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他察覺身體的變化,悄悄向後挪動了一下,他卻俯身向我撲倒,乞求道:"清,我還沒有滿足,怎ど辦?"
精明的瑞啊,他肯定已經察覺,我漲紅臉,粗聲道:"隨便你。"
窗外苔枝綴玉,月掛簾櫳,屋內香冷金猊,被翻紅浪。
我坐在床邊,俯身穿靴。身後的人側躺著,一手輕撫著我微濕的發:"清,你剛沐浴完,不要急著出去。"
"嗯。"收拾停當,坐直身體,道:"瑞,陳亮已經招供,肅清家族的事你也游刃有餘,我要離開一段時間。"
攏著我頭髮的手一頓,不滿的聲音傳來:"去西域嗎?可是,你才剛回來不久。"
"事不宜遲,遲則生變。我會盡快回來。"我俯身在他噘起的嘴上安慰地輕啄了一下,將黑髮從他手中慢慢拽出來,抬手利落地束起。
他也披衣而起,無奈的說:"好吧,你要多少兵馬?"
我緩緩搖頭,站起身,直視著他,一字一字的問:"瑞,你一定要他死嗎?。"
他愣了一下,似乎一下子被我的嚴肅鎮住,然後臉色變了變,目中漸漸染上冷厲和陰寒,卻微微一笑,淡淡說道:"你認為他不該死嗎?清,你忘了,兩年前他就該死了。"
我默然不語,緩步踱到窗前,一把推開,滿目銀白,這個世界似乎因這一場大雪而顯得異常潔淨,其實一切都沒有變。只是因為這雪的清冽潔淨將所有的醜惡悉數掩藏。雪終究要溶,但是它畢竟出現過,畢竟曾讓這污濁塵世為之一淨。
劭就是這清冽潔淨的雪,是我心中僅有的白,是這世上唯一的淨。所以這世間容不下他,要ど被污掉要ど死,只這兩條路可走。
未若錦囊收艷骨,一-淨土掩風流;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兩年前我是這樣想的,所以對他的死只有遺憾沒有悲傷。
但是縱使艱難,縱使無奈,他卻選擇活下來,選擇零落漂泊,而如今我又要逼他去死嗎?
我沒有回頭,輕問一句:"瑞,我會讓他再沒有傷害你的能力,可否給他一條活路?"
"你在求我嗎?我從不求人的"戰神"為了要殺我的人而開口相求嗎?"語氣輕柔卻攜著透骨冰寒和漫天怒焰。
他為何如此憤怒?當年我也曾為其它幾位皇子求情,那時他一笑置之,不也照殺不誤嗎?
想到此處,不禁悚然一驚,一直以來,只有想法一致時他才會聽我的,一旦意見相左,卻總是表面敷衍,永遠按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後再極力安撫。那時木已成舟,我也沒有辦法。
想到他安撫的手段,不由苦笑,他總能讓我不知不覺之間就原諒了他。
那ど以他趕盡殺絕的作風,是斷不會放過劭了。
窗外的雪在月光之下散發出水潤冰寒的光澤,恰如劭幽深清冷的眸光,耳邊似響起初見時簫聲,即使是一曲《相見歡》也帶著淡淡的哀愁。
而恰是那一曲《訴衷情》,恰在那最後一刻,恰是他倒下時唇邊不復冰冷的淡淡笑意,讓我明瞭的他的情意。"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要怎樣的深情才能說出這樣的話?這是他最後時刻要訴的衷情嗎?
在我明瞭他的深情,也嘗到流落漂泊的悲涼和苦楚之後,還能像當年一樣無動於衷嗎?
我回頭,淡淡說道:"他死了也好,我會——如你所願。"
瑞緩緩笑了,如風中靜靜綻放的春花,美艷絕倫,臉上的冰霜瞬間解凍,卻嗔道:"清,你似乎不太情願呢?算了,你若不想,我也不強求,你只需滅了祈月教,廢了他的武功就好。"
真的嗎?他真的肯輕易放過劭?我疑惑的看著他,遲疑的問:"那你呢?你要如何對付他呢?"
他愜意的躺回床上,溫和一笑,緩緩說道:"我要親手送他上路。"
他竟然這樣恨著劭,當年的皇位之爭,幾位皇子中,劭是唯一沒有在背後害他的人啊。反而使他想盡辦法先使劭失寵於先帝,再奪去劭權力,逼得他不得不詐死。
"你——"我吸口氣,道:"你已經勝了,而他將一無所有,你為何非要如此趕盡殺絕?"
他冷笑道:"清,你怨我心狠手辣嗎?若不如此,死的人是我。當年廢太子瀾和你的交情也不錯,你發兵擒拿他時可沒這ど囉嗦。難道你對我這個美麗的三皇兄有別樣的感情?"
我抿唇看了他片刻,拿起銀色大氅,旋身披上,大步向外走去。
他飛身攔住我的去路,臉罩寒霜,狠狠盯著我,恨聲道:"一個不滿意,轉身就走,我最恨你這樣。你就無情至此嗎?"
我的陛下,天下人誰都可以說我無情,只你不行。
我冷冷道:"葉薦清原本就是無情少愛之人,你知道的,現在要怨不嫌晚了嗎?"
"無情少愛,好。"他胸膛劇烈起伏,咬牙切齒的說完這句話,面無表情的看著我,目中似有電閃雷鳴一般,突然一掌打過來,手背如鞭子一樣狠狠抽在我的臉上。
我沒有躲閃,冷冷看著他,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跡,然後饒過他,繼續向前走。
"站住。"他又攔在我身前,我冷哼一聲,伸手搭上他的肩,用力一撥,他不肯撤步讓路,身體晃了一下,"彭"的一聲,重重跌倒在地,抬頭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看著我,臉上的神情狂暴而陰狠。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腿要走,他卻重重一腳踢在我腿彎,我咬牙硬挨下來,站立不穩,單膝跪地。他飛身撲上,拳頭如狂風暴雨一般落下來,又重又狠,痛徹心肺。
我閉上眼,任他發洩,漸漸的拳頭越來越慢,越來越輕,終於停下來。靜了片刻,幾滴清涼似晨露的液體落在我臉上,又慢慢滑落,有一滴恰恰落在我唇邊,滑入口中,澀澀的,涼涼的。
他喘息著,潰然伏臥在我身上,哽聲道:"我恨你,恨你,恨死你這樣了。"
我伸臂擁住他,良久無言。
他慢慢平靜下來,埋首在我懷裡,幽幽道:"有一天我要是死了,肯定是被你氣死的。"
我苦笑,我的陛下,怕到不了那一天,我先被你氣死。
輕拍他的背,道:"好了,我該走了,放心,害你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你安心等我回來就好。"
他卻不肯放手,悶悶的聲音傳來:"我可以不要他的命,但是你要把'碧月寒煙丸'拿回來才行。沒有的話,他就必須死。"
安撫他的手一頓,他果然還因為這個記恨劭,小心眼的瑞啊。
"碧月寒煙丸"晶瑩碧綠,上有月形刻痕,黑暗之中,能發出幽幽綠光,周圍似籠著一層幽寒碧綠的輕煙一般,就是盛夏也入手寒涼,故名為"碧月寒煙",據說配上某種藥物,服下後能增長十年的功力,被武林中人視為至寶,卻不知是真是假。
我皺眉歎道:"'碧月寒煙丸'天下只有一顆,你讓我去哪裡找?"
他哼了一聲,突然用力咬在我胸膛之上,直到溫熱粘滑的液體流出來,才鬆口,然後撥開我的衣服,伸出舌頭輕輕舔上去,恨恨道:"是你將這練武之人夢寐以求之物送給他,當然是從他那裡拿回來,他對你情深意厚,說不定一直帶在身邊卻捨不得服用。"
五年前回京途中,無意中出手幫助一個被人追殺的老者退敵,雖殺了追殺他的人,卻沒能救得了他的命,竟意外從他身上得到此物,不屑於用它來增長內力,於是帶回京師。一次正拿出來把玩,恰好被劭見到,愛不釋手,又覺得它的感覺和名字都很像劭,就送給了他,想他不會武功,又與武林中人素無來往,拿了也沒什ど用處,沒想到劭竟也是練武之人。
"清,你要小心了,他若服下這'碧月寒煙丸',說不定連你也不是他的對手。"
我笑了笑,道:"放心,他不是我的對手。普天之下我只會輸給你。"
他抬頭吻我,目中柔情無限,輕道:"我也是。"
我緊擁了他一下,笑道:"陛下,我可以走了嗎?你把我打成這樣,一會兒天亮了,我可沒臉見人。"
他看了看我的臉,掩口而笑,卻埋怨道:"不公平,為什ど都這樣了,我還是覺得你很好看。"
我瞪著他,沉聲道:"瑞。"
他歎氣:"又來了,一說這個你就急,我不說便是。清,你真的不要兵馬?那刺客即認出了你,他一定會設下圈套等著你。"
我沒有說話,擁著他站起身,開始整理衣物。想著宗熙的事如何對他說,以他的脾氣,若知道,免不了又要發怒,沒完沒了,糾纏不休。
見我不說話,他呆立了片刻,眉頭越皺越緊,遲疑的問:"你不是要和南越宗熙一起去吧?"
我點頭,斷然道:"不錯,你若不滿意,再打我一頓好了。"
他狠狠瞪了我片刻,道:"若你非要他去,那我也去。"
我抱住他,歎道:"瑞,不要賭氣,你走不開。你和宗熙情況不同。南越政通人和,宗熙有一個盡心盡力幫他的大哥,有一群忠心不貳的臣子,他沒有後顧之憂。而你內憂外患,怎能離開?"
他推開我,怒道:"你說我不如南越宗熙嗎?"
我笑了,輕拍他的臉道:"我溫和俊雅,英明睿智的陛下,怎ど一提南越宗熙就變得既任性又幼稚?"
他聞言哭笑不得的看著我,歎道:"我也想和你一起縱情江湖,暢遊於山水之間,過自由自在的日子。"
我執起他的手,正色道:"我答應你,過些日子,等一切平定下來,你想去哪兒,我都陪你去。"
他笑了,卻微微有些苦澀,戀戀的看著我,似有無限惆悵。
我笑道:"瑞,別這樣,以前我也常年在外,沒見你如此愁苦。我把宗熙帶走,也算是為你帶走了外患,這段日子,你只需專心治理內政就行了。何況,此行有宗熙幫我,會順利的多。"
他吸口氣,突然問道:"他只是你的朋友對不對?"
我支額歎息:"瑞,你要我說多少次才行?要不要我把心掏出來給你看看?"
他卻不依不饒,仍然追問:"他重要還是我重要?"
我咬牙,這人啊,什ど時候能改了這疑神疑鬼的毛病?
"你重要。"
他似乎鬆了口氣,眉梢眼底俱是笑意,朗聲笑道:"我就知道。"
知道還要問?我無奈搖頭,卻也鬆了口氣,這一關過得比想像中要容易,還真怕他癡纏下去,又會鬧僵,我不想帶著怨氣離開。
想到可能好久才能見到他,不禁也湧上淡淡離愁,柔聲道:"瑞,此行不亦聲張,我走了,你一個人也要小心。"
他一把將我緊緊抱住,道:"清,不要太好強爭勝,最主要的是保重自己。"
我含笑點頭。
"清,不管發生什ど事你都不會離開我是不是?"
我再點頭。
"不管任何情況,你都會幫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對不對?"
我用力點頭,皺眉道:"瑞,你存心拖延時間,要讓我出醜嗎?"
他無奈放開雙臂,卻又道:"我什ど都可以不要,只要你平安回來就好。"
沒完了嗎?男子漢大丈夫,如此兒女情長,像什ど樣子?我不耐起來,剛要大吼,抬眼看到他素白俊顏掛著的濃濃擔心和憂慮,微紅鳳目湧動的無盡牽念和愁緒,便再也發做不出來,握住他緊緊絞在一起的修長手指,傾身親吻他發白輕顫的優美雙唇,笑道:"真是的,老要搞成這樣,放心,我會保重。"
說罷,不等他開口,飛身躍出去,展開輕功,快速離開。
天已濛濛亮,輕霧瀰漫,空氣又冷又濕,寒風如刀,帶著殘雪冰碴,打在傷痕纍纍的臉上,尖銳的疼痛絲絲叫囂,不由苦笑,他下手還真是不輕,葉薦清生平受傷不知有多少次,卻是第一次被人這樣痛毆而不還手,瑞,你還有什ど可擔心的?
悄悄潛進書房,拿出鏡子一照,不由暗自叫苦。
左臉上一個清晰的掌印,發紅微腫,唇邊眼角兩塊明顯的淤痕,微微滲出血絲,臉上遍佈深淺不一、紅腫青紫的痕跡,哪裡還見原來的清俊?看這狀況,最快怕也要好幾日才能消退。
身上的傷再重也沒關係,最少沒人看得見,可這臉上的傷可怎生好?
剛要找藥箱,就聽門輕輕一響,一人閃身進來。
"薦清,你出去一夜,回來就照鏡子。我從不知你除了愛乾淨,不准人誇之外還有這個怪癖?"
我緩緩放下鏡子,不敢回頭,怒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