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碧月寒煙丸"放在他身邊:"瑞,這是你要的,你說過若有此物,便可放過寧王,我相信你會做到。'碧月寒煙丸'配天山雪蓮服用,可以百毒不侵,你將它服下,今後便再不用擔心有人毒害。"
"百毒不侵,"他凝神沉思片刻,突然笑道:"清,我們不必分開了。"
見他鳳目晶亮璀璨,神情喜悅無限,我心頭一酸,我的陛下,你方寸已亂,此時用計,怕會輸得更慘。
搖頭歎道:"你想用'碧月寒煙丸'換取'啼血盅'的解藥嗎?想比較宗譚和我在他心中孰重孰輕?有容乃大,無慾則剛,瑞,你的心緒不穩,現在是鬥不過宗熙的。"
若對手不是宗熙,此計或許可行,但是南越宗熙心腸極硬,心機又深,恐不會上當,若他等到我毒發時再出現,怕是你不忍心見我痛苦萬狀,而任他予取予求。他既讓我回來,怎會不將每一步都算好?我們的弱點都捏在他手裡,此番沒有絲毫勝算。
何況我已對他構不成威脅,若要救宗譚,大可回到南越後發兵來襲,用城池來換解藥,何必再次犯險?
瑞皺眉沉思,眼神迅速暗淡下來,表情懊惱而愁苦,喃喃道:"不錯,我的心亂了,必須靜下心來,不能太急切,否則,否則——"
他頓住,深深凝望著我,神情焦灼哀痛,聲音慌亂緊繃,目光難捨難分,卻不再有淚。終於知道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了嗎?
我也深深凝望著他,含笑道:"瑞,我該走了。"就如每次從這裡離開時所說的一樣,同樣的話,同樣的口吻,同樣的語氣,卻是極端不同的心情。
該走了,此去何時見也?唯離夢躑躅,別魂飛揚,憂愁暗恨無窮。不怕分手銜涕,最怕那悠悠歲月,寂寞傷懷。
他緩緩閉上眼,輕聲吟唱:"千萬恨,恨極在天涯。山月不知心中事,水風空落眼前花,搖曳碧雲斜"聲音幽怨淒涼,離愁無限,別恨幽幽,訴盡無可奈何的悲憤痛楚。
心中有千萬恨啊,怎可消除?我悄然起身,向外走去。
怨復怨兮遠山曲,去復去兮長河湄。恐斷腸兮莫回首,與子別兮心徘徊。
"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聲音一轉,變為纏綿悱惻,情切切,思綿綿,道盡別離的難挨和盼歸的渴切。
恨到歸時方始休,我的陛下,薦清亦懷此很,恰似那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玉階下春苔始生,涼風乍起,此去南越何止千里,只覺百感淒惻。
緩步走出,蕭雨霽獨自等在宮外小徑之上,無言的將"秋水"遞給我,便向內疾走。
我澀然開口:"等一下,讓他一個人呆會兒,穴道會自行解開。"
入夜,天竟然開始陰了,月掩星暗,涼風淒緊,濃夜幽黑。
崎嶇山路之上,獨自躑躅前行,抬頭但見樹影陰森,側耳只聽鳥鳴淒緊。
正自想著,莫不是要下雨,便有雨絲飄落,細細疏疏,點點滴滴。不由仰天大笑,老天啊,原來你最會欺負落魄之人。
笑聲未歇,便聽有人道:"可是葉將軍?"
轉彎角出現上一個模糊的身影,漸漸走近,躬身便拜:"南越君主座下文卿雲拜見將軍。主上讓末將在這裡等候將軍。"
文卿雲,南越"雲飛風羽"四大名將之首,英勇而多謀,外表卻似文弱書生。看來宗熙已經與南越接應的人馬匯合。那麼應該知道了宗譚的事。
隨文卿雲來到昨晚的山洞,還有兩人在此,是朱鴻飛與劉印風,四大名將竟來了三人。
那二人看到我極為恭敬,連聲拜謝,才退出去,看來已知我救宗熙的事,應該是宗熙故意宣揚的吧,以爭得南越重臣對我的感激,倒是用心良苦。
宗熙拉住我的手,藉著火光,仔細察看我掌心的傷口,然後小心包紮好,卻一直沒有說話。
包紮完畢,我二人各懷心事,相對無言,氣氛頓時沉重起來。
枯坐了一會兒,正要開口,卻聽宗熙道:"最晚明日午夜便會毒發,也許會在今晚也說不定。"
我抬頭看天,陰惻惻,雨濛濛,看不出什麼時辰,大概近午夜了,今晚便會發作嗎?
淡然道:"不是說傷口癒合毒盅才算長成嗎?"
"那只針對第一個受盅的人,而且若受外力影響而延緩傷口癒合,就不准了。你的傷口周圍是黑的,那是它通過時留下的盅毒,說明它已經長成具備傷人的能力。"復又冷笑道:"齊瑞的命倒好,若等明日就沒救了。"
瑞的傷口曾數次崩裂,原來早已不准了,我還道只要傷口還未癒合就來得及。
這些宗熙昨晚也沒有說,否則今日斷不敢拖那麼久才為他療傷,倘若晚了,沒能救他,我卻失去一身功力,會是什麼後果?
想到此處,心中萬分驚懼憤怒,宗熙這招如此毒辣陰狠,直讓人心折骨驚。
我冷冷道:"他的命好,你很失望嗎?"
宗熙滿不在乎地說道:"那倒沒有,他的死活何須我費心?"
我剛要開口,卻見他緊盯著我,眼中突然閃過惶急,疾步跨到我面前,拿出隨身匕首,毫不猶豫地在腕上一劃,鮮血迸出,斷然道:"喝下去。"
我一驚,不由退後一步,忽覺一陣心悸,渾身骨節開始犯酸,幾乎站立不穩。
他一把抓住我手臂,將淌血的手臂湊到我唇邊,急道:"時間到了,我的血可幫你解除痛苦。"
解藥是宗熙的血?我搖頭,這一喝下去,和宗熙的糾葛怕更是沒完沒了。
只覺似有什麼東西潛在心窩深處,不停的攪動嘶咬,又像是胸中燃起一把火,烈烈焚燒烘烤,心碎了、卻仍被焚著。
更有無數把刀在骨頭上用力地刮著割著,無數的棍棒狠狠地敲著打著,全身骨節似寸寸斷裂,再被碾成齏粉,挫成灰。神志卻出奇的清明敏感,每一點疼,每一分痛都清晰無比。
蝕心腐骨啊,從來不知有這樣一種痛苦,抵擋不了,忍耐不下。
我急喘一聲,忍不住想嘶聲痛叫,聲音到了喉間,卻無法發出,只剩下游絲般的哀歎。碎裂般疼痛的骨節癱軟無力,無法撐住身體,身體就著宗熙的手軟倒下去。
宗熙緊緊抱住我,將手腕用力壓在我唇上,我抿緊雙唇,咬緊牙關不肯開口,血順著我的嘴角流下來。
"薦清!你在我面前逞什麼強?"宗熙怒吼一聲,見我還是不理,神色更見焦急。迅速吸一口自己腕上的血,捏緊我的下頜,俯身將溫熱的唇壓上,我閉上眼,無力反抗。
一次,二次,三次腥甜的液體緩緩流入腹中,所有騷動很快緩下來,疼痛一點一點消退。
我抬起手,制止他的舉動。他點頭,將已含在嘴裡的一口血哺渡到我口中才停下,用衣袖擦去我的唇邊和臉頰殘留的血跡,口中不停地問:"好些了嗎?還疼嗎?怎麼樣了"
又過了一會兒,見他還在喋喋不休的重複那幾句話,不由著惱,咬牙道:"閉嘴。"
他聞言一愣,訕訕笑道:"有力氣罵人,應該沒事了。"起身走到一邊。
我乏力的閉上眼,心中百感交集,生平第一次茫然失措。
今後該如何面對他?而他有多少血可以用來救我?
他拿了一件衣服扔給我,道:"你身上都濕了,換上吧,現在的身體不比往昔。"說罷向外走去。
"等一下。"我歎口氣,緩緩起身,拿過一旁的傷藥,道:"過來。"
慢慢為他處理傷口,這一刀竟然如此深,怪不得會流那麼多血。
抬頭卻見他表情凝重的看著我的左手,問道:"你的左臂有傷?"
左手的確有些不靈活,宗熙真是心細如髮。我點頭,淡然道:"無妨。"
他伸手在我左肩上一捏,霎時痛徹心肺,我悶哼一聲,怒瞪著他。
他收回手,正色道:"筋骨損傷,外表卻絲毫不顯,是蕭雨霽吧?薦清,你若不想讓這條手臂廢掉,一個月內不可再用力。"
我微微苦笑,用力?就是想用力又哪裡還有力氣可用。
虎落平陽怕是連喪家之犬也不如,葉薦清此生何曾如此狼狽?
飯後,宗熙便出去了。
是夜盅毒再沒發作,而他一直沒有提宗譚的事。
至交好友,終至互相猜忌;至純友情,非要摻入情愛糾葛,實令人惆悵傷懷。
空山新雨後,幾抹微雲點綴萬里碧空,林間清風徐吹,百鳥歡唱,澗下流水潺潺,跳珠飛濺。
深吸一口滌蕩人心的清爽空氣,煩勞頓消。
見雨後青山分外妖嬈,想起幼時在此學藝的光景,不由精神一震,豪氣頓生。
手扶青松,大聲道:"男兒到死心如鐵,多愁善感,情長志短,終日憂思綿綿,豈是英雄本色?"
多情自古空餘恨,任他情深意濃,我自胸懷坦蕩,不動如山,此去便縱有千難萬險,又有何懼哉?
"好一個男兒到死心如鐵。"宗熙大笑著走過來,一幅神清氣爽、意氣風發的模樣,目光炯炯地看著我,挑眉道:"薦清果然英雄本色,令人折服。"
清晨的風吹動他如墨衣衫,獵獵飄動,更顯得俊朗英挺,豪氣逼人。似乎又恢復到那個爽朗豪邁的宗熙。
我亦大笑:"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情與貌,略相似。"
宗熙的英雄氣概也令人折服啊,若非互相欽佩欣賞,又如何能成為生死之交?這樣的情誼,不該被外物所動搖。
"薦清將我比作青山,"宗熙眼中閃過濃濃的笑意,似乎還有一絲狡黠:"便縱是嫵媚秀麗如眼前隱隱青山,也比不上你的美目顧盼之間的風情。"
美目顧盼?我深吸一口氣,不能發怒,宗熙一貫以逗弄我為樂,如若生氣,豈不正和他的心意?
淡然道:"前方泉水,可做清洗之用。"
說罷逕自離開,聽他笑聲朗朗,迴盪林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