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素有「幽甲天下」的美譽,雖說是夏無酷暑,冬無嚴寒,但是時近十月,夜涼如水,濛濛細雨打濕了青石板路,當真幽到極致,寒到透骨。
淅淅瀝瀝的雨中突然傳來「塔塔」的腳步聲,暗夜裡聽來分外清晰。
「陸師兄,松風這種時候、這種天氣要我們下山辦事,分明是有意刁難。哼,那個惡道,早就看我們不順眼,掌門要是還在的話,他哪敢如此?」
「不錯,鄭師弟。那松風道貌岸然,卻著實可惡。」
青城山是道教的發源地,青城派原以道士居多,俗家弟子向來不受重視,這種情況直到紀韜光接任掌門才得到徹底改觀,他廣招俗家弟子,深為器重,使得這些俗家弟子蠻橫無理,松風道人雖然是紀韜光的師叔,平日也難免受這些人的氣,早有不滿,如今出任掌門,當然不會讓他們好過。
兩人罵了一會兒,胸中的氣稍平。
鄭師弟道:「陸師兄可知那天的少年到底是什麼人?」
陸師兄喃喃道:「那個少年,哎,只怕今生都見不到他了。」
鄭師弟呵呵怪笑:「我問的是破了我們劍陣的人,師兄又入魔了。也難怪師兄如此,那個少年當真好看,我還從沒見過那麼好看的人,不過他的脾氣可硬得很,不管怎麼折磨吭都不吭一聲,有好幾次我都下不去手了。嘖嘖,掌門的手段也當真厲害——」
「最厲害的還是唐門的毒。」
「是啊,毒發的時候,為防止他自殘,要先點了週身大穴,按說他那時候既不能動彈不能叫喊,可是看著他的汗水一點一點透過衣服,不知為什麼就覺得腳軟,要是我早就——」
「他的眼睛……不管我們怎麼做,他的眼睛裡都沒有任何情緒,只是冷……」美麗而冰冷。
「是啊,想起他的眼睛我現在都忍不住打寒顫呢。呵呵,陸師兄,你每天都要找機會把那少年叨念幾遍,今日可算是能說個痛快了。師兄既然那麼喜歡他,當日怎麼不見你手下留情?」
「掌門的命令,我不動手也自有旁人。」
「對喜歡的人也能這樣,師兄果然是心如鋼鐵,小弟佩服,」鄭師弟哈哈笑了幾聲,心道,什麼沒用,怕失了掌門的信賴才是真的吧。
「也不知掌門想從他身上問出什麼?應該是很重要的事。師兄最得掌門器重,可知道嗎?」
「我也不知。」
鄭師弟不再問,目光輕佻的在向來嚴肅的師兄臉上一轉:「嘿嘿,陸師兄,有兩次是你一個人去後山的,有沒有趁機——」
還未說完就聽陸師兄低喝一聲:「什麼人?」
話音未落,一個人影飄然而出,挺立在前面不遠處的山道上,暗夜裡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幽邃的雙眸映著二人手中的燈籠,說不出的攝人心魄。
那輪廓、那姿態正是——
鄭師弟驚喜交加,趨前兩步,躬身行禮:「掌門,你終於回來了,長威日日都盼著掌門回來。掌門不知道,這些日子松風惡道是怎生……」
陸師兄怔忡了片刻,也躬身行禮,低沉的聲音道:「陸長野見過……」後面的字似是而非,混在風裡雨裡,飄散無蹤。
來人點頭,擺了擺手,溫和地問候了兩人幾句,然後道出自己欲重掌青城派的想法,問那二人可願相助。
受到掌門的溫言撫慰,滿腹委屈都化作感激涕零,鄭長威哪有不願之理?聽了掌門的巧妙安排,連道好計,拿著掌門給的唐門毒藥折回青城派。
他這些日子被人欺負苦了,終於等到靠山回來,想到很快能報仇雪恨,一時太過興奮,竟沒有發現陸師兄有何不對。
陸長野定定地看著對面的人:「你的易容術確實很好,但是有些東西不是外在的偽裝和黑暗所能掩蓋的。你不是我的對手,如今自己送上門來,休怪我——」
後面的話沒說,心中卻早已盤算好:青城派已然元氣大傷,松風心胸狹窄,早晚會將俗家弟子悉數除掉,無論如何,這裡已無我容身之所,若能得此人,從此離開青城,離開武林也不枉此生了。
細雨不急,卻綿綿不絕,來人沒有穿蓑衣,此時衣衫盡透,纖瘦的身影獨立在茫茫夜色之中、風雨山路之上,如植根於岩石之間的蒼松孤柏,堅韌而孤傲。清冽的眸光冷冷投注在對面的人身上,殺氣泛起,隨風瀰漫開來。
唯一能照明的燈籠掉在地上,瞬間燃燒又很快被雨澆滅,不知是誰先動的手,頃刻之間,龍吟之聲如霹靂驚雷,伴著四濺的火花,在黑暗中迴盪閃耀。
路長野在青城派武功僅次於紀韜光,就是現任掌門松風道長也未必是他的對手,加上臨敵經驗豐富,很快便佔了上風。見對方氣喘吁吁,招式漸漸無力,心中一喜,出招更見凌厲,逼得對方連連後退。
眼看對方背靠石壁,退無可退,陸長野運足十成功力,灌於劍上,長劍連抖,一連挽出五個劍花,罩住他全身。他打定主意擒下來人,故劍招雖然凌厲,卻並未下狠手。
「撤劍。」
雙劍相交,「噹」的一聲脆響,來人長劍脫手,直飛上天。
陸長野就勢擺劍欲架在他頸側,突然手腕一麻,似被什麼擊中,長劍撒手。
還有幫手?
陸長野想四下一看,還未及轉頭,電光火石之間,對面的人貼著山壁直直躍起,身形飄忽如裊裊升起的輕煙,行至半空,身體一頓,突然急速旋轉,如一陣憑空而至的猛烈旋風,捲起砂石落葉,將兩人圈在當中。
身體被砂石打得生疼,雙目無法睜開,耳中只聞呼嘯的風聲,辨不清哪是風影哪是人影,路長野大驚,運功護住要害,向外躍去。來人冷笑一聲,探手向上一抓,握住方才脫手的長劍,作為暗器激射而出。
陸長野剛剛躍出圈外,突然胸前一涼,一柄長劍透胸而過,身體搖晃了兩下,轟然摔倒,口中鮮血噴湧。
來人飄飄然落地,微微喘息道:「你說我不是你的對手,我承認。不過,你也不必覺得冤枉,我殺的每一個人武功都比我高。」
陸長野目光渙散,艱難伸出手:「那個人喚你楚——雲,你叫楚雲嗎?這一招——你果然是魔——」
「不錯,」荊楚雲揭下面具,露出清絕端麗的面容,微微一笑:「我見識過你們青城派的手段,禮尚往來,現在是不是也該讓你見識一下魔教的手段?」
陸長野面無人色:「我……對你不起,死有……餘辜,我情願……死在你……手中,只請你……給我個……痛快。」
「給你個痛快?」荊楚雲笑容不變,眸光卻更加冷冽:「兩個月前,我也說過同樣的話,當時你是怎麼回答的?」
陸長野啞口無言,別說魔教的手段,就是自己曾加諸在他身上的行為,也足以令人生不如死。
正自驚恐萬分,卻聽他又道:「不過,你若告訴我紀韜光要找的東西是什麼,我倒可以考慮答應你的要求。」
陸長野愕然睜大眼,他竟然不知道,怪不得掌門無論如何也問不出來。
難道他不是魔教餘孽?不可能,他最後一招分明就是魔教教主雲棧天的成名絕技「雲卷雲舒」,聽說雲棧天只有一個兒子,那個孩子若活到現在也過弱冠之年了,不會是他,不知他和雲棧天是什麼關係?
「你若……繞我一命……我就……告訴你。」
「殺了你,還嫌髒我的手,講!」
陸長野想支起上身,又潰然倒下,喘了口氣才道:「是——魔教遺留下來的——寶藏,據說,據說……」
聲音越來越小,連眼睛也閉上了,荊楚雲皺眉,湊近了些。
陸長野突然雙目大睜,飛身而起,出掌拍向荊楚雲胸口,這一掌快如閃電,措不及防,眼見荊楚雲無法躲閃,卻聽「嗖」的一聲,陸長野身體在半空一頓,慘叫一聲向後飛去,跌出數尺,再也不動。
一個人影飛掠到荊楚雲面前,拉起他的手急道:「楚雲,你沒事吧?」
荊楚雲甩開他的手,走上前檢查,見路長野胸前破開一個大洞,似被石子之類的東西擊穿,汩汩流血,已然氣絕身亡。抬腳將屍身踢落一旁的山澗,瞪了來人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我的劍上有毒,他那一掌根本傷不了我。」
* * *
青城山距錦城不過一百多里地,上次沒有馬騎,又擔心楚雲的身體沒有完全恢復,所以走得很慢,溜溜躂達,磨磨蹭蹭走了三天才到,其實快馬用不了兩個時辰。
此次可是快馬加鞭,只因為楚雲下山的時候突然吐了一大口血。
回到明月館,天已大亮,風唯卿不理各色的目光,讓莫掌櫃準備熱水,抱起楚雲進入梅軒。
在梅軒門口遇到急切趕來的唐霄,荊楚雲從懷裡掏出一些瓶瓶罐罐扔給他:「你的。」
唐霄面色不愉地接過來:「大哥去找荊兄弟,小弟也可幫忙,就算大哥用不著我,也不必點了小弟的穴道吧?這兩日沒有大哥的消息,可把小弟急壞了。」
荊楚雲抬眼看著唐霄,秋水明眸盈滿譏誚,突然身子一顫。
風唯卿攬緊他:「霄弟莫怪,我日後再向你賠禮。」
抱著楚雲逕自進屋,留下唐霄面色發青,手中精鋼所製的折扇已經扭曲得不成樣子。
很快熱水送進來,風唯卿卻沒有像往常一樣出去,搓著手道:「你受了內傷,又著了涼,寒氣已侵入五臟六腑,必須逼出來才行,我並非有心輕薄——」
「知道了,來吧。」
荊楚雲褪去衣衫,進入浴桶,神態之間沒有絲毫扭捏。
在水的映襯下,他瑩白的皮膚泛出誘人的粉紅,消弭了平時的冷色,顯得嬌媚動人,被雨淋濕的黑髮披散在肩背上,被熱氣一蒸,更加柔滑亮澤,細緻的鎖骨隨著水面蕩漾,時隱時現。
風唯卿心中一蕩,稍稍將視線從他身上轉開。
「楚雲,我當日說要為你蕩平青城派,卻沒有做到,你怪我嗎?」
見他不說話,又道:「好容易找到你,我只顧著高興,卻沒去瞭解你受的苦,也沒有用心體會你的心情,那句話只是說說而已,你若怪我也是應該的。」
「你現在瞭解我受的苦了嗎?體會到我的心情了嗎?」
風唯卿點頭。
「如果我現在要你去殺了青城派所有的人,你能做到嗎?」
風唯卿猶豫了片刻:「不能。」
「哦?」荊楚雲笑道:「原來你是這樣喜歡我的。」
風唯卿急切道:「我是真的喜歡你,可是我不能去殺無辜的人,青城派也不是人人都有錯。我可以把欺負你的人抓來讓你任意處置。」
無辜的人,荊楚雲歎氣,這世上無辜枉死的人還少嗎?
這人長了一幅很好說話的外表,其實強勢的很,他自有一套標準和理念,不會被任何人左右。
「我知道了,你說要為我逼出寒氣,這句話也是說說而已嗎?」
見他漲紅臉,慌亂的脫衣,荊楚雲心中暗笑:唐霄想讓這樣的人做武林霸主,眼光真是獨到得出奇啊。
* * *
未到中午,雨就停了,帶著潮濕泥土氣息的空氣清新無比,燦爛的陽光從窗口照進來,暖暖的。
不知道有沒有彩虹,荊楚雲起身,想到窗口看一看,一雙手臂卻攬住他的腰將他拉回錦被之中。
「醒了,你的汗沒出透,還不能出去。」
荊楚雲翻了身,背對他。
風唯卿把他的手臂也放進被中,掩好被角:「楚雲,那一招雖然厲害,可是你的內力不足,勉強使用會傷了自己,以後不要用了。」
那一招應該就是魔教的武功,果然精妙絕倫,當時即便不出手打落那人的長劍,他也不會有事。只是以他的功力若再用第二招必然經脈受損,倒時可就不是這區區內傷了。
「你什麼時候跟上我的?」
「城門口。」
「那酒——」
「我知道那酒不單純,一下肚就用內力逼了出去。不過還是頭暈一會兒,那是什麼藥,如此厲害?」
「去問你的霄弟不就知道了?」
聽出他聲音裡的笑意,風唯卿一把將他的身體扳過來,見他眼波流轉,唇角微彎,竟是從未有過的平和溫柔,不由呆了呆,隨即翻身壓住他,一面在他臉上亂親,一面道:「我就問你,就要問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又來這一手,無賴,楚雲惱不得怒不得,又躲閃不開,只得抱緊他,把臉埋在他頸側:「別鬧了,我告訴你還不行嗎?」
原來那是一種能將酒力加強的藥物,若喝了酒,藥一下肚,就將體內的酒力激發出來,更加強數倍,瞬間就能讓人醉倒。縱然百毒不侵,遇上這樣的藥物,也無可奈何。
「你怎麼知道唐霄有這種藥物?」
荊楚雲反問:「你為何點了他的穴道?」
風唯卿歎道:「你們的心思都比別人多了幾個彎,我是不得不防啊。」
聽他把唐霄和自己相提並論,荊楚雲心中不快,哼了一聲:「你倒是防的好啊,我出的謎語你為何不猜?」
風唯卿搖頭:「不是我不猜,是不能猜啊。」
「不能?」
「你用謎語罵我,我難過還來不及,哪裡還能猜?」
荊楚雲眉尖一挑,橫了他一眼。
風唯卿在他微微翹起的唇上一啄,笑道:「你看,第一句如影隨形,分明是諷刺我時刻跟著你。第二句緣木求魚,是說我木頭腦袋,癡心妄想。第三句有口難開,是罵我不可理喻,讓你看見我就不想說話……」
這人還真能聯想,荊楚雲哭笑不得,卻聽他喃喃道:「最後一句是真的沒猜到,半推半就,半推半就是什麼意思呢……」
荊楚雲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半推半就,那天的情形可不就應了這句話嗎?難道他真的不知不覺在謎語中將心情表達出來?見他說著說著,眼中閃過興奮的光芒,顯然也想到相同的事,不禁又羞又憤。
風唯卿突然收緊雙臂:「怪不得你說我笨蛋,真的好笨。」
要說了嗎?笨蛋,要是敢說出來,他,他——
「我不想問的,可是實在忍不住。」風唯卿抬起他的臉,一本正經地問:「楚雲,你不生氣我破壞你的計劃?你好容易才離開,這麼快又被我纏上,不恨我嗎?」
「你要勒死我了。」荊楚雲鬆口氣,用力推開他,翻了個身:「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很纏人,我困了,別理我。」
風唯卿起身:「你睡吧,我去給你弄點吃的。」俯身在他臉上重重一親才離開。
荊楚雲擦了擦他親過的地方,這人是不能對他好的,態度剛剛軟化一點,他就得寸進尺。
嘴角勾起,又突然僵住。軟化?什麼時候開始軟化的呢?
* * *
幾天之內,青城派的消息就傳遍江湖。據聞青城派一夜之間悉數中毒,中的卻是唐門奇毒「蝕心散」,幸好劑量用得不夠,又恰逢外地的弟子趕回來拜見新掌門,才僥倖活命,武功卻都大受損傷,幾年之內怕也無法恢復。聽說下毒的是一個二代弟子,那人被擒後指認毒藥是紀韜光所給,還大罵紀韜光卑鄙無恥,說隨後便來接應,卻始終沒來,以至他在那兒傻等才失手被擒。
青城掌門松風道人一怒之下,將所有俗家弟子廢去武功,逐出青城,又以清理門戶為名,將紀韜光的親信全部剿殺。並派人追殺紀韜光和唐禮。
但是也有人說那件事是松風道人故意設的圈套,意在排除異己。試問唐門毒藥何等厲害,紀韜光又是何等人物,若有心殺人怎會出此紕漏?何況那個二代弟子說的話漏洞百出,他說當時同一位師兄在一起,那位師兄卻突然失蹤,一直未曾出現。
不久有人作證,當時紀韜光和唐禮遠在幾百里之外,此事遂成懸案,在江湖中沸沸揚揚了一段時間後,慢慢沒人再提。
因為楚雲的內傷,他們不得不在錦城多住了幾日。這幾日荊楚雲依然冷淡,卻明顯不再排斥風唯卿的接近,讓他欣喜若狂。
將近午時,風唯卿拉著楚雲的手走進君子樓,想到好幾次想到這裡吃飯,卻總是發生這樣那樣的事,以至未能如願,不禁大笑起來。
荊楚雲白了他一眼。
風唯卿目光爍爍地看著他,笑道:「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進入聞名遐邇的君子樓,又能時時見到心中的君子,哪能不高興呢?」
什麼心中的君子,那句話應該是女人說的,這人一興奮起來,說話就沒個邊際,荊楚雲斜睨了他一眼,忽聽有人道:「大哥是說我嗎?我見到大哥也很高興啊。」
荊楚雲皺眉,轉頭看看周圍,今日的君子樓氣氛有些怪異。
正如在明月館住投宿的人不會多一樣,來君子樓吃飯的人一般也不多,但是像今日這樣根本沒有客人也很反常。
風唯卿笑道:「霄弟也在,你坐哪裡?」
「我在樓上,大哥一起來吧。」
風唯卿看看楚雲,還未回答,就見掌櫃劉簡過來道歉,說是自己搞錯了,唐少爺定的房間早有人定下,請他們改日再來。
蜀中都是唐門的勢力,這劉簡也太膽大了,唐霄臉色變幻了一下:「我日日在這裡吃飯,他們什麼時候定的?」
劉簡只是道歉,一幅誠惶誠恐的樣子,卻不肯鬆口。
風唯卿道:「就算那個房間有人訂下,給我們換一間好了。」
劉簡面露難色,唐霄冷哼一聲,往大廳裡一坐:「我倒要看看來的是什麼人。」
風唯卿和荊楚雲互看一眼,一同坐下。他們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縱然經歷過很多事,少年心性未脫,哪裡耐得住好奇心?
劉簡無奈,只得為他們準備茶點。
等了一會兒沒有人來,唐霄道:「好容易能和大哥在這裡聚一聚,竟被這些人掃了興致。」
風唯卿笑道:「我大概和這君子樓無緣,每次想來吃飯都會有事。」
荊楚雲似笑非笑地說:「因為你不是君子。」
唐霄大聲道:「若說大哥不是君子,那天下就沒有君子了。」
風唯卿大笑,正要開口,卻聽有人道:「我倒要看看這位君子是什麼人,能讓唐門四少爺如此看重?」
話音未落,一人緩步邁入,只見他容貌俊朗,神態可親,奇怪的是一身衣料華貴的長衫,卻偏要在肩頭打上幾個補丁。
唐霄目光一閃,站起身來:「原來是你定下這君子樓,怪不得。」
「不是我。」來人搖頭笑道:「聽說有一位少年高手一招就破了青城派的驚濤劍陣,煩勞四少爺替莫某引見。」
唐霄抬手一指:「大哥,這位是丐幫長老,少幫主莫可問。」
風唯卿拱手:「原來是丐幫少幫主,風——」
唐霄搶先道:「大哥的名諱豈能輕易讓別人知道?莫長老稱呼風少俠即可。」
莫可問笑道:「記得唐四少爺的大哥是唐禮,這位少俠應該不是唐門的人吧?」
唐霄輕揮折扇:「據說丐幫的消息最是靈通,原來不過爾爾。」
唐霄一向少年老成,能和人鬥嘴也屬不易,風唯卿悄悄握住楚雲的手:「你聽說過此人嗎?」
荊楚雲點頭,丐幫乃天下第一大幫,少幫主不會無緣無故到此,看情形還會有人來。想到此處,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風——,我們走吧。」
還是叫不出他的名字,這一聲「風」,尾音稍稍拉長了些,似從胸腔發出,在喉間迴旋了一下才溢出唇邊,似帶著連荊楚雲自己也說不出的別樣情懷。
風唯卿心一顫,不自覺地揚起嘴角:「好。」拉住楚雲的手向外走去。
唐霄一甩手:「這頓飯我也不吃了。」
莫可問笑道:「知道唐繁要來,四少爺高興得連飯也吃不下了嗎?」
荊楚雲目光一閃,這唐繁大概便是唐霄想離開唐門自立門戶的根源。
聽說唐繁原本只是唐門旁枝的子弟,十四五歲就離開唐門闖蕩江湖,此人雖是唐門中人,卻從很少用毒,還學了一身好醫術,為人也豪爽俠義,幾年之間,結交遍及天下,其中也不乏身份顯赫之人。若讓他當執事者,確實可以改變唐門在江湖中的形象。
唐霄臉色一變,正欲反唇相譏,卻門外清朗的笑聲傳來:「只怕不是高興。唐繁是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眼看到手的一切都化為泡影,怎麼還能吃下飯?是不是啊,唐四少爺?」
說著話,進來一個長相清俊,帶著揶揄笑容的青年,二十出頭的年紀,和莫可問差不多。只見他往門口一站,有意無意地擋住了風唯卿的去路。
風唯卿皺眉,手一動,荊楚雲反手握住他的手,輕輕搖了一下頭,看向唐霄,只見他臉色難看,卻抿緊雙唇沒有說話。唐霄一向能言善辯,方才對著丐幫少幫主也絲毫不落下風,此人是誰,竟能讓他忍住不開口?
莫可問笑道:「楚兄的嘴還是這麼損,不要欺負小孩子了?堡主可到了嗎?」
荊楚雲一驚,堡主?看這架勢,莫不是黑堡之主?
傳說黑堡有覆蓋全國的情報網,黑堡中人個個都是一流高手,而且身份隱秘,黑堡之主的武功更是高深莫測,雖然從不涉足江湖,江湖門派對黑堡卻是又敬又怕。而這人姓楚,莫不是楚氏雙雄的楚風良?聽說黑堡之事都是由他出面。
楚風良閒適地站在門口,沖莫可問笑道:「堡主和安平王爺一起,隨後就到,東籬也會來,這次唐繁的面子可大了,唐門大概會誠惶誠恐吧。」
荊楚雲看了看唐霄,心道:來的還有當今皇帝的表兄,號稱「常勝王」的安平王爺,以及智冠天下,號稱「小諸葛」的沈東籬,唐繁有這些人做朋友,唐霄焉能不輸?
見慣了唐霄言笑款款,如今這忍氣吞聲的樣子,讓風唯清著實不適應,心道:這姓楚的口氣恁的狂妄,不管那唐繁和霄弟有何嫌隙,也是唐門的事,何況聽他們話中之意,唐繁近日就要接掌唐門。被一向疼愛有加的長輩遺棄,霄弟已經夠傷心了,這二人如此未免有失厚道。無論如何,霄弟既與我結拜,就不能眼看著他被人欺負。
「霄弟,這裡的氣味突然不了好,我們還是去別處吃吧,免得粘上身,徒惹晦氣。」
唐霄驚喜地抬頭,笑道:「好,這次大哥請客。」
風唯卿目光斜斜看向面前的人,唇邊掛上一抹懶洋洋的笑容:「煩請兄台讓一讓?擋路可不好。」
楚風良不接他的話,卻上下打量荊楚雲,突然道:「可問,你看這少年長的像不像一個人?」
莫可問道:「不要大驚小怪,我早看過了,只是眉目之間有二三分的相似,其他可沒有絲毫相似之處,你這樣說,小心東籬不高興。」
「東籬才沒那麼小氣。」楚風良笑道,目光鎖定荊楚雲的臉:「這位公子,請教尊姓大名?」
唐霄冷笑:「黑堡以情報網著稱天下,楚大俠何必明知故問?」
楚風良還要在說,突然一股勁風撲面,直如排山倒海一般,讓他呼吸一滯,胸口如受重擊,忙向旁邊一躍。回頭時,那三人已邁出君子樓。
身形不動,未見出招就逼退楚風良,好高深的內力,莫可問歎道:「風少俠如此年紀便有這等武功,前途不可限量。凡事要三思才好,莫要做錯事墮了令師的威名。」
風唯卿收起滿不在乎的笑容,回頭正色道:「師傅教我做事但求無愧於心,他從不在乎什麼威名,不敢勞莫少幫主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