在左宇唐說出要娶柳染衣的話之後,李衡就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完全抻不起勁,也因此,在婚前的那段日子,左宇唐過得清閒至極。
但是,他常常忍不住就會逛到薦福寺去。不知為何,他的腳步最常流連的地方竟是他被甩了一巴掌的那條小徑,而最常出現在他腦海中的,也是那張俏麗的容顏……
而柳染衣份外珍惜著當千金小姐的日子,畢竟,嫁為人婦後她就無法這麼隨心所欲了。
因此,在婚前的那段日子,柳染衣奮力地讓自己過得愉快,她可得好好珍惜這所剩不多的日子,總趁著柳夫人出門訪友的機會偷溜出去玩。
但是,無論是走在大街上或是於林間閒步時,她都會不自覺地搜尋著那儒雅斯文的男子,為什麼?她不知道,完全弄不清自己到底是想再見他一面呢?還是盼望著別被他發現?
日子就這麼平靜無波地飄過去,轉眼站,皚皚白雪已覆滿大地,「雲從苑」雪白的景致裡添上了大紅的彩幔、窗紙上粘貼著各式喜氣圖樣、左宇的僕從忙進忙出……
成親的吉日就這麼飛也似地到來……
從一早睜開眼的那一刻起,兩個要成親的人就成了任人擺弄的傀儡。
先是大紅喜服層層件件地往身上套、靜待吉時一到,儐相請新郎迎親,一路上只見兵荒馬亂看熱鬧的擠成一堆、前來駕喜的賓客車馬交錯……而到了柳家之後,又要贊禮、升堂奠雁、親友陪坐……只因一切儀式的進行都要等到吉時方可進行。光一個迎親左宇唐就不知行了幾次禮。
好不容易拜了堂,兩個新人的耐性差點沒給磨光,柳染衣是躲在紅蓋頭後咬牙切齒地暗咒,左宇唐則是在喜氣洋洋的笑容之下,把所有對他道喜的人全給罵個狗血淋頭。
所幸兩人從小就當慣了雙面人,因此這聲婚禮上大多賓客滿意不已,嘖嘖稱讚著新娘行止端莊、新郎斯文有禮,天作之合的佳譽當之無愧。
終於,喜宴開始了。
柳染衣在心中感謝著滿天神佛,她終於可以喘口氣了。正打算在新房裡好生發洩一下今天所受的鳥氣時,卻不料房裡有一班女眷自告奮勇要在這裡陪她,免得她無聊。
現在的柳染衣只想上吊,頭上的鳳冠悶得她的頭好像快冒煙了,身上厚重的衣物更像是要壓垮她全身的骨頭似地重,而最最可惡的就是在她身邊像麻雀般吱喳不已的女人,害她想趁3著沒人解脫一下都不行。
看來,只好裝病了。
這個主意一打,柳染衣原本端坐在床沿的身子立刻軟軟地倒了下去。此時佩兒機伶地察覺到主子的意思,便假作大驚失色地喊著:
「小姐!小姐!」佩兒邊喊邊對環兒使眼色。
「喔!」遲鈍的環兒此時才反應過來,便走到眾家姑娘前微微欠身說道:「真對不住,我家小姐素來身體孱弱,今兒個這般忙累著實在讓她吃不消……婢子斗膽請諸位娘子到前頭花廳坐坐,我想我家小姐靜靜地休息一下就會沒事了。」
由於柳染衣的視線被頭巾遮住,因此只能以耳代目,滿意地聽環珮叮噹、衣裙憲翠的聲音逐漸淡去,等聽得眾人都離去後,她一把摘下頭上的鳳冠,雙手毫不優雅地搔著頭髮,長吁了口氣說:
「老天爺!真受不了……」柳染衣的抱怨嘎然停止,因為她在眼前出現的是張陌生的臉孔。原來白映雪想著自己身有武功,也許能給染衣些許幫助,便又拆了回來,卻不料看見柳染衣這副模樣。
白映雪看著柳染衣那副瞠目結舌的滑稽面孔,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柳染衣一時之間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若在平時,她一定會等環兒告訴她都沒人後她才會露出本性,但今天的折磨實在是讓她瀕臨爆發極限,誰知就這麼巧,她被拆穿了。
「不用擔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白映雪刺刺地坐了下來,「你不認得我吧?我是魏虹宇的妻子——白映雪」
「你……你好。」柳染衣尷尬地將鳳冠重新戴好正要再蓋上頭巾時,卻被白映雪一把扯下。
「不用蓋啦!今年年初時我也嘗過一次這種苦頭,真是難受極了,你比我厲害,我一進新房就把這些勞什子全扔一邊去,你卻能忍這麼久。」
柳染衣聞言這才放下心來,看來這位白映雪並不似於一般惺惺作態的女子,衝著這一點,她對白映雪就有著無比的好感。
「讓你見笑了,我……」柳染衣覺得很不自在,畢竟她從未在人前顯露過本性。
「這裡只有我們,你用不著顧忌。」
「是啊!小姐,都穿梆了還有什麼好裝的?」佩兒在一旁侍立,而環兒早在穿梆的那一刻便嚇得躲到屏風後去,這時才探出頭來。
「你餓了吧?」白映雪將一盤蜜餞果子遞給柳染衣,「偷吃一點不會被發現的。」她對柳染衣這個女孩好奇極了,萬萬想不到她表面上所呈現的端莊嫻靜竟然全是偽裝,看來,這個柳染衣和左宇唐還真是相同的人物,標準的表裡不一。
「謝謝,」柳染衣此時才算真的對白映雪戒心盡除。
「你跟左宇唐真是很相配。」
白映雪這句話差點讓正將蜜餞塞進嘴裡的柳染衣噎死。
相配?白映雪有沒有搞錯啊?在她見識到自己的真面目後,居然還說他們兩個相配?誰不知道左宇唐是全長安最穩重、最老成、最循規蹈矩的好青年,這些對左宇唐的誇讚之辭早在定了親後她就聽家裡的僕婦傘說膩了。
「唉!我可不敢奢望和他相配,成對神仙眷屬什麼的,我只求能和他相安無事,我就要健康念阿彌陀佛了。」
白映雪看著柳染衣的神色,心想她對左宇唐必定有相當深的成見,若因為這層偏見而使得他們夫婦貌合神離,那豈非不美?可惜了他們兩人如此相像,原該能相知相發惜,得成神仙美眷的。
「你怎麼這麼消極呢?他可是你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啊!」
「話是沒錯,可是…唉!跟一個我對他毫無感情的人突然成為夫妻,我除了認命還能如何?」柳染衣聳了聳肩,對此一景況也不由得哀歎起來。
看著喜床上的大紅帳幔、成雙喜字,她心裡只有不勝欲覷之感。天底下真能因有情而得成眷屬的又有幾人?尤其在這媒妁之言下?
「你怎麼能這麼悲觀呢?其實只要兩人合得來,就可以慢慢地培養感的。」
「唉!這個道理我又何嘗不知?只是……這種培養出來的感情,只怕是無可奈何又淡而無味,說真的,我還是希望能嫁給真心所愛的人。」
「你另外有心上人?」
「沒有,」柳染衣搖了搖頭,「只是我確定左宇唐不會是能讓我傾心相戀的人,我沒那麼好的運氣。」她抬頭看了看白映雪,對她和魏虹宇之間不禁感到好奇,「你覺得幸福嗎?」
「當然」白映雪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那……你愛你丈夫嗎?」
「嗯。」白映雪肯定地點了點頭,「其實,我們初見面時,我是一心一意要殺了他的……但是命運的安排真是令人料想不到,最後,我愛上了他,而他也深愛著我,我們終於結成夫妻,相約廝守一生一世。」談起魏虹宇,她的眼中頓時滿溢著光彩,令柳染衣不覺看得癡了。
這就是戀愛的人會有的眼神嗎?她不懂。雖然她也曾想過戀愛的滋味,但是,她卻沒有機會去品嚐,而今她已是左宇的少夫人了,也許她只能將這曾有過的青澀夢幻深埋於心中了吧!
柳染衣不沿兒是想起白樂天的詩:「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那是種什麼樣的牽繫呢?而那種承諾與冀望,就是愛情的表徵嗎?如果是的話,那是多麼醉人的情景啊!
而她……是否有幸領略呢?她不知道。
白映雪見柳染衣陷入沉思中,微微歎了口氣。也許,她該幫她一個忙,讓她知道真正的左宇唐是個什麼樣的人,如此一來,或許柳染衣終會愛上左宇唐也說不定。
才這麼一想,她發現這是個很好的主意。
更鼓初敲,杯胱交錯、頌聲笑語已然褪盡,只剩滿圖紅彩明燈伴著初落的白雪隱入夜色。
席散後,數個至愛親朋陪同左宇唐進了新房,紛紛送了些喜慶吉利的話語、作了些應景的詩詞之後,也都散去了,環兒佩兒展裳安枕之後也退了出去。
剎時,原本鬧哄哄的新房只剩下柳染衣和左宇唐兩人,遠處圍牆外傳來微弱的人語和馬車轎轅,細樂吹奏,家中管事正在恭送今天的賓客。
燭影搖紅,照著一室暖暖喜氣。
左宇唐端詳著端坐在床沿的柳染衣,心裡竟然有些忘了,不知她是否就是上次在薦福寺遇見的女孩,如果是的話,他該怎麼辦?但如果不是,他又將如何?說實話,他一點也不知道。
從小到大,這是他第一次發現自己竟然也會緊張。
靜坐著的柳染衣心中也同樣是七上八下地,一心只擔憂著自己的坐姿是否夠完美、心理準備是否夠完善,如果被左宇唐認了出來,她可能把戲演得跟真的一樣?真能瞞得過他麼?
時間在兩人的忐忑中慢如蝸牛地爬過……
「掀開吧!看就知道是不是了。」左宇唐心想。一步步慢慢地向柳染衣接近。
「來了來了,準備好,絕不能失敗……「隨著左宇唐腳步的接近,柳染衣覺得自己的心也隨之向喉頭接近。
紅巾飄落,一張嫻靜如幽花的容顏出現在左宇唐眼前。
果然是她!
「是你!」
柳染衣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澄澈杏眼,不解地看著左宇唐,隨即又在臉上妝點出一絲羞赧,慢慢地垂下頭,回復適才眼觀鼻、鼻觀心的端莊形象,優雅地站起身來福了一福,櫻唇微啟,以細小如蚊的聲音說道:
「妾身染衣,見過郎君。」
這下倒讓左宇唐不知所措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認錯人了?如果眼前的柳染衣真是上次粗野地甩了他一巴掌的女子,在她見到他時,她該會有吃驚的表情才對呀!
「不必多禮。」左宇唐強自按捺住心中的疑慮,伸手將染衣扶了起來,但兩眼還是毫不避諱地直盯著柳染衣瞧。
柳染衣心中一陣焦急。慘了!他一定認出她來了。不過沒關係,反正一切的惡名有柳沾衣去擔當。
「郎君,你我雖已成為夫妻,但是您這樣坦然直視,未免……未免失禮了。」
此話一出,左宇唐更是驚詫,她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吧!這個柳染衣古板拘禮得令人難以置信,但他還是不死心地問了一句:
「你以前沒見過我嗎?」
「沒有,只除了……上次在薦福寺中匆匆一瞥,染衣不敢逾禮,因此先行迴避。」
「可是那時你還打了我一掌,你忘了嗎?還是那個人不是你?」
「染衣絕不敢做出這等行逕。」柳染衣搖搖頭,「郎君必是認錯了人,染衣自小謹遵禮法,連陌生男子都不見,怎敢妄動手腳,做那無恥之行?」
看著柳染衣一臉惶惶欲泣的模樣,左宇唐頓覺若有所失。
他原以為……柳染衣就是那名女子,他對自己的眼力是很有自信的,怎麼這次會走了眼呢?不知怎地,他十分希望她就是那個打了他的潑辣的女子。那活潑靈動的眼神是能撼動他的心弦的;而那勇於和他怒目對瞪的氣勢更令他事後不由得激賞……如果能讓那樣一個女子伴在自己身邊,那該會多麼有趣啊!
「對不住,是我認錯了人。」唉!左宇唐暗暗歎氣,為何同樣的一張臉會有這樣天差地遠的性格?又為何要伴自己一生一世的竟是這個木頭般的柳染衣?為何上天間要這般捉弄他呢?「不過,你們長得好像啊!難怪我會認錯人。」
「郎君,你說的那名女子,長得當真和我一模一樣?」
「是啊!」
「啊!天呀……」柳染衣全身輕顫,蓮步輕移,向後退了三步。
「怎麼了?」
「這……這是家醜……但郎君問起,染衣不得不答。」柳染衣假作悲淒狀,這是她預先埋設的伏筆,以便將來萬一不小心露出原形時,她大可假稱自己是柳沾衣,而這伏筆更是非埋不可,畢竟成了親一輩子的事,她可沒把握可以瞞上一輩子而不露餡。
「娘子坐下來說吧!」
「其實,染衣尚有一同胞妹妹,叫做柳沾衣,但……她不幸自小染上瘋疾,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不能以常理度之,此乃家門之丑,因此外人均不知柳家有此一女。」
此話一出,左宇唐心中不由燃起一盞明燈,原來……那女子竟是柳染衣的胞妹,柳沾衣,真是個好名字,令人不由得聯想到暮春時節,漫天飛絮輕舞、撲簾沾衣……纖纖纏繞、依依嬌柔的旖旎情狀。
「染衣自小疼愛此妹,因此染衣想求郎君一件事,不知染衣是否能偶爾接沾衣來此作客?」這也是伏筆,為了預防萬一而做的計劃。
「當然可以!」聲音中不自覺地蘊含急切,但左宇唐瞬即醒悟到自己的失態,他怎麼可以表現得這麼熱中?萬一看來像個急色鬼,被柳染衣傳了出去,那自己苦心經營的良好形象不就毀於一旦了?「你可以帶她來見我,我自認醫術不錯,也許可以治好她。」
「這……」柳染衣被左宇唐的熱心嚇了一跳,她原以為他是個木頭,凡事都不縈於心的,可怎麼……竟會對柳沾衣如此熱心?這下子她不就等於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了嗎?「只怕不妥,沾衣一見到外人,就易發瘋病,以前曾有大夫被沾衣打了個頭破血流,所以,還是……。」
看著柳染衣眼神閃爍,左宇唐心下不由得犯疑,深覺其中必定還有不為人知的內幕。但會是什麼呢?他猜測不出,但沒關係,時間多得很,他可以慢慢地查出真相。
「好吧!就聽你的,夜也深了,我們這就歇息吧!」左宇唐說著走向掛著錦帳的床榻,就要寬衣解帶。
「郎君,我們……尚未喝合巹酒呢!若是不喝,就不算完成大禮。」眼見就要辦人生中最可怕的一件大事,柳染衣不由得心下著慌,趕忙找了件事先延緩一下。
左宇唐這時只想翻白眼。這女人未免一板一眼得過份,連堂都拜了,喝不喝又有誰知道?娶了這樣一個遵禮知法的妻子,不就意味著他連在家裡都當雙面人了嗎?搞不好連睡覺時都得防備著自己露出本性呢!看來,他只有有一幹好友之前才能得有喘息的機會了。
但他還是依著柳染衣的意思行事。
柳染衣眼見逃不過,只好當自己赴刑場似地,以視死如歸的通氣走向床榻。那直挺挺地步伐讓左宇唐的心又涼了半截,這女子連走路的樣子都像木頭。
兩人就在默默無言間卸去外衫,柳染衣躲進被窩裡,全身脫得只剩一件褻衣,緊緊閉上了雙眼,心中不斷告訴自己別害怕,可是還是禁不住顫抖。
「郎君,請。」
聽到這句話左宇唐差點沒吐務。有人這麼說話的嗎?在洞房花燭夜?若非他定力高強,否則他真會當聲暈死過去。
雖然早此時候駱雲就教了他一大套閨房密技,但事到臨頭,他還真不知該如何措手才是,只好慢吞吞地跟著鑽進被窩,手腳僵硬地摟住柳染衣的頸項。
當他的手碰觸到她柔軟的肩膀時,柳染衣微弱的顫抖自他的手心傳到他心底,一陣憐惜驀地湧上,將他的心激盪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長長的睫毛輕顫,似風拂柔羽;小巧的鵝蛋臉紅雲掩翳,看來煞是嬌柔……禁不住心中情慾湧現,他低下頭輕吻著她的臉頰,那柔嫩的觸感撼動他的心旌,使得他不禁加重雙臂的力道,緊擁著她。
柳染衣此時只覺得心跳加速、全身火熱、腦海裡空蕩蕩的一片,全然無法思考……這就是洞房花燭的滋味嗎?那接下來呢?雖然之前她已受教,知道圓房大概是怎麼一回事,但她還是因不可預料而害怕著。
聽說會很痛,可是她一點也不覺得痛啊!反而還覺得甜蜜,哦!她怎麼可以這麼想?這不是良家婦女該有的想法。柳染衣在心中斥責著自己。
但左宇唐的吻益發輕柔纏綿起來,讓她禁不住要嚶嚀出聲,可是,她記得家中僕婦教的,她只要直挺挺地躺著不動就可以了,所以任何指示之外的動作都有違大家閨秀風範的。為了避免被看穿,柳染衣強自壓抑著身體上的感受,仍是動也不動地躺著,任左宇唐為所欲為。
可左宇唐心中暗暗納悶,為什麼柳染衣的反應和駱雲描述的全然不同?是他方法有誤嗎?還是柳染衣根本是個沒有感覺的人?一念及此,左宇唐就覺得彷彿有盆冷水兜頭潑下,澆熄他體內燃燒的火焰。
算了!他還是去向駱雲問清楚再來辦這件傳宗接代的大事好了。畢竟對他這個完美主義者而言,他是不容許自己失敗的。
「還是改天吧!」左宇唐說著抽回了摟著柳衣的手。
「是。」柳染衣必恭必敬地回答。她很好奇是什麼原因讓左宇唐路途歇手,不過,她也因此放下了懸在喉頭的心,但她不否認自己有著少許失落。她知道這樣的想法不該,可是……卻說什麼都揮不去那抹失落。
他們兩人背對背地躺著,彼此都輾轉難眠,各自懷著心事度過他們原該風流絕艷的洞房花燭夜。
魏府,星渚閣中。
細雪綿密地灑落,魏虹宇關上窗,擋住外面淒寒的風雪。白映雪在鏡台前卸下頭上的裝飾,解放滿頭青絲。
「今天我見到了柳染衣,我覺得她跟宇唐會是很相配的一對。」
「我也這麼覺得,只是宇唐他……唉!」魏虹宇歎了口氣,他曾對左宇唐發表過一大篇感情可以培養的言論,無奈左宇唐是全然地聽不進去。「他對柳染衣有很深的偏見。」
「真的?那他們倆還真是有趣,柳染衣對宇唐也有成見,我真怕他們會因為太堅持自己的成見而蹉跎了這段良緣。」
「唉!只怕真會如此,可是畢竟他們是要攜手共度一生的人……身為宇唐的好友,我也希望他能有樁幸福的婚姻,只可惜我們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半點也使不上力。」
「那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呢?」白映雪笑吟吟地望向丈夫。
魏虹宇看著妻子,他素知白映雪機變百出,只怕她真有撮合他們的妙計呢!若真如此,他就可以還左宇唐一個恩情了,畢竟他和白映雪之所以能共締良緣,全多虧了左宇唐。
「改天把駱雲和李衡找來,我們一起來撮合他們。」白映雪興沖沖地說道,最近的日子過得有些許無聊,這會兒,她要來嘗嘗當月老的滋味。
熹微晨光自窗欞透入,窗紗上的喜氣字樣已然為晨露所侵。柳染衣睜開眼,第一個映入她眼中的是左宇唐的睡顏,她微微一怔,這才想起:對了!她已經嫁為人婦了。
看著左宇唐俊逸的容姿,就這樣毫無防備地接近她,她還是一點真實感也沒有,這個陌生的男子就是她的丈夫嗎?她甚至還不清楚他是個什麼樣的人,所有關於他的一切瞭解全是道聽塗說而來,這局勢叫她氣餒,不禁羨慕起白映雪的好運氣,能和自己所愛的人廝守一生。
而她……他會愛她嗎?自己又會對他產生感情嗎?柳染衣一點也無法揣想。
然而左宇唐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真如外界所傳言的那般一絲不苟嗎?她想起那天在薦福寺時,他罵她:「不可理喻!」時他的表情,雖在盛怒中卻未露出猙獰的面容,那冠玉般的容顏上只有兩道修長的劍眉微擰。
這,就是他最大限度的表情變化嗎?
左宇唐的臉近在咫尺,令柳染衣突生一股捏他臉頰的衝動,她想看看那張臉到底是不是肉做的。
就在她想伸出手碰左宇唐的臉時,他卻突然一動,嚇得她趕緊閉上眼裝睡,就在這時,左宇唐醒了過來。
明淨的光線投射在柳染衣的臉上,為她的面頰敷上一層玉般溫潤的光澤,長長的睫毛垂下,嫣紅的櫻唇彎成美麗的弧度,像朵甜美的春睡海棠,她的美麗令左宇唐心中不禁一動,只想擁她入懷,親吻她誘人的紅唇。
可是,在薦福寺中所遇見的柳沾衣的形影突然躍進他的腦海。
同樣的容貌,可是柳產、沾衣卻顯得那般活潑靈動,然而他的妻子——柳染衣卻只給他呆板木然的感覺,即使在睡夢中,原該是人最無防備的時刻,但柳染衣的睡相卻仍中規中矩得可怕,紅綾被嚴密地直蓋到頸下,鼻息細細,一頭青絲整齊地拖於枕畔……左宇唐覺得她的睡姿真可以用特技來形容之了。
那麼,柳沾衣的睡容會是什麼模樣呢?想必也該是有著千變萬化嬌俏容姿吧!也許她還會說夢話,或者胡亂翻滾著,最後終將主動依偎在他懷裡,讓他輕輕巧巧地一親芳澤……
天!他在想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不道德?在自己妻子的枕畔想著妻子的胞妹,甚至還想那種親密旖旎的畫面……喔!這種行逕跟駱雲那個浪蕩子有何不同?左宇唐在心中深自懺悔。
他坐起身來,柳染衣察覺到他的舉動,便裝成一副睡醒的模樣,也跟著起身。
「郎君,這麼早就醒了?」柳染衣連忙下床,「我讓佩兒端水來,服侍郎君梳洗。」
「天還沒亮,你不多睡會兒?」左宇唐有些示好意思,兩人昨晚都很晚才睡,但他卻不小心吵醒了她。
「不了,郎君既已起身,染衣自當恪盡婦道,服侍郎君,而且,還要去身爹請安呢!」
左宇唐皮笑肉不笑地將嘴角翹一翹。唉!面對這個柳染衣,他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看樣子他們真要相敬如「冰」,做對「壁」人,像牆壁一樣冰冷平板的夫妻了。
他連笑起來都像顆石頭似的。柳染衣在心中哀歎著。
「什麼?再說一遍。」左宇唐瞠目結舌地看著柳染衣。
「染衣的意思是,我想替郎君收一房小妾,但不知郎君是否有中意的姑娘?」柳染衣一本正經地說道。
左宇唐難以置信地看著柳染衣。
這女人是怎麼回事?才成親第二天就要幫丈夫物色小妾,她是天生賢良還是腦袋有問題?經由駱雲的經驗得知,女人都是善妒的,可怎麼他的妻子會與眾不同到這種地步?難不成她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因此樂於和他人分享丈夫?
「這……我目前還沒有蓄妾的打算。」他心中雖然對柳染衣的表現感到不滿,但還是裝得一副平心靜氣的模樣。
「可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郎君該早做打算,如果郎君信得過染衣的眼光,那就由染衣來為郎君物色可好?」
「不用了。」左宇唐站起身來,雙手負在背後,強忍著一腔煩悶,朝著門口走去。
「郎君……」柳染衣款步跟隨。
「別再說了,『出嫁從夫』的道理你難道不懂嗎?我既已說不用,你就別再費心了。」
「是。」柳染衣垂下眼瞼,溫順回答道,畢竟多言也是犯了七出之條的。
看著她這麼溫婉柔順,左宇唐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面對這樣一個妻子,別說什麼生活情趣了,兩人根本連話都說不起來,完完全全地沒有交集。
「我去拜訪駱雲,爹若問起你替我回一聲。」
「郎君,您還是親自去跟爹稟報一聲為是,畢竟這是為人子該做的事,等爹親自來問未免有失人子這道。」
「你說的是。」左宇唐皮笑肉不笑的回答,他已經懶得再面對這個女人待左宇唐走出房門後,柳染衣朝著他的背影猛扮鬼臉,擠眼吐舌外帶虛踢一腳。
什麼男人嘛!霸道得要命,連說都說不得一句,還拿三從四德來壓她,真是可惡透頂。而且那是什麼回答?什麼呢:目前沒有蓄妾的打算?那不就表示以後就有此打算了嗎?有了一個老婆還不夠,真是得隴望蜀。
柳染衣壓根兒沒有發現自己生氣得毫無理由,她原本的計劃就是要讓別的女人來分寵,轉移左宇唐的注意力,這樣她才能有自由呼吸的空間。可這會兒她全把原先的大計給忘光了。
「少夫人,你在生什麼氣啊?」佩兒將剛才被盛怒中的柳染衣踢倒的椅子扶起。
「沒什麼。」柳染衣嘟著嘴,「哼!我幹嘛為那種人生氣啊?氣死了我自己多划不來?」
環兒佩兒互望一眼,暗暗忍著笑。
「環兒,陪我去熟悉這裡的環境,佩兒,幫我繡枕頭。」柳染衣說著對佩兒眨了眨眼,佩兒立刻知道主子在玩什麼花樣。每次柳染衣要偷溜出去玩時就會來這招,當別人問起她一天做了什麼時,她就可以以繡了一半的東西為物證,證明自己一整天都待在房裡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