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約楚雲(上) 第二章
    天高露清,月明如晝,山中草木泉石,輪廓清晰可辨。一入深谷,山風颯然而至,石奇松怪,泉聲幽咽,林間暗影搖動,鳥獸悲鳴,森然如鬼魅飄忽撲朔,令人神動魄驚。

    白天看起來秀麗清雅的景致,到了夜晚卻異常可怖,風唯卿在山裡住慣了,自是不怕,卻不由想起那個少年,受了傷的他,如何能在這種地方獨自生活一個月之久?方自皺起眉頭,又不禁懊惱,當年他只有十二三歲,就已經殺人不眨眼,哼,忘恩負義之人,有什麼好擔心的?

    他這些年也曾數次和人交手,卻從未殺過人,想起那少年連殺三人還對著他言笑款款的情形,不由恨恨道:「這般心狠手辣,就是受些罪也是——」這「理所應當」四個字到了喉間,卻吐不出來。

    以他的頭腦和武功,原本不出幾年就能傲視群雄,可歎僅僅是偶然救了一少年,從此就被牢牢縛住,愛也好,恨也罷,都無法放下,心中再無他念。

    他飛身躍上樹梢,邊在其間穿梭,邊向下俯瞰,突然見到前方隱隱有火光,急速衝了過去。

    陡直的山壁上,透出紅紅的火光,照亮了不算寬闊的山洞,也照亮了少年俊美的面容。

    洞外風聲淒緊,伴著鳥獸嘶號,令人心驚膽戰,白衣少年卻似沒有聽見一般,靜靜地坐在火旁,不時添加兩根木柴。

    這一個月來,青城派的人每天會在固定的時間來,看他傷重了會為他治,傷好了又會再加重,變著法兒的痛加折磨,卻不肯讓他死,隔幾日還會帶來解藥和一些食物、衣衫之類。

    奇怪的是從前天就沒有人來查看他的死活,少年冷笑,大概紀韜光改變主意,不打算逼問他什麼了,或許很快就來痛下殺手,也或許按兵不動,等著他毒發而死。

    想到毒發時的痛苦,少年身體一顫,復又冷笑,無所謂,身份一旦被識破,到哪裡都逃不過一個死。怎麼死又有什麼關係?此生既無歡,死又何所憾?

    他自幼被母親逼迫去殺人報仇,從未嘗過溫情,卻吃盡千般苦,受盡萬般罪,以至小小年紀,竟然看破了生死。

    少年拉緊單薄的衣衫,側身背對洞口躺下,很快就入睡。

    風唯卿一踏進洞中就愣住,重逢的場面想過何止千次萬次,卻從未想到是這番景象。

    依然是殘破的白衣,搖晃的火光下,烏黑的髮絲散開如流淌的黑瀑,纖瘦的身體因為秋夜的寒冷而蜷縮著……

    少年翻了個身,如玉般清絕端麗的面龐展現在面前,時光在當初的美貌上刻畫出英挺的線條,一樣的精緻,卻不再是看不出男女的嬌美,而是清逸無匹的俊美。

    四年之後,風唯卿終於見到那個狠心少年,卻仍是看得癡了。

    他呆立片刻,走過去,在減弱的火堆上添了幾根木柴。

    人就在眼前,要如何是好?打他?罵他?罰他做苦力?不好,似乎都不好。

    他武功再高,也畢竟只是個未識情滋味的懵懂少年。如果一直找不到這個少年,或許隨著年紀和閱歷的增長,會漸漸淡忘當年的心痛,年少的萌動也會雲淡風輕。偏偏在他還未學會如何從感情中抽身時,便又相遇,這次是真的弭足深陷了。

    此時的他,臉色陰晴不定,目光時而憤恨,時而惱怒,時而迷茫,分明是一個為情所苦的少年,再不見臨潭閣上,嬉笑之間就將眾多武林高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瀟灑風範。

    他長高了,甚至可能和他差不多高,卻更瘦了,纖細的腰肢看上去不盈一握,放在胸前的手柔潤白皙,細瘦的手腕似乎一用力就會折斷,即使在紅紅的火光映照下,也能看出面容的蒼白憔悴,讓他本就無法狠下的心瞬間潰不成軍。

    想到他可能受的苦,寒冷、飢餓、傷痛、猛獸……心沒由來的一緊,蹙起眉頭:就算沒有這些,一個人在這裡,孤獨、寂寞、恐懼、悲傷也一定會有。

    看著少年將雙臂抱緊,身體更縮成一團,風唯卿脫下外衣,輕輕披在他身上。

    *  *  *

    清晨,陽光穿透瀰漫林間的輕霧,投進陰暗的山洞。清脆的鳥鳴吵醒了熟睡的少年。與其說是被鳥鳴吵醒的,不如說是被食物的香味所引飢餓而醒。

    少年睜開眼,看到身上的青布長袍,怔忡了片刻,站起身打量洞內,除了火已熄滅,其餘和昨晚沒有絲毫異樣。香味是從洞外傳來的,似乎越來越近。

    「你醒了,吃些東西吧。」風唯卿踏進洞中,將烤好的魚遞過來。

    秋水明眸靜靜地凝視著他,被這樣美麗的眸子注視,又見他站在當地,黑髮披散,幾縷髮絲輕拂在臉側,更顯得肌膚如玉,清麗絕倫,風唯卿呼吸一滯,忙收斂心神,笑道:「嗯,真香,不吃的話不要後悔哦。」

    少年一言不發地向外走去。

    風唯卿想了一整夜,找了無數個理由為他開脫,才決定不再追究當日的事。一大清早為他準備食物,怕吵醒他,特意去外面烤,此時見他如此冷漠,不由怒火升騰,神臂攔住他的去路。

    「我以德報怨,你還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

    少年淡淡的掃了他一眼:「你是誰?」

    一句話讓風唯卿張口結舌,手中的魚掉落在地而不自知。

    「我不記得何時與你結怨。」

    他忘了,他竟然忘記了,忘了那個救了他卻差點被他害死的少年。

    「也不記得你對我有什麼恩德。」

    我救了你的命,我找了你好久,我為你化解了江湖上的危機。

    「讓開。」

    酸澀的感覺直衝眼底,風唯卿大吼一聲,探手抓住他的肩頭向後一推,拳頭猛然揮過去,卻在即將接觸到那如玉的面龐時,硬生生避開,打在石壁上,石屑紛紛而下,落了二人一頭一臉。

    少年冷冷道:「放手,你弄髒了我的頭髮。」

    風唯卿看看滲出血絲的拳頭,再看看少年毫無溫度的目光,咬牙道:「好,那我讓你洗乾淨好了。」

    說著抓起他,飛身掠出洞外,來到深不見底的寒潭邊。

    「四年前點蒼山,你真的不記得了?」

    四年前——

    少年閉上眼。

    破舊的山神廟。

    我叫風唯卿,你叫什麼?

    師傅說受人點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我不要你報答,只要你答應以後陪我玩兒就好。

    我很強的,可以保護你,以後你誰都不用怕。

    師傅要我扶危濟困,我豈能眼看著三個江湖上的成名人物追殺一個受傷的少年?

    絕世的武功,顯赫的師門,不知疾苦的天真個性,少年睜開眼,冷冷道:「不記得。」

    風唯卿氣得手足發冷,用力一推,白色的身影跌入潭中。

    此時已過中秋,幽谷深處潭水冷冽冰寒。

    風唯卿緊盯著水中的身影,想著只要那少年看自己一眼,便救他上來,卻見他任由潭水沒頂,竟是毫不掙扎,不由大驚,趕忙踏水而至,俯身撈起他,放到岸邊。

    見他面白如紙,唇色青紫,渾身僵直不住地顫抖,不禁又是心疼,又是惱怒。一把將他抱在懷裡,緊緊勒住:「我你要記住我,不許再忘,永遠不許……」

    壓抑的話語中止於糾纏的唇間。一個情難自禁,一個卻眸光冰冷,帶著譏諷和嘲弄,直到內傷發作,失去知覺。

    *  *  *

    「好了,你的內傷已無大礙,體內的毒我也幫你解了,我還順便幫你打通了任督二脈,這回總該告訴我你的名字吧?」

    想到方才竟然將他吻得昏過去,抱回洞中才發現他的內傷頗重,中毒也不淺,風唯卿不禁有些歉然。

    他自幼溫厚,從來不知自己的性子竟然如此暴烈,差點就害了他。目光落到少年的微腫的紅唇上,臉上一紅,訕訕的沒話找話,把臨潭閣上的事詳細地說給他聽。

    「如今江湖上沒有人再懷疑你的身份,你不用怕了。」

    見他還是不開口,風唯卿嘻笑道:「你不說啊,那我又要為你起名了?」

    我家小狗是黑的,我叫他小黑,你穿著白衣,我叫你小白好了。

    少年嫌惡地皺眉:「荊楚雲。」

    風唯卿搖頭:「荊楚雲,不好,這個名字不好記,還不如叫小白。」

    少年握緊拳瞪著他,胸口起伏,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惱怒的潮紅。

    風唯卿大笑,傾身抱住他:「楚雲,楚雲,真好聽,我喜歡這個名字。」情難自禁地親他的臉,在他耳邊柔聲道:「楚雲,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你,以後我會保護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荊楚雲偏過頭冷冷道:「若有人欺負我呢?」

    風唯卿板正他的臉,像發誓一般地道:「不會,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你。」

    荊楚雲哼了一聲:「那麼你認為青城派對我做得算什麼?」

    「你身上的傷痕是他們造成的嗎?」

    那些深淺不一的傷痕幾乎遍佈他全身,差點讓他失去自制,第一次產生了殺人的念頭。

    「你——」纖手猛地攥住前襟,荊楚雲驚懼地向後一挪,秋水明眸蒙上一層水霧,皓齒倔強地咬住下唇。

    「對不起,我還把你推到水裡,楚雲,我——」

    「別碰我!」

    風唯卿的手停在半空,訥訥道:「別怕,方才給你換衣服時看到的,我沒有——」

    「住口!」

    荊楚雲大吼一聲,轉開頭,沉默了片刻,臉色又恢復了慣常的冰冷,漠然道:「紀韜光打傷我,唐禮下毒害我,還將我困在這裡。整整一個月,青城派的人見我的傷勢稍有好轉,就會再下毒手,每次送解藥,一定要我毒發之後,痛不欲生之時才會給我。這算是是欺負麼?」

    風唯卿怒不可遏,一掌擊在石壁上:「這些人委實可惡,好,等你身體恢復一些,我帶你蕩平青城派。」

    *  *  *

    彎月如鉤,清輝淡灑,蟲鳴啾啾。

    抱著他入睡,這深山幽谷中的秋夜也不再陰寒可怖,連風聲都變得動聽起來。想到他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也該離開這裡了,風唯卿還真有些留戀。

    他對荊楚雲愛念如狂,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刻也不願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每天細心為他治傷,精心為他準備食物;知道他愛乾淨,又怕他著涼,總是將水打上來,燒熱後才讓他清洗;知道他不愛說話,就常常講些趣事給他聽,想盡一切辦法讓他展顏,雖然成效不大,但是只要那美麗的眸子在他身上一轉,就能讓他高興大半天。

    荊楚雲見識過他的脾氣,心中雖然厭煩不已,卻也不再輕易激怒他。

    他孤獨慣了,為人又冷傲,突然多了一個人在身邊,還如此聒噪,自是不耐。偏偏那人武功極高,處處受制,被他隨意輕薄,早已惱怒萬分。想著離開深谷後,定要找個機會逃開這個討厭的人。

    風唯卿搖了搖身邊的人:「楚雲,你睡了嗎?」

    「……」

    「我知道你沒睡,我們說說話吧。」

    「……」

    「我喜歡你,楚雲。」

    「……」

    「不說話,我要親你了?」

    風唯卿迫不及待地吻上那柔軟甜蜜的紅唇,他不知情事,實在沒有什麼技巧,只是留戀那美好的滋味,本能的去探索,卻不知身側的人早已萬分不耐,更恨極了他的粗魯。

    「楚雲,楚雲……」單純的吻已經不能滿足他的渴望,身體壓上來,大手急切地探入衣襟。

    荊楚雲僵在當地,終於要來了嗎?這幾日雖然時時被他擁抱、親吻,卻從來沒有越過最後的界限,還以為他對自己有些尊重,卻原來也是一樣。自嘲一笑,若不為這個,又何必費那麼大力氣救他?這世上有誰會無緣無故的對另一個人好?

    風唯卿只覺渾身要被燒起來一般,勃發的慾望叫囂著,讓他忍不住低吟出聲。

    「楚雲,我——」

    突然看到身下的人已經睜開眼,紅紅的篝火在他眼中跳動,一簇一簇的閃,卻激不起一絲情緒,連慣常的冰冷都不見了,只剩下空洞和死寂。唇邊倒是掛了一絲笑容,卻是純然的嘲諷。

    霎時如冷水當頭,風唯卿猛然驚醒。

    「對不起,我——,對不起。」說著彈身而起,倉惶地的衝出洞外。

    過了片刻,只聽外面「撲通」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掉進水裡。

    荊楚雲緩緩坐起身,拉好衣衫,面無表情地看著跳動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麼。

    *  *  *

    青城派位於青城山主峰,從半山腰沿石階而上,殿堂疊起,房廡連屬,丹檻炫日,繡旗迎風,景象頗為壯觀。

    站在大廳外,風唯卿拿出一粒丹藥放在荊楚雲口中:「一直到這裡都空無一人,顯然紀韜光已經有了準備,他們的武功不足懼,只是唐門的毒和暗器有些討厭。」

    荊楚雲抬眼看了一眼迎風招展的黑底金字大旗,默念:青城。

    「楚雲,怎麼了?」

    荊楚雲搖頭。

    「進去吧。」風唯卿攏了攏他的頭髮,一拉他的手,昂然進入演武大廳,剛一站定,就聽有人道:「擺陣。」

    霎時人影翻飛,劍光霍霍,將二人圍在當中。風唯卿算了算,一共有二十四人,圍了三層。

    紀韜光和唐禮從後殿轉出,並肩站在青石台階上。

    「是你們?」唐禮皺了皺眉,知他武功深不可測,何況強敵不知何時便至,著實不願與他為敵,不由暗自叫苦,勉強拱手道:「風兄弟別來無恙?」

    風唯卿笑道:「得紀掌門和唐兄這般重視,真令我受寵若驚。」

    他找上門來必是為了那少年,只好將錯就錯,先打發了他們再說。

    紀韜光客氣地道:「風少俠武功蓋世,我等那敢疏忽?這劍陣雖然厲害,也未必困得住風少俠,可是這位小兄弟恐怕就難以走脫了。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風唯卿隨口應道:「好啊,商量一下也好。」

    紀韜光一臉誠摯:「只要風兄弟答應日後不再難為我們,我便撤了劍陣,並且率青城派弟子向這位小兄弟賠個不是,我們化干戈為玉帛,風兄弟以為如何?」

    風唯卿笑了笑,看向荊楚雲。

    荊楚雲微微冷笑,秋水明眸波光流轉,如清冷幽寒的深潭,在青城派眾人臉上掃過,在看到某個人時稍稍停頓了一下,抬手一指,冷冷的聲音道:「這個人說為我治傷,卻在我身上下了幾十隻鋼針,痛得我死去活來。」

    那人眼神閃爍,大叫:「一派胡言,你是什麼東西,敢在我青城山——」

    話未說完突然「啊」的一聲,身子直飛出去,落在一丈開外,抽搐了兩下便不再動,淋漓的鮮血灑在青磚之上,拉出長長的一條紅線。

    風唯卿落回荊楚雲身邊,輕輕撣了撣衣袖。

    這一下如電光火石,眾人只覺青影一閃,那人就摔了出去。場中只有紀韜光和唐禮等有限幾個高手看到他一掌打在那人胸口,卻也沒看清他的動作,一時之間竟無人開口。

    兩個弟子跑過去將那人抬走。

    風唯卿把一瓶藥拋給紀韜光:「給他服下,可保他不死,不過恐怕此生再不能傷人了。」

    紀韜光接過瓷瓶,看眾人面面相覷,目中都有驚懼之意,方要開口,卻見荊楚雲冷笑一聲,抬手指向另一人:「這個人因為我不肯笑,便點了我的笑穴,讓我笑到昏死。」

    那人不敢看風唯卿的目光,惶然低下頭,瑟瑟發抖。

    「……這個人喜歡毒藥,尤其喜歡欣賞別人中毒的樣子,他在我身上一共試過一十三種之多,每一種都能令人生不如死。」

    「這人……」

    荊楚雲目光掠過,又點到幾人,說的分毫不差,那幾人臉色乍青乍白,卻不敢反駁。眾人見他們臉色,便知這少年所言非虛。名門正派的弟子,做出這等事,場內有些頗為正直的人也不禁面紅耳赤,羞愧難當。

    他每說一個,風唯卿的臉色就難看幾分,目中寒光乍現,凜然掃視被荊楚雲指到的人。

    他平時不願招惹是非,總是刻意將目中的光芒掩藏起來,此時盛怒之下,再無顧忌。眾人接觸到他的目光,都不由心頭一寒。

    「竟有此事?」紀韜光厲聲喝道:「大膽,我要你們好生招待這位小兄弟,你們怎敢如此?」

    那幾人紛紛低頭認罪。

    荊楚雲又是一聲冷笑:「青城派以門規森嚴著稱江湖,試問他們若沒有掌門的授意,又怎敢如此?」

    紀韜光啞口無言,唐禮沖風唯卿抱拳:「這位小兄弟是我帶上青城山的,發生這樣的事也是始料不及,雖說一切緣於誤會,我也是難辭其咎,風兄弟看要如何解決?」

    他看出風唯卿性情溫厚,故一心從他下手。

    荊楚雲淡淡道:「唐大少爺對我下毒時有沒有想過一切緣於誤會?是啊,唐大少爺何等身份,毒殺一個無名之輩自不必考慮這些。」

    唐禮蹙眉,這少年好厲的嘴,而風唯卿對他言聽計從,看來今日不會善罷甘休了。一會兒他破陣之時,定然會將那個少年送出陣外,只要想辦法抓到那個少年,還怕他不乖乖就範。看向紀韜光,兩人一對眼色。

    紀韜光道:「既然如此,就請風兄弟見識一下我青城派的『驚濤劍陣』。」一擺手,大聲道:「千轉不窮。」

    三層劍陣同時啟動,二十四人沿不同方位奔跑,看似雜亂無章,卻交相呼應,嚴謹有度。二十四把長劍映著正午陽光,銀光閃閃,晃人二目。

    荊楚雲被他們快速穿梭的身法和漫天飛舞的劍光晃得頭暈眼花,心煩意亂,幾欲嘔吐。風唯卿摟住他的腰身:「閉眼。」

    他已然看出這個劍陣以防守為主,守勢毫無破綻,貿然進攻必會陷入其中,難以脫身,直至耗盡內力,必敗無疑。必須讓他們先進攻,才有機會破陣。可是二十四把劍同時進攻,一個照顧不到,恐怕會傷到楚雲,要想辦法一擊成功才行。

    見風唯卿姿勢散漫,神情淡漠,眼睛看也不看周圍的人,似乎毫無防備,卻找不到絲毫進攻的角度。紀韜光心下一驚。

    青城弟子奔跑了半天,還不見掌門下令,大為不解,有的人腳步已經慢了下來。

    突然,一陣風吹來,幾縷髮絲散落下來,拂在荊楚雲臉側,風唯卿抬手為他撥開,目光愛憐橫溢,動作溫柔無比,顯然全副心思都在旁邊的少年身上。

    紀韜光目光一亮,一揮手:「怒濤縱擊。」

    陣勢一變,裡圈的八人矮身攻下三路,中圈的八人挺進攻上三路,而後圈的八人躍起封住上方的唯一出路,從上到下,重重劍光,毫無縫隙,真如怒濤捲起,直拍向陣中的人。

    風唯卿卻先動了,紀韜光話音未落,他便攜荊楚雲飛身而起,從未及閉合的劍光中直穿過去,落下時,後圈的八人正躍起穿梭,他抬腳踢在一人背上,將那人踢入劍陣,借這一踢之力再次躍起。

    那人落下,立時被亂劍穿身。風唯卿身體下落,抬腳又踢下一人,借力三度躍起。

    劍陣一旦啟動,便不能收手,這樣連續幾次,又有幾人被踢入陣中,劍陣霎時大亂,驚呼聲,慘叫聲混成一片。

    紀韜光大叫:「停下,退後。」

    風唯卿抱著荊楚雲在空中一蕩,輕飄飄落在圈外,衣衫飄動,動作瀟灑之極。

    「楚雲,你沒事吧?」

    荊楚雲怔怔看著他,驚訝不已。他今日定要風唯卿帶著自己動手破陣,原是存了刁難的心思,不想他竟有如此本領。

    須知破陣與比武不同,既要武功夠好,又要眼光敏銳,頭腦靈活;要能夠一眼洞破先機,還要善於把握瞬間的機會。

    一招就破了青城派流傳百年,賴以稱雄的劍陣,沒有絕頂的武功和絕頂的智慧斷然無法做到,何況還帶著一個累贅。

    紀韜光霎時心灰意冷,青城派眾人有的還未反應過來,有的急忙搶救傷者,有的拔劍指著那二人卻不敢上去,一片大亂之中,忽聽有人讚道:「好功夫,你不是趙斜川。」

    話音未落,從廳外湧進幾十人,當先一人卻是一個相貌清俊的藍衣少年。看到來人,青城派的人和唐禮都面色大變。

    那人神態倨傲,輕蔑的掃了青城派眾人一眼,對著風唯卿躬身施禮:「在下唐霄,敢問少俠高姓大名。」

    「敝姓風,名字上唯下卿。」

    風唯卿雖然不太關心江湖中事,卻也知道唐霄的大名,唐霄在唐門排行第四,卻最得長輩寵愛,武功在同輩中也是最高。據說唐門這一代直系是以「禮、義、忠、孝」命名,他卻嫌名字不好聽,自己改為霄,長輩竟也不怪。

    他提到趙斜川,看來已經知道當日臨潭閣上的事,那些人當中恐怕就有他的人。莫非唐禮和紀韜光原本要對付的人是他?

    唐霄又深施一禮:「風少俠武功如此高強,唐某佩服之至,可否交個朋友?」

    風唯卿卻不還禮,嘻笑道:「哎呀,唐門四少爺何等威名,我哪裡高攀得起?」

    他們這邊說著話,另一側,唐霄帶來的人已經將青城派眾人圍在當中,唐禮上前一步:「唐霄,老夫人派你來殺我嗎?」

    「風少俠稍候,待唐霄解決完此間之事再與少俠敘談。」

    唐霄沖風唯卿歉然一笑,轉頭道:「大哥,你這些年不惜損害唐門的利益,傾力相助青城派,唐門自不能容你。」

    「唐門,好一個唐門,」唐禮縱聲大笑,笑聲中卻透出莫名的悲苦:「唐霄,你以掌門人自居不嫌太早了嗎?早晚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不過是唐門的棋子,隨時可以丟棄。」

    唐霄淡淡道:「關心你自己的命吧,我的事不勞你費心。」

    紀韜光安撫的拍了拍唐禮的肩頭,轉頭道:「唐霄,你帶人擅闖青城派,是要青城和唐門結怨嗎?」

    唐霄笑道:「紀掌門哪裡話?唐霄此來只為清理門戶,唐禮身為唐門中人,卻做了有損唐門的事,我奉命前來,帶他回去,紀掌門不要阻攔才好。」

    紀韜光道:「唐禮是我的朋友,如今在青城做客,除非他自願離開,否則我不准任何人傷害他。」

    唐霄冷笑:「朋友?哼,一個是青城派掌門,一個是唐門大少爺,名滿天下,卻做出有違倫常的苟且之事,倘若傳到武林,定會讓唐門和青城派蒙羞。」

    唐禮大吼:「休要胡言亂語。」

    可是已經晚了,眾人都用驚訝、疑惑和鄙夷的眼光看著他們。

    這些年紀韜光執掌的青城派日益壯大,青城弟子對他極為敬重,但是他們號稱名門正派,對外最講究行事端正,時刻要維護俠義的名聲,此時聽到唐霄如此一說,也不禁感到羞憤,均想:原來掌門和唐禮有這等關係,怪不得兩人如此交好。早就知情的紀韜光的親信都不禁低下頭去。

    唐霄笑得更為大聲:「大哥,我有的是證據,你要我一一舉出來嗎?」

    紀韜光冷冷道:「青城派豈是你隨意撒野的地方?」

    他心知唐霄定然有備而來,可是青城派方才受挫,劍陣被破解,眾弟子個個垂頭喪氣,鬥志全消,此番怕是必輸無疑。看了看面色青白的唐禮,咬牙一擺手,青城派弟子和唐門的人呈對峙之勢。

    風唯卿不願看他們兩派爭鬥,一拉荊楚雲的手:「我們走吧。」

    幾日後,聽說唐霄大獲全勝,唐禮雖然保住一命,武功卻被廢掉,紀韜光為了救他,將掌門之位讓了出來,從此青城派成了唐門的附屬。

    紀韜光和唐禮遂成江湖笑柄,江湖中人提到這二人要麼言語不屑,要麼一臉鄙夷。

    那樣醉心於武林地位、聲望,一心要做武林盟主的人,為了唐禮竟然放棄一切,此時風唯卿對紀韜光倒是有些好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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