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日裡,周雅如慢慢地發覺兩位好友似乎各有各的心事、各有各的煩惱。在她不露痕跡的觀察下,小穎的情緒並沒有因她和秦湘的巧心安排而獲得改善;相反地,還有越來越陰沉不定的感覺。
除此之外,秦湘也不對勁,有事沒事就皺著眉像在想什麼。她變得常常歎氣,偶爾居然還會拍桌子、摔書本,雅如經常被她給嚇得緊貼住牆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天!怎麼會變成這樣?雅如悶悶地想。難道夏天到了,人的脾氣也跟著大了起來?
原因應該不是這麼單純!雅如隨後推翻了自己的假設。她認識她們倆到現在也經過好幾個酷暑了,她們可不曾像此時這般陰晴不定、喜怒無常啊!
唉!說來說去也許只能歸咎於一句話,那就是「女人心,海底針」。她們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如果不說出來,她雖同為女人、又是她們的好友,但也不可能猜得出來。
今天是她們一星期一次的晚餐會;每個禮拜她們會挑一天、挑一個地點,三個人一塊兒吃頓較豐盛的晚餐,談談她們這星期的趣事及糗事。
她們同科系,感情極佳,卻不像一般好朋友一樣住在一起,到哪兒都黏在一塊兒。當然,因為她們三人都深深地瞭解——再好的朋友都必須擁有個人獨處的時間及空間,住在一起容易互相干涉,不自覺地便會漸漸扼殺了那份難能可貴的情誼。
所以,她們經常碰面,約好了一星期找一天花幾個小時吃飯聊天,分手後仍各自有各自的心靈空間,三人之間的情感也依然是淡然中帶著親匿。
只是,雅如有些後悔當初和她們約定好——如果沒有重大的理由,誰也不能在晚餐會中缺席或請假。像今天這樣的氣氛,對面坐著兩個不甘不願、心神不寧,又時而發呆、時而望著天花板歎氣的人,叫她怎麼吃得下飯?就算吃了,又怎麼知道會不會引起胃潰瘍?
「喂!你們兩個還好吧?」雅如終於忍不住開口了:「小穎,你把一堆牙籤倒進湯裡了!而你,秦湘,瞧瞧你把生菜沙拉攪成什麼樣子?看起來真噁心!」
她一番話把兩個人的魂都給喊了回來,不過由她們的眼神仍可以看出兩人依然心不在焉,沒什麼精神。
「有什麼煩惱不能說出來嗎?晚餐會的目的不就是要瞭解彼此的喜怒哀樂,互相分享和分擔嗎?」雅如不解地看著她們。
「我沒事。」秦湘兩手一攤,笑了笑。
「沒事才怪!」雅如有些擔心地問:「這幾天你很怪異,怎麼也靜不下來,是不是上回昏倒有什麼後遺症,而你瞞著我們?」
祁小穎聞言也憂心地看向秦湘,秦湘則笑著揮揮手。
「拜託一下,想像力不要這麼豐富好不好?我體力有多差你們是知道的,貧血,老毛病了,還會有什麼後遺症?少笨了啦!」
「我想你還是請教一下醫師,看需不需要吃些什麼維他命!」
秦湘早已十分厭煩自己孱弱的身體成為她們討論的話題,現在又聽到祁小穎這麼說,是以立刻指著她說:
「我之所以會昏倒,追究起來還不是因為你!你倒是說說那天和高淮究竟談出個什麼結果來沒有啊?」
秦湘心這番話成功地把周雅如的關注轉移到祁小穎身上,而她確實也極想知道苦心安排的這一次會談是否能撮合高淮和小穎這對怨偶?
她們倆興致勃勃的看著她,而小穎卻神情黯然。
「對不起,」她苦澀地說:「你們辛苦安排讓我見著了高淮,情況卻——我看我們之間是完了。」
「怎麼會這樣?」秦湘蹙眉。
祁小穎把當時的情形以及他們的談話大略說了一遍,搖頭道:
「我不明白他在想些什麼,一會兒說不計任何代價都要救我,一會兒又讓我覺得他極度後悔以他的腿來換我的命。他的言詞反覆,態度又難以捉摸,我該說的都說了,他依然是拒我於千里之外。」
「別放棄,小穎。」周雅如頗為興奮地說出她的看法。「他愛你!否則幹嘛說什麼——什麼『無法讓心愛的人幸福』這種話?」
秦湘雙眼一亮。
「你是說!那個『心愛的人』指的就是小穎?」
「喂!你們到底是不是中文系的?這麼簡單的話都聽不出來?」雅如翻翻白眼。
秦湘點著頭。
「聽你這一說,還真有那麼點味道……對嘛!十多年的感情了,哪可能說消失就消失?高淮這傢伙也真是的!既然喜歡小穎,幹嘛又要躲著她?無聊!」
「依我看,他是口是心非。」雅如猜測。「他口口聲聲說不怨小穎,事實上卻無法釋懷。」
「會嗎?高淮雖然傷了腿,無法跑跳,但也沒有嚴重到必須以輪椅代步的悲慘地步啊!我想他不會後悔救了小穎的。」秦湘說。
小穎聽不進她們的分析,只是頻頻搖頭。
「高淮不愛我!他雖然對我很好,但也從沒說過那是愛。不過他也不是虛偽的人,他說『寧可自己死了,也要救我』時非常認真,那絕對不是敷衍的謊,我知道那不是!」
「好,不是就不是,你別激動嘛!」秦湘安撫她。「那你怎麼解釋高淮的態度?他究竟怪不怪你?恨不恨你害他傷了腳?」
「我不知道,我想他自己也很矛盾,他想恨我,卻做不到,我猜想這是他決心避開我的原因。」
「這樣不行,小穎,除非高淮能坦然面對這次意外,否則即使你們和好,這個芥蒂依然會存在你們之間,就像——」
「就像痔瘡一樣,火氣一大就會發作。」雅如搶在秦湘之前得意地說,四隻眼睛霎時都瞪向她。
「你沒別的譬喻可用了嗎?說出這麼個不入流的!」秦湘一臉厭惡。
「沒有比這個更貼切的了。」雅如還是很得意。
秦湘和雅如一陣鬥嘴,依然無法掃除小穎心中的陰霾,想起高淮轉身離開時的表情,她的心就刺痛著。
「你們慢慢吃,我先走好嗎?很對不起!我實在想自己一個人好好想些事情。」小穎終於這麼說。
「一起走吧!我也吃不下了。」秦湘站起來。
「你們都要走,那我也——」雅如說著也站起來,秦湘看著她哈哈一笑。
「你早吃了個盤底朝天,不走還留下來幹什麼?幫人家洗餐盤啊?」
祁小穎不再出現在高淮的教室外。她照常上下課,只是臉上少了笑容,她依然和秦湘、周雅如聚會,只是甚少說話,也經常聽漏了她們所說的。
她憔悴了!年輕姣好的面容不再散發光彩。少了笑容,她像一隻彩蝶沒了顏色;能飛,卻不再美麗自信。
而雅如除了應付期末考外,還有家教要忙,所以秦湘不得不抽出些時間來注意小穎。她實在很讓人擔心,課程結束了,她窩在住處說要準備考試,秦湘不放心,假藉研究功課的名義去她那裡看書,卻發覺她總是紅著雙眼,桌上也根本沒放任何課本。
怎麼辦?秦湘煩惱著,不知道該怎麼做才能幫小穎找回自己。感情的事無法勉強,她既不能硬要高淮來接受小穎,又不忍心見小穎這麼消沉、痛苦下去,她真想朝天空大叫幾聲,順便問問老天爺有沒有什麼好辦法?
唉!愛情帶來的苦遠多於甜,叫她怎麼敢再踩進誘惑的網中?
秦湘歎口氣,翻開課本,眼前卻浮現羅力群的臉。
和我交往吧!他說。只見過幾次面,討論了一些事情,他怎麼能對她說出這種話?他怎麼能?
她懊惱地捶打課本,對著天花板歎了一口氣。
終於,在一陣抱怨聲中,討厭的期末考結束了。題目的難易和分數的高低暫時被拋到一邊,等在他們面前的是長達兩個月的暑假,學生們計畫用玩樂把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填得滿滿的。
羅力群雖不是太興奮,心情也還過得去,比較起來,高淮就實在顯得太面無表情了;不悲不喜,什麼也看不出來。
羅力群看了他好一會兒,忍不住問道:「考得怎麼樣?」
「還好。」高淮回答,邊收拾著桌面上的東西。
「你說還好,就是考得不錯,那幹嘛還苦著臉?暑假就在眼前了,先生,開心點嘛!」
「又不是小學生,這麼喜歡放假?」
「想想沒有老師、沒有作業、沒有壓力的兩個月,不喜歡才有鬼呢!」羅力群在他對面坐下。「喂!你應該也注意到了吧?『她』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出現在我們教室外了,你這麼悶悶不樂,難道就是因為——」
「少亂猜了!」高淮扯扯嘴角。
「把實情告訴我,我就用不著亂猜了。」
「什麼實情?」
「還裝蒜?你們的『高峰會議』怎麼說我也算是半個幕後功臣,你對會議結果這麼守口如瓶,就太不夠意思了吧?」羅力群開玩笑似地抱怨。
「老樣子,沒什麼好說的。」
「老樣子?」羅力群蹙眉。「這麼說,你還是決心拒她於千里之外了?何必呢?這麼狠心!一個女孩子為了你把自尊全放在腳下踩,這樣你還不覺得感動?」
「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不要管?眼睜睜任你成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樣?當我是朋友就別叫我閉上眼裝做沒看見,以我的個性是做不到的。」羅力群道。
「我很好,真不曉得你在瞎操心什麼?」
「你很好才怪!」羅力群一拍桌子。「對我都這麼口是心非,真不把我當朋友了?」
「小羅——」
「你討厭她嗎?」羅力群不理會他,逕自問道:「你無法再像從前一樣跑跳自如,所以你恨死她了是不是?你後悔了,後悔犧牲自己救了她!如果意外重演,你肯定會再三考慮該不該撲上前去,是不是?」
「我從未後悔救了她,就算我會死,也不後悔!」高淮歎口氣。「救人一命比什麼都重要,何況那個人是我——是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你以為我真的會對這種事情猶豫?」
「她對你而言不只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好朋友而已吧?」羅力群換了個方向。「你明明喜歡她,為什麼要將她推開?你看不出她也喜歡你嗎?」
「喜歡又怎麼樣?離開我,她才有機會去擁有更好、她更喜歡的人。」
「你——」羅力群一推桌子站起來。「你這是什麼狗屁理論?我真想一拳打醒你。」羅力群接著問:「這種話你對祁小穎說了?」
高淮點頭。
羅力群白他一眼。
「我的天!難怪她再也不來了,這根本是徹底判她出局了嘛!你真狠心,在考試前給她這麼個打擊,是不是想讓她科科考不及格啊?」
高淮的神情首次顯現出不安。
「功課和感情不能混為一談,她自己應該明白。」
「女孩子最容易感情用事,這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要她死心也得挑時候呀!你這樣——唉!唉!」羅力群頻頻搖頭,擺明了是在責備他。
高淮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回想著自己在和小穎見面那天對她說了些什麼話。
會嗎?他用心良苦、強忍心痛所說出來的一番話,本以為能使她拋下過去,重新經營她的未來,難道真會如小羅所說的,反而起了反面的作用?
「別做得這麼絕,小高,愛情豈是說割捨就能割捨的?你這麼專橫地要她切斷和你十多年的情感,對她而言無疑是個極大的傷害,這點你可曾想過?」羅力群說。
高淮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依然動也不動地看著自己的雙手。
電話鈴響了五聲,秦湘才睜開依然困極了的雙眼抓起話筒。
「喂!」她含糊應道。
「秦湘,小穎在你那兒嗎?」
「啊——你是誰?在說什麼?」
「我是雅如。拜託!都幾點了,你還在睡?該起床了吧?」
秦湘無奈地半坐起來,還大大打了兩個呵欠。
「為了應付期末考,我幾乎每天都只能睡兩個小時,好不容易考完了,還不能睡個飽嗎?究竟什麼事啦?一大早吵吵鬧鬧的!」
「小穎啦!我昨晚打了快十通電話都找不到她,今天一早打去又沒人接——」
「哎呀!你什麼火燒屁股的事找小穎找得這麼急?剛考完試她不能回家幾天,或者去玩一玩嗎?小姐!」秦湘說著又打了個呵欠。
「你清醒一點好不好?秦湘,小穎不會不告訴我們就自己出去玩,就算她要回家也會跟我們說一聲,你不覺得這種情況很不尋常嗎?」
秦湘的聲音忽然嚴肅多了:「這倒是,她倒哪兒都會不忘跟我們說一聲的——雅如,你到小穎那裡去找過她了嗎?」
「沒有,我想她不在家的話一定在你這裡,所以打個電話過來問一下。」
「她沒來我這裡,一考完試就沒看見她的人。我累慘了,以為她也跟我一樣累得倒頭就睡。」秦湘說。
「要真是睡昏了還好,就怕……」
秦湘跳下床,拿著無線電話邊說邊找衣服穿。
「怕什麼?你以為小穎會做什麼傻事嗎?」
「難說啊!雖然我除了考試之外還要忙家教,但也注意到小穎有點不對勁,她——情緒很低落是不是?」
「還不是因為高淮!」秦湘費力的套上牛仔褲。「那傢伙一點也不顧小穎的感受,害得她這幾天像失了魂似的,不要說書念不下,期末考肯定也糟透了。」
「怎麼會這樣?」雅如納悶地說:「我以為讓他們談過後就會有些進展的。」
「姓高的沒大腦,枉費我一番安排!」秦湘衝進浴室漱了漱口。「雅如,你在麥當勞門口等我,我們一起去找小穎。」
「怎麼找啊?又不知道她上哪兒去了。」
「只能先到她住的地方去,找不到的話再做打算吧!」
「好,那我馬上就到那裡等你,你快點來喔!」
「你自己動作快點就行了,我一定會比你早到的。」秦湘說完,扔下話筒,帶了些錢在身上就出門了。
校園的體育館中,籃球隊為了應付即將到來的幾場友誼賽正在加緊練球,館內不停響著籃球拍擊到地板上所發出來的乒乓聲。
羅力群趁空檔跑到場外大口大口的灌著水,忽然看見秦湘和一個女孩子神情緊張地從門口跑進來。
再見她,對羅力群而言是既驚且喜,從上回莽撞地對她提出交往的要求至今已過了快兩個星期,不要說得到任何回答了,他連她的面都沒有再見過一次。
她帶著個人,所以應該不是為了答覆他的要求而來,更或許她根本就不是來找他的。不過她既然出現在他面前,而他也看見了她,總不能把頭轉過去,來個相應不理吧?
於是羅力群放下水壺,迎上前去,沒想到秦湘竟也朝他跑來,口中還喊著他的名字。
「羅力群!羅力群!高淮呢?你知不知道他在哪裡?」兩個女孩子喘吁吁地在他面前站定,一開口問起的居然是高淮。
「高淮?你們找他做什麼?」他訝異地盯著她們問。
「我們要找的是小穎,她不見了!會不會跟高淮在一起——」秦湘臉色又因急促的跑步而顯得蒼白,羅力群不禁擔心地上前扶住她。
「你先坐下來吧!看你的臉色似乎又要昏倒了。」
秦湘喘著氣搖頭。
「我不要緊,重要的是小穎可不可能和高淮在一起?我們從考完試後就找不到她的人了。」
羅力群蹙眉。
「我看不太可能。你不知道嗎?他們那次面對面談話的結果並不樂觀。」
「我知道。」秦湘歎氣。「我也明白機會不大,但實在不曉得該從哪裡開始找起,只好先上你這兒碰碰運氣。」
「會不會回家去了?」羅力群問。
秦湘正倚著牆調息,所以雅如替她回答:「她如果回家去了應該會先跟我們說一聲,我們現在也不敢打電話去她家問,怕在情況未搞清楚前造成她家人一場虛驚。」
「你們到她住的地方去找過了?」
「剛才去過了。她平日常穿的鞋子都在,但怎麼敲門都沒有人應。」雅如也頻頻拭汗。
「你們確定她不在屋裡?」羅力群又問,她們兩人則對看了一眼,誰也無法肯定地回答。
「隔壁的人呢?知不知道她在不在,或者去哪裡了?」
「她們都說不清楚。」
見了她們的反應,羅力群思索片刻,說:
「我陪你們再去一次吧!不得已只有找鎖匠來開鎖,我們必須確定她不在房裡才能決定尋找的方向。」
聽了他的話,秦湘驚惶地抬起頭。
「你的意思是,她可能在房裡,卻——卻聽不見我們敲門的聲音?」
「不可能!」雅如喊:「我們敲得很用力,還大聲喊她的名字,她不可能沒——」
她話沒說完,羅力群和秦湘已經神情凝重地相繼跑出體育館,她楞了楞,隨即也跟著追了上去。
看見公共電話,羅力群停下來撥了通電話給高淮——他在。羅力群要他立刻到祁小穎住的地方碰面。由於時間緊迫,儘管高淮在電話中一直追問原因,羅力群只命令他一定要到,而未做其他回答,然後他就和秦湘,以及正從後頭趕上來的周雅如繼續向小穎的住處奔去。
和祁小穎住同一樓的一個女孩子替他們開了門,然後羅力群朝祁小穎房內大喊,並用力拍打著門,此時秦湘和周雅如則再一次試圖由鞋子等一些物品來判斷小穎究竟在不在?
「她的鞋子好像都在——」秦湘仔細看過鞋架後憂心道。
「會不會她買了新鞋子而我們不知道?」雅如問。
「最近她哪有時間去逛街買鞋子?就算有時間也沒心情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這些天有多消沉、憂鬱。」秦湘白了她一眼。
「她近來情緒不佳?」羅力群回頭問。
秦湘隨即也給他一個白眼。
「高淮對她這麼絕情,你以為她的心情會好到哪裡去?」
羅力群聞言後神情更顯凝重,遲疑了兩秒鐘便揮手要她們後退,接著開始用身體猛力撞著門。
「她在裡面嗎?你認為她真的在裡面?」秦湘焦慮地問,但並沒有得到羅力群的回答。
就在此時,大門「碰」地一聲被推開,高淮跛著腳衝了進來。
「出了什麼事?她怎麼了?」他問,汗水沿著他兩旁的太陽穴滑下。
秦湘罔顧雅如的制止衝向高淮,厲聲對他喊道:
「現在你關心了?在她去向不明、生死未卜時你就開始關心了?想想你是怎麼對她的?想想在她苦苦哀求你時,你是如何殘忍地拒絕了她?如果——如果今天她真的出了什麼事,那全是你的責任!高淮,全是因為你——」
「夠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羅力群大聲斥喝:「祁小穎不見得真的出了什麼事,只不過我們得先確定她不在房裡才能往其他方向去找,別急著責備高淮,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讓他過來幫我的忙。」
高淮幾個大步到了羅力群身旁,他抓住他的肩,嘶聲問著:「她出事了嗎?告訴我她現在在哪裡?」
羅力群揮開他的手。
「幫我把這扇門撞開,高淮,而且你最好祈-她不在裡頭。」
「她怎麼了?」高淮吼著,並用力搖晃他。
「沒有人知道她怎麼了!除非我們先確定她在哪裡。」羅力群再一次甩開他的手。「我們要撞開她的房門,你聽見了嗎?高淮!而且我們沒有時間可以浪費,多浪費一分鐘,救她的機會就少了一次。」
高淮楞楞地看著羅力群,彷彿現在才真正明白了他所說的話。然後他們開始撞門,一次又一次,直到木門被撞開。
所有的人都往房間裡擠去,又都同時停住了。雅如倒抽了一口氣;秦湘則在發出一聲驚呼後,昏倒在羅力群懷裡;高淮一動也不動地瞪著眼前的這一幕。
祁小穎毫無反應地躺在床上!地上有一個已經空了的藥瓶。儘管所有的人都在祈-,但這一幕卻仍然將他們全都引導到最壞的一個想法上,而這個想法幾乎令在場的所有人掩面而泣。
「她——她死了嗎?」彷彿過了一世紀,雅如才淚流滿面地顫聲問道,她的聲音似乎解除了魔咒,令其他人回到現實。
「不,她沒有死!她不會死的,她不會!」高淮嘶吼著,雅如則嚇得跌坐在地上,並開始啜泣。
羅力群讓秦湘躺在雅如旁邊,和高淮一起靠近祁小穎的床。
「她不會死的。」高淮伸向她的手在顫抖。「我救她是希望她好好活著,她不會死!不會就這麼死了,她不會這麼對我的!她不會——」
「人都會死的,小高,你現在才明白這一點嗎?」羅力群檢查祁小穎的呼吸心跳,並翻開她的眼瞼。
「為什麼?她為什麼要這麼做?生命是如此寶貴——」高淮啞聲說,將滿是淚痕的臉埋入雙手中。「我的天!她怎麼能這樣對我?她怎麼能?」
羅力群闔上祁小穎的眼瞼,走到一旁拿起話筒打了通電話。
「你打電話給誰?」雅如問。
「叫救護車。」
「來得及嗎?」雅如吸吸鼻子。「小穎她——她——」她說著又掉下眼淚。
「總得試試啊!」羅力群回答,接著轉向高淮。「你也別難過了,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會想,你捨命救了她,她卻不知珍惜。也不過是得不到你的愛罷了,居然用這種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真是白白犧牲了你的一條腿——」
「住口!別再說了。」高淮喊。
「咦?我說錯了嗎?」羅力群訝異地眨眨眼。「她不僅死纏著你,現在又因為得不到你的回應而自殺,根本沒想過這麼一來會替你帶來多少麻煩!你對她怎麼也算是仁至義盡了,她這樣……」
高淮一把抓住他的領子。
「別再說了!否則我打爛你的鼻子!」
「嘿,小高,你怎麼了?忽然為這個自作多情的女人說話——」
在雅如的驚叫聲中,高淮一拳揮過去打在羅力群的臉上,他應聲往後倒下,鼻子也立刻滲出血來。
「你敢再說一句她的壞話試試看?你敢再說?」高淮紅著眼睛大吼:「她不是自作多情,我愛她絕對比她愛我還要多得多!只不過我沒有勇氣,我害怕以我這樣一個有缺陷的男人無法給她幸福。」
羅力群抹去臉上的血,並哼了聲,表示對他的說法不屑一顧。
高淮頹然倚著牆。
「以我的腳要多走幾步都有困難,下回再有什麼狀況,我連她都無保護!」
「有些男人連女朋友跌倒都不會去扶她一把,但她的命卻是你救的!小高,你根本不需要如此自慚形穢呀!」
高淮閉上眼。
「是我害了她!」
「哦?」
「我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配不上她、不能陪她盡興的四處去玩、不能保護她,以後——以後我甚至不能陪小孩打棒球、不能當馬給小孩騎……這麼多的不能,讓我只能狠下心離開她,沒想到……」
「沒想到把她推向死神了?」
高淮緩緩走向小穎,她疲憊蒼白的臉孔和微黑的眼眶令他心疼萬分。
「你不會死的!只要你不死,我答應永遠陪著你,永遠!你聽見了沒有?」高淮抹去猾落的眼淚。「你不是打了電話嗎?那該死的救護車為什麼還不來?」高淮吼叫著,並用手捶打牆壁。
「啊——」床上忽然傳來一聲呻吟,霎時間幾乎令高淮停止了呼吸;是幻覺嗎?還是他真的聽見小穎的聲音了?
「啊——」並非幻覺,祁小穎不僅發出了聲音,還由床上坐了起來。「哎喲!我的頭——我的頭好痛!」她揉著太陽穴。「一定是藥有副作用,我就知道生意人說的話最不能相信了!」
雅如掩著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見的;高淮睜大眼睛瞪著她;羅力群則摸摸依然疼痛的鼻子嘀咕道:
「終於醒了吧?我引以為傲的鼻子差點就毀了啊!」
此時小穎眨眨眼,對著房間裡的人蹙眉道:
「啊!你們幹什麼?怎麼全擠到我房間裡來了?」
「自殺?我會嗎?」小穎驚愕地指著自己。「你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我……我很怕死的。」
「你怕死?那這個安眠藥的空瓶子怎麼說?」剛剛才醒過來的秦湘猶虛弱地坐在地上。「你不知道,當我們破門而入卻看見你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又在地上發現這個空瓶時是什麼感覺。」
「秦湘都讓你給嚇昏了。」雅如補充。
「我考完試了想大睡一覺,卻怎麼都睡不好,所以就想買顆安眠藥來吃,剛好那一瓶藥只剩下最後兩顆,老闆就連藥瓶一塊兒給我了。」
「我的天!」雅如拍拍額頭。「那麼你究竟吃了幾顆?我從昨天就一直吵不醒你。」
小穎低聲回答。
「我——我想睡著了就能暫時把煩惱拋開,所以我就吃了兩顆,打算好好睡一覺——」
「你這一睡可嚇死我們了!」
「對不起啦!我也不曉得會變成這樣。」
三個女人七嘴八舌中,一個提著急救包的男人走了進來,和羅力群說了幾句話後,開始對祁小穎進行一些簡易的檢查,隨後又和羅力群打個招呼,就離去了。
「他是誰?」高淮問。
「一個學長,現在是實習醫師。」羅力群一拍手。「該死!忘了讓他順便看看我的鼻子了。」
「他來替小穎檢查?你不是叫了救護車嗎?」高淮揚眉。
「她心跳脈搏都很正常,叫救護車幹嘛?」
「你早就知道她沒事,卻故意不告訴我們?」這回不僅高淮瞪著他,秦湘和雅如也聳起四道眉毛直盯著他。
「不騙騙你,你會說出那麼感人肺腑的真心話嗎?」羅力群連忙解釋,接著微笑說:「小高,你剛才說只要她不死,你答應永遠陪在她身邊,現在她活生生地在你面前,你不會說話不算話,打算摸摸鼻子轉身就走吧?」
高淮還沒來得及回話,祁小穎被子一掀,人已經跳下了床。她拉住他的手,滿懷期待地問:
「是真的嗎?你真的說過這樣的話?」
「我——」高淮看著她的臉,欣喜她依舊平安無事地站在他面前,但卻又不知該如何回答。
「高淮——」小穎看起來可憐兮兮的。
高淮凝視她良久,終於歎了一口氣。
「好,我是說過那些話,因為剛才我以為你——我以為你——」
「他以為你死了,對死人說的話不需要負責任嘛!」羅力群在一旁加油添醋,惹來高淮一個狠狠的白眼。
「那你願意再對我說一次嗎?再說一次剛剛那些話。」小穎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錯過的那些話上頭,多希望自己剛才是在半夢半醒之間,那麼至少能聽見那些話的一部份。老天!那些話是她連作夢都不敢奢望能聽見的啊!
「不。」高淮毫不猶豫的回答令她失望極了。
「為什麼?」她問:「為什麼你不肯當著我的面說你不再離開我?」
「因為你嚇壞我了,為了處罰你,一年內我絕不再重複那些話給你聽。」高淮伸手將她擁入懷中。「不過如果你很乖,我願意考慮在明年的今天再說一次,只對你一個人說。」
小穎先是無法置信的楞住了,繼而回過神來伸出手臂緊緊地攀住了他。
「高淮,你——你不生我的氣了?」
「我生你的氣!因為你胡亂吃藥。」
「除了這個呢?」
「沒有了,我從未因為其他事而生過你的氣。」高淮說,而小穎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這回,她相信高淮為她而傷了腿的事將永遠不再困擾著他們。
他們緊緊相擁,完全忽略了房間裡的其他三個人。羅力群看著他們你儂我儂,轉頭對坐在地上的秦湘說:
「羨慕嗎?看人家有情人終成眷屬。」
秦湘聳聳肩,依然一副疲憊虛弱的模樣。
「前些日子我對你提出的要求——能不能給我答覆了?」
「現在?在這裡?」秦湘睜大了眼睛。
「有何不可?」
面對小穎和高淮深情款款的相依場面,秦湘忽然覺得自己好累、好累;以她這副心臟無力、隨時都需要人照顧的阿婆身體,有個強壯的臂膀能供她依靠、保護她,確實是個極富吸引力的事情。
雖說她沒用,光會羨慕別人成雙成對的,但她畢竟曾在感情上遭遇過挫折!還受了很大的傷害,尤其她不只一次發誓不再去沾一下愛情,現在怎能因為渴望有個人分擔喜怒一展樂,便答應羅力群的要求?
「怎麼樣?還沒考慮好嗎?」羅力群又問。
「我不想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討論這個問題。」秦湘說,想不通自己為什麼不乾脆拒絕他,好讓他死心,也讓——也讓自己死心?
「你的意思是——換個時間、地點再做討論?」
想了想,秦湘點點頭。
羅力群微笑。
「至少你已經跟我訂下另一個約會了。」
秦湘不自覺地逃避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移開視線,低頭不語。
一旁的雅如打了個呵欠。她看看眼前還抱著的那一對,又看看身邊這你一句、我一句的一對,感覺到好無聊。
愛情真的那麼好嗎?秦湘信誓旦旦地說不再墜入情網,這會兒看起來好像又要跌進去了。算了!只要她們都好,沒人死,也沒人再被拋棄,想談幾次戀愛、要談得多辛苦都隨她們去吧!
左右看了看,雅如又沒趣地打了個大呵欠。
-《愛你太深》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