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
預定去墾了曬太陽的日子選好後,除了仍處於休長假狀態的赫連閻之外,其他三人著手請假、調假。
但好巧不巧就在出發的前幾天,齊煬因一場緊急會議,臨時被叫回亞特蘭大總公司開會;另外,客服部的某位組長,在下班回家的途中被人開車由後面追撞,必須住院觀察一段時間,身為主管的高玉凌自然得代她的班,根本走不開。
於是能出遊的就只剩下兩個人。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和赫連閻單獨出遊,所以祖樂樂覺得無所謂,而且住房的錢都付了,不去就太浪費了。
風和日麗的某日,可以如期上路的兩人帶了簡單的行李和防曬用品後,開著齊煬在台灣的主管公務車輕鬆上路。
他們沿途停靠的點不多,需要吃喝拉撒時才停下來休息。
看著他流暢的開車動作,是視覺上一大享受;坐他開的車,安穩得像是躺在她那張柔軟的床上,讓她幾乎是一路睡到墾丁的。
每次車子停靠,赫連閻在將她搖醒時,會惡劣地丟一張面紙到她臉上,說「口水擦擦」之類的冷笑話。
雖是斷斷續續,但也睡了好幾個小時,祖樂樂此刻精神飽滿。
「嘩,好漂亮的海噢,海水正藍,漂亮死了……」她興奮到聲音打顫。
斜眄完全沒有一絲愧疚的人,赫連閻冷冷揶揄她,「祖樂樂,你有沒有半點羞恥心,到底是誰說會帶路的?」
寄望一個睡死了的人帶路?!
甭了。
幸虧他事前功課做得好,不然恐怕此刻不曉得還在哪裡迷路。
一桶冰水由她頭頂嘩啦啦地倒了下來,將她的感動全淋濕了。
上帝真不公平!她要向-抗議。
這個男人的個性極冷又愛記恨,明明該被歸入萬人厭的機車一族,偏偏因為長相好看,便有一大堆女人上當,對他趨之若鶩……走在台北的夜市,他常被人正眼看側面瞄,或是故意藉由人多擠過來投懷送抱;到了墾丁這個熱情明媚的天地,他的魅力更是無限擴散,瞧瞧這方圓百里內有多少雌性動物把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好像視他為上品退火冰淇淋,哇,不公平啦。
她心湖吃味地泛起一陣酸意。
這兩天保老師被出版社催稿,師徒倆拚命地畫,老師甚至後悔准她的假,若不是她用每天多做三個鐘頭跟老師交換條件,這趟哪能成行?
居然敢罵她沒有羞恥心,這個沒良心的死男人。祖樂樂低著頭咕噥,沒注意赫連閻已走遠了。
右眼餘光瞄見旁邊人的身影不像是她,赫連閻下意識地先往左挪後再抬眼望去。
一張陌生外國女子的臉,衝著他露出一記甜美的笑容,脫口說出一連串英語,內容不外乎是你好、你好俊、我叫玫瑰、想認識你之類的。
冷黑的眼瞳掠過那足以殺光男人理智的妖媚臉蛋,回頭尋找他的同伴。
只見祖樂樂仍蹲在剛才停車的地方挖沙溝,縮成一團的可憐模樣,他不禁檢討自己方纔的語氣是否太重了些。
他折返回去,遞出手要將她拉起來。
「手借我。」
「幹麼啦?」祖樂樂瞪著他。
「借我就是了。」強搶過來後,他將兩人十指緊緊交扣。
她的眼因他的動作而瞪大,眼球突出得都快掉出眼眶了。她的手都是沙欸……
努力將手奪回之際,祖樂樂不小心瞥見他背後那位虎背熊腰的外國女子,漂亮的臉蛋上有著不襯的虎視眈眈,兩眼目標死命鎖住赫連閻,她忍不住爆出狂笑。
笑什麼,很沒禮貌欸。赫連閻眼波含笑地-著靠在他身上的人,不很認真地責備她。
仗著他們之間距離很近,而且那個外國女人看起來不像聽得懂國語的樣子,努力笑完後,祖樂樂喘著氣說:「赫連閻,原來你也怕被人用喔?」
這次來跟他搭訕的女生臉蛋很美,但體型卻不容小覷,比他還壯觀一咪咪,難怪他要動用她這個替身。
「怕死了。」赫連閻說完,唇角揚高。
剛才只顧著笑,沒發現到他展現輕鬆的一面,現在她注意到了,他心情好,她也跟著快樂。此時不逗他,更待何時?
「如果我把你的手甩開呢?」
「那就沒人載你回台北了,你覺得合算嗎?」他故作要放開她的樣子。
冷然如他,手心的溫度卻很燙人,不一會便把她手包覆得暖烘烘,像是快燒起來似的。他才鬆開一-,她即感到手的溫度遽降,趕緊將他抓回來,換她緊扣住他的,彷彿還嫌不夠,另一隻手也巴上他的手臂。
「開玩笑的啦。」
下午四點的墾丁,陽光仍很大。
赫連閻將頭上的鴨舌帽移過去給祖樂樂,並幫她戴好。
厚,作戲也不用這麼認真吧。她眨左眼,笑他。
總要假裝一下咩。他眨右眼,回應。
兩人越過那名外國女子面前時,祖樂樂瞥見她漂亮的臉蛋上盛滿羨慕……
是對她嗎?
她不禁伸手摸上自己的臉。
頰上燙燙的,跟和赫連閻交握的那隻手心的溫度不相上下,他沒告訴她,她的臉好紅……
從赫連閻告訴她徵稿的事,他們時常一起討論之後,她就隱約察覺到彼此之間出現了某種變化,她的眼睛總會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耳朵會以聆聽他的聲音為首要任務。
齊煬曾暗示她這條路她將不會孤單,高姊也說像赫連閻這麼Man的人,一旦對異性表現出特別關愛,就代表他對那人有意思。但任憑旁人說來說去,卻獨不見當事人表態,她也只能當作沒那回事……祖樂樂順便再如此告誡自己一次。
她不希望這趟陽光之行增添變數,希望暫時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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墾丁的夜晚熱鬧滾滾,街上的每家店擠入許多晚飯後出來走動的人。
不想去湊熱鬧,他們決定上龍盤風景區觀星,誰知一上來後才發現,這裡也全都是看夜景的人。
赫連閻停妥車,找到一塊尚稱平坦的草地,他們的屁股才剛落地,馬上動作一致地往後仰躺,默契好得像是之前就說好般。
躺平後,兩人彼此對看一眼,半秒後,同一時間笑了。
「哈……」祖樂樂一個人發出的笑聲代替了兩人愉悅的心情,笑歇後,他們各自地望著天空上的繁星。
仰望燦爛的星空,讓赫連閻想起齊煬回亞特蘭大前的那晚,他們兩人談話的內容──
「洩露公司的要事,你不可能不知道下場會如何?」齊煬表情凝重。
而且不止洩露還未公開的活動,讓祖樂樂提早準備,他甚至還幫忙她準備。
「那又如何?」
他淡漠的口吻教齊煬一時語塞。
是啊!
下場就算是開除,那又怎樣?
此刻在HOMELY的人事資料庫裡,並沒有一位姓赫連名閻的員工。
若真要追究的話,是告訴他消息的那人會遭殃。唉,那人不巧地正是HOMELY的最大股東亞當斯.梅瑟先生,誰敢開除他呢?
赫連閻扯扯唇角,冷笑道:「我告訴祖樂樂,只是想讓她比別人多一點時間去準備。」因為她笨嘛,「等到進入評選階段,我保證一定不會插手──」只消眨個眼,底下的人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確定?」不知道自己被晃點了,齊煬還傻傻地Double check。
「確定──」他真的只消眨個眼,就、夠、了,所以別再問了啦。
「我可以再問一件事嗎?」接獲他許可的眼神後,齊煬問:「你不覺得自己對祖樂樂很特別嗎?」這個問題,才是真正的重點。
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特別?」他挑起一邊眉,不解地反問。
「對!你對她特別好。」齊煬右手食指指向鞋架,開始一筆筆陳述,「那裡掛著一雙她專用的室內鞋;你有想到要去哪裡時,頭一個要約的人一定是她;買宵夜時,你會打電話問她想吃什麼,幫她備一份繞道送去;愛來愛去的小說、散文你以前嫌它們層次低、沒營養,卻把她借你看的漫畫翻了兩三遍,好跟她有話題聊。」
一個深呼吸後,他繼續道:「阿閻,你不是最不喜歡在吵雜的地方用餐嗎?可是為了讓祖樂樂吃得盡興,你就常陪她去夜市,而且你非但不嫌煩,還吃得一臉幸福。」如此卻除男性尊嚴,讓同是男人的他真替他感到心酸哪。
經他這麼一說,赫連閻才發現自己原有的習慣被祖樂樂破壞得如此多。
瞥見數種情緒同一時間在他那張酷酷的俊顏上炸開,絢爛過後只留下張口結舌的表情,齊煬既開心,又欣慰地笑歎,「阿閻啊,我的老天吶,你不會連自己喜歡上人家都沒感覺吧?」
阿閻是個迷人的男人,也是個遲頓的男人,他的幾任女友每個都愛他愛得要死,但最後被甩的卻都是他,這教許多人跌破眼鏡。
原因就是因為男人的忽略,容易加速女人的枯萎。在他那些漂亮的女友一個個離去後,一個朋友以為他是雌雄不拒的人,於是大膽上前表達愛慕之意,還被他一舉打飛。
阿閻會愛人嗎?許多人認為他不,判定他是感情自閉的人,那之中包括沾和梅瑟叔叔,但他相信阿閻會,他的Daddy和Mommy也相信阿閻會。
他期待從亞特蘭大開完會回到這裡時,能聽到阿閻的好消息。
雖然讓他改變個性的祖樂樂勉強只能算清麗,比他之前的任一女友遜色許多,但那又如何,只要阿閻喜歡就好。
說完想說的話,齊煬回到他暫住的房間整理行李,客廳只剩下思緒一團亂的赫連閻。
他捫著胸口,無聲地問著裡頭顯然跳動已失律的心臟。
是這樣嗎?他喜歡上她了嗎?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
腦海充斥著齊煬最後丟出的那句問話,翻來覆去了無睡意。
阿閻啊,我的老天吶,你不會連自己喜歡上人家都沒感覺吧?
像山澗不斷迴盪的回音,像池面不斷往外擴張的漣漪,那句話造成的效果不止讓他那天夜晚失眠而已,接下來的幾天也不斷飄出來干擾他,讓他不自覺陷入冥想……
「啊!赫連閻你看那裡。」
他被她驚喜的聲音拉回神,先看了她一眼,再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很仔細地看,沒有發現什麼特別的事物,他瞇眼再看,仍是沒有,難道他老眼昏花了?他不信。
闔上眼、張開,再微瞇地仔仔細細看去,終究沒發現有什麼事物是值得祖樂樂用如此高亢欣喜的聲音來歡呼的,赫連閻轉過頭,發現她正笑咪咪地看著他。
「我什麼都沒看到,你是要叫我看什麼?」
她水潤的紅唇漂亮地往上勾揚,燦亮的眼瞳絲毫不比滿天星斗遜色……他發現自己竟然感到口乾舌燥。
「有。」
「有什麼?」
「有一片包容力很強的黑夜和滿天星斗,等你青睞──」硬拗出答案後,祖樂樂哈哈大笑。
沒見過來到度假聖地還一臉凝重的,他赫連閻算是奇葩。
墾丁這麼不好玩嗎?這賞星的曠野這麼無趣嗎?
她不覺得呀。
「我早該知道你只會說廢話。」語氣卻是輕快無比。
「一句廢話換一個笑容,划算。」她得意揚揚。
值得?他玩味地咀嚼這兩個字。
「你什麼時候有被罵狂了?」
「如果你的臉不那麼僵硬平板的話,我想我是正常的。」身邊有一個High不起來的玩伴,感覺多悶啊。
她半側過身體對著他,不計形象地擠眉弄眼,力求要將他逗笑為止。
不出五秒,他依她所願地,將他的唇咧出更寬的上揚弧度。
「准你正常。」他不高興,她也跟著不高興嗎?!這種心情真是難以言喻,他不再懷疑阿煬的揣測了。
祖樂樂悄悄收回本來要去搔他癢的十根指頭。
他今天吃錯藥喲,才擠幾下臉他就High了,真不像平常的他。
他可是冰山耶!她原本以為自己得搔斷十指,他才會意思意思笑一下呢。
祖樂樂再次肯定他今天絕對是吃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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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在來的路上睡太多,害她現在一點睡意也沒。
電視節目就那麼幾台,她轉來轉去後決定關掉。
在兩張床之間換來換去,躺的姿勢轉換無數遍後仍毫無睡意,她認命地坐起。
天啊,她睡不著了!對她而言,最可怕的經濟大恐慌,都沒有失眠來得可怕,不行,她一定要想辦法睡著,對了,讓自己感到累就可以了吧。
祖樂樂爬下床,推開落地窗,迎面吹來夜風的涼涼的、鹹鹹的,她做出伸展動作,兩手才剛要往上舉並好好地、大大地發出一聲長吼時,忽然隔壁房的落地窗也被拉開。
一抹高大的身影由房內無聲走出,她不由自主地往自己房內縮入。
只見隔壁陽台的赫連閻點了根煙,只吸了一口便夾在兩指間。
今天的月光很亮,照得什麼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應該算是冷峻型的男人,沒夾煙的那隻手一直停留在臉上,搓捻額頭及鼻樑。
他唇角上揚的弧度好像從觀星時就一直保持到現在,他的心情這般好嗎?冰山耶,好怪。而且維持得這麼久,他的嘴巴不會酸嗎?
祖樂樂愈感納悶,頭歪的角度愈不自然。
忽地,她見到他從椅上站了起來,手指夾著的煙不知何時不見了。他伸了一個好大的懶腰,將她方才要做的動作先做了去,她差點克制不住地跳過去將他推倒,朝他大叫「喂,先來的先做,好嗎」。
背對她站立的赫連閻後腦並沒長眼,但在踏出室外時,就已感覺到旁邊陽台有一雙偷窺的眼專注著他的一舉一動。
他點煙等待,一根燃盡後再續了一根,眼見手指間的這根煙已燃到煙屁股了,她的勇氣仍沒提上來。
不得已,只好換他採取行動。
轉過頭之前,他暗地深呼吸一下。
緊張……想不到冷靜的自己也會有緊張的情緒,而──
「你……」
人呢?隔壁房的陽台已空無一人,赫連閻愣住半晌。
才幾秒而已,祖樂樂已經閃進房裡,並落下門鎖,也把窗簾拉攏,迅即流暢的動作一氣呵成。
她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無疑告訴他他不必做跨陽台的粗野動作,她已幫他省下了。
但,卻省得不是時候!
他有話想說!
他略微懊惱地以手指爬過發頂,煩躁地原地踏了幾個步伐時,眼角掃過角落一塊剝落的水泥碎塊,再望一眼隔壁閉緊的門落地窗,他氣憤還未平,於是──
干下他生平還未幹過的一件事。
砰!落地窗的玻璃應聲裂出一道大痕。
祖樂樂從床上驚跳起,衝去一把將窗簾拉開,目瞪口呆地望著代表他們要負責賠償的證物。
才剛打開鎖,即被門外的人往旁粗魯推開,來不及看清楚之前,赫連閻已經反手將窗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