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血盅"生長在極熱之地,渾身血紅,體內蘊藏著天下最厲害的赤毒,所以發作時心頭如被火燒。而這上古冷泉卻是至陰至寒之物,正能抵消赤毒。但是此過程極為凶險,中毒之人或沒等到體內的毒完全抵消就疼痛而死,或因在冷泉中泡的時間太久被凍斃。
當晚,我長久地泡在冷泉之中,每到支持不住,宗熙就用純陽內力相助,護住我的心脈。漸漸的,寒氣侵入骨髓,"啼血盅"從沉睡中醒來,開始散發赤毒,蝕心腐骨的灼痛和徹骨透心的寒涼在我體內激烈交鋒。
被寒冷激怒的盅蟲,瘋狂反撲。我數度昏厥,又很快醒來,疼痛仍然無休無止。
宗熙跳下來抱住我,但是氣息被水沖淡,他的懷抱也不能讓疼痛稍減。
宗熙連吼帶求地要我停下,說盅蟲是有壽命的,只要我留在他身邊,盅毒就不會發作,慢慢等到它衰老而死,毒自然就解了。
那會多久啊,這盅蟲十幾年才長成,誰知道它還會活多久?見我搖頭,宗熙咬牙道,不介意我繼續和齊瑞在一起。
我還是搖頭,不能接受他的感情,又何必牽扯一生?這樣做是三個人的痛苦,最痛苦的恐怕是宗熙,而他卻是最無辜的。既然是生死之交,那麼我縱然疼痛而死,也不能再害他一生,連他獲得幸福的機會都剝奪?
我忍痛道:"你——最痛,放過——自己。"
宗熙已然明白我的意思,流淚緊緊抱住我道:"我保證,我們的情誼永遠不會變。"
我想微笑,卻痛得吐出一口血,神志漸漸不清,那一刻突然感覺到死亡的迫近,想到宗熙曾問我是否怪他眼看著我痛苦萬狀,而不為我解毒,那時含怨的話一定傷了他,現在我已經完全明白他的苦衷,心中內疚,勉強衝宗熙道:"我——不怪——你。欠你的——下輩子——"
宗熙大驚失色,不顧一切地渡血給我,反而更激勵了盅蟲,從未經歷過的劇烈疼痛襲來,我叫都未叫出聲就昏了過去。
夜依然漫長。
秋夜永,月影上闌干。
初秋時節,天氣仍然很熱,倚窗而立的纖瘦身形卻似凝霜帶雪,週身散發著清冷之氣。
淡然開口:"兩國一開戰,南越半月之內連敗三陣,南越宗熙不過爾爾。"
我大笑:"劭,你不妨看看戰報,宗熙損失多少人馬?"
如月般清潤皎潔之人深鎖眉頭,翻看手中的戰報,輕道:"上面沒提。"
果然如此。"那麼我方損失多少?"
"死傷一百三十人。"
我站起身來,看向窗外的如水的月色,悠然道:"宗熙未折損一兵一卒,卻敗退,而我方只損失一百多人就取勝,劭,你相信嗎?"
那只是宗熙在試探瑞的本事,想從調度兵馬上瞭解他用兵的習性和弱點。宗熙作戰極為謹慎,總要做到知己知彼,找到對方的弱點才會發動真正的進攻。而他一旦進攻必然勢如破竹,勇不可擋。
邵咬住下唇,默然片刻,問:"他會上當嗎?"
我含笑搖頭,瑞的心思哪會那麼容易被看透?他雖然不懂排兵佈陣,不懂攻城略地,但是他層出不窮、不能以常理猜測的詭計足以讓宗熙頭痛萬分。宗熙試探他,只會自己吃虧。
劭輕輕合上戰報,問道:"薦清,你為何瞞著所有人回到京城?你明明極為關心戰事,為何不親臨戰場?就算不插手,只要你在,我方的士氣必然為之振奮。"
我笑道:"那樣對宗熙不公平,何況我們所有人都小看瑞了,這一次我要看看他真正的實力。"
"可是,他不懂用兵,而南越宗熙身經百戰,這本身就不公平。他會輸的。"
我安撫地輕拍他的肩,道:"放心,他輸不了,這天下若有一個人能令宗熙恨極卻無可奈何,必是瑞無疑。他收服了我不是嗎?"
秀眉又蹙起:"你的意思是說他能打敗南越宗熙?"
我笑著搖頭:"沒有人能在戰場上打敗南越宗熙。"
美麗清冷的眸子露出困惑的神色。
我堅定地看著他,朗聲道:"經此一戰,他們雙方都會心服,我保證,兩國今後幾十年再無戰事。"
瑞雖然是耍弄權術和計謀的高手,卻並不好戰。他一定要打這一仗,是為亮出自己的實力,讓宗熙永絕染指中原的野心。
劭疑惑地點點頭,不再問。他仍然不能理解,卻選擇相信我。
這次回來,發覺他似乎變了,說不出哪裡不同,卻總覺得多了一絲人氣,不那麼縹緲空靈了。是有人解除了他的孤獨,還是他自己想通,決定忘記過往,好好活下去?
"劭,你方才是在關心他吧,真的解開心結了嗎?"
玉顏浮上一抹笑容,淡淡的,卻絕美無匹,輕聲開口:"也不能說完全解開,但是我已不再恨他。他為這個國家費的力和對你用的心,我都比不上,也做不到。從前的恩怨與這兩方面相比都不算什麼了。"
是了,這些日子,他代瑞處理政事,終於瞭解到瑞這些年是如何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站穩腳跟,別的不提,單是南越,單是宗熙,倘若換了其它兄弟中的任何一個,現在江山恐怕早已不姓齊。
至於對我的用心,應該是看到瑞帶著深沉的痛苦,費盡心機,苦思良策,更不顧一切的深入險地,這些他的確沒有能力做到。
劭又是一笑,從懷裡拿出一物遞給我道:"這個還你吧,既然是他親手送的,還是不要隨便送人的好。你總是這樣輕忽別人的心意嗎?"
想起兩次弄壞了他的玉蕭,不禁歉然,不管是不是有意,終是輕忽了他的心意,而我送他的"碧月寒煙丸",他卻一直保存著,不肯服用。
我訕訕地接過來,當時一時衝動把這暖玉送給他,事後不免有些後悔,尤其是在南越的日子,每次想起瑞,都不由自主地摸向腰間,卻空無一物,那時的感覺非惆悵二字可以形容。
葉薦清一貫自私冷漠,疏狂驕傲,行事從不考慮別人的心情,不知不覺便傷了身邊的人,現在知道,卻終是不能彌補了。
戰報接二連三的到來。
南越很快奪回三陣;
瑞到雲琅山看我當年第一次建立戰功的地方,卻中了埋伏,幸好他安排了人接應,只損失了一些人馬;
宗熙獨自到亂石溝,回去的路上被劫殺,幸好他武功蓋世,才得以逃脫;
我朝失了一座城,南越丟了一個寨,都覺不便,又換了回來。
宗熙夜襲未果,回去卻發現大營被燒,爽朗的君主跳腳怒罵;
瑞誘敵不成,反被譏諷,灰溜溜的回來,溫和的天子大發雷霆;
我朝水源被切斷,南越飲水卻被下毒,雙方各退三十里。
宗熙勇猛,無人能敵,他一叫陣,瑞就高懸免戰牌;一回去,瑞又會派人去挑釁,出戰,那人就敗走,而後面多半有埋伏,吃了幾次虧,宗熙乾脆就不追了。
這樣你退他進,你進他退,挑釁,佯敗,逃走,暗算,埋伏層出不窮,搞的宗熙疲憊不堪,頭痛不已。
而手下沒有哪個戰將是宗熙的對手,也令瑞愁眉不展
幾個月下來,瑞沒能贏了宗熙,宗熙也沒能摸透瑞用兵的習性,雙方各有勝負,打了個平手。
轉眼快到臘月,距春節還有一個多月,收到最後一封戰報,卻是瑞的親筆信。
只有一句:"清,來一起過年好嗎?"
不由笑了,原來他早知道我在這裡,怪不得那些戰報寫得如此詳細,是專為要我看的吧。
終於失去耐心了嗎?
大概宗熙也到極限了,他一旦決定不再試探,而用全力的話,瑞終究不是他的對手。
南方的冬天,陰陰的冷,沒有鵝毛大雪,卻總愛蕩著如霧如煙的絲雨細冰;沒有凜冽的寒風,卻老是刮著颼颼的涼風,濕濕的,一點一點的將寒意透入骨中;但是也有晴朗無風的日子,天碧雲輕,太陽暖暖的,不熱烈,也不刺目,令人倍感舒適。
這天便是少有的好天氣,兩國邊境卻已風雲突變。
清晨,我帶著連夜趕路的疲憊和即將見到瑞的喜悅,興沖沖趕往大營,還未趕到,就見火光沖天,知道不好,忙過去救起一個傷兵詢問才知,南越派兵佯攻令、原二州,我軍分兵去救,導致中帳空虛。南越夜裡發兵來襲,不計代價,一味猛攻,瑞只得捨棄大營,與手下換了裝束,逃往鉅州。南越兵馬竟也沒有追趕。
儘管換了裝,瑞仍是受傷了,據說是被南越宗熙一箭射在肩胛部位,當場摔落馬下,幸好手下捨命相救才得以逃脫。
聞聽此言,我不再猶豫,找到兩個傷勢較輕的士兵,讓他們拿我的信物去追回前去救令、原二州的兵馬。
然後馬不停蹄趕往鉅州,午時終於趕到,守城的衛兵見我報上名,震驚狂喜之下,差點痛哭流涕,我要他們嚴守這個秘密,逕自進入瑞作為臨時行宮的太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