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神莊.寄傲居。
這是這個月第十三次了,梁傲塵總是靜靜地進門、靜靜地坐在一旁看他,直到金烏西沉,才又離去。
而梁傲塵也依照以往的慣例,在離去之前,幫冷-張羅了一桌的食物。
保持沉默,是因為不想打擾到埋首工作的冷。
而冷-一忙碌起來總是視旁人為無物,就算多了一頭熊在他身旁,恐怕他也會視之如無物。
這樣的人,就連自己也是照顧不好的,常常一忙起來就忘了還有三餐這種東西的存在。
而梁傲塵就像是個賢慧的妻子般,默默的在一旁張羅一切,即使那個承受恩 澤的人很可能連他有沒有來過都不曉得。 不過,時間一久,感覺再遲鈍的人,也是會察覺屋內平白多出一個人的。
其實,平日會進寄傲居藥室的人寥寥無幾,用五根手指就可以數得出來,而在這之中,梁戲塵與梁傲塵這對兄弟是寄傲居最常見的『常客』。
他們是來求藥嗎?不是,因為沒有人會在身體健壯時跑來自討苦吃。
冷-對醫術與調配藥方十分精專,為夜神莊眾所皆知,可大伙大多是病重到情非得已才來延醫診治,原因無他,就是冷大神醫的特效藥可以醫活死人也可以苦死活人。
這也正是冷-賽華佗醫術中的最大敗筆──他總是無法讓良藥『苦』口變成良藥『甜』口。
與莊內人的想法背道而馳的梁家兄弟,為什麼不像其它人對他敬而遠之,反而這麼愛往他的藥室跑,冷-也不甚清楚,不過料想是跟十二年前發生的那一場變故脫不了干係吧。
他們三人相識的最初,是因為梁戲塵腰間那道差點要了他的命的傷口。
當年冷-只是個十三、四歲半大不小的孩子,偶然遇見了抱著傷重弟弟的梁傲塵在四處求救,原本他是不打算搭理的,可是在看到梁傲塵眼中那幾近絕望的眼神後,他萬年不動的惻隱之心居然就給牽動了,這才動手救了梁戲塵。
梁傲塵一直以為冷-不知道他們兄弟倆常常往這裡跑,其實,他老早就發覺了,不過那又如何呢?
冷-的寡情也是莊內兄弟眾所周知的事,沒人會期望他哪天突然變得熱情起來,反正大家都早已習慣冷-是個木頭公子了。
無心、無情,整個人白淨的像張宣紙一般,這就是眾人眼中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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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會待在夜神莊,其實是個意外。二十歲前的冷-縱使學醫,也從不曾想過要懸壺濟世。唯一的例外,就是在十三歲那年救了梁戲塵。
二十歲那年,冷-的師父辭世,他不知何去何從,本欲遨遊天下,卻巧遇了夜神莊的主事者──夜尊,在一番詳談之後,夜尊欣賞他的能力,便將他挽留了下來。
夜神莊本是個殺手組織,但由於冷-的武學並不精湛,因此他決定留在莊內替人看病,同時也一頭栽進藥草的世界裡,所精研出的良藥可救垂死之命,毒藥也能在無形中致人於死地。
學醫的目的既不在救人,那麼他對藥物的研發也就肆無忌憚起來。近年來經常栽培出一些驚世駭俗的藥草,由於藥效詭異至極,所以被莊內兄弟運用於任務之上,夜神莊『毒醫』的名聲從此不徑而走,即使冷-並非殺手,外人在聽聞他的名號時也會聞風喪膽。
成名倒是他始料未及的事,窮極一生,他既不求名也不汲汲於利,只對喜愛的藥草有興趣,太過招人非議的頭銜反而教他反感。
也由於樹大招風,因此慕名而來求醫或求藥的人多不勝數,更有不少宵小想趁此機會盜取藥草發財,也虧得夜神莊神通廣大,壓下了所有的風浪,隔絕了想一覷冷-真面目的世人。
『毒醫』之名從此更盛,卻從未有人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
沒有冷-的『興風作浪』,江湖上過得很平靜。而此時,顯然有蓄意掀起風波,打破寧靜的不速之客闖進寄傲居。
「冷-,喲呼!冷大忙人在嗎?」艷媚之中還帶著孩子氣的夜夫人──葉紅梅,大呼小叫、不顧形象地闖進寄傲居。
其實不能怪她沒有個當家主母的樣,要是她出場的局面不夠華麗熱鬧,肯定會被冷-當成隱形人,教她站到地老天荒,變成化石,他也不搭理她一下。
對於丈夫手底下的怪人,她向來有一套獨特的對付方法。
放下一株藥草,冷-抬頭看了看頭頂正在放送熱度的烈陽,然後再看看門口愈來愈接近的人影,心中懷疑在這麼毒辣的太陽底下居然還有人可以這麼有精神,真是……不由得讓人打從心裡佩服啊!
不過,佩服歸佩服,這葉大姐的心思,向來古怪的讓人害怕。
尖銳的呼喊聲在來人看到冷-的身影之後突然停止,葉紅梅美麗的臉龐旋即由算計改為和顏悅色。
變臉變得真快,冷-的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面對她。
「葉大姊,找我有事嗎?」
「呃……是有那麼一點事,不過我這個做大姊的沒事不能來串串門子嗎?怎麼莊裡的弟兄老是以為我無事不登三寶殿,說得好像我沒什麼良心似的!」
唉,他不過問一句,葉大姊有必要加注這麼多牢騷嗎?
冷-向來應對葉大姊的方法是沉默以對,反正他也說不過她。
見冷-一臉牽強的微笑,葉紅梅也不好意思再繼續數落下去,直接切入主題。
「我要你替我培植一種藥材。」
培植藥草?!那簡單。
原本以為葉大姊又要出什麼難題給他的冷-,聽到只是要他栽培藥草時,臉上的表情頓時鬆懈下來。
說實在的,葉紅梅的古靈精怪他是見識過的,平時無聊的時候就會來尋莊裡的兄弟們開心,她是開心到了,可是其它人就一點也開心不了。
原本以為惡夢已經遠離自己的冷-高興的太早了,所以在他聽到葉紅梅的下一句話時,臉上難得出現的僵凝的表情顯得萬分可笑。
「我要的是一種可以讓男人改變性別的藥。」
葉紅梅瞇眼笑了起來,呵呵,全夜神莊大概也只有她可以改變冷-那數十年如一日的表情吧。
唉唉,她怎麼會這麼厲害呢? 冷-挑眉,沉默不語,決定替那位『受害者』哀悼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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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冷-正蹲在藥圃裡整理他栽種的藥草。
他才剛開始忙而已,就看到一團陰影蹲在他身旁。
很難得的,冷-居然先開了口。
「沒任務啊?」
「呃……有,不過事主不急。」梁傲塵沒料到冷-居然知道他在這裡,還主動開口跟他打招呼,嚇得差點捏死手中的植物。
冷-眼明手快的拍開他的大掌,實時搶救到那棵稀少的藥草。
「小心一點,這可是珍貴的紫菁草呢。」
「對不起……」梁傲塵知道這些藥草都很珍貴,不過他也不是故意的。
「算了,沒事就好,你如果要幫我照顧這些藥草的話,能不能幫我抓出害蟲?」這些藥草經過他悉心的照料後,大部份都長得很好,可是有少數還是被害蟲侵蝕。
最最可惡的是,他最討厭清理那些害蟲了,看了就噁心。
「喔,好。」梁傲塵聽話的開始在藥草堆中尋找害蟲,找著後又很仔細的把它挑出來,然後再把蟲捏死。
說實在的,如果是讓葉大姐看到這一幕,她肯定會笑死。
誰都無法想像夜神莊裡千金難求的頂尖殺手居然蹲在土堆裡頭抓蟲子,可是,只要是冷-開口,就算是上刀山下油鍋梁傲塵也會照做。
冷-也不知道為什麼梁傲塵這麼聽話,不過,他到是樂得有一個可以使喚的幫手。
有了幫手後,平時要花上一天的工作現在只花了半天就完成了,冷-抬頭看了看熾烈的太陽,再看看身旁汗如雨下的梁傲塵,平時小如豆芽的良心突然冒了出來。
收拾好整理的工具後,冷-隨口問了一句。
「你熱不熱?」
「……不熱。」梁傲塵搖搖頭,甩下臉上豆大的汗珠。
汗都流成這樣了還不熱?真不曉得他是傻了還是呆了。
「進來吧,我煮點青草茶給你,這天氣可以把你烤成人干了,不喝點降火氣的飲品不行。」
咦?梁傲塵不敢置信的眨眼,他剛才有沒有聽錯?
「進來吧,平時都不請自入了,現在反倒害羞了嗎?像個大姑娘似的……」
聽到『不請自入』四個字的梁傲塵紅透了臉,他沒想到冷-居然都知道他有進屋去。
是該高興呢,還是苦笑呢?
拍拍身上的塵土,梁傲塵尾隨著冷-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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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傲塵這一待,就是一整天的光景。
手中捧著清涼可口的青草茶,頭上掛的是玉盤滿月,身邊陪伴的是紅粉佳人……咳,更正,是知己好友,如此良辰美怎叫人不流連忘返呢。
「喂,你飯也吃了,茶也喝了,夜也深了,是不是該……」走啦?再不走難道留著養蚊子嗎?
「嗯,外頭那株紅色的草是什麼啊?長得真奇怪……」不等冷-趕人,梁傲塵大手指向涼亭外不遠處的藥圃,連忙丟出冷-最感興趣的話題。
「喔,那個呀,那是漿紅,用來做傷藥用的。」果不其然,一談起藥草,冷-連方才為什麼開口都忘了。
「這漿紅呢,可是極難栽培的,通常它只生長在極冷之地,不過經過我改良品種後,就連這種悶熱潮濕的天氣也照生長。」
「喔,原本是這樣,那,那邊那一棵長得像牡丹花的又是什麼?不會真是牡丹吧?」梁傲塵又指向稍早差點給他捏死的稀有植物,像個好學的學生一樣不斷發問。
「那個啊……那是紫菁草,是我剛培養出來的新品種藥草,是用來煉製一種暫時變性的藥的。」
「變性?」聽到這個陌生的名詞,梁傲塵突然感到一陣惡寒。
「嗯,就是讓人轉換性別用的,唉,目前我只研究到這種藥草的藥性要怎麼控制……葉大姐她啊……」
冷-說得太順口,連葉紅梅交代不准說出口的話也通通說了,渾然不知有一個人在旁邊聽得目瞪口呆。
那藥,是給梁戲塵用的。
至於為什麼葉大姐要這樣安排,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不過,他倒是不反對葉大姐惡整那小子,那小子平時作威作福慣了,也該有人來整治他一下了。
結果,原本要送客的主人拉著客人講了一晚上的藥草經,直到月盤西落,雞啼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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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終究是順了葉大姊的意思栽培了紫菁草,在他的藥圃裡培育新苗。只是他原先沒料到,葉紅梅準備用在梁戲塵的身上。
冷-不置可否的接受命令,但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他,若藥草配製成功,對梁戲塵將有所虧欠,但天性中那種不易顯現的挑戰欲,不斷要他突破極限,內心幾番交戰下,『紫菁草』就誕生了。
他研究過戲塵的體質,發現他的體質在先天特異以及後天長期服藥下已異於常人,簡單來說算是半個藥人,所以抗藥性較一般人來得強,但還不到百毒不侵的境界。
面對這種體質,一般藥物是不會產生任何作用的。
針對梁戲塵的體質狀況,冷-培植出了藥性特殊的紫菁草,不過,這還不是完全的變性藥物,必須搭配其它藥材做藥引才能煉製出正主兒『煉虹丹』。
在煉製的過程中,冷-意外地發現有幾株紫菁草產生變化,其藥效與原來期望的療效不同。所以,煉製出來的也不是預期中的『煉虹丹』。
雖然很疑惑自己的技術怎麼會失敗,但冷-向來不放過任何可以研究的藥物。
「先擱著吧,以後有空再來研究。」冷-隨意將那幾顆藥丸放進瓷瓶裡,塞進衣襟的暗袋裡頭,其餘好的藥丸則收在盒子裡,葉紅梅明兒個會來取。
正在收拾的當口,一道血色人影闖了進來。
視線交會的-那,梁傲塵彷彿鬆了口氣般,筆直倒向冷。
「傲塵!」
冷-訝異地往前衝,險險抱住他仆倒的身子,臉色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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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冷-記憶所及,梁傲塵這個名字即代表著『武功蓋世』,出任務從未出過差錯,受過的小傷次數之少,簡直讓人嫉妒。
所以,當他看到梁傲塵一身是血闖進他的藥室,才驚愕到喪失慣有的冷靜。
闖進來的梁傲塵盯著冷-的眼睛盈滿血絲,嘴角揚著一抹微笑,直到對上冷-擔憂的眼瞳,再也承受不住渙散的意志,身子筆直倒向前方。
冷-反射性的上前接住梁傲塵倒下的身子,理智取代震驚,他使盡吃奶的力氣將全身是血的梁傲塵拖上床。
傷得不輕。他好久沒有處理過這麼嚴重的外傷了,冷-小心仔細的解下黑色夜行衣,髒污碎布下顯露出道道深淺不一的血痕,而且那傷重的身軀正在發燙。
冷-取來清水沖洗掉血污,寬厚的胸膛在接觸冰冷的清水時微微顫抖,水溫讓梁傲塵的傷口發疼。
梁傲塵睜開了沉重的雙眼,吐息灼熱,頰泛嫣紅,模樣看起來好……奇怪!
略一沉吟,冷-茅塞頓開。
啊!傲塵是中了……中了迷藥!
這下梁傲塵身上的傷終於有合理的解釋了,被人下藥怎麼還能抵擋得了千軍萬馬?
冷-伸手探向那微弱的脈搏,紊亂的脈象印證了他的想法,傲塵當真中了迷藥,那是足以致死的淫藥。
「……原來是中了『極樂香』啊,怪不得。」
診出病源,冷-即刻馬不停蹄地調配解藥。
『極樂香』是江湖上具有相當知名度的淫藥,也是最殘忍的毒藥。一旦中了極樂香的毒,若不在三個時辰內與人交歡或是服下解藥,就會七孔流血、全身筋脈俱碎而死。
不過,要是『極樂香』遇上『毒醫』,那就算是下毒者倒霉了。
屋外夜空無月,只有繁星數點,份外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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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難想像自己會在睜開雙眼時,看到冷-無邪的睡顏。瞧了瞧窗外的天色,天邊微微泛白,梁傲塵才意識到自己昏睡了一整夜,換句話說:冷-照顧了他一夜。
輕巧的挪動身軀,梁傲塵不願吵醒正枕在床邊熟睡的冷-,想來他應該是累壞了。
低頭看了一下自己,身上大小不一的傷口早已包紮妥當,昨夜不小心中的毒大概也解了,腦子頓時輕鬆不少。
憶起昨夜,當他意識到自己可能擺脫不了敵人時,腦中只浮現出一個念頭:他想再見冷-一面。
憑著這股意志力,即使在意識昏沉、強敵環伺並且身受重傷的情況下,他仍是殺出一條血路,拖著半條命,直奔寄傲居。
在趕回來的途中,他沒有停下急奔的速度,即使傷重的身子根本支撐不了這樣的行動,進入莊內也並未通報莊主和夫人,甚至也沒有想到唯一的胞弟戲塵,腦袋裡面只有一個人──冷。
在推開房門見到白色人影的-那,他驚覺自己笑了,心情一放鬆,就面臨隨之而來的黑暗,心滿意足的倒下……
在那一刻,他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真的很幸運。
十二年前,他帶著身受重傷的梁戲塵在山林中迷失了方向,是冷-救了他們一命。
在戲塵傷勢好轉後,他帶著戲塵離開冷-,後來投身在夜尊門下,勤於練武,成為夜神莊的頭號殺手。
原以為此生此世將以殺戮為生,不料在一次的任務中又遇見了冷-,那時的冷-已經是一名十八歲的俊雅少年,不再是那個十三歲稚氣未脫的早熟孩子,梁傲塵一眼就認出他絕塵飄逸的身影。
他殺了冷-身旁意圖對他不軌的中年男子,也在冷-來不及認出他的情況下縱身離去。導致梁傲塵因為殺了與任務無關的人而遭夜尊懲處,幽禁三天,解禁後,深山裡的小小茅屋就成了他常常佇足的地點。
通常他都只是站在冷-不易察覺的暗處,靜靜看著在藥圃中忙碌的身影,如此日復一日。
就連他的胞弟梁戲塵都以為他在外頭有了紅粉知己,為此他常遭到調侃。然而,這樣的日子他一點都不打算中斷,而他也不打算去打擾冷-平靜的生活。
直到有一天,一名仙風道骨的老者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臉上滿是神秘莫測的笑容。
他看見老者朝他開口。
「年輕人,你挺有耐心的嘛。日復一日,從不間斷,看來你很關心冷-這個孩子。」
後來,他才知道白髮老者原來是冷-的師父。
「如此一來,老朽也就放心了。冷-這孩子太孤寂,需要有人照料,相信你會很樂意承擔起這個任務才是,畢竟你們的命運是相連的。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他不懂老者話中的含意,只約略明白他似乎有意將冷-托付給他,為什麼?
這個疑問在半個月後得到解答,冷-的師父辭世了,而冷-在面對可以說是唯一的親人死亡時,依舊掉不出一滴眼淚。
他腦中響起那老者說過的話,原來,他早已預知自己的死期,才特地出現會對他說那一番話。
喪禮很簡單,整個過程也只有梁傲塵一個外人參與。
以陌路人的身份,陪著孤寂的白色人影度過二十年中第二度遭逢的慘淡日子,瑟瑟北風吹來,拂著陰鬱蒼林,交織成送別的樂曲。
後來,梁傲塵動用了自己在夜神莊內的影響力,讓夜尊延攬冷-入夜神莊,又親手設計監造寄傲居──以古樸簡單為主的宅院,像極了冷-的故居。
沒人說出這件秘密,就連夜尊也守口如瓶,所以冷-本人也不知道寄傲居的由來,只知道他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那個古樸的地方,願意從此在寄傲居落腳。
從頭到尾,整件事都是梁傲塵一手安排的『巧合』。
冷-搬來寄傲居後,梁傲塵理所當然成為常客,就連他那好玩成性的胞弟梁戲塵也時常來湊熱鬧。
不過他後來發現冷-根本不記得他,他們之前的數度照面,無法在冷-心中留下任何印象。
憑著一股莫名的衝動,他讓自己在冷-面前現身的次數愈加頻繁,終於皇天不負苦心人,他成功的讓冷-記住了他的容貌。
記住他的容顏,記住有他梁傲塵這號人物,就夠了。
其實,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對冷-這般執著,就算十二年前他暗自在心裡發了誓,此生此世一定要報答冷-的救弟之恩,可是……這般的執著心態,恐怕早已超越了所謂的報恩吧。
梁傲塵自己也知道,心裡頭真正想要的其實不止是友情而已,也許,他早已明白要的是什麼,只是沒有勇氣去承認,也不想承認。
窗外投射入的曙光映照在冷-略顯蒼白的臉上,似乎是被早起的陽光給擾醒,他緩緩眨了眨睫毛,讓眼睛適應光線,然後他看到了正在凝視自己的梁傲塵。
「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在冷-的認知中,病人就應該要多休息。
掩嘴打了一個不雅的呵欠,冷-伸了伸懶腰,他已經有許久不曾感到這麼疲憊了。
「我沒有晚起的習慣。」長年的訓練,讓他淺眠,一絲風吹草動就能將他驚醒。
猛力眨了幾次眼,冷-終於讓自己完全清醒了。伸手拉過梁傲塵的手,探向脈搏,仔細問脈。
「毒素已完全清除,除了身上那些輝煌的外傷,大致上是無礙了。」
辛苦了一晚上又是包紮又是解毒的,總算是有了代價。
「多謝。」梁傲塵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好道謝。
「謝什麼,替莊內兄弟醫治是我份內的工作,你無需如此客氣。」在自己的印象中,好像除了梁傲塵以外,還沒有人向自己道謝過。
「關於你身上的碎布……喔,不,是衣服,我這裡沒有你能穿的衣服,而且你也不穿白衣,所以你得回自己的宅院換掉,或者讓人幫你拿衣服過來,畢竟你現在行動不方便。
反正房間空著也是空著,你就暫時住下來吧,你的身子需要靜養一段時日,留下來我好觀察你的傷勢。」
粱傲塵不敢置信得眨著眼,這是……變相的挽留嗎?冷-居然破天荒的讓人留宿他的寄傲居?呃……如果上一次的夜談不算的話。
「戲塵可以幫我帶換洗衣物,所以……可能要勞煩你去通知他。」對於冷-的挽留,讓梁傲塵喜出望外,竊喜不已。
令人意外的,從不留客的冷-,第一次讓人留宿。
旭日爬上了山頭,帶來滿室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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粱傲塵常常在想,古往今來能將救人視為一種挑戰,而非責任使然的大夫,大概也只有他一人了吧?
要是讓梁戲塵見著冷-照顧梁傲塵的樣子,恐怕會笑掉大牙。可惜的是,他本人此刻正委身於『予夢樓』當『花魁』呢。
跳腳都來不及了,那還有時間湊熱鬧?!
「你不覺得,藥好像多了些?」梁傲塵望著滿滿一桌的藥汁,光是看著就要人膽戰心驚。
「多?我還嫌少呢。桌上有一半的藥是你該喝而沒有喝的,另外一半是今天的份量。」
看來冷毒醫似乎動怒了,是誰?竟有此通天本領,能夠讓冷情的他醞釀出其它的情緒波動?
「我……可曾得罪於你?」梁傲塵小心翼翼的問。 他都照冷-的吩咐充分休息了,只差昨晚的藥沒喝和一夜不歸而已。
「沒有。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會害你,趁熱喝完吧。不然我可不敢保證等一下會不會又有滿滿一桌的藥讓你喝。」
現下不就已經是滿滿一桌了嗎?
有點訝異的發現,冷-是真的動怒了,梁傲塵的心底竟有一絲絲的竊喜。
忽然,梁傲塵有了抬槓的興致,雖然那是他向來最不屑的三姑六婆的行為。
面對冷-這種人,選擇沉默是永遠不會被他所關注的,而且,他還欠他一個解釋。
「昨晚,我是去完成未竟的任務,所以一夜未歸。」就不知道交待了行蹤以後,是否能換得諒解?
梁傲塵實在怕了那一桌的藥,他不怕痛,也不怕死,但是……他怕眼前這個人不高興,更怕他滿桌『苦口』的良藥。
「那麼急做什麼?只要他們的命還在,你就有機會去取吧?更何況你的傷根本還沒好。」隨後又狐疑的補充了一句:「你不是記恨吧?」
梁傲塵啼笑皆非。
「不。」他才沒那麼無聊,唇邊扯出無奈一笑,「只是買主給了期限,他們的命留不過今日。」
「你應該趁早告訴我,我這兒有一些奇藥,比極樂香還好用,可以讓你帶去回敬他們的『厚禮』,做人就該禮尚往來。」
是他平時太疏忽了嗎?怎地向來開口閉口三句不離藥草的冷-居然學會調侃人,而他卻都被蒙在鼓裡。
冷-……開始有一些人情味兒呢。
「喂!你笑什麼?這麼詭異……我臉上長痘子了嗎?」
「不是。」收住太過燦爛的笑容,梁傲塵正色道:「下次,如果我有需要,會先通知你。」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解決眼前那些多不勝數的藥才行。
「那些藥……」他實在不想喝那麼多啊。
難得的,冷-扳起了臉。
「在我下次進門前,這些碗必須見空。」撂下狠話,冷-取過藥籃子,出門採藥去也。
唉。人家都撂下狠話了,這……他可以不從嗎?
無奈的是,他可以想像不聽話的下場是有更多更苦更捉弄人的藥等他喝。
他開始怨恨教壞冷-的梁戲塵,下次要記住,閒雜人等不得近冷-一百公尺,違者殺無赦!
連梁戲塵也不例外。
抱怨完了,還是得要面對現實,他向來不是投機取巧的人,所以壓根沒想過要把藥給倒掉。
更何況,冷-是他的剋星,他梁傲塵向來是『冷-號令既出,莫敢不從』的奉行者,縱使再不願,也還是乖乖端起桌上的碗,屏住呼吸,喝下那一碗又一碗又澀又苦的藥。
門外,冷-躲在一旁,看見了他彷彿壯士斷腕的表情,撫掌大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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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苦口確實是良藥。
冷-只花了十天不到的時間,就讓梁傲塵身上的傷口收口、結痂,完全不留疤痕。
傷好了,就再也沒有理由賴在寄傲居讓人照顧了。
梁傲塵認命的搬出寄傲居,接下來的日子就是等待任務。
臨別時,冷-適巧外出,他心中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腳步曾經不捨的佇足了一會兒,看著自己設計的一草一木,要是他能永遠留在他的身邊,余願足矣……
一道從遠處飄來的紅色人影,幾乎要錯過失魂落魄的梁傲塵,火輪般的腿頓在他跟前,滿臉古里古怪,此姝正是前來找冷-商議事務的葉紅梅。
「做啥一副落寞的表情?捨不得走就要跟人家說啊!」都是住在夜神莊裡,只不過不同院落,有必要搞得比生離死別還要誇張嗎?
被說中心事的梁傲塵一瞬間紅了臉,連忙撇清。
「別胡說。」不願搭理葉紅梅,梁傲塵轉身離去。
自己的事,別人不需要知道那麼多。
看著眼前漸漸離去的背影,再轉頭看向寄傲居的方向,這個死冷-,八成早知道自己要來,所以死都不出來!
關於梁傲塵跟冷-這兩個怪人,葉紅梅實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好啦,不要浪費時間傷春悲秋的,言歸正傳。」她轉頭朝門裡頭大喊:「我知道你是故意躲著我,不過我這次有兩個消息要告訴你,第一件事是你煉製的『煉虹丹』相當有效,美中不足的是有時效性,所以來跟你多要幾顆;另一件事就是江湖上傳聞著『綠園』的主人,研發出一種長生不死藥,相信你一定會感興趣。要不要我找個妙手替你盜取啊?」
事實上,葉紅梅也挺好奇的,這世上真有長生不死藥這種東西?要真有,恐怕又要天下大亂了。
不過,若真有不死藥這種東西,『綠園』的主人又怎會……
算了,會不會天下大亂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沒有得玩。
葉紅梅的咆哮內容,躲在藥室裡避不見面的冷-全聽到了。
『長生不死藥』確確實實勾起了他的興趣,漂亮有神的眼睛迸射出惑人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