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約楚雲(下) 第五章
    這一年的冬天出奇的冷,剛過立冬,氣溫就驟然下降,寒風呼嘯,雨雪交加。

    而江南的冬天尤為難受,又濕又冷,透骨的陰寒,在四季如春的大理住慣的兩人都極不適應。

    風唯卿真想就這樣縮在屋裡不出去,有暖暖的火,還有戀人的懷抱,可是吃飯的問題不能不考慮,要吃飯就要有銀子,有銀子就要去給人家去看看病,然後到市場上買些生活必需品。

    他把握時間,每天絕對不超過半天,天大的事中午之前也要趕回來陪伴戀人,而大部分的時候都是提前跑回來。可是就算這樣,仍然要離開溫暖的小窩,所以每天早晨成了他最痛苦的時刻。

    風唯卿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住楚雲一陣狂吻,然後是例行的哀號。

    「雲,我不想起啊——」

    荊楚雲溫柔地笑:「你昨天不是都給他們開好方子了嗎?沒有要緊的病人,今天就不要出去了,家裡還有些吃的。」

    「可是你的衣服太薄了,要買件厚一點的才行,我們剛好有些銀子,我還想給你買——」

    「我又不出門,明天再去買也來得及。」

    「好吧,那今天就可以——嘿嘿,雲——」

    荊楚雲抓住他不規矩的手,卻擋不住他纏過來的火熱身體,外面很冷,單薄的小屋根本抵擋不了呼嘯的寒風,可是他的懷裡卻總是火熱的。

    我像火一樣的熱烈的情人,荊楚雲情不自禁地鬆開手,任他在自己身上灑下一團奔騰的火,好熱……

    「彭彭彭……」隨著敲門聲,一個稚嫩又帶著哭音的聲音急切的叫:「風哥哥,你在嗎?」

    「該死——」風唯卿喟然趴在戀人身上,咬著牙痛苦地低吼:「我不在,不在,不在……」吼了幾聲,又抬起頭可憐兮兮地道:「楚雲,咱們什麼也沒聽到對不對?」

    「風哥哥,嗚——你快來啊——」外面的人開始大哭。

    荊楚雲忍著笑:「好像是前一陣子哭著鬧著要嫁給你的那個小姑娘。」

    「8歲的孩子懂什麼?不管,雲,我們繼續,給我……」殊不知嘟著嘴的他也像個孩子。

    「嗚……風哥哥,我爹快死的,你快來救救他吧——」小姑娘又在彭彭地砸門。

    「什麼?」風唯卿一骨碌爬起來:「小苗別哭,你爹怎麼了?」

    「嗚……他早晨出去時摔倒了——」

    只是摔到了?風唯卿穿衣服的手一頓,第一直覺是管他什麼小姑娘,拉過來打一頓屁股就對了。

    「然後他就睡著了,嗚……怎麼也不醒,張大媽說他會死的,嗚……風哥哥……」

    荊楚雲坐起身,幫他把扣子繫上:「聽起來挺嚴重的,你去看看吧。」

    風唯卿點頭:「小苗,你先回去,我準備一下馬上過去。」

    看著他風風火火的衝出去,荊楚雲怔忡了片刻,感覺屋子裡一下子冷了,緩緩起身在爐子裡添了些炭。

    門「砰」的一聲開了,剛離開的人又衝回來。

    「好冷啊,外面又下雨又下雪的,楚雲,門窗關好,我很快回來。」

    「好,把這個也穿上。」荊楚雲拿了件蓑衣遞給他。

    風唯卿還是不放心地把門窗都檢查了一遍才出去。

    荊楚雲搖頭笑笑,未來及拴好門,風唯卿又回來了,一把抱住楚雲,笑道:「我忘了這個——」在他臉上重重的親了幾下:「等我。」

    「我煮些熱粥等你回來一起喝。」

    「嗯,放些皮蛋和瘦肉在裡面,窗台上有。」

    荊楚雲失笑:「快去吧,饞鬼。」

    風唯卿大笑,又親了一下,身體凌空一翻,飛快的跑走。

    要不是不願讓人知道他身懷絕技,大概會用上輕功吧。傻瓜,急成這樣,還在這裡浪費時間。

    荊楚雲關好門,淘米下鍋。他不會做飯,風卻是此中高手,他曾想學,怎奈實在沒有這方面的天賦,到現在也只會煮些簡單的粥而已。

    荊楚雲笨拙的切著皮蛋,想像著風的巧手和花樣百出,不由自嘲一笑,再一次惋惜,他原是天之驕子,合該笑傲江湖,卻要過這種乏味清苦的日子。

    皮蛋切好了,剛放到鍋裡,忽然聽到門外有聲響。

    這麼快就回來了,別是又忘了什麼東西吧?荊楚雲含笑走到門口,突然打了個冷戰,殺氣——濃烈而凌厲的殺氣透過薄薄的門板,撲面而來。

    閃念之間,雪亮的劍峰瞬間劈開門板,直襲他前胸,荊楚雲急速退後,更多的劍峰遞過來,黑影驟來驟去,但見茅草紛飛,霎時溫馨的小屋變得殘破不堪。

    一片狼藉之中,白色的身影狼狽閃躲,在手臂和腿上連續挨了兩劍之後,終於看清了這些人,是崆峒派的掌門彭晉古以及幾個崆峒門人。

    原來彭晉古在四川青城郡臨潭閣上,震於貌似少年的武林前輩「趙斜川」的武功和威名,才相信自己的兒子並非死在白衣少年之手,於是繼續找點蒼派報仇。

    不久以後卻聽說臨潭閣上之人並非趙斜川,而是一個風姓少年,和那白衣少年交情非比尋常,心中又生疑惑。幾經調查,得知他的兒子確是死於那白衣少年之手。他中年得子,愛逾性命,竟然莫名其妙死在一個少年之手,怎肯罷休?終於探得他們在此處落腳,找準機會,便要報仇雪恨。

    「臭小子,你害死我的兒子,我要你的命。」

    荊楚雲冷笑:「依他的所作所為,死一百次也是應該,養出這種兒子,還有臉提?」

    當初找崆峒派下手,也是鑒於這位崆峒少掌門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殺了他也不會引起武林中人同情憤慨,導致群起攻之。

    「我要把你碎屍萬斷——」

    彭晉古口中大罵,手上的劍招越發凌厲。荊楚雲的武功原本就不是他的對手,匆忙之下也沒有兵器可用,加上周圍還有好幾個崆峒好手包抄,很快身上就帶了幾處劍傷,心想完了,腦中閃過風唯卿俊朗的面容,求生的意志立時大於一切。

    眼見幾柄劍同時遞到那人身前,將他前後左右的去路全部封死,彭晉古大吼一聲:「遠兒,爹給你報仇了。」用盡全身力氣,挺劍直刺那人胸前要害。卻忽覺眼前一花,那人已脫出重圍,無聲無息地騰空而起,如浮雲起伏湧動。

    荊楚雲在空中翻身,轉而向下,雙手張開,白色的衣衫鼓動如充滿氣的圓球,地上的茅草沙石突然向空中飛去。

    彭晉古被飛舞的砂石茅草遮住了視線,不由心頭大震,想後退已是不及,身體被一股大力拉向前方,手中長劍把持不住,「噌」的一聲脫手,隨著長劍脫手,怦怦幾聲,和眾崆峒弟子撞做一團。練武之人,身體都有自然反應,一經衝撞,內力迅速反彈,霎時之間,幾個人紛紛被彼此內力彈開,摔倒一地。

    荊楚雲撈起一把長劍,出手如電,連殺幾人。

    見那幾人都死了,荊楚雲才鬆了口氣,抬手擦了擦汗,只覺渾身酸軟,連邁步的力氣都沒有,暗道僥倖,若是他們講求江湖道義,只派一人出手,此番死定了。

    那彭晉古報仇心切,又怕那個武功奇高的風姓少年回來,於是攜弟子合力圍攻,卻沒想到反而因此喪命。這招「雲聚雲散」就是專門對付敵人圍攻的。

    雲棧天的這套功夫,威力極大,卻也極耗內力。荊楚雲一共只會三招,在青城山用過的「雲卷雲舒」是最省力的,當時用後也受了內傷。而這招「雲聚雲散」比那招要難的多了,若非這一年來跟著風修習內功,這一招使出來怕會經脈受損,還有一招「雲幻雲滅」最是霸道,更加不能輕易使用。

    這一年來,風唯卿屢次教授武功,可是他的武功無招無式,需要有特殊的天分才能學會。荊楚雲夠聰明,無奈心思過於纖細縝密,反而不能一心一意,怎麼也學不會,不得已才只修習他的內功,卻因時間太短,雖有長進,可是離高手還有很大的距離。

    荊楚雲抬頭看看四周,他們住的偏僻,離最近的村落也有段距離,幸好雨雪紛飛的清晨,村民都不願出門,才沒有人看到這一幕。

    荊楚雲努力調息,卻覺丹田空空如也,知內力已然耗盡,苦笑一下,勉強直起身,忽聽身後有人拍手。

    「妙極,妙極,魔教教主雲棧天的絕技果然厲害。」

    荊楚雲回頭看去,只見一個藍衣人悠閒的坐在不遠處的樹枝上。看他三十來歲的年紀,容貌頗為俊美,只是眉梢眼角俱是風情,一顰一笑都透著邪魅之氣。

    「最妙的是,使用這絕技的人是個絕色的美人兒。嘖嘖,不要皺眉,雖然說你皺眉的樣子也很美,可是我想看你笑。」

    荊楚雲微笑:「你不是崆峒派的人?」

    那人大笑,飛身從樹上跳下來:「姓彭的是什麼東西,給我提鞋都不配。美人兒笑起來果然更美,你不妨再猜,猜中了哥哥給你獎勵。」

    荊楚雲看著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而自己連挪動腳步的力氣都沒有,暗自心驚。

    這人看到他出手居然絲毫不懼,顯然武功極高,風怎麼還不回來?

    想到風,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你是喬見水。」

    那人露出驚訝的神色:「這樣的美人兒居然也知道我的名字,喬某深感榮幸。」

    此人是臭名昭著的採花大盜,男女不忌,據說武功已在武林前十之列,輕功尤其好,正教中人幾次合力抓捕都一無所獲,還被戲弄羞辱了一番。他吃過風的虧,想來是不知他在此了。

    荊楚雲笑道:「這有何難?我還知道你是跟著崆峒派來的,是不是想看看他們鬼鬼祟祟地在做什麼?聽說你輕功天下第一,不過這次恐怕被跟蹤了也不自知呢?」

    「聰明的美人兒,想知道是否還有人看到你出手就直說嘛,只要你跟了我,我知無不言。」喬見水已走到他面前,對他魅惑地笑著。

    荊楚雲不落痕跡地退開一步:「知無不言,哼,就怕你不知道。」

    喬見水癡迷地看著他:「好,那我換個條件,只要你跟我,我就替你殺了那旁觀的人,應該還沒走遠。」

    真的有跟蹤的人?荊楚雲暗自抽了口冷氣,抬眼直視喬見水:「好,你去殺了那些人,我就跟你。」

    「爽快。」喬見水撫掌笑道:「我就喜歡爽快人,不會拖泥帶水。我還從未見過殺人殺得如此麻利又帥氣的美人兒呢,美人兒就是美人兒,連殺人的模樣都很美,可是——」

    眼波一轉,幽幽地歎了口氣:「可是如果是來殺我就不好了。我知道,等我殺了他們,就會毫不猶豫的殺了我。我想要美人兒,又不想被殺,聰明的,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廢掉我的武功。」

    「果然聰明,既然你允許,我就不客氣了。」喬見水笑逐顏開地把手放到荊楚雲的肩頭:「你忍一忍,以後我一定加倍疼愛你。」

    荊楚雲笑道:「你就那麼有把握我沒有還手之力?」

    喬見水在他琵琶骨上用力一捏,練武之人最怕琵琶骨被制,一來此處被制渾身的功力都無法使用,二來此處最是脆弱,一旦受傷必然痛如骨髓。

    見這看似嬌弱的人兒遭此劇痛竟然面不改色,連笑容都沒有一絲變化,喬見水心下佩服,更加心癢難挨,放鬆了些力道,擺出一個自認最風流倜儻的笑容。

    「別想騙我,你要是還有力氣,早就痛下殺手了,哪裡能容我如此放肆?」

    「是嗎?」荊楚雲加深笑容,美麗的笑容如冰天雪地裡綻放的嬌艷玫瑰,冷冽而絕麗,充滿了矛盾的魅惑。以喬見水的閱人無數,也不禁為之所迷,怔忡了一下。

    就在這一霎那,荊楚雲突然一口氣向他吹過去。

    「那就償償我教的『吐氣如蘭』。」

    喬見水大驚,急向後躍,他輕功絕佳,此番又是用盡全力,這一個縱身就躍出了十步開外,驚疑不定地站在當地,隨即笑了。

    「可惜沒有中,有趣,有趣,你還有什麼本事也拿出來讓我見識見識?」

    荊楚雲朗聲大笑,柔韌纖瘦的身體隨著清亮悅耳的笑聲微微顫動,如弱柳扶風一般。

    「喬見水,就怕你沒命見識。我想你應該聞到了我口中的氣息,只要一點點就足矣,如果不信,我建議你照照鏡子看看印堂的藍色印跡,這便是『吐氣如蘭』之毒,你見識廣博,應該聽說過吧,我就不多說它的霸道之處了。喬見水,你想死還是想活?」

    和「嫣然公子」的「嫣然」之毒齊名的「吐氣如蘭」?十幾年前曾令武林中人聞之色變,喬見水當然聽說過。魔教已覆滅十幾年,此刻如果換了任何一個人說,他都不會相信,但是眼見那少年一舉打敗了崆峒派的幾名高手,用的確實是當年魔教教主的獨門武功,方才又確實聞到他口中如蘭之芳的氣息,由不得他不信。

    喬見水顧不得貪看他的美麗,笑容也掛不住了,風情萬種的眼波掠過一絲陰狠之色。眼波一轉,又復魅惑,一面緩緩靠近,伺機行動,一面打著哈哈。

    「那你來說說,想死怎樣,想活又怎樣?」

    荊楚雲把手中的劍往旁邊一扔,凜然道:「想死麼,就來殺了我,看看我身上有沒有解藥,想活就去殺了跟蹤的人,我或許考慮饒你一命。」

    喬見水暗自心驚,這少年果真不簡單,居然看破了他的用心。

    他把兵器都扔了,看來是有恃無恐,不由放軟了口氣:「愛慕還來不及呢,我怎捨得殺你?可是,要是到時你不給我解藥呢?」

    荊楚雲正色道:「你恁的多疑了,這『吐氣如蘭』雖然霸道,發作起來卻是很慢,你中毒不深,恐怕要十二個時辰後毒性才發作,然後痛苦七七四十九天才全身潰爛而死,你輕功那麼好,我肯定追不上,我還怕你這段時間把我的身份洩露出去呢?」

    喬見水咬牙:「好,我去殺了那人,你要是食言,就等著天下武林共誅之吧。」說罷飛身而起,向西北方向追了過去。

    「天下武林共誅之,怕有何用?」荊楚雲冷笑:「我當然會在這裡等你。」

    撿起一些茅草堆在一起,澆上平日御寒用的烈酒,一把火點著。

    只是一個摔倒的病人,風怎會去了那麼久?莫非遇到了什麼麻煩?就算是,以他的武功應該不會有事,他看到這裡的火光一定會趕回來的。

    只是夾著雪粒的雨還在下,雖然不大,卻淅淅瀝瀝的甚是綿密,火光不夠猛烈,不知他能不能看到。

    至少總算躲過一劫,荊楚雲稍稍鬆了口氣。一旦放鬆,傷口就開始叫囂著疼痛,讓他舉步維艱,咬牙走回去小屋,從一片狼藉中翻找傷藥。

    忽聽有人大叫:「楚雲——」聲音惶急而焦灼。

    回頭看去,遠遠的一個身影飛奔而來,奔跑的速度比那號稱輕功天下第一的喬見水有過之而無不及,瞬間就到了眼前,荊楚雲綻放一個真心的笑容,放心的撲倒在熟悉的懷抱裡。

    他的身上帶著些許血腥氣,顯然也遇到了麻煩。

    原來風唯卿趕到小苗家,發現家裡沒人,鄰居說小苗的父親是在他岳母家摔的。他問明地址,又趕到鄰村他岳母家,還是沒見到小苗的父親,說是送去鎮上的醫館了。

    風唯卿想,既然送到醫館,那就用不著他了,於是告辭,那一家人卻突然驚慌的跪了一地,說只相信他,求他去醫館看看。

    風唯卿突覺此事蹊蹺,逼問之下,才知道有人抓了小苗的父親,教他們這個方法拖住他。

    他知道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顧不上那些人,急忙往回趕,卻在村口的樹林遇到了伏擊。

    對手有二三十人,勢如拚命,還使用了弓箭、暗器、捕獵的陷阱和鐵絲大網,逼得他重手傷了幾個人才驚退了來人,衝出重圍。

    *  *  *

    簡陋的小屋只剩下一個牆角支撐著可以擋擋雨雪。

    風唯卿讓楚雲靠坐到未倒塌的牆邊,仔細的處理他身上的傷口。一共七道劍傷,雖然只是皮肉之傷卻流了不少血。左肩被人用重手法震傷,最少十天不能用力,而最重的還是內傷,恐怕要好久才能恢復。

    見風唯卿臉色難看之極,眼淚在眼眶打轉,卻抿著嘴一言不發,荊楚雲歎了口氣,安撫的拍拍他的臉。

    「沒事的,風,我的復原能力很好,以前受過更重的傷,不也沒事,連疤痕都沒留下什麼。」輕笑一聲:「還是——你餓了,對不起,風,我熬的粥撒了。」

    他不說還好,這句話一出口,風唯卿的眼淚如決堤的洪水,再也擋不住。

    「雲,我嚇死了,這一路上我——」喉嚨一哽,後面的話生生嚥了下去。

    那時深恐他已經遇害,只覺得心如火焚,六神無主,腦中一片空白,只是一徑狂奔。

    「我以後一步也不離開你了……」風唯卿抱住他,渾身止不住地顫抖。

    荊楚雲抬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背,沒有再勸他。沉默了片刻,開始說方纔的事,從彭晉古到喬見水,略過凶險之處,卻將每一句話,每一個細節都說得很清晰。他口才甚好,這般沉靜的用講故事的口吻娓娓道來,很快就讓風唯卿平靜下來。

    「那喬見水真的會去殺跟蹤的人嗎?」

    荊楚雲淡淡一笑:「當然不會,他又沒中毒,大概找個地方照照鏡子就會回來。」

    「那你的什麼『吐氣如蘭』——」

    「笨蛋,當然是假的,我打不過他,只好騙他了。風,他看到我出手,一會兒你替我殺了他。」

    風唯卿怔怔的看著他,面色凝重,若有所思。

    荊楚雲還從未見過他如此深沉的模樣:「風,怎麼了?」

    風唯卿沉吟了片刻,道:「我在想這次的事恐怕並不單純,這半年我們一直在外面,才回來沒一個月。而崆峒派遠在西北,就算我們一到這裡他們就得到消息,立即趕過來也是不及,何況還要瞭解我們的情況,設計分而制之。恐怕只有黑堡才能隨時掌握我們的行蹤,奇怪的是,他要對付我們何不親自動手,為何要利用崆峒派?」

    「你想到什麼?」

    風唯卿不太確定的說:「我覺得,他的真正目的似乎不是為害你性命。」

    荊楚雲點頭:「不錯,方纔如果是黑堡的人出手,我早就死了。風,他的目的是你,他想通過揭穿我的身份,逼你和各大門派交手,在你取勝後他再出手,他的武功你是知道的,這樣,蘇慕誠既確立了威信,又成了武林的大恩人,黑堡從此號令武林,誰敢不敬不服?而我死了,他就無法利用我來逼你出手了。」

    在大理時,沈東籬曾分析蘇慕誠對付他們的真正用心,那番話,他一個字也沒和風唯卿提起過,此時卻是不得不提了。

    「所以,我懷疑,方纔如果我輸了,他們也許會出手救我,蘇慕誠要的只是我身世的證明,我的命他並沒有放在眼裡。至於為何要利用崆峒派,大概是因為只有彭晉古不為寶藏,是真心想殺我,這樣才能逼我在生死關頭用出自身的功夫。」

    這個人比當年的魔教,比父親要有手段的多了。當年魔教的覆滅有蘇常青的因素,而最主要的原因恐怕是行事太過隨意霸道,令江湖門派人人自危,才會聯合起來對抗。

    所以,一樣是爭霸稱雄,魔教的結果是覆滅,而黑堡必將如日中天,為江湖中人所敬畏仰慕。

    「風,當日在大理城時,我說過,如果努力了還是不行的話,就放手吧。現如今我們——」

    風唯卿臉色一變,還未開口突覺周圍似有異動。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從倒塌的床下拽出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輕聲道:「別多想,此地不宜久留,解決了那人我們就離開。」

    說罷站起身,走開幾步,負手而立。

    片刻之後,帶著一身煞氣的藍衣人輕飄飄落在他面前。

    那人上下打量風唯卿一番,突然笑了,這一笑煞氣蕩然無存,只有滿臉的喜色和滿眼的欣賞。

    「沒想到這窮鄉僻壤的竟然遍是俊俏的少年。小兄弟,可曾看到一個穿白衣的少年?」

    風唯卿見他如此,不由一愣。他想到過這人或許會一看到他就出手,或是轉身就跑,卻沒想到這人色迷心竅,竟然沒有認出他來。想想也是,當年擒拿此人時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如今已經過去近四年,身形、相貌和聲音都有變化,而且那次是在晚上,難怪他認不出。

    風唯卿凜然道:「你現在去投胎,說不定轉世之後還能見到他。」說著右掌一推,渾厚的掌力鋪天蓋地而來。

    喬見水沒想到他突然動手,排山倒海般的掌風襲來,不由驚呼一聲,霎時呼吸困難,已知這少年的功力高出自己很多。不敢硬接,也不及躲閃,就勢向後倒去,身體貼著地面就地一滾,堪堪躲開這一掌,卻也驚得冷汗迭出。

    面貌雖認不清,但是小小年紀擁有這樣高深的內力的人普天之下可謂絕無僅有,而這樣簡單卻讓人無法抵擋的招式也斷不會認錯。他闖蕩江湖十來年,從未遇到敵手,三年多以前第一次戰敗,竟然是敗於一個少年之手,已足以令他沒齒難忘,更別說還被扔在衙門口,受盡折辱,九死一生才得以逃脫。

    喬見水自知無論如何也不是他的對手,又知他性情敦厚,心念一轉,乾脆不再抵擋,伏在地上,閉目不動。

    不管喬見水是還擊或是逃走,風唯卿都有把握三招之內殺了他,事實上,方才右掌一出,左手就蓄勢待發,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足以令那人受點傷。

    但是那人卻突然不抵抗也不逃走,一幅引頸就戮的姿態,他反而無法下手,這一指不及收回,硬生生向旁邊一偏,擊在喬見水身側,霎時土石紛飛。把喬見水又驚出一身冷汗,暗道僥倖,翻了個身面對他,誠惶誠恐地道:「你是大理段氏的人麼?段少俠,我沒有惡意,請你手下留情。」

    當年風唯卿和他相鬥時並沒有報名,他見風唯卿使出大理段氏的嫡傳武功,還道是大理段氏的人。

    大理段氏,風唯卿心念一動,抬手點了他的穴道。

    「好,看在你提醒了我的份上,今日饒你一命,不過,你要幫我一個忙。」

    「少俠一句話,喬某萬死不辭。」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神態之慷慨,表情之誠摯可以說無以倫比,大有士為知己者死的氣魄,哪裡還見方纔的狡詐嫵媚,足見此人有騙死人人不償命的本事。

    荊楚雲冷笑,風想讓這人到大理或找雷轉篷,或找那個和他稱兄道弟的小王爺求救,可是蘇慕誠是何等人物?既然等了這麼久才出手,自然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何況此人狡詐,此番離開,必不肯善罷甘休,倘若把他的身份洩漏出去,被那些所謂的邪派高手得知,後患無窮。名門正派好歹還要顧及道義和顏面,那些人才真是不擇手段。

    只聽風唯卿道:「你輕功絕佳,我要你用最快的速度趕赴大理城,持此信物找到——」

    「風,」荊楚雲打斷他的話,緩步走過來:「你先等一下,我有話說。」

    喬見水一見他就連連道歉,誠懇萬分。

    荊楚雲俯身撿起一把劍,走到他面前。

    喬見水知他心狠手辣,見他目中殺氣大盛,不由面如土色,用乞求的目光看向風唯卿。

    「喬某作惡多端,今日命喪也是罪有應得,只是少俠所托不能達成,此乃喬某畢生遺憾,還請少俠見諒。」

    風唯卿道:「楚雲,我知你恨他,可是此人還有用處,你就不要——。」

    見他求情,荊楚雲暗自咬牙,想起方才讓他殺此人時,他便沒有回答,必是不願。

    別人步步緊逼,他卻對臭名昭著的淫賊都心慈手軟。此番身份暴露,他還不能狠下心,看來這一劫是斷然逃不過了。就算僥倖逃過,日後必與殺戮相伴一生,飽受顛沛流離、追殺暗算之苦,以他的心性,又如何能快樂?

    哥哥是不是早就料到有這一天,才會讓我和他走?罷了,事已至此,再無還轉的餘地。既然兩個人在一起注定沒有好結果,那麼就放他獨飛吧。

    荊楚雲回眸一笑:「我不殺他——」

    抬手一揮,但見寒光一閃,素手如玉,劍光如雪,利劍劃出一個圓弧,落在喬見水肩上,將左肩連同左臂一併斬下,霎時鮮血狂噴。隨即劍光一轉,又斬下他的右手。喬見水雙目大睜,慘叫一聲,痛昏過去。

    風唯卿還未從他絕美的笑容中回過神來,陡然見到如此慘烈的情形,吃驚地張大眼:「你——」

    「他的手傷我左肩,這筆帳清了。他看我的時候眼神不規矩,等他再睜開眼我就挖下他的雙目。不過,怎麼讓他醒呢?有了——」

    荊楚雲揚起嘴角,笑容燦若明霞,手中利劍毫不猶豫斬落那人一條右腿。

    「住手——」風唯卿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吼:「你怎麼能這樣?」

    受此重創,喬見水有片刻的清醒,痛叫兩聲便又復昏去。

    荊楚雲笑道:「都是你攔著我,他又昏過去了,我本來想留他一條腿,看來不行了。」

    風唯卿緊緊握著他的手腕,眼見方才談笑風生之人頃刻之間便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的軀體,幾欲作嘔,顫聲道:「這人的確死有餘辜,楚雲,你要殺便殺,何苦這樣——」

    荊楚雲淡然道:「對了,你答應替我殺了他,怎不動手?」

    「我沒——」

    荊楚雲冷笑一聲:「你不動手,就不要在這裡囉哩囉唆的,走開!」

    「楚雲——」風唯卿抱住他,痛心疾首地大呼。

    荊楚雲用力掙扎,手臂上剛包紮好的傷口崩裂開來,鮮血很快透過白衣。風唯卿默默放開手,退後兩步,埋首蹲在地上。

    荊楚雲毫不猶豫地斬下喬見水的另一條腿,待他痛醒後再刺瞎他的雙目,最後一劍刺進心窩。轉過頭,秋水明眸一眨不眨的看著風唯卿。

    風唯卿緩緩站直身體,抿著唇一言不發。

    荊楚雲用清晰的聲音道:「我必殺他,理由有四:第一,此人不可信;第二,就算他可信,也到不了大理,正如我們此刻離不開杭州一樣;第三,就算他到了大理,你師傅也未必肯管。就算他想管,江湖後浪推前浪,他的話也未必頂用;第四,此時此刻,大理段氏必定明哲保身,就算想幫忙,也恐鞭長莫及。我不殺此人,難道任由他把我的身份到處散播?」

    「你有道理,傷人有傷人的道理,殺人也有殺人的道理。」風唯卿白著臉喃喃道。

    「你在怪我,那你說我哪裡錯了?」

    「沒錯,你沒有錯,除去一個萬惡的淫賊,應該人人讚頌敬仰才是,有什麼錯呢?」風唯卿咧嘴,笑容卻比哭還難看,兩行眼淚怔怔地流下來。

    荊楚雲心中一痛,冷笑道:「我心胸狹窄,刻薄成性,又殘忍嗜殺,怎麼配和宅心仁厚的少年英俠為伍?你不要再跟著我。」

    長劍當空一拋,荊楚雲抬腿便走,心中悲憤難當。

    那些人做的又何嘗不是如此?挑不出一分錯,卻將他們逼到絕境。他已經什麼都放棄了,為何還要這樣苦苦相逼?

    塌了,小屋塌了,夢也塌了……

    雪花落在身上,慢慢滲到心裡,結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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