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後(下) 25
    「將軍,你還好吧?怎麼不好好休息?」看著佇立在城樓上的鳳冰翱那清瘦的身影,李修遠不免覺得心疼,原就不甚豐腴的體態經過幾次戰役後,更加消瘦許多,站在風口上,身子彷彿一吹就散,委實叫人擔心。 

    皇上若在此地,必定十分心憐疼惜吧?李修遠心中暗道。 

    「修遠,我還好。」鳳冰翱轉身看著他,臉上雖帶著些許疲憊,但精神卻是奕奕。「我只是來此地靜靜,想些事情。」 

    兩人一同站到城垛前,望著遠方隱約可見的樓闕軍隊。 

    面帶無奈,鳳冰翱悠悠地道:「塞外的生活並非過不下去,樓闕國的位置上正對著交通要道,往來商旅頻繁,國都也稱得上繁華富庶,其它邊城土地雖是貧瘠了些,人民倒也養得活,安居樂道地過日子。為什麼總愛想著別人的地方好?挑起戰爭弄得民心惶惶又得到什麼?」 

    李修遠順著話語回答。「人心總是貪得無饜,好當然還想更好,我天朝受上蒼眷顧,土壤肥沃,氣候溫和,又蒙明主在位,國勢強盛,如日中天,當然引人覬覦,將軍你又何必多想這些事端?還是去歇歇吧!」 

    「……我真有些倦了,修遠。」鳳冰翱溫文一笑,卻頗令人心酸。 

    「不是身體上的,軍旅十載的日子令我精神疲累,真想過過輕鬆的日子。」 

    就像初雪剛下時,他和皇帝兩人卷窩在毛被裡相擁般,沒有閒人,沒有雜事,就兩人依偎著,天地間再也沒比那更幸福的事兒了。鳳冰翱懷著暖意回想。 

    李修遠故意取鬧,用著輕鬆的態度答覆,有意逗他一笑。「這真是鳳大將軍所說的話語?我記得前些日子你還嚷嚷著要回-洲守邊關到老死喔!前後也才半年多光景,怎麼全變了?莫不是愛情偉大的力量吧?」 

    他萬分期待地等著見鳳冰翱紅雲浮頰,惱羞不已的薄怒美貌。 

    豈料,鳳冰翱卻露出深情款款的笑靨,眼神亦泛出水般的溫柔,美得奪目,惑人心弦。 

    「是吧……前塵過往,我已不想計較枝節,對於皇上,只有心折兩字,他的所作所為……罷了,我也不願再去惦記,現今,只想伴著他過著平穩快活的日子,這輩子就再無所求了。」 

    「!」李修遠張口結舌了半響,話怎麼也應不出口。 

    他萬萬沒想到會自鳳冰翱嘴中聽見這番話,這真是那生性淡薄溫儒、絕口不提情字的將軍?! 

    簡直比天下紅雨還稀奇。 

    睨了李修遠一眼,見到那副拙樣,鳳冰翱不由得好笑。「怎麼?給貓咬了舌根?」 

    「不……只是被你嚇到,很難相信這話會自你口中說出,你不是絕口不談兒女私情的人嗎?」 

    鳳冰翱略為羞澀地一笑,「自家兄弟才同你說這些,否則撕爛嘴我也不肯吐半個字。」 

    「那可真是我的榮幸。」頓了頓,李修遠壞心眼地笑問:「連皇上也不說?」 

    鳳冰翱硬是撐著臉皮,不肯露出紅暈,不想讓他詭計得逞,故做冷靜道:「看情形決定。」 

    李修遠誇張地大大歎氣:「唉∼∼那皇上不是有得等囉?我可真是同情他哪∼∼」 

    「不說這些了,談談正經事。」鳳冰翱趕緊轉過口氣,換個話題。 

    「連日來,咱們苦吃敗仗,連連失利,目前已經退至礪桐關,此城若破,可就進入關內要地了,非得守住這關卡不成。此城地勢居高臨下,雖然易於觀察敵情,可卻也處於孤立之地,容易被敵軍圍城,咱們困守城內,一時之間不成問題,可若敵軍采拖延戰術,就十分不利了,畢竟城裡糧草有限,支持不久,關於此,你有何意見?」 

    既然鳳冰翱不肯多說,李修遠也不好死纏地惹人嫌棄,畢竟感情是兩人之間的私密,像他這種旁人最好是敲敲邊鼓即可,千萬不能涉足太深,一個處理不好,可是會引來殺身之禍的。這種處世之道可是立身大則,切記,切記。 

    是以,李修遠識相地收起說笑心態,認真地提供建議。「依我之見,最好的方法是裡應外合,前後夾攻,若能派只軍隊從敵軍後方切入,主力軍再自城內呼應,雙方夾擊,衝散敵軍陣容隊形,應能出奇制勝,一舉擊潰樓闕。」 

    「你的看法不錯,可是得考慮我軍可調派的兵士,前幾次戰役折損不少騎兵隊,倘若再分成兩方出擊,恐造不成威脅,反倒容易被制,損失更多軍力。」 

    「說得是。」李修遠沉思,在腦海中盤算著雙方的情勢。「前幾次交戰,我軍雖然失利,可依然英勇奮戰,樓闕應當也折損不少士兵才是,兩方目前的軍力應當在伯仲之間,可是咱們不利的是,樓闕好像十分清楚我軍的調派和情報……將軍,你不是密函要繆王爺注意兵部嗎?結果如何?」 

    「還不曉得,繆王爺還未派人回報。」 

    鳳冰翱略帶憂色,語氣也沉了點:「我又不好稟報皇上,怕他一個衝動就親自帶兵來了,依他那莽撞易怒的性子,我私自出征已經很叫他氣惱了,若知我吃了敗仗,還不急巴巴地跑到戰場來嗎?我可不能讓皇上親自蹈險,帶兵上場殺敵。」 

    「可是若要調派援軍,不是非得皇上下令嗎?你不讓皇上知道軍情吃緊,他怎麼肯加派軍力?兵權你握了一半,皇上亦掌握一半,在此情況下,你要繆王爺如何瞞著皇上派遣軍隊援助?而且,我覺得不該隱瞞皇上,倘若他後來曉得你臨危還不讓他得知實情,想必會更加暴跳如雷,惱怒不已。」 

    鳳冰翱不由得露出苦笑。「事已致此,只好相信繆王爺的處事能力了,總之,先守城觀察一陣子,也讓士兵們藉機養傷休息,然後等待京城方面的消息,再決定下一步吧!」 

    「也只能如此了。」李修遠同意。 

    望著遠方,鳳冰翱的思緒從兩人的對話中飛離,又牽掛地想起皇帝,眷念著他的身形。臉上不由得露出思慕又溫柔的神情,眼瞳也因此而散出惑人的光彩,十分動人。 

    他體認到了愛情的甜美,也認知了思念之苦,可那份相思苦卻又給予了他甘美和眷戀的感受,叫他思也苦,不思也苦,整個心都浸盈在想望之念中,既感到悶痛又覺得甘之如飴。 

    見到鳳冰翱那不自覺流露的綺麗風貌,李修遠心神一動,居然臉泛紅雲,於是連忙退下。 

    他心裡起了羨慕之意,禁不住地考慮自己是否也該找個伴侶,好好定下性子,過過平凡幸福的日子。 

    龍烈璇冷眼看著御座下方哭得淅瀝嘩啦的女人,漸漸失去耐性,若不是還顧著在大殿上,得先要查明真相,好叫這班大臣心服口服地同意撤掉後宮,早就隨便審審定案,好叫人拉下去,省得繼續亂人耳目。 

    「嗚嗚……皇上,臣妾冤枉!對於出賣軍情一事毫不知情,您別聽信讒言……臣妾蒙奸人利用,是被欺騙的……嗚嗚……臣妾對皇上忠心不二,盡心侍奉,此心可昭日月,您一定要相信臣妾……臣妾是清白的,嗚嗚……」 

    合妃跪在議事殿上哭訴了半個多時辰,精心裝扮的花容月貌變成了大花臉,將形象儀態全都拋棄,可見得心裡真的慌了神,只願安然脫身,顧不得耍其它手段。 

    她聲音嘶啞,珠落髻散,淚流滿衫,幾近昏厥,卻依然哀鳴不已。 

    「……望皇上念在過往,妾身服侍一場的顏面上……饒了妾身無知愚昧……妾身此後一定安分待在後宮用心侍奉皇上與皇后,端茶遞水,親侍左右,不敢稍有違逆不悅之心……求皇上恩典……嗚嗚……」 

    幾位與合妃有著親屬關聯的大臣也一一跪著乞求開恩,畢竟合妃此次所犯的過錯事態嚴重,若清算起來,以往依仗合妃得寵攀升上來的親族個個都脫不了關係,即使不株連九族,恐也難逃牢獄之禍。 

    「眾卿都聽過這奴才和合妃的說辭了,大家以為應當如何處置?」 

    龍烈璇冷著顏面,語帶不耐地詢問眾臣意見,沒有半點因合妃的哭饒而動搖意志。 

    眾臣因皇帝冷淡的態度而遲遲不敢響應,各自在心裡揣測著皇帝真正意欲為何。 

    想替合妃一族求情,又恐火燒過府,連帶到自身安危;若不替他們告饒,卻又於心不忍,總不能眼睜睜見著合妃滿門問斬。 

    一時之間,眾臣你望我、我瞧你地裹足不前,竟無一人敢開口吐個字。 

    「說呀!平日上朝時,眾卿的意見不都挺多的?怎麼臨到朕真正需要問眾卿意見時,卻沒人敢吭個聲?」 

    厲眼橫掃眾臣,一一點名:「石昭強、趙可儒,你們平素不是最愛標榜清廉公正?此事該不該徇私?!林同洋、顧毅,刑部是你們負責的,此事依法該怎麼判決?!齊孟詳、王青慶,內務部歸你倆管,怎麼辦事的,居然讓人混進內廷做細?!陳隸,你又是怎麼掌理兵部機密的?竟隨意讓宦官出入?!左擎志,蕭耀盟,你們兩人身為左右丞相,上承聖意,下御六部,居然如此監督屬下?我朝根基所在的官僚制度如此腐敗無能,莫怪一個小小奴才就造成內廷混亂、國家動盪!」 

    句句責問都像箭般射進百官心裡,滿殿朝臣慚愧地跪拜在地,無人敢開口求饒。 

    罵完朝臣,龍烈璇怒火轉向合妃:「你!竟因私人妒恨出賣國家?可知此舉造成數萬百姓流離失所、數萬軍士流血犧牲?!居然還有臉哀求朕格外開恩?!朕應當將你碎屍萬段,以慰天下百姓才是! 

    猙獰的怒容、血腥的話語嚇得合妃當場昏厥,再也無力承受。 

    痛快地暢罵一頓後,龍烈璇才將矛頭指向謐親王。「皇叔,您受先皇遺詔重托,身為監國,覺得該怎麼善了此事?」 

    謐親王死白著臉,疲態盡現,無法義正辭嚴地向皇帝進諫,也明瞭皇帝雖然沒有怒斥他失職,但那只是敬他為長輩,並非真的有意遵循他的意見。 

    「……皇上想怎麼處置?」良久,謐親王才緩慢地反問。 

    聽到此話,龍烈璇十分滿意,知道再也無人敢反對他的決定了。 

    「朕要撤了後宮。」 

    此言一出,眾臣愕然。 

    不明白皇帝怎麼沒趁此機會剷除異己,反而口出荒唐? 

    向來只聞皇帝增設後宮規模,廣納天下佳麗,倒還未曾聽聞有過撤除後宮的舉動,此舉究竟有何用意? 

    唯謐親王心底明白皇帝真正用意,暗暗無奈,卻也無計可施,只好動之以情,望能勸導皇帝莫倒逆行事,違反倫常。 

    老淚縱橫,謐親王微微顫顫地跪下請求:「請皇上聽臣叔一句勸,萬萬不可撤了後宮啊!您若執意這麼做,天朝血脈何以存續?國家又還有什麼未來可言?」 

    百官霎時明白,原來皇帝為了鞏固鳳皇后的地位,竟想將後宮妃嬪盡數遣出內廷…… 

    這真是荒謬到極點,世上還有比此更加荒誕不經之事嗎? 

    可無人敢提出駁斥之言,自身恐都難以周全了,不敢再幹涉皇帝內務之事。 

    「朕心意已決,毋庸再議!這事交由內務部處理,限十日內完成。願意出宮者,發放遣金,若執意留在宮中者,一律革去頭銜降為宮女,配以職務。至於合妃,遣送回府,陳氏名下財物全部納入國庫,滿門九等親族內全部發配蔗州貶為平民,世代不得為官,亦不得出蔗州一步,以為懲戒。陳隸,謝恩退下吧!」 

    合妃悠悠轉醒之際,恰好聽聞後半段,哭喊半響,又不支地昏厥,龍烈璇耐心用盡,立刻喚人將她送回陳府。 

    合妃自此未曾再踏入內廷一步,往後日子在蔗州那貧瘠荒蕪之地度過,陷入自哀自怨、憤恨不平中,抑鬱過完此生。此為後話,表過不再述。 

    處理完合妃之事,龍烈璇將注意力轉回百官身上,厲言怒斥一番,而後才溫聲安撫,眾臣折服,戰戰兢兢地領受皇恩,齊力效忠皇帝。 

    此後,政吏呈現一片清明景象,天朝國勢更加扶搖直上,進入國史上最強盛的年代。 

    下朝之後,龍烈璇心情愉悅地召見繆親王,大大嘉許,封賜金銀珍寶,最後欽命他代為監國,處理朝政,便浩浩蕩蕩地領著大軍趕往礪桐關,準備迎回鳳皇后。 

    眾臣百官在慶呈門恭送,並齊祝皇帝武運大展。 

    祝福聲中夾雜了幾句奇怪的哀嚎聲,就見幾位大臣緊緊捉住繆親王,不許他奔逃。 

    「該死!我不要監國!我才不接這累死人的差使!」 

    「放開我!我要去叫皇上收回成命!」 

    「哎呦!我真歹命吶∼∼∼!!修勤,快去喚回皇上吶!」 

    「哎呀∼∼誰來救我呀∼∼∼!!」 

    在聲聲的哀嚎中,就見繆親王被架著回宮,臉上掛著兩行清淚,哀歎自己被綁鴨子硬上架,狠狠著了皇帝的道,栽了觔斗。 

    唉∼∼挺值得叫人為他掬一把同情淚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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