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四百多年了吧……
好……好長的日子呵。
而且這不甚確定,聽得錦瑟不禁有些覺得自己有種班門弄斧的自卑感。
一百多歲的少輩竟敢在四百多歲的老前輩面前賣弄,真的是丟臉極了。
但即便如此,錦瑟還是滿腹疑問。
難道會有人不喜歡自己壽命綿綿嗎?
一且沒了壽命的限制,不就更能恣意享受,想做什麼便做什麼,這該是多快樂的日子呢!
錦瑟低著頭,在花園裡閒晃起來,走著走著,忽然撞進某人的懷裡,頭一抬,段鳳鳴俊俏的五官立刻映入眼簾。
延續昨晚的笑意,段鳳鳴好似一直沉浸在笑容裡。
「你又在笑什麼?」段鳳鳴那種近乎慵懶、又彷彿看穿一切的笑容最教她討厭了。
沒事那麼愛笑做什麼!尤其還是在嘲笑她,她就更不能接受了,年紀比她大也不能代表什麼。
「笑昨夜說要振作賺錢,今天早上卻還在這裡閒晃的『某人』,我想憑『某人』的實力,大概要花上千年才能追上我如今的地位吧。」
「哼!」錦瑟不屑的嗤哼。她可沒忘記昨晚臨走前,段鳳鳴跟她說了有關他財產的總數,是一個她畢生也不知如何形容的數字,累積四百年會有這種財力,是應該的。
段鳳鳴雙手負在身後,以不帶輕視的口吻勸道:「錦瑟,何必呢?既然你想要那種媲美皇帝般燦爛的生活,又何必那麼辛苦汲汲營營?只要你答應殺了我,你要的奢華享受和衛十燁,我就能夠給你。」
「你怎麼給我十燁?」
「衛十燁來見我是有固定時間的,算算,也差不多日子了。」
呵,那她只要守在段鳳鳴身邊就可以見到十燁,又何必答應他那個什麼鬼條件,再者,她相信卡燁也會來見自己,就更不必考慮段鳳鳴了。
四百多年的經驗可不是假的,段鳳鳴一眼即看穿她的想法。「錦瑟,我活這麼久了,也不是活假的。看得出來你很想見衛十燁,但……」段鳳鳴技巧性地停頓一會兒,立刻吸引錦瑟全副注意。「我也有千百種方法讓你見不著衛十燁,想不想跟我賭一賭?」
「你……」真是令她咬牙切齒。「要死不會自己想辦法啊!」
段鳳鳴遂而一歎,表情頗是無奈,顯然真的為此事所苦。
「若有辦法,也不會等到你了。再者,有時候花費心力去想一件事情,往往徒勞無功,反倒是無心插柳才有不錯的成效,因此我想到了無所事事的你。你屬『精』,殺人也不犯法,就勉為其難當作是做功德羅。」
「做、功、德?敢情你也把殺人納為功德一件?」十燁可沒教她這件事。
「嗯,應該說幫我完成這件事算功德一件。」
很好,非常好,真是太好了!
既然他那麼想死,她就成全他。錦瑟憤恨地想。
「成交,我一定會讓你『死得滿意』。」
段鳳鳴淺淺含著笑,相當認真地回應:「錦瑟,謝謝你。」
「不客氣。」這種不知好歹的人,非讓他嘗點苦頭不可。
段鳳鳴心底頓時放下重擔,伸出手握住錦瑟。「你的大恩大德,來世再報。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還合作愉快?咦?呃?這……錦瑟真是愈來愈困惑了。
究竟「死」有什麼好?
她不懂,她認識的人雖然很少,但沒有一個比段鳳鳴來得瘋狂,竟然會請人來殺死自己?!罷了,她態得再深究,既然他想死,她成全他便可,想太多也無用。
段鳳鳴,接招吧!
適巧,遠遠剛走人花園的段鳳揚雖不清楚錦瑟與大哥交談什麼,但見兩人距離拉近又雙手交握,終於放下心中的不安。其.實他看得ˍ出來妹子不太喜歡大哥.但現在他倆能相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收了錦瑟這妹子,果然是好事,因為他難得瞧見大哥露出真心的笑容。
大哥笑了,真好,不是嗎?
× × ×
從那天起,錦瑟就以殺死段鳳鳴為最大目標。
日日夜夜都在思索這件事該如何下手才成,外人自然不知她在做什麼,唯一知情的段鳳鳴,看得津津有味。
「段爺,用膳了。」婢女必恭必敬將晚飯呈上。
此時,錦瑟也托著盤子衝進來,笑得好不溫柔。「他要吃的是我做的,段公子,對不對呢?」她不喜歡喊他「段爺」,那種感覺好似他高高在上,她與他可是同輩。
婢女不甚明白地望著主子,以往都是她準備,今天有說要換人嗎?「段爺?」
「你的,端上來。」段鳳嗚指著錦瑟手裡的托盤。「可以吃吧?」
錦瑟將飯菜放在桌上,笑得很得意。「包、君、滿、意。」四菜一湯裡,可是她花了好幾天,費盡千辛萬苦找尋而來的人間天下奇毒。
「那麼,你幫我吃掉這一份,至於你的『用心』我也會好好品嚐。」
兩人的對話,聽在婢女耳裡,只覺得好似高手過招,有聽沒懂。
「你先退下。」
「是,段爺。」反正段爺交代什麼,她照辦便是。
待第三人離開,錦瑟的視線與段鳳鳴對上,她不懷好意地笑說:「請慢用。」
段鳳鳴舉起筷子道:「一塊。」
錦瑟聽著他的話也舉筷,然後注視段鳳鳴把第一口菜吞入,第二口、第三口也緊接而來……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湯。
期間,錦瑟只靜靜看著,自己的碗連動也沒動過,因為她可不想錯過藥性發作的那瞬間,只是為何什麼動靜也沒呢?
段鳳鳴感到飽足,滿意地深深一個吐氣。「你的手藝真巧,連有名的大廚也比不上。」
「當然,我可是煮了快五十年……」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段鳳鳴吃得一乾二淨,竟然什麼事情也沒發生,是她忘了加毒藥?或是毒性不夠強?
段鳳鳴點點頭,開始描述心得。
「白飯裡的『千毒散』,牛荷葉肉九的『一刻紅』、青菜裡有『亡骨碎筋』、鮮蝦摻『完命粉』,翠玉豆腐裡的『鶴頂紅』,以及湯裡的『穿腸砒霜』,嘖嘖,每樣都是無色無味能置人於死地。除了砒霜與鶴頂紅外,其餘都不太好弄到手,這足以證明你有下工夫了。只是很可惜,這些我都試過,沒一個成功,再告訴你吧,別拿人間的毒藥,因為那對我一點用也沒。」語畢,段鳳鳴笑得可開心了。
錦瑟見他那模樣好似剛看完一齣好戲,氣得她臉色悵然。「閣下似乎相當愉悅?」
段鳳鳴手背抵著額際,雙眸透出的訊息是相當輕鬆愉快。「是啊,因為你如此為我費心,讓我好不感動。」
「是你叫我殺你的耶!」
「所以我很感動啊。」感動終於有人替他解決這麻煩。
感動什麼啊?她看不出來。真是無藥可救。
「你怎麼還沒吃?」
「我不吃也不會死。對了,你試過餓死沒?」錦瑟興致勃勃地問。
「餓死啊?嗯……」段鳳鳴低頭認真沉思片刻。「是沒試過,因為我不太喜歡這種方式,明明餓了就會想吃,又豈餓得死?再者,我也不想當餓死鬼,換別的方式。」
死法還要挑,真是夠了。「淹死呢?」
「試過幾次,但還沒死成就被人救上岸。」
錦瑟聽了,躍躍欲試。「那就再試試看吧!這次由我在旁邊護著,絕對不會有人敢下去救你。」誰敢,她就讓那個人死得更難看。
段風鳴又認真思索才道:「我想還是別了,最後一次我在水裡待了快半個時辰,後來有人來救我,結果我大吐三天吃不下任何東西,滿肚子裡都是水,那感覺挺不好受的。我希望能夠死得平靜一點,別太折磨我。」
死還要平靜的死去……錦瑟有種欲哭無淚的挫折。
除了壽終正寢外,天底下沒有一種死法能平靜,這簡直是找她麻煩。
段鳳鳴握著她的手,誠懇道:「錦瑟,我相信憑你的力量,絕對能完成我這一點小小心願是吧?」
錦瑟真的很想哭,她很怕最後自己心力交瘁而亡,而段風鳴繼續禍害一千年,為何她在山上是要風有風、要雨有雨,如今下山卻嘗到莫大挫敗?
連殘月都不是她的敵手,她竟敗在這個人類手上,含恨哪!
瞅著錦瑟一副含怨的神情,段風鳴就有說不出的快樂。
雖然他尚不明白為何第一次與錦瑟接觸,對她就有種強烈的熟稔,但不管如何,錦瑟總能帶給他無盡的歡笑,光憑這點,就足以讓他把畢生的財產雙手奉上.只是人心總是貪的,對於錦瑟,他的索求愈來愈多,更想讓她陪在自己身旁,假若……能死在她手上,應該也不錯吧。
段鳳鳴拍拍錦瑟的背,安慰道:「沒關係,慢慢來,你有的是時間跟我磨。」
說到時間,錦瑟便想到問一件事實。「大哥應該不是你的親弟弟吧?你真的姓段?」
「鳳揚是我十天年前撿到的,孤兒的他卻有著對環境不妥仂的意志力,因此我收他為義弟。我是真的姓段.至於名字……每個時期我都會換一個,真名的話……我早忘了。」段鳳鳴神情未變地說,猶如一點也不在意。
「難怪你都讓人喊你『段爺』原來連自己的名字也不記得。四百多年前,大概是東漢時代,那時候你是什麼人呢?」
東漢嗎?他是什麼人?
四百年的時間太遙遠了,合上眼後,關於想記的、不想記的,一點一滴都消失在他的腦子裡,什麼也不剩。
「太久遠了,我記不起來。會這麼問,是開始對我有興趣了嗎?」段鳳鳴略帶調侃地問。
「不先瞭解你,又從何下手呢?」就知道段鳳鳴會這麼說,這次,錦瑟也有法子可應對。
「這句話倒是真,可惜我不記得了,恕我無法告知。」
除非失憶,要不,怎會有人忘記自己的過去,錦瑟不信。
「是真的忘了,或是……刻意遺忘呢?」她試探性地問。
段鳳鳴眸子黯下,神情一斂,由笑轉肅。「有時候記太多事情不見得是好事,記著這點。我還有事要處理,你慢慢吃。」
今兒個月色不錯,他的心情卻有些沉重。
所有的悲、歡、離、合,他都嘗過了,無論真忘或是假忘,都是不想再記起的事情,忘了,才是好的。佇立在月光底下,段鳳鳴的影子被拉得很遠、很遠,透出淡淡寂寞的顏色,站在窗邊的錦瑟,目光鎖住他,靜靜不動。
真如段鳳鳴所言,是她涉世未深嗎?所以才看不透段鳳鳴究竟在想些什麼。
或是……段鳳鳴根本就不是人?
甩甩頭,錦瑟不再想這惱人的問題,她決定按照原訂計劃——殺了段鳳鳴。
× × ×
丑時末,好夢正酣。
錦瑟悄悄來到段鳳鳴房內,無形無影的她飄至床上,與他面對面。
面對如此好看的臉,說實在,錦瑟還真有些臉紅心跳,不過真是可惜了,這張臉的主子卻一心想求死。
錦瑟盯著段風鳴,腦袋也想著段鳳鳴。
活了四百多年,想必也看了很多事,這應該是很幸福很令人稱羨,為何偏偏有人不知福?真是怪異。
死,真的好嗎?
若換做是她,才不會想死,而會努力去遊山玩水,嘗遍美食,這才是人生嘛!
既然你執意想死……
多看段鳳鳴一眼,錦瑟吸口氣,鼓起勇氣,現身拉起被子壓住段鳳鳴的口鼻。
倏地,段鳳鳴睜開眼,在看見是錦瑟後,原本欲掙扎而用力抓住錦瑟手臂的手緩緩垂下,改抓住被子的一角——忍耐。
只要再多忍一會兒,他的心願說不定就能完成,說不定……即便死前的感覺是那麼令人厭惡、難受,他依舊會忍著不求生,好徹底斬斷與人世的關係。
是啊,他應該能離開,什麼都不在乎了……
看見段風鳴合上眸子,幾乎、有那麼一瞬間,錦瑟真的於心不忍,想要放開,但每當自己才稍稍放鬆力氣時,段鳳鳴就會睜開眼睛,那泛著銳利光芒的眸子好似在指責她的半途而廢,因此,她不得不又加重力道,但這種置人於死地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很不好……
尤其是在對方都不抵抗的情況下,她更覺得自己仿若無情的劊子手,沒錯明,她正在剝奪一條人命,一條已經不想活的命。
她擰著眉頭,內心充滿矛盾的情緒。這樣做真的對嗎?
掙扎、存疑,兩者在她心中擺盪著,形成拉鋸,錦瑟合上眼使盡力氣,直至抓住被子的手不再施力,她才放開,重重喘息。
好一會兒後。
段鳳鳴死了嗎?
錦瑟喘息、顫著手,緩緩掀開被子,她想這應該符合段鳳鳴的期望了吧?
平靜、死亡,與人世不再有牽連。錦瑟確定段鳳鳴不再有氣息進出,這樣就算達成他的心願嗎?
這真的是他要的?
為何段鳳鳴一心尋死?
她猜測是人世讓他不再有眷戀了吧,因此想以死求解脫。錦瑟握住他沒有脈動的雙手,無論生死,她都能借由接觸得知一個人的前世,那麼,她該不該……探究段風鳴的過去呢?
她是真的好想知道段風鳴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反正他已死,應該也沒關係了吧?
在這樣的自我安慰之後,錦瑟合上眸子,緊握段鳳鳴尚有餘溫的手,施展能力想一窺他的前世秘密。
不同以往她僅僅站在旁觀者角度的方式,這次,她竟是被拉入段鳳鳴的回憶裡——
× × ×
順著回憶的洪流,待錦瑟睜開眸子時,放眼望去見到的是一片寂寞的景象。
至少對她而言,是寂寞的。
一間已經破爛不堪的屋子,老舊的屋簷,蜘蛛已佔地結網,附近的樹林雖鬱鬱蔥蔥,偶有鳥嗚,但在她眼底,景象真的很寂寥又蕭瑟。
頭次遇上被回憶拉進來的狀況,錦瑟覺得有些迷惑,她為何置身於此?
「七哥。」
錦瑟聞言轉頭,一名俊秀的少年立即穿過她的身體。她先是一愣,後又眨眨眼,如今身處段鳳鳴的回憶裡,她自然有形無體。
錦瑟的目光緊跟著那神似段鳳鳴的少年。
「七哥,你真的要走?」少年的表情有著不捨。
被喚做七哥的青年回了頭,也是神似段鳳鳴的五官。他低低歎息。「要不然呢?你也看見我們如今的慘況,其他人又生性膽怯,若我不出去找事做,我們就真的走投無路等死了。」
「可是,娘她……」青年雙手按上少年的肩膀,似有托付重任之意。「雖然你是年紀最小的,但哥哥相信你的能力,必定能照顧娘和其他兄姐們,小弟,七哥很快就會回來的。」
被交付如此重大的任務,少年吸了口氣,眼神堅定地望著青年。「好的,七哥,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們,你就安心去吧。」
「嗯。」青年重重應了聲,轉身離開。
少年揮揮手,那模樣好似強忍心中的悲痛,好半晌後,他吸吸鼻子,跑進樹林,對著蒼穹大喊一聲。
那聲音嚇得錦瑟摀住耳朵。
長相神似段鳳鳴的少年引發她的好奇,她也想知道他究竟發生什麼事,也不管少年有無看見自己,自然地便問:你怎麼了?
隱約聽見聲音,少年連忙轉頭向四處望了望,卻什麼也沒見到,滿眼都是樹林,他吞吞口水,眼珠子仍然不停閃爍。
剛剛他是不是聽見什麼聲音了?可是,不對啊,他身邊半個人都沒有,也不像是從屋裡傳出的,他離屋子又那麼遠,到底是……
錦瑟看清少年的行為意在尋找自己,原來至少他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她連忙又道:別看了,你看不見我的。
又聞女子清晰的聲音,少年這下嚇得跌倒在地,表情十分驚愣,眼睛看不見任何東西,卻聽見聲音,難不成他遇上的是……鬼?
心裡所想的馬上反映在少年的行動上,只見他把著頭,緊閉雙眼,大聲嚷著:「不要來找我,我跟你無冤無仇,還有娘親姐姐兄長要照顧,真的不要來找我啦!」
少年哇啦說了一堆,錦瑟臉色頗為難看,拿她跟鬼相比,真是太瞧不起她了,好歹她也是個「精」,段數可高多了。不過少年看不見她,會當她是鬼也情有可原,錦瑟也不想跟他解釋太多,省得他小小腦子裝不下。
我是樹精,剛剛看見你一臉感歎,特意想問你是發生什麼事了嗎?
「樹精?」少年的瞳孔消悄由手心裡朝樹林瞟了瞟。
錦瑟就站在少年面前,神情意興闌珊。
是啦、是啦,就你面前這一棵。快說說你發生什麼事了。
「喔……是這樣的,我家上個月發生大火,我爹、大哥、二哥為了救我們死在火裡,我娘因為傷心過度病了,七哥說要出去找事做,現在只剩下我和其他哥哥姐姐們……」少年娓娓道來。
錦瑟聽著少年的敘述,也難怪適才那名青年會放心將其他的家人交給他照顧,別看他年紀小,說起話來還真有條不紊。再者,少年五官俊朗,眼睛炯炯有神,看起來頗為聰穎的模樣,將來必定大有可為。
嗯嗯,原來如此。
少年屈膝下跪,面對最近的那棵樹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樹精,請您幫幫我們一家人吧,娘生病,我又沒錢,也沒人願意給我工作,請您伸出援手吧,求求您!」少年誠摯的祈求。
錦瑟為配合少年的高度也蹲下,雙手撐著下顎,露出很為難的表情。
幫?如何幫?她如今在段鳳鳴的回憶裡,沒人看見她,她有形氣卻無實體,連法術也派不上用場。
這……我覺得任何事情皆有定數,苦你想戒功,就只得靠自己努力了,誰也幫不上忙的。對了,你多大年紀?
「十二。」
什麼名字?
「我叫……」
瞬間,風聲過大,造成樹葉悉卒,掩蓋住少年的聲音,錦瑟聽不清楚又問一遍。
我聽不清楚,再說一次……
但這次錦瑟仍沒得到回答,眼前的景致卻開始慢慢消失…
少年、樹林,一個眨眼統統消失無蹤,彷彿不曾出現過般。
× × ×
久久的靜謐,房裡只剩下趴在段鳳鳴身上的呼吸聲,輕而緩慢,就在要認定這房裡僅有一人時,剎那間,另一個呼吸聲加入乓中,由急促再轉為徐緩,最後一致。
一呼一吸間,段鳳鳴回了神。
唉,又沒死成嗎?
果然,他的命沒那麼好取走。
段鳳鳴睜開眼,心底有說不出的失望。
死,對尋常百姓是再簡單不過,對他,卻比登天還難。
瞥見錦瑟趴在自己胸口處,段鳳鳴試圖不驚醒她坐起身,讓她枕在自己腿上。
望著錦瑟天真的睡顏,來殺人的人竟然比他睡得還熟,睡得可真好,不是嗎?
段鳳鳴淺淺一笑,手指開始玩著錦瑟的髮絲。
若問自己夠不夠自私,他絕不否認。即便錦瑟是「精」也是個少女,他卻要這女孩動手結束自己的性命的確殘忍。
活到這把歲數,他依然認為人命可貴,不可隨意殺害,也不想讓人無緣無故背上殺人之名,因此未曾找過殺手解決自己,那為何要錦瑟呢?
他想,或許因為她的身份吧,以前他聽衛十燁提過「妖魔精鬼怪」,對於這些屬於彼岸的事物感到相當好奇,可惜沒有機會親眼目睹,這次總算開了眼界,也才突發奇想,自己無法辦到的事情,列為「精」的錦瑟或許有辦法達成。
生命是可貴的,但……
段鳳鳴翻開自己的左手掌心審視,驀然,心中一緊。
曾經,這隻手也奪走過人命……
事事無奈,他清楚明白,卻依舊耿耿於懷。
有時候,活得太久不見得是好事,尤其一個人,格外地孤獨。
以往他多半能體會上蒼的用意,每件事的背後必定有其意義,磨練、考驗、經歷,但給他無盡的壽命又是何故?
要教他不斷體會殺人的懊悔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麼四百多年的歲月折磨也夠了吧?
夠了吧……
誰能將他從這一團混亂中解救出來?
「段風鳴,你在想什麼?」錦瑟握著段風鳴略微發顫的手,看來一旦段鳳鳴清醒,自己就進不了他的內心了。
段風嗚認真正視眼前的少女,眼眸含著溫柔的笑意。
不知怎地,他仍然覺得錦瑟給他的感覺很熟悉,彷彿兩人以前就認識一般……
錯覺吧,若是印象這麼深刻,他怎會忘了這張如花的容顏與可愛的個性。
「沒什麼,只是覺得要殺人的人睡得比我還熟,真是……不太盡責哪。」段鳳鳴語帶幽默地微諷。
「這是有原因的,因為……因為……」錦瑟因為不出所以然來,她總不能說「我被你的記憶困住了吧?」,否則下次想要再進入段鳳鳴的回憶裡可就難了。
「因為什麼?」錦瑟有時候在他面前也會吞吞吐吐,是想隱瞞什麼?
「我以為你已經死了,一下子放鬆,就……就昏睡了。」錦瑟小心避開段風鳴的眼神,深怕他看出端倪。
「是嗎?」段鳳鳴果真懷疑起來。也許錦瑟尚未發覺,每當她說謊,前兆就是開始閃躲他的眼神,真是不自然。「可惜,我還沒死。」他也不想追究,苦笑地說。
「你有片刻的呼吸乍停,後來呢?」後來她被段鳳鳴的回憶拉走,壓根不曉得這裡發生何事。
「我也不知停了多久,醒來的時候很自然,就好比天亮睡醒那樣地清醒過來,也瞧見你趴在我身上睡得正熟,很好睡吧?錦瑟始娘。」段鳳鳴湊近錦瑟,惡質地問。
錦瑟瞥了他一眼,笑得好不自信。「一次失敗不代表接下來次次皆然,我總有一天會成功的。不過……死後的感覺究竟如何?你的魂魄去了哪裡?有到彼岸去嗎?」該好奇的時候,她不會放過詢問的機會。
死後的感覺?
魂魄去了哪裡?
他又不是真正死去,到不了彼岸,也見不到菩薩,算死嗎?
應該說僅是合上眼睛,有些痛苦的假寐罷了,死不了的。
段鳳鳴挑眉,唇辦勾出虛假,那笑容不太真實,令人看了有種濛濛的感覺。
「喔,難不成你也想感受死前那刻?我覺得親自嘗試會比別人跟你描述來得更為真實喔,想試試嗎?」
厭惡段鳳鳴的說詞,也體認到把對死的堅決,但錦瑟依然理夏氣壯地回覆:「不好意思,姑娘我十分滿意現況,生命就是拿來享樂的,上蒼對我恩賜,我為何要糟蹋?」
段鳳鳴撫撫下顎,狀似忖度。「喔,你的意思是我糟蹋了?」
「我的話說出口,要如何解讀,是你的權利。」她雖不能理解段鳳鳴的行為,但也沒到要勸他好好珍惜的地步,本來嘛,兩人不熟、她又不太喜歡段鳳鳴,咦?等等……她依稀記得段鳳鳴說過喜歡自己。「對了,你上次說喜歡我,那是什麼意思?」
迎上錦瑟認真要得到答案的眼神,段鳳鳴慢條斯理地回答:「因為你讓我覺得有趣、不無聊,再者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你答應要殺我。」他雙手抱胸,既然長夜漫漫又有人肯陪他聊天,也挺不錯的。
錦瑟鎖著眉頭.除了不解還是不解。
無怪乎十燁老說人是最複雜又難以理解。
殘月不是人,他深愛十燁,在十燁面前毫無防備,跟在他們身邊,她輕易就看穿他的弱點,並能以此威脅佔些便宜;十燁是人,對她溫柔又體貼,只要她要的,十燁都會盡可能滿足她,可是,偶爾她卻不瞭解十燁究竟在想什麼。
這真是印證十燁所言:人心真的複雜又難懂哪!
尤其以她面前這個段鳳鳴為最。
每每說不要深入探究,只要幫助段鳳鳴殺了他就好,但不可否認,一瞧見他那雙總是黯淡且憂傷的眸子,對他的好奇又不斷湧上,是因為日日跟他在一塊受他影響所致嗎?
「段鳳鳴,你真的好難懂。」錦瑟坦承道。
段鳳鳴拉開笑痕,那痕跡裡有傷悲、有落寞。
「一點都不,我的心思其實再簡單不過,只想……」
錦瑟懶懶接腔,「求死嘛!」
「哎呀,你真是愈來愈瞭解我了,錦瑟姑娘。」
「敢問段公子,試過火燒沒?」錦瑟皮笑肉不笑,模樣諂媚,口吻惡狠狠。
「火燒啊……兩百年前試過一次,不過……週遭之物都燒光,一點不剩,只有我還沒燒死。」段鳳鳴對那次的印象極為深刻。
失敗,再想!
「那上吊呢?」
「基本上,和悶死的方式相差不遠……」
「斷頭呢?」
是夜,兩個心思都詭譎的人坐在床上,相談到天明。
只不過討論的話題,頗為怪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