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的傻美人 第三章
    臘月十六,春節未至,石府卻提前換上了紅籠綵燈,因為石府內年事最高的長者關泰山,將過他的五十大壽。 

    石府行事一向低調,雖是顯赫一方的鉅富,卻難得有賓客滿座的盛宴。因為有生意上的應酬,石崖都盡量安排在外頭,一干比較接近核心的主事者,也經常在外頭東奔西走,歡聚一堂的情況就更難得了。 

    這天,石府特地請了一班戲班子表演,從「八仙賀壽」唱到「滿床笏」,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依照慣例,一干晚輩依序向壽星敬茶道賀,蕭韶九身為長媳當然不能例外,就算她在關泰山面前受過不少苦頭,亦要安安分分,恭恭敬敬地喚上一聲「爹」。 

    可關泰山領不領情便是另外一回事了,這名耿直的老人甚至不留半分情面,將她遞上的茶杯撥掉。 

    「我關泰山可沒福氣要出身富貴、高人一等的蕭家人,紆尊降貴地喚聲爹。告訴你,我自始至終都沒承認你這個媳婦,你若是還有一點點自知之明與廉恥心,就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態,讓人看了就生氣!」    

    流丹與敲冰兩人在蕭韶九身後怒目而視。 

    蕭韶九的眼光掠過關泰山身後一千面色各異的女眷們,淺笑,「不管如何,為人晚輩的禮數一定要盡到,老人家要見怪也是沒辦法的。」拉了兩名丫頭,她在憐憫與譏嘲中退場。 

    這種情況下,蕭韶九更有理由認為自己會被摒除在今晚的宴席之外,不過這次她卻猜錯了,壽宴上依然有她的座位,聽說是石崖安排的,想必是補償她早上所受的委屈吧,畢竟她這名悍婦難得表現得那般明理。 

    然而,這種「賞賜」帶給她的苦難卻大於榮耀,在這極度陰寒的天氣,雪已結冰,無法煨暖的床炕,令她整夜難以成眠,耗掉了她所有的體力與精神,若不是靠一身濃妝打扮,她慘白的臉色肯定會讓人以為她是哪來的孤魂野鬼。 

    更令人冰凍三尺的,是極度尷尬的處境。因為主子有意刁難,就不能怪一班下人的忽視及放肆了,眾多冷笑的面孔看不到一絲暖意,倒是難得出現一會的諸琅,會朝她瞥來關切的目光。 

    「柳堆雪沒來。」蕭韶九精神不振地看了一圈,終於找到了自己還不是最失敗那一位的證明。 

    「她也在老頭子那裡吃了排頭,不過,人家可比咱們有骨氣多了,與關老頭對著幹,冷笑到最後呢!」流丹的口吻怨氣沖天的,還在為早上受的氣悶著哩。 

    「你這丫頭可要向敲冰學學,火爆的脾氣不改,遲早會闖禍。」蕭韶九笑容微斂了斂,凝聚的眸光定在入廳的高大身影上。 

    「小姐,是姑爺!我們要不要一馬當先迎上去?」 

    「沒精神,隨他了。」別開眼光,蕭韶九暗暗告誡自己,石崖不過是「陌生人」罷了,她賦予了他夫婿的名義,卻不會給他太多的關注,他休想撼動她心湖分毫。 

    遠遠地,石崖似乎朝她遞來深思的一眼,但沒定下太久,或許是她冷艷的扮相不合他意吧! 

    眾多一身素雅的女子很快一擁而上,她暗歎自己錯過爭風吃醋的好時機了。 

    宴席中場之時,一名管事匆匆走了進來,附在石崖身邊低聲說了什麼,就見石崖離開宴席,旁邊幾人相繼露出一派喜色。 

    「祥叔來消息了。」鄭重其事的口吻讓人不注意也難。 

    蕭韶九眼望過去,看到一臉激動的關泰山在喃喃叨念。 

    「希望這次阿祥真能傳來確定的消息,找到那人的下落……」 

    「那人」是誰?不明所以的人不免暗暗好奇。 

    奸在石崖已走,沒有那麼大的壓迫力阻隔自由發問的空間,好奇的莊百妍第一個發問:「義父,『那人』是誰?」 

    三個進門的媳婦中,關泰山只中意莊百妍,會讓柳堆雪進門,無非是想借此羞辱蕭韶九。 

    對於三名妻妾,如果說石崖的不冷不熱讓人著急,那麼關泰山的偏愛無疑是坐上當家主母位置的指明燈。 

    加上關凌霜這一號人物從旁造勢,莊百妍的份量正在與日俱增中,可預料的是,若她提前生下石崖的子嗣,蕭韶九這名正室就永遠只有納涼的份了。 

    面對中意的媳婦,關泰山笑得一臉和藹,「那個人呀,是石府的大恩人,沒有他,我和霜兒兩條命恐怕早就沒了,石崖也不可能有今日成就。」 

    關凌霜搶著道:「這幾年我們都在努力找這位大恩公,可惜一直音訊渺茫,現在,像恩公那樣樂善好施、還不留名字、不求回報的人少了,更多的是——」她冷笑,「見利忘義、嫌貧愛富、背信忘義的勢利小人!」 

    「你們石府也沒善待我們小姐呀!」真是欺人太甚了!流丹霍地站出,怒回。 

    四周是倒抽口氣的響聲。 

    蕭韶九吃了一驚,在眾人未反應過來之時,已一巴掌甩在流丹臉上,怒斥道:「住口,誰准你這小蹄子出言不遜了?給我下去。」 

    流丹一呆過後,便在蕭韶九的眼色中醒悟自己做了什麼。 

    未來得及退下,首座的關泰山冷冷開口:「這放肆的丫頭就這麼讓她下去,我石府的家法何以立威?福嬸,你來念一念石府第十六條家法。」 

    「出言不遜頂撞主子者,掌刑,視情節而判輕重。」 

    「這刁婢犯事可不是一兩次了,當然該重判。」 

    「掌十下。」 

    男僕拿來木板。 

    蕭韶九一見,倒抽了口冷氣,「這丫頭是有不敬之罪,但念她年紀輕輕,今天又是……」 

    「休想,說起來,僕不教,主之過,今天網開一面只罰這個奴才。」關泰山冷笑,「我要讓你們明白,石府可不是隨便可以撒野的地方,至少有我老頭子在的一天還不行。行刑!」 

    「慢著!」木板子長長的足夠使力,十板過後,姑娘家的命還在嗎?蕭韶九猛地站起。 

    「慢著。」座上也有一人喊,童稚的聲音清脆而悅耳,竟是向來最孤僻寡言的諸琅。 

    眾人還在詫異的當口,小男孩又開口了:「關爺爺,今天可是你的喜日子,夾棍動粗的可不好看,這小丫頭也知錯了,姑且放過她,大家繼續快快活活喝酒好不好?」 

    「琅兒?」關泰山疑惑的眼光投射在諸琅身上,但很快地壓下疑惑,「好,有琅兒求情,我就從寬發落,掌兩下。」 

    關凌霜在旁涼涼地說:「別高興得太早,兩下刑罰還是夠打腫她一張臉,讓這賤婢大段時間驕橫不起來。」 

    兩名男僕前來架人,蕭韶九擋在流丹身前,「要罰罰我好了,這丫頭所有行為都是出自我這主子的教唆,她也是身不由己。」 

    「別以為我不敢動你!」關泰山的臉上蒙上煞氣。 

    兩名怒紅臉色的小丫頭對看一眼。 

    「請別為難小姐,要罰便罰,我流丹絕對不怕!」 

    「還有我,如果真要罰我們小姐,就全衝著我來好了!」 

    「好啊,好一對忠婢義僕,皮開肉綻的刑罰,別人躲還躲不及呢,這兩個倒淨往裡頭鑽。」 

    「哪像有些人呀,總是盛氣凌人的嘴臉。」反正要皮肉疼,索性說到底,流丹冷笑。 

    父女倆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關泰山怒喝:「將這兩個刁婢都給我拉下去,打到她們氣焰消失為止!」 

    「誰敢動她們?」蕭韶九一挺身,流於外的氣勢震懾住家丁之後,冷冷環看一周桌上的人,口氣譏嘲又無情,「關老爺子一家都是好人,而我蕭家就注定下十八層地獄萬劫不復了?今天,我保定了這兩個丫頭。」 

    蕭韶九狠狠一眼瞪去了丫頭將出口的話,「這世道也怪了,向來只有惡人欺人,不料好人倒欺上好人頭頂。只不過,老爺、小姐不覺得自己要是姓石不姓關,會來得更名正言順點嗎?」 

    背後忽然泛生的寒意讓她止住了譏嘲,在沉滯住的氣氛中,她看到一臉陰沉的石崖,冬天的冷意因他的出現而加劇了幾分。 

    他狠狠地攫住她的手腕,字字冰冷無溫度可言,「我不打女人,你給我下去。」 

    「相公,一腦中靈光一閃,深吸了幾口,她匆地揚高聲音,「姓關的根本是個外人,蕭石之間,一干外人根本沒有置喙權利,你該將他關家人統統趕走。」 

    「該走的是你。你聽好了,我現在叫你收拾包袱,滾出我石府,好好想一想你那令人髮指的行徑,究竟配不配當石府的少夫人!」他真是受夠了這名跋扈的女人,手臂重重一撥,將她摔開十步之外,決絕的姿態不帶一絲情分。 

    「崖叔叔。」整個大廳只傳來諸琅擔憂的聲音。 

    但蕭韶九已經轉身低泣而去,退離這方舞台之外,沒人發現,原本應慘淡悲傷的容顏,卻掛著宿願得償的笑。 

    ★ ★ ★ 

    大年春節,在歡天喜地的氣氛中到來,家家戶戶都忙著掛綵燈、貼春聯,震天的鞭炮聲點綴著喧鬧的喜樂。 

    蘇州城的妓院朝暮樓生意也是異常地好,因為生財有道的老鴨為招來更多的尋歡客,在樓中接連幾天舉行別開生面的「搶紅帕」、「點素娥」等活動,優勝者不可少的犒賞自然是美酒佳人。 

    這日下午,有個男子出現,他的眼光只在一大群尋歡客中梭巡了一回,然後精準地對上二樓包廂的一道閒散眼光,略一點頭,對一樓的眾多美人兒視若無睹。然而,他所流露的卓然氣勢,立刻招來了老鴇。 

    「我們找人。」男子低沉威嚴的聲音,適時制止了老鴇的喳呼, 

    老鴇稍一定眼,才見另一名貴氣的白衣公子施施然跟了上來,一雙泛帶桃花的眼眸淨往漂亮姑娘招呼,發現老鴇的注目,微微一笑。 

    「伺候得爺高興,有你打賞。」說罷,白衣公子掏出一錠沉甸甸的大元寶,老鴇登時笑開了眉眼。 

    「那爺你先請上樓。堂倌,好酒好菜伺候!」這樣出手闊綽的客人,可是妓院的大財神。老鴇臉色一百八十度大變化,歡天喜地下去了。 

    上了樓,二樓精雅的包廂裡,一名身著粗布衣裳的男子正一手提著酒壺,半躺空中——不,細看方知,原來其身下橫綁了一根細繩,男子躺在上頭,就如同躺在結實的地板上,聽到推門聲音,他懶懶地回頭,露出他的濃眉大眼。 

    「真是稀客喔,大過年的,一位是洛陽鉅富,一位是國戚皇親,居然雙雙紆尊降貴來看望我這布衣平民,我真是受寵若驚。」 

    唐煜不敢置信地看著一室的清冷,「歌姬呢?美味珍饉呢?古大神醫,你該不會落魄到連個陪酒的歌女也要不起吧?」 

    男子咧嘴一笑,「美味沒有,酒倒有一點。至於歌姬,早先叫了一個,可惜那姑娘竟坐著打瞌睡,我憐她辛苦,勸她回去補眠了。」 

    唐煜噓他,「還好意思說呢,肯定是你又將人家叫來當壁花,遇到你這樣不解風情的客人,人家姑娘除了睡覺,還能幹什麼?」 

    提起這個,連一向沉穩的石崖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此時,老鴇帶著五六名年輕俏麗的姑娘進來,酒菜也輪番上了桌,不過眨眼下夫,原本清冷的一室成了酒色天地。 

    在三名風格各異的男子中,顯然屬風流放蕩的唐煜最為吃香;石崖則一臉威嚴,沒人敢輕易接近;而懶散的古焚琴住進朝暮樓三天來,怪異的性情早傳遍了整座大院,不解風情到令姑娘們倍感挫折。 

    老鴨討好說道:「三位客倌若還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一聲。」 

    依舊半躺窗邊的古焚琴忽然開口:「老鴇,昨晚樓裡可是新來了一位吹簫的姬人?」 

    老鴇一怔過後,方始點頭道:「客倌真是奸耳力,是的。」 

    那邊喝酒的兩人聞言,將興味的眼光落在古焚琴身上,驚奇於一向不解風情的男子,居然關心起風花雪月的事來了。 

    因此,古焚琴還未開口,唐煜先敲槌定案道:「正巧,在座的另一位官人也是精通音律的知音人,那姬人能引起古大怪人的注意,定然有不俗的技藝,你就將她請上來為我們吹奏一曲吧!」 

    不料老鴇卻一臉遲疑,「可是……」 

    「快去快去,別掃了客人的雅興。」唐煜一遞銀票,那名財迷心竅的老鴇一見有白花花的銀子可以拿,什麼遲疑都拋到九霄雲外,喜孜孜地去喚人了。 

    「財大氣粗。」古焚琴咕噥了聲,翻身下繩,一雙眼定在不置一言的石崖身上,戲譫地道:「這位官人臉色黯淡,神沉光斂,思慮過多而心悸,敢問最近是否出現了什麼煩心事,讓你神疲氣損的?」    

    唐煜沒心少肺地笑,「還不是為了他那婆娘。明明對人家反感,還花了十箱白銀娶了她。而娶了她,將人家冷落在家裡就算了,現在竟然連人也趕回娘家了。你看他是何時得了自虐症,白白費了一番波折不說,還累人累己。」 

    石崖一灌下杯中的酒,眉頭緊擰,「我承認,在她這件事上,我確實處理得不完美。」特別是諸琅找他說了一番話之後,使他不得不正視他所厭煩的女人的事。 

    「你的表情告訴我,徘徊在你心口的不僅僅是這一件,還有什麼正困擾著你。」 

    「那女人困擾到我了。」 

    唐煜的一口酒噴了出來,張口凸眼,「別告訴我,你居然對一張塗脂抹粉的臉產生興趣!?」 

    石崖搖頭,「她的臉不過是一堆模糊印象。可是……有些時候她的神情非常特別,像演戲般無情冷淡,她沉靜下來,讓我總有莫名其妙的熟稔感。」 

    真是奇怪了,一個人怎麼有可能厭惡一個人時,還去注意對方這些?更別說那女人還時時激惱他、惹他厭惡了。 

    「完了!」唐煜哭喪著臉,「輸了一千兩不要緊,輸了面子、裡子才是重點。石崖啊石崖,那麼多千金小姐傾心於你,就連相國大人的千金也曾不吝向你表示好感,你連這位品貌雙全、家世一流的閨秀都對不上眼,反而對那種女人動心,分明是要害一干閨秀吐血身亡嘛!」 

    「這麼說來,我也想拜會拜會這位嫂子了,要知道軒揚對嫂子的評價還真是高得不得了,我承認他這人經常出現眼睛脫窗的狀態啦!但能給他定在『好玩』檔次上的就不簡單了。他還叨念著呢,等忙完公事,一定要死賴在石府與嫂子好好培養一下感情,哪知人倒給你先趕走了,」 

    古焚琴正說著,房門匆咿呀一聲打開,出現老鴇諂媚的臉,眾人的眼光放在老鴇身後,沒人發現石崖匆地神色一動。 

    那是一名蒙著白紗的蒙面女子,手持玉簫,渾身白衣勝雪,她輕盈盈地飄進來,又輕盈一福,舉手投足間散發的冷淡雅致風情,使得一室的嫵媚女子黯然失色。 

    「這位就是客倌所點喚的姬人,客倌愛聽什麼曲子,淨可點奏。」 

    唐煜直勾勾的眼定在女子露出白紗之外的黑眸上,頓覺這女子一出現,早先還覺相當討喜的幾位姑娘索然無味起來,「想不到這小小朝暮樓居然還有此等佳人,玉容半遮,掩不住的秀色可餐。你叫什麼名字?」他揚起一向所向披靡的笑容。 

    滿心以為會看到眼前女子尖叫昏倒的模樣,哪知她淡淡一挑眉,低下了頭,「客倌愛聽什麼曲子?」 

    好冷淡的女子!唐煜興趣大增,不以為忤地笑,「演奏之事且慢,你可願陪我們幾個說說話?」 

    女子皺起一雙好看的秀眉,「小女子自愧貌醜不敢陪座,客倌若不是想聽曲子,那麼小女子告退。」 

    「哎喲喲,有話慢慢講嘛!」老鴇慌忙打圓場,「客倌別見怪,這位姑娘名喚九娘,並不是這裡的姑娘,吹曲子不過是串串場子,客倌還要姑娘陪酒,我敢打包票,樓子裡的姑娘環肥燕瘦,應有盡有,肯定能挑到您中意,」 

    「不必,今天公子爺還真只中意這一位姑娘。」唐煜打起官腔,將手中的折扇往桌上重重一壓,露出拇指上偌大的玉扳指。 

    老鴇眼尖,看到扳指上面隱隱的龍紋雕鑲,以翡翠寶石紋鏤,名貴異常,更震懾人的是,「龍」可是皇家信物,普通的達官貴人可戴不起,這一身貴氣的公子究竟是什麼身份? 

    「官人這是以權勢壓人嗎?九娘也不是不識事務之人,非要給人嚇一嚇,迫一迫才甘願就範,今天九娘破例一次,但不知公子爺是否出得起價錢。」 

    「天下間還沒我唐煜出不起的價錢,你說。」唐煜自負一笑。 

    女子自衣袖間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兩?」他當是什麼天價哩,唐煜自衣袖拿出一張銀票,說道:「這是一張二百兩的票子……」 

    哪知那女子搖了搖頭,「小女子指的是一百兩黃金,而且,只限官人一位,其他兩位官人也想讓小女子陪酒說話,一人一百兩黃金。」 

    一百兩……黃金!?獅子大開口!一干人瞪凸了眼珠子,連唐煜自認闊綽,也不禁吞了吞口水。 

    至於潦倒如古焚琴者,更誇張地搗緊嘴巴,就怕自己多嘴說了句話,到時褲子當掉也湊不齊半兩黃金,更別說百兩了。 

    女子福一福身,「看來各位客倌皆有難處,小女子告退。」 

    這未免也太侮辱人了吧?唐煜正想忍痛挨宰,一個低沉的聲音比他早一步叫了出,當他發現出聲的是石崖時,驚訝得幾乎掉了下巴。 

    「一百兩黃金,我出,姑娘留下陪我。」 

    那女子微退一步,「不值得的,一百兩黃金可是普通人家好幾輩子的積蓄,大爺這麼輕易就擲在一名不相干的女子身上,只為陪酒聊天,何必呢?」 

    「若我說值得呢?」石崖淡淡一笑,表情高深莫測。 

    女子微穩了身形,力持鎮定,「那好,可小女子有一樣可要事先說明,小女子雖淪落風塵,可出身正經人家,所以不願以真面目示人,官人不許查看小女子的相貌,也不許追問我的出身。官人若不信守,小女子立刻便走。」 

    「好,這是一百兩黃金的票子。」掏出銀票,那女子見狀伸手出來,他笑紋微動,出其不意地伸展雙臂,將她收納入懷中,那張銀票輕佻地塞入她襟口裡面。 

    「呀!」女子吃了一驚,石崖俯低頭,看到她眼中一晃而過的驚惶,他露齒一笑,笑得譏嘲。 

    「你沒說不許我的摟抱,不是嗎?」說罷,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心裡為她那輕盈的重量而暗暗詫異不已。 

    這種姿態太親暱了!女子一雙纖手抵住他胸口,拒絕更親密的接觸,嬌小的身軀無法自主地打起顫來。 

    「你的腰可真細。」扣著她的腰肢,迫她更貼近他,看著她明淨的眸子罩上迷離的水意,無助又羞怯,與剛剛談判的她判若兩人。 

    存心讓她更難過,他附嘴在她耳邊呵氣,「你不曾被男人碰觸,對嗎?」 

    她又一陣顫,瑟瑟如秋葉。 

    「石崖,你嚇到人家姑娘了。」唐煜終於找到發話的聲音,不敢置信地瞪著糾纏著的男女,他從來不知道石崖一狂放起來,居然會這樣。 

    「豈只是嚇到,她看起來快昏倒了。」古焚琴一雙眼停頓在女子身上,若有所思的。    

    「我……只是來陪酒說話的,可沒允許你調戲我……」女子說出的話薄弱而無力,古焚琴說得對,她隨時會昏厥過去。 

    「陪酒說話就是包括了調戲這一項,館子裡的規矩,難道你還不明白?」捉下她的手,他為那冰冷的溫度而皺眉。 

    「一百兩黃金可以包下整個朝暮樓。你放了我,黃金我不要了……」他可是奸商啊,怎麼可能有頭腦不清的時候?還是,他瞧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女人,你的膽子大到敢在男人面前玩弄伎倆,難道沒有膽陪我玩完這場遊戲?」他邪笑,溫熱的唇附上去,在她馨香的頸子上啃咬一口,聽到來自於她的抽氣聲,「別為我心疼銀子,先想想你的清白,你說,在遭受這樣的對待之後,你還能跟別的男人嗎?」 

    「你別……這樣……」細碎的聲音夾在喘息中。 

    她抖得更厲害了,眼中的冷靜完全潰亂,正是石崖所要的效果,他游離的手停在她喘急的心口,語氣轉為壓迫:「說,你可認得我?」這女子帶給他強烈的熟稔感,明知道不大可能,但他仍忍不住往那個方向猜測。 

    「石崖……」臉色愈來愈凝重的古焚琴忽然開口。 

    話才脫口,房門砰地一大聲被撞開了,七八名差役舉著兵器闖了入來。身後的一名冷艷美人高聲叫道:「就是他們!逼良家婦女的淫賊就在這裡!不能讓他們跑了!」 

    這是什麼狀況?官兵居然到妓院裡捉淫賊,這未免太滑稽了點吧?可這一切發生得又快又突然,沒辨個清楚,眾多差役已一哄而上,不得已,石崖放開懷中的女子,怕施展拳腳會傷著她,哪知他一放手,女子立刻被那名冷艷美人扶走,百忙中不及思索,伸手揮去,卻只扯落一方面紗,而他也在驚鴻一瞥中看到女子的廬山真面目—— 

    那是一張美麗但雪白得幾近透明的臉。 

    一瞬間,石崖不明白自己為何會受到那麼強烈的震撼,這一愣,一名差役的木棍向他狠狠掃來,他側身避過,已沒了女子蹤影。 

    更多官兵湧入,蘇州府的知縣甚至親自督陣,原因是這是朝暮樓名妓賽召憐姑娘報的案,一直覬覦美色的知縣,豈有不更加賣力表現之理? 

    而,當唐煜出示了身為當今皇上最寵信的十八皇爺的信物之後,知道自己冒犯了不該冒犯的人的知縣,立刻羞愧離去。 

    當天晚上,唐煜命人將整個朝暮樓搜查一遍,並沒有白衣女子的任何蹤跡,她像是憑空消失了般。 

    召來賽召憐問話,她說白衣女子只是她幾天來,偶爾邂逅的一位性情相投的好姊妹。 

    ★ ★ ★ 

    天微曦,三匹駿馬出現在城郊官道上。 

    「我真不明白,為什麼要在這種時辰趕路?」旁邊一位歪著頭猛打呵欠的男子咕噥。 

    「如果你還想讓一大群人圍著你,甜膩膩地爺長爺短,那你留下,恕我們兩位不奉陪。」其他兩人相視一笑。 

    「下一站揚州嗎?」 

    石崖遙視前方,神情複雜莫名,「是的。」 

    「佳人故里呵,怎麼,要不要去拜見『岳父』呀?聽說蕭八兩為人勢利,但不知夠不夠諂媚?嗯,去試試好了,財大氣粗地在他面前炫耀一回,如果需要,本王還可為你造勢……」唐煜一想起好玩的事,瞌睡蟲也跑光了。 

    石崖不贊同地瞪了他一眼,「別忘了去揚州是為了公事。」 

    宮裡有一批絲綢年貨,在途經蘇州與揚州兩府問的官道失竊,震驚了朝廷,唐煜自告奮勇承攬了此事。 

    半個月來,官府嚴令緝查,所有的絲綢貨物一律被扣,不得通關,石崖手下的一宗單子也受到扣留,因此,他與唐煜兩人大過年奔波在外,表面上他只是前往疏通關節的商人,暗地裡,他還輔助唐煜調查這個案子。 

    「公務之外的娛樂嘛!」唐煜吊兒郎當地笑,覺得石崖年紀輕輕就像個小老兒似的,讓人忍不住想撩撥撩撥,「只可惜,昨晚的白衣美人兒……」 

    石崖揚起馬鞭狠狠揮落在馬上,鞭尾差一點掃到唐煜英俊的鼻子,「別打她主意。」 

    另外兩人聞言,差點跌落馬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美人兒何時成了你的所有物了?」 

    石崖薄唇抿成冷厲的線條,「倘若她真是我所猜測的那個人,你們連想都不能想!」 

    官道分叉在即,三人勒停了駿馬。 

    「石崖,我一直不明白你當年特意與我結交的動機。」古焚琴不改一臉閒散。 

    「那是我直覺將來會有需要你幫助的一天。」 

    「有的。」古焚琴咧嘴一笑,眉眼瞇成莫測高深的線條,拍了拍背後的包袱,「這麼多年來,我在你那裡不花分文地拿了這麼多珍異藥材,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這份人情,遲早要還的。」而且,可預見就在不久後了,他略一抱拳。「那麼,我們在此分手吧。」    

    互道了珍重,駿馬揚起的塵囂,在冷清的春日早晨裡,迅速趨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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