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裳第二次和姬玄舞出宮,足為了迎接凱旋歸來的西歧軍隊。
迎接的人群在宮道兩旁排起了蜿蜒的長龍。姬玄舞身著王服坐在馬上,長長的披風垂落,金光閃耀,盡顯他的俊美和身為王者的尊貴氣勢。
雲裳坐在較遠的鳳輦中,聽著外面震耳欲聾的歡呼聲,終於忍不住掀開紗簾望向遠方。
出宮時她已從新月那裡聽到不少有關此戰役的前因後果,包括兩位領軍人物──姬玄楓和鳳秋霜。
姬玄楓是姬玄舞的堂弟,與姬玄舞相差不過三歲,自幼兄弟一起成長,共同習文練武,感情遠勝親手足。幾年前姬玄舞和太子的奪位之爭中,姬玄楓的支持是關鍵之-。
而鳳秋霜據說原本是姬玄舞一位家臣的女兒,因為天資高,被特別挑選出來培養,文治武功不亞於男子,與姬玄楓一樣,是姬玄舞很仰仗的左右手。
這樣兩個出色的人物讓雲裳不禁好奇,正巧姬玄舞主動帶她出宮,讓她有機俞一睹此二人的真面貌?
凱旋而歸的隊伍很長,連綿看不到盡頭,他們正緩緩的接近城門而來,突然,為首的兩匹駿馬拋下軍隊疾馳而來,速度之快如風似電,眨眼間已經到達眼前。
「皇兄!」一聲欣喜的高叫吸引了周圍人的眼光,黑馬黑甲沾滿了僕僕風塵,但那張年輕俊秀的臉上淨是輕鬆喜悅的笑容。
姬玄舞舉起一盞金樽遞過去,「玄楓,恭喜你得勝歸來,這一戰打得漂亮。」
姬玄楓接過一飲而盡,然後和姬玄舞相對而視,哈哈大笑。
姬玄舞轉頭,看向坐在另一馬上的人,「秋霜,你也辛苦了。」
馬背上的那名女子同樣是鏜甲護身,烏雲秀髮大概是為了打仗方便剪得很短,只在腦後簡簡單單梳成一個辮子。和姬玄楓乾淨清爽的臉孔相比,身為女子的她,更沒有在意自己的容貌,臉上的灰塵多得幾乎看不出她本來的樣子。
「陛下。」鳳秋霜沒有姬玄楓那 高興,大概是因為她的出身較低,一舉一動更注重禮節,人到姬玄舞跟前後立刻沉穩地下馬行禮。
姬玄舞看著她的眼神,比起姬玄楓多了分關切,「聽說你在戰場上受了傷?不用多禮了。我帶來太醫,先給你診治一下吧。」
「謝陛下關心,微臣只是輕傷。」
姬玄楓轉臉看她,說:「秋霜是為了掩護我才被敵人的長矛剌傷,不過她一個人連殺敵軍七員大將,威震沙場,為我軍揚了名。」
姬玄舞露出激賞的神色,「看來此次又要重重地封賞秋霜了。秋霜有什ど想要的嗎?」
鳳秋霜靜靜答道:「微臣的生命是陛下的,為國盡忠盡力是臣的本分,臣什ど都不想要。」
姬玄舞哈哈一笑,「怎ど秋霜說話越來越老氣橫秋了?你畢竟是女兒家,拿出點女兒的本色來。」
「對了,皇兄,我俘虜敵軍首領的時候,從他手中搶到鼎鼎有名的盤龍銀絲劍。」姬玄楓解下馬身上的長匣,雙手捧上,「獻給皇兄!」
姬玄舞接過長匣,沒有立刻回答,反而轉頭對身後鳳輦中的雲裳高聲說:「雲裳,一起來看看玄楓帶回的寶劍!」
姬玄楓和鳳秋霜似乎同時一震,四目盯著從車中娉婷走下的那名絕色女子。
「她是誰?」姬玄楓脫口而出。
姬玄舞瀟灑地躍下馬背,笑道:「是你的嫂子,還不過來拜見?」
姬玄楓一動不動,鳳秋霜先反應過來對著雲裳拜倒,「鳳秋霜見過娘娘。」
雲裳柔聲道:「姑娘有傷在身,又是國家功臣,雲裳受不起這樣的大禮,快請起來吧。」
姬玄楓盯著雲裳看了半晌,笑容有幾分冷冽,「皇兄到底不能免俗,還是選了妃。皇兄不是一直說,若找不到心愛之人,絕不效仿史上那些昏君,納天下美女充人後宮嗎?」
姬玄舞不在意他的嘲笑,「你也知道朝上那些元老有多讓人討厭,為了個女人天天在我耳邊聒噪。若是選幾個女人能讓他們閉嘴,我也只好認了。況且……」他面對雲裳,笑語溫柔,「這大概是上天賜的緣分,我也不敢相信我要的人就在其中。」
姬玄楓愣住,呆呆看著姬玄舞和雲裳眼底那份不加掩飾的真情,他不由自主地捏緊拳頭,垂下眼,「皇兄,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府休息。」
「好,你長途勞頓也的確該奸好休息一下,不過我有事還要找你商量。」
姬玄舞轉首對始終寡言的鳳秋霜說道:「晚些時候你們兩人到宮裡來見我,有些事情我還要交給你們辦。」
「嗯。」兩人同時響應,聲音部悶悶的,沒有半點情緒。
姬玄舞打開長匣,立刻有一股森冷的劍氣奪匣而出。他脫口讚道:「好劍!」順便指點給雲裳看,「你瞧這劍,做工精細,劍氣逼人,必定出自名家之子。」
雲裳並不懂劍,但見他為把劍如此開心,也微微一笑。只是當她的眼睛投注到劍身上的時候,感受到從旁邊射來了兩道比劍鋒還冷的寒光。
她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只看到姬玄楓和鳳秋霜離去的背影。隱隱約約,她彷彿覺得有什ど地方出了問題,卻又說不上來。
「今天你們都見到了雲貴圮。」在皇宮的一間內室中,姬玄舞目光炯炯地看著姬玄楓和鳳秋霜。「說說你們對她有何感想?」
這個問題問得突兀,姬玄楓和鳳秋霜似乎都不願意回答,半晌之後,還是鳳秋霜先開了口:「娘娘人品出眾,堪配陛下。」
姬玄舞笑了,「秋霜,你從來不喜歡阿諛奉承,能說出這兩句話也算足難為你了。玄楓呢?」
姬玄楓昂起頭,冷冷道:「我對皇兄的女人不感興趣,未曾留意。」
「是嗎?」姬玄舞笑得戲譫,「我看你白天看她的眼神時不像是「未曾留意」啊。」
姬玄楓不語。
「你們不用多想,我找你們來是行件秘事要和你們商量,這件事關係到雲貴妃。」
姬玄楓眼睛二兄,「莫非這女人有問題?」
姬玄舞點點頭,「不錯。」
姬玄楓雙手撐在桌上,傾著身子追問:「她做了什ど讓皇兄超疑的事情?」
「她什ど都沒做。」姬玄舞淡淡說:「但正因為她什ど都沒做,才讓我覺得可疑。」他的後背靠在椅背上,手指輕輕搖晃,「你們相信這世界上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嗎?」
鳳秋霜想了想,「人有相似臣信,若說一模一樣,臣覺得不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姬玄舞笑得有幾分詭譎,「所以才要你們去幫我查出這個謎。」
姬玄楓迫不及待地問:「什ど謎?」
「雲裳的身份,她到底是誰,從哪裡來?有關她的一切,我都要知道。」
清冷的聲音在屋中迴盪,姬玄楓露出興奮的神色,鳳秋霜則顯得困惑不解。
雲裳看著窗外飄落的那蘭花辦,秀眉微蹙。站起身,走到院中,低頭審視了一會兒上質,回頭去拿牆角的水桶。
這舉動,剛巧被從屋中出來的新月看到,慌得急忙跑上來奪過水桶問:「娘娘,您要做什ど?這些粗活讓奴婢們做就好了。」
「土質太硬,那蘭花伯不能成活,要勤澆水,常培土才好。」雲裳的眉心未曾舒展,:「花匠是怎ど搞的?」
「這花是從國外得來的,宮裡的花匠沒有見過,不知道怎ど弄,娘娘別生氣,我這就把娘娘的意思告訴他們去。」新月又一邊笑著:「娘娘的知識真是廣博,連種花的事情都懂。」
雲裳微微怔了一下。是啊,她為什ど會懂得這些瑣碎小事?大概是那本「古今花鑒」上說過如何種花,她無意中記下了吧?
新月一邊給那蘭花澆水,一邊和雲裳閒聊著:「娘娘,這兩天陛下好像很忙,昨天只是匆匆在這裡坐了坐就走了,也沒有留宿。」
雲裳說道:「陛下每天要處理的國事那ど多,怎ど可能天天在這裡閒逛?」
她說得很不經意,但其實心中也有著和新月同樣的困惑。
從她人宮到現在,姬玄舞對她一直是寵愛有加,十日內有七八日必然留宿那蘭苑,但是這兩口,他的神情凝重許多,出入這裡也沒有以前那ど頻繁。偶爾坐一坐,看著她的眼神總有幾分複雜,讓她疑惑是她哪裡做得不對嗎?
消息靈通的新月快人快語:「可是,奴婢聽到一個傳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據說是因為丞桐大人和陛下在政見上起了衝突,所以陛卜丁刻意疏遠娘娘,怕丞相恃寵而驕。」
雲裳拂弄花葉的手停住,思索片刻,忽然斂起眉,「你這都是從哪裡聽來的?不知道陛下嚴禁宮內流傳這種蠱惑人心的鬼話嗎?要是被內宮總管聽到,先要拉你出去打二十板子。」
因為雲裳向來端莊溫柔,對下人體恤有加,所以新月在她面前也是經常口無禁忌。沒想到今天一句話說錯,雲裳忽然翻了臉,新月忙跪倒連連說道:「奴婢知錯了,奴婢再也不敢傳這些閒話了。」
雲裳漠然道:「你起來吧,告訴宮內的花匠,多準備些酸土給這兩棵樹換了。」
看著新月戰戰兢兢地離開,雲裳輕輕歎口氣。她手撫摸著那蘭花樹,餿患洌一種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讓她失神片刻。
最近這兩日,不知為什麼會惡夢連連,彷彿有個巨大的心魔纏繞著她,不得安寧。但是這種痛苦沒辦法告訴別人,只有默默承受。
「娘娘,丞相來看您了。」新月跑來稟報。
爹?從她入宮到現在,爹只來過兩三趟,每次也只是坐坐就走。很奇怪,記憶中爹一直都很疼愛她的,為什ど現在會變得這ど冷淡?
「請丞相到屋裡坐。」她先定進屋,親自倒了一杯茶。
雲中白這時緩緩從屋外走進。
「給娘娘見禮。」
雲中白每次來都很生疏客套,讓雲裳有些手足無措。
「爹快請水。」她奉上茶,「今日爹怎ど會有空過來?」
「有些日子沒來看你了,過來看看你。」雲中自看了看四周,「聽說這幾天陛下沒有過來?」
她如實回答:「來過一趟。」
「我是說,他沒有過來睡?」
雲中白問得很直接,讓雲裳紅了臉,「是,好像是在書房睡的。」
雲中白鬆了口氣,「那就好,只要不足去別的娘娘宮裡,你就不算失寵,」
他的話雲裳聽在心裡很不是滋味,難道她入宮對於爹來說只是一枚棋子嗎?
「聽說……爹這幾日和國主政見不合,是嗎?」她還是忍不住問出自己的困惑。
雲中白眼神一變,「你怎ど知道?」
她苦笑,「人多嘴雜,這些事情又和女兒有關,想聽不到也難。」
雲中白沉吟著:「你不用擔心,只是君臣之間的例行爭論,不會影響到你的。」
「女兒不足這個意思,」雲裳咬咬唇,「只是希望爹和陛下能秈平相處,畢竟你們都是為了西歧。」
雲中白哼了一聲,「和平相處?你看他肯嗎?」話剛說完,他似乎是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又忙笑著掩飾道:「好了,為父作官幾十年,不用你來提醒我作宮之道,我自有分寸。倒是你,似乎這幾日憔悴了許多?」
「大概是因為受了風寒,有些不舒服吧。」本想把作惡夢的事情告訴爹,但是斟酌了許久,雲裳還是決定將這件事獨自隱藏起來。
「如果不舒服就盡快叫太醫診治,別耽擱了。」雲中白殷殷關懷地又與她說了會兒話,天快黑時方才離開。
今夜,雲裳義足惡夢纏身,那片烏雲已經將夢裡的天空完全遮蔽,閃電越來越人,越來越低,雷聲如霹靂般在耳畔接連響著-烏雲中獰笑的面容幾乎可以看清,但轉眼問又消失不見。
她驚喘著,卻怎ど都醒不過來,只有拚命地抓著自己的胳膊,狠狠掐了一下手臂。沒想到,居然讓白己疼醒了。
黑夜裡,她粗重地喘息許久,惡夢的感覺還揮之下去。忽然問,她感覺行闊人止靠近床葉,黑影壓了下來,像是有個人正在看著自己。
她先是一驚,繼而又恍然明門,除了姬玄舞,誰還會在這ど晚潛入她的房間?於是她低聲問道:「是陛下嗎?」
大概沒想到她居然足醒著的,那個黑影像受了驚,倒退一步。
雲裳的神志還有些迷糊,胳膊撐著身體坐起,更加大聲的問:「陛下?」
那黑影似乎在考慮什ど,然後突然抽出一把雪亮的尖刀,筆直地朝她直?下去。
雲裳萬沒有想到那個人會要殺她,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那刀落下。
噹啷一聲,刀子落地,另一個黑影躍入,用自己的劍擊飛了短刀。
「你?」刺客低啞的嗓音聽不清楚,只能聽出聲音中那份震驚和憤怒。
「走!」另一個黑影低-,同樣是含混不清的聲音。
但是前面的黑影顯然不甘心就這ど放棄,左手靈活地拔出腰上的長劍,對著雲裳挺刺而去。
雲裳此時已有了準備,只是床上範圍狹窄,不便躲避,她又不懂武功,所以即使拚了全力,依然是避不過。寒冷的劍鋒從臉頰旁劃過,痛感瞬間襲來,一道熱流瞬間順著她的臉頰滑下。
後面那個黑影似乎急了,出手一劍將那名刺客逼退,接著又一連三劍,將那人逼退至床邊。
雲裳咬著牙,忍痛爬到床腳,猛地推倒那裡的花架,大花架轟然倒下,連帶跌落的花盆摔個粉碎。這響聲先驚動了睡在外問的新月。
「娘娘,出了什ど事了?」衣冠不整的新月匆匆跑到門口,一見屋裡的情形嚇得尖叫起來,「有刺客!快來人啊!」
後宮的侍衛被驚動,接踵而至的腳步聲使得屋裡的人再沒有辦法留在原地。兩人互看一眼後,很有默契地同時從兩扇窗口飛出。
新月撲到雲裳面前,急急問道:「娘娘,您怎ど樣?您……」她又是-聲驚叫:「天!您的臉上怎ど都是血?」
雲裳已經定下心神,沉穩地說:「別怕,只是被劃傷一刀,別驚動太多人,讓大家回去。你給我打盆熱水,拿條毛巾來就好了。」
但是,雲裳這不驚動「太多人」的想法,顯然是做不到的?
片刻後,姬玄舞已經如風而至。
他神情冷凝地屈膝低身半跪在她面前,漆黑的眸子緊緊盯著她,「讓我看看你的臉。」
雲裳用毛巾遮住臉,「只是一點小傷,不敢勞動陛下……」客套話還沒說完,她的手已經被姬玄舞拉下,臉上那條傷口馬上暴露在他眼前。
「是什ど人幹的?」一絲逼人的殺氣頓時在他的眸中凝聚。
雲裳被他這副神情震懾住。若她是兇手,只怕早被他眼中的殺氣刺死了吧?
她據實回答:「天黑,沒看清楚。不過比較奇怪的是,一共來了兩個人。」
「兩名刺客?」
「不,第一個人是來殺我的,第二個人好像和那人相識,卻是來救我的。」雲裳仔細分析,眼波沉靜清澈,沒有半點驚懼混亂。
姬玄舞凝視著她的臉,忽然將她橫抱起,惹得她一聲低呼:「陛下,我能自己走……」
姬玄舞沒說話,而雲裳因為看到他原本俊美的臉罩上一層寒冰,連她都有些膽寒,只得閉嘴。
姬玄舞將她抱到梳妝台前,嘴裡吐出一個字:「藥!」
藥匣馬上送到。不用任何吩咐,新月識相地退出去,將門一併關好。
「我自己就能上藥,這ど晚了,陛下還是早些休息吧。」雲裳覺得自己這件事驚動太多人,有些不安。
姬玄舞看著她,「你總是為別人著想沒錯,不過你這張臉若是就此毀了,你知道後果嗎?」
「後果?」她-愣,後果是什ど?
「你可能從此失去我的寵愛,永鎖冷宮。」
他說得比寒夜中的風還冷,讓雲裳的心重垂一跳,不是因為他所說的事情讓她恐懼,而是他冷淡外表卜的那份真心讓她感動?
「陛下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她溫柔地說。
姬玄舞也像是被震動到,凝望著她的眸子,許久才說:「這幾天我很忙,忽視了你,刺客也許是衝著我來的,你的傷我有責任。」然後從藥匣裡拿出一盒藥膏,繼續說:「還好你的傷口不算很深,這藥膏是別國進貢之物,有消腫止痛、去腐生肌的功效。」
清涼的藥膏貼在傷口上,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雲裳還是疼得倒抽一口冷氣。瞬息,一股熱氣噴在她的臉上,姬玄舞從口中吹出的熱氣降低了傷口上火辣辣的痛楚。但其實真正讓雲裳忘記疼痛的,是姬玄舞那顆溫柔細膩的心。
突然,她的眼淚滴落。
姬玄舞一怔,然後唇角勾起一抹笑,將她輕輕摟在懷中,說:「放心,有我在,你不會再受到傷害了。還有,傷你的人我也絕不會放過。我會用他的血來祭你所受的傷!」
她剛剛張口想勸解,但纏綿細密的吻已落在她唇上,吞沒了她的意識和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