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從午後就不曾停過,雷聲陣陣直吶天際,天色明暗不定,風動樹梢,直撼根基,楚宅燈火輝煌,但籠罩著愁雲暗淡。
“艟艟呢?”爾霄遨沒等下人撐傘,冒雨下車直奔入門,頭發、臉龐盡濕,套著背心的襯衫也在雨水的浸透下服貼在皮膚上。
路易士聽完爾霄遨大喝,從裡頭迎了出來,老瞼顯露為難的神情,“總裁”
“我問你,艟艟呢?”爾霄遨臉色陰沉,語氣不善地質問道。
“小姐……駕車出去了。”路易士吞吞吐吐,對自己的不盡職守感到難言。
“該死!”爾霄遨盛怒,揪著路易士的領子咆哮道:“事情到這地步才知道要通知我,要是艟艟出了什麼事,我唯你是問。”
隨後趕到的楊鴻真見狀,連忙拉下爾霄遨,充當和事老也順便安撫道:“有派人跟去了,我料想小姐不會走太遠才是。”
“混帳,你們知不知道艟艟最近情緒不穩定,我只怕她會傷害自己。”爾霄遨心焦如焚,今天的天氣既濕又冷,對艟艟的身體是一大傷害,連件外衣都沒加的她,能到哪裡去?
掙開楊鴻真制止的手,爾霄遨正眼對路易士問道:“把今天的狀況重述一次。”
楊鴻真雖也是極欲聞詳,但見爾霄遨一身是濕,便勸道:“總裁不先進去換套干淨衣服,會……”
“不用了。”爾霄遨截住楊鴻真的話尾,眼神向路易士一掃,要他快說。
路易士深吸了口氣,道:“今天有位爾文芸小姐……”
爾霄遨愈聽愈驚心,原本以為爾文芸只是來說了真相,沒料到她竟向艟艟損風點火且挑撥,雖盡是實情,但卻是艟艟最不能接受的。
“後來小姐到您書房前哭叫捶喊,說了些小的聽不懂的話,過了幾分鍾,小姐就出去了。”路易士知道的全說了,頓口後只是直朝爾霄遨看。
整個來龍去脈已經徹頭徹尾知道,但令爾霄遨不甚明白的是艟艟為何在看了照片後會有如此劇烈的反應,並想進他書房裡去。
難道、難道艟艟看過他書房裡的東西?!不可能!他向來將那櫃子鎖得好好的,艟艟該是沒機會——不,曾有一度他沒鎮。
天啊!錯誤總是一而再、再而三,最後的錯竟是由他親手鑄成,艟艟或許不會在意他是私生子,但卻不可能不在意他是楚治旭的親生兒子,令情形更糟的是她知道他曾不快樂,曾恨她。
艟艟聰明過人,但她無法獨立自主,且她僅有的堅強也是來自依賴,她尋找幸福,也靠幸福來支撐她,簡而言之,她不能沒有家也不能少了他。
如今,絕望的她會認為自己兩者盡失,她能有什麼力量走下去?爾霄遨憂心至此,再也站不住腳,踱著方步躁郁難安地等著跟蹤的人回報。
心頭霎時千頭萬緒,現在的爾霄遨被懊悔坐擁,他情願當初照著楚治旭的遺囑開誠布公,也不願落到現在連解釋的余地都沒有,徒讓艟艟遭受更大的打擊,也教她獨自面對,而他竟沒伴在她身側。
楊鴻真眼見情勢不對勁,爾霄遨的心也浮動難安,但仍湊身告知道:“路易士剛說他命人扣住爾文芸,總裁要不要問話?”
“艟艟呢?”爾霄遨冷眼低喝道:“我要見的不是那個女人,是艟艟!”話到末尾語氣不禁高揚。
楊鴻真識趣地退下,眉間也是憂慮緊鎖,不出聲地在心裡暗歎息,眼睛不時地瞟向大門。
風雨仍招搖,寒風猶然冷颯,爾霄遨再也難按捺,教下人送來了副車鑰匙,轉首對楊鴻真道:“隨時打電話告訴我報回來的消息。”
話畢,他直向車庫奔去,待到時已是一身濕淋淋,他開了輛黑色跑車急駛而去,心亂如麻,他只盼望能早點找到瞳艟的影蹤,擁她在懷再也不容她走離視線半分。怎樣才能讓她了解,他是心甘情願地守候在她身畔,不為任何理由呢?
難否認是私心作祟,爾霄遨是用愛著另一個自己的心情來寵她,她擁盡原本該他所有的一切,而他該是似她一般幸福,說穿了,他是在寵自己,把艟艟看作是自己化身,曾經他真是如此想。
但現在不了,只因艟艟他才有情,她從他的分身進而變成他的生命,無私地愛著自己的生命有錯嗎?心甘情願地保護自己的命需要理由嗎?他不需要理由,他是心甘情願的。
想透了這一點,他更見慌急,少了艟艟,他如何活到天長地久?沒了命的軀殼,要怎樣才能撐到明天?即使真有明天,他也會永遠活在風雨裡。
慌、亂盤雜在他心底,他無力撥正,只好任它們作肆胸臆,眼見面前風雨一片,艟艟竟不在身旁,漫無目的地開著車子,心難靜。
突地,行動電話響起,爾霄遨迫不及待接起,是楊鴻真的聲音,“總裁,派出去的人因天雨視線不明,所以跟丟了……”
話未說完,爾霄遨巳怒得將手中的行動電話往車窗外一砸,車身急駛而過,留下路面破亂的殘骸,猶不能消卻他心頭氣的萬分之一。
艟艟,思緒紛飛間他已喚了她的名字千遍,心又急又疼,忍不住戰栗,這樣冷的天她能去哪裡?只要想到她的安危,他便不禁顫抖。
驀然間,百般頭緒頓時沉澱,爾霄遨知道自己必須冷靜才能獲致最大的效果,只想著:如果艟艟以為她什麼都沒有的話,她會讓自己在何處落腳?答案可能是飯店、旅館、甚至街頭。
爾霄遨沮喪,打轉了一圈又繞回了原點,到頭來他仍不知她會到哪裡去,他歎然:世界為何不能只是咫尺,如此她便逃不過他的視線,現今眼下茫茫,要他怎樣去尋覓她的蹤影。
她會再回到他們的家嗎?爾霄遨猛然一震,誰說楚家大宅才是他們的家,他們的家不大,紅瓦白牆的房子和一片玫瑰園拱簇,那才是他們心中的家。
她會在那裡嗎?他不確定,但心控制了握緊方向盤的手,踅了個彎,朝著心中所想的地方去了,無旁騖地祈禱著,希望能如願。
* * * -
她知道自己不該,但軟弱的身心只能回到可以讓它們軟弱的地方,而且她不知何處可以讓自己落腳,悠悠蕩蕩地,她走進曾經與爾霄遨歡笑相度的地方。
“小姐——”管理夫婦見艟艟失魂落魄,不約而同地感到驚訝。
“小姐,我馬上幫你放熱水。”婦人向來心思細密,反應也較快,轉身就要往艟艟房裡的浴間走去。
“不用。”艟艟小臉白中透著蒼紫,語調平緩無起伏,紫眸黯暗,隱沒長發的水珠此刻再無阻撓地滴落,雪白洋裝已不復本色,裙擺沾滿了細砂粒,肌膚下的淤血明顯可知她已凍得渾身冰冷。
“下去,不要來打擾我。”艟艟的神情呆若木偶,無顧他們的關注,她緩步走向玫瑰園,似幽魂般地無力前進,雙腿虛弱飄然,只是跌跌晃晃。
坐在雨中的搖籃,她躺倚在忘了收進去而被雨浸得出水的抱枕上,淚和雨在瞼上已辨不清楚,從唇角滲入舌尖,嘗起來是一樣的鹹。
被風雨打散的玫瑰,花瓣飄零,只剩枝節仍舊硬挺,艟艟不由得悲痛更深,她號啕地起身折斷一枝枝已開不了花的苞,難折斷的便使力連根拔起,一圃未久栽的園子被毀了小半。
本應是溫室裡的花朵,強移出來做什麼,安安分分地待在裡頭不是很好嗎?艟艟瞠視自己被荊刺傷得滿是血絲的手心,她後悔自己曾試圖逞強,想逃離眾人為她造好的溫室,有些人可以受得了嚴冬酷暑,但她只適合活在玻璃屋下。
此時就算她想重回,也不知入口在何方,爾文芸把她拖出來時,也把足跡抹掉了。
楚艟艟是誰?她問過自己千百遍,答案仍是不知,她只是一個帶著滿身罪孽和被人憎恨的女孩,遨真的會愛上這樣的她嗎?
抑或他從來無愛,只想以自疚來讓她主動退讓?好報復她曾給予他的不幸,是這樣子的嗎?遨真的是如此想的嗎?全心地依賴他錯了嗎?難道她依舊只能孤獨一人去抵御寂寞嗎?
十七歲那年雖然受了槍傷,但她自覺比誰都幸福,因為她徹底地相信遨,不在於他能救她,而是心裡有個伴,讓她踏實好多。
逃生多次,她無法再信任人生,但她一心堅信情能永恆的,如今她不再是個大小姐,也不再是遨真心寵愛的人兒,她只是個多出來的阻礙,生下來帶給別人不幸的惡運。
站在雨中,渾身濕透,冷風颼颼,對於襲身而上的寒意她恍然無覺。
* * *
才停車,爾霄遨已見管理先生撐傘在大門口等著,他感到不解,但管理員一見車停,便急切地迎上前來。
“主人,您總算是接到我打去的電話了。”
“什麼電話?”爾霄遨疑問。
“才半鍾頭前,我太太要我打電話回楚家,說小姐人在這裡,神色很不對勁呢!”管理員對爾霄遨的趕到著實松了口氣。
爾霄遨聞言,不禁咬牙暗咒自己,心知楊鴻真必定有得到消息,只是自己沒耐心聽完,還拿行動電話出氣洩憤,真是有夠莽撞。
但沒心神給自己細思,他開門下車直往屋裡闖,在管理員的指示下,他終於在花園裡找到她,從暗不見光的屋裡望去,只見她癡然昂首迎天。
尋到她的喜悅在心裡躍然,但——天啊!她居然在淋雨,而且只穿一件單薄的衣裳。
又驚又急地朝地行去,猛然抓住她的手腕,欲往室內拉,握住時心肌不禁一顫,好冰冷的手。
艟艟下意識的反應,掙得就要抽回,轉首一見是爾霄遨,震驚地更是推托得激烈,仿佛見了蛇蠍猛獸般地駭怵,不願絲毫的接觸,腳步愈移向雨中央。
爾霄遨沒料到她會甩開自己的手,又因雨水濕潤,滑地就被她掙開掌握,而艟艟也因用力過猛,踉蹌兩步便跌坐在泥濘裡。
“艟艟。”爾霄遨擔慮地喚道,傾身伸手欲將她扶起。
艟艟揮開他攙扶的手,哭喊道:“走開。”舉手抹去自己臉上的淚,不意也沾了濕泥,但片刻淚和雨就把泥濘給洗去,流下纖頸,染污了襟口的雪白。
“先到屋裡去,別在這裡淋雨好不好?”支膝半跪在地,爾霄遨又哄又騙地安撫著,捧著她的小臉低語,卻驚然觸碰到異常的高溫。她在發燒,爾霄遨為此感到心焦。
“你走開。”艟艟再次喊話,哽咽更甚,扭動著避開他的手。
見她撇開頭不看自己,爾霄遨感到一陣心痛,但此時的局面不容他感懷,他扳過她的視線道:“回屋裡去,你在發燒了。”
“我再也不要聽你說的話。”艟艟倔強地躲開他,站起身就欲逃開,但被爾霄遨一把擒住。
“我會解釋這件事,進去。”爾霄邀緊擁住她,高大的身軀代她淋雨。
他溫暖的體溫讓她感到蝕心般地酸楚,艟艟不願自己再懦弱,死命極力地推開他,“不要碰我。”
無言低歎了聲,爾霄遨放棄溫和的說勸,橫臂一把抱起她往屋裡走去,懷中的她掙動不休,淚眼滂沱,濕透的身子不住地顫抖,但倔強地板著小瞼故作不在乎,看得教他不知如何是好。
艟艟的淚流得不停,傷心地想道:恨她為何不恨得徹底,好教她一次死心?!他的溫柔讓她心裡的愧歉如潮水湧上,淹沒她的眼、耳,讓她難再聽、看,痛苦得直想教自己快逃開,但又不捨。
小手推打著,眼和心都在流淚哭泣,但身體卻是急急地欲擺脫他,一份歉意、一份委屈和著濃濃的傷情,她沒理智地叫喊:“如果這是你的目的,現在就停止它吧!我認輸了。”
爾霄遨忍耐她的無理取鬧,直走到臥房才將她放下,不發一言地走到櫃櫥幫她拿出浴袍和換洗的貼身衣物,擱在她身邊後,又去開了暖爐、放了熱水,才又回到她眼前,開口面無表情地道:“先去洗個澡,然後你要說什麼、罵什麼我都聽。”
艟艟坐在椅上不動,眼光像看個陌生人似地投向他,頓時她覺得自己仿佛從來就不認識他,她沒看過他這樣的臉色,以前她也曾在無意間中傷過他,但他會讓她知覺,這一次他隱藏起來,卻讓她感受到更大的震撼。
“去洗澡。”一字一句咬字清晰,爾霄遨心裡卻吶喊著想打破瞼上冷漠的面具,但艟艟的言語刀得他疼痛不堪,原來他給她的愛成了她的負擔。
渾身的不舒服讓艟艟氣餒,頭又熱又脹,四肢仍為余寒戰栗,小腹從跑出門後就開始隱隱作痛,但身體的不適猶比不上心靈的折磨,身心俱疲的她不言半句地捉起衣物逃進浴室。
聽到門關上的聲音,爾霄遨不知該如何反應自己被艟艟拒在門外,她不撒嬌、不依賴,完全不似過去的她,今早的她睡顏依舊純真,才轉眼她竟已負傷累累,教他不知該如何去撫平。
他沒料到爾文芸會使出這一招,傷得艟艟不知該如何自處,見她脆弱至此,不能伸手緊擁的感覺教他焦急又無助-
按鈐教人備些熱食,自己則到隔壁房的浴室裡沖了個澡,換了一身干淨衣裳,又回到原處等待艟艟,腦裡准備著攤牌的決心。
久久不見艟艟出來,爾霄遨克制住自己別往壞處想,其實他很怕發著高燒的她會昏厥在浴室裡,但他已知道此刻的艟艟不會留戀他的懷抱、呵護,除非他能卸下她的心房,否則她會自虐地將她自己折磨到死,也不會接受他的關心與照顧。
艟艟浸在漸冷的水裡,並不曉得爾霄遨如此的明白自己,但事實卻是如此,因為她不想再多虧欠爾霄遨半分,也因她再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即使他的溫柔如昔,她也無法不去清測他背地裡的目的,以前就算他沒說過愛她,她也從不懷疑他對待自己的真心,今日他即使再說多少句愛地,她也不會再輕言相信,畢竟他曾恨過她。
是她太膚淺吧!但她就是無法把爾文芸說的一切摒在腦後,置之不理,反而被那一番話弄得心力交瘁。
為何遨偏要是楚家的血親,是她曾經喊作父親的私生子?又為何要是她來妨礙他的存在?外公,你告訴我啊!當初你逼母親嫁人,為何一定要選上楚家?遨他沒有錯,為何你要教楚家再度否定掉他?讓他恨我那麼久,偏又教我愛上他,我情願不要生下來,也不要毀掉他少年時的歡笑。
艟艟的淚珠顆顆墜入水中,蝕掉好些水面上的泡沫,心裡有種孤涼的悲淒,她從大船上跳下海,與別人一樣成為逐波而流的小舟,望著船艦逼近她來,她頓時有種渺小的恐懼,也有種想再回到高處的渴望。
憶著從前的繽紛歲月,她的淚落得如雨般急遽,想著爾霄遨任她予取予求,她的心版上頓時像被火般烙出好幾個疼得她不能言語的對不起。
不知出神了多久,但水已經冷到再也待不下去的程度,艟艟干脆站起身來,在暖氣的包圍下,遠比在水中舒服,她裡上浴袍,在鏡前凝視自己許久,曾經美麗的顏容此刻顯露出無比的憔悴,這在愛她的爾霄遨眼中,或許會是博得同情的楚楚可憐,但他是恨她的,會不會嫌她丑陋不堪呢?畢竟連她自己都不太敢正視臉上慘綠的蒼白了。
僵持著他們互不過問,最後艟艟首先開門走出來,感覺身體的熱度退了許多,但腹間的疼痛卻更形劇烈,她需要休息,所以她不能一直守在浴室裡。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回去吧!拿回該你所有的一切,別再出現在我眼前,留一點自尊給我好嗎?”艟艟的語氣偽裝平靜,但眼眶不知何時又再度紅透了。
“這是你的真心話?”見她依然拒絕自己,爾霄遨心痛難當。
艟艟的氣梗在喉頭,答不出是或不是,但決堤的淚代替她的心回答了爾霄遨,洩漏了她不堅強的武裝下所埋藏的情感。
爾霄遨走近抱緊她,感受著她全身的掙扎顫抖,無意間地推開了他,嘶喊道:“你為什麼要那麼傻,不要對我好,像你從前那樣,恨我。”
“不,那是從前的錯,我沒有辦法在愛你之後再重蹈以前的覆轍。”被她的言語激得再也無法平靜,爾霄遨的神情顯得痛心。
淚水在艟艟的小臉上交錯,不停地流瀉,一遍又一遍地染濕她的眼與頰,“你是在同情身為孤女的我嗎?”雙唇輕顫,咬牙忍下自己的沖動,但仍克制不住地脫口而出,“不要恨我。”
她的聲音像在祈求,爾霄遨終於明白她最耿耿於懷的是這一點,她的心思細膩脆弱,也可以不在乎世俗名分,但她不能容許愛人有分毫心情叛她而去,即使只是曾經,她也不允許。
爾霄遨對她此刻的歇斯底裡小心翼翼,渴望接近她卻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凝著她道:“你曾說過無論我是誰,你對我的感情都不會變的,不是嗎?”
抽泣著開不了口,艟艟只是微微點頭,但又心虛地避開他執著的注視,他眼中的情感太熾烈,像撲風而來的羅綾般罩得她透不過氣,使她分不清令她幾乎暈眩的痛來自心或腹。
“那你愛我嗎?”爾霄遨的語氣柔軟,但猶見荷著狂卷而來的躁動。
聞言怔視他許久,艟艟張口欲語又休,遲疑直入心深處,乍然淚崩落如雨,輕聲著不讓語音破碎道:“你要聽什麼?”
“我只要你的真心話。”一句話說得有力卻也癡情萬種,爾霄遨迎上她的眼神沒有絲毫虛偽。
沉默許久猶是無言,艟艟只有哭泣,心裡有千萬個沒出口的對不起和丟不開的罪惡感,為此她淚眼迷離,一味地搖著頭道:“它不要說,它不想說。”
爾霄邀見狀心明白了,欣然的笑容淡淡地勾上他的嘴角,但轉眼間又消逝,只留眉宇間一道深鎖,“我懂,但我的心很明白地要我向你說——我愛你。”
“不要。”艟艟拒絕地大叫道,“在我拿走那麼多屬於你的東西後,你怎麼還能愛我,我不好,都是我不好,不要給那麼自私的我更多,我不值得。”心動也痛地,她哭喊出來。
癡心且無悔地笑了,爾霄遨的瞳仁上只映出她雨山茶般的淚容,摯情地凝視著,“你值得更多,是我愛得不夠,才會讓今天的你如此痛苦,要求多一點,你值得我給。”
沒有向前,艟艟反倒退怯地直靠至牆邊,閉上雙眸任淚流淌,腹部的隱隱作痛遠不及心口欲碎的割裂,不禁暗問自己,他欠了她什麼?值得他毫無保留的給予,而她又拿了他什麼?只怕窮她一生也無法償清。
她要得好容易,拿得好心虛,敞睜開眼縫瞧著他被淚霧朦朧的身影,她從沒自翊聰明,可也沒料到自己竟會傻到看不出他的眉間神采如此地酷似楚治旭,也或許曾經有意識,但她就是無法證實及組合。
仍深刻地感覺到他的濃情如熾,他眼中的兩簇火焰只為她而燃燒,但他可能不自知,火焰溫暖了她,也灼了她。
爾霄遨靜下來緊瞅著她,這才注意到她的憔悴蒼白,她的呼吸急促似乎不只是因為哭泣抽噎,小巧的鼻子一翕一張似乎都有喘不過氣之虞,看她強撐著不表示,他再也無法按捺,一口怒氣湧上喉頭。
“你真的已經把我當外人了嗎?”爾霄遨對她的頑固感到生氣,但又心疼。
“不,你說錯了,我才是外人。”艟艟的聲音緩慢且苦澀。
“那我如你所願,我走。”冷硬地說完,爾霄遨感到後悔又拉不下瞼,最後只道:“回床上躺著,我會替你叫來醫生。”對她羸弱的身體他卻無不擔心,再仔細地看了她一眼,他咬牙轉身離去,克制自己別回頭。
他離去的足聲空了她的視線,也空了她的心房,只留下渾身的冰冷與空虛讓她不由得戰栗,她開始後悔自己的刺人言語,對自己違心的堅持感到無比的悔意,但真的不能再要他所給予的,只是她不能沒有他,沒有他的她比無更貧乏。
她為何要對自己的心說謊,艟艟無聲泣喊自問,她不能沒有他,不能呀!
聽著他的足聲漸遠,她焦急得不知該如何挽回,捂著自己的小腹壓下撕裂般的劇痛,驀然感到有種濃稠黏膩的液體滑下腿間,失神地俯首一看,她驚慌失措地大叫了起來,是血!已流過她的腿,沾濕了足下的地毯,面積正急速地擴大。
“遨——遨——”艟艟像個孩子般地求救,痛得無力跪跌在地,嘴裡只有爾霄遨的名字,腦海裡只有爾霄遨的臉龐。
聽到艟艟用急切且無助的聲音喚著自己,爾霄遨心頭浮現不祥的預感,不顧一切如風疾般地奔回房裡去,只見艟艟仰眼看著他,捂著肚子哭喊道:“遨,血!”
這才注意到她腳下的那灘血,從她的身體不斷地流出,爾後在地毯上泛開,爾霄遨急忙捉過一張被單,將她裡住抱起,片刻不耽擱地朝外頭走去。
“遨,對不起、對不起——”艟艟迭聲不斷地重復著歉意,仿佛怕以後沒得再說了。
“噓!”爾霄遨出聲安撫她別費心力,卻感覺到臂腕上一陣從被單透出的濕熱,他知道她的血尚未停歇,像精力般從她身上點滴流失。
前頭楊鴻真帶著幾名保鏢急急地趕過來,看到艟艟死白的小臉心頭不由得一驚,在他們面前停住,卻不意擋住爾霄遨的去路。
“走開!”爾霄遨失控地怒喝。
楊鴻真急急退讓,看著爾霄遨闊步邁遠,對保保鏢交代了幾句也跟隨而去,率先到車庫開了輛房車,充當司機開到門口。
管理員撐傘護著爾霄遨抱艟艟上車,楊鴻真在爾霄遨的指示下疾駛遠去,大雨依然滂沱,像厚簾般蓋住整個世界。
艟艟躺在爾霄遨懷裡,虛弱無力,猶不停地說道:“對不起、對不起——”
“別說,閉上眼睛休息一會兒,你會沒事的。”爾霄遨對她說著安慰話,卻安慰不了自己的焦急如焚。
“我要你知道我是愛你的。”艟艟渴望地看著他,懇求他回應。
“我知道。”撫著她青白的小臉,爾霄遨又心疼又心憐地說道。
虛軟一笑,艟艟緩緩闔上紫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