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所有跨進勤夜樓裡的人,都會看見難得一見的奇景。 那個總是生龍活虎,白日裡領著小廝四處作亂搗蛋的二夫人花滿兒,竟會有躺在軟榻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宋遲冬瞇眼望了下面前景象,有些訝異的走進樓裡。 「臨秋。」 軟榻前方不遠處,正在埋首撥打算盤的宋臨秋,淺笑的順著他的目光,起身將花滿兒扔在地上的書冊撿起來。 「大哥。」他一邊將花滿兒身上快掉落的薄被拉好,一邊伸手拂開她垂落頰邊的髮絲,然後才轉身開口喚人。 「半夜爬屋頂爬累了?」宋遲冬淡聲問道。 「嗯,連續爬了幾晚屋頂,白日又睡得極少,不累也難。」宋臨秋笑著回答,完全不奇怪大哥怎會曉得他和花滿兒晚上做了什麼事。 縱使他沒跟別人提起這事,可他的小娘子每晚要出門前,都會不小心東撞西碰弄出一堆聲響,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聽到,但精明的大哥肯定早就知曉了。 話雖如此,可只要想起夜裡的單獨相處,和帶著她在別人家屋簷上看月亮的景象,他仍會忍不住嘴角微揚。 「累了也好,省得她白天跑後山牧馬草坡,晚上逛別人家屋頂,閒下來時還繞去你大嫂那,跟她說些爬屋頂逛人家花園的趣事,搞得我和你大嫂為了這事差點夫妻失和。」宋遲冬難得有些微詞。 老二娶的媳婦愛怎麼鬧他管不著,可搞得他和親親娘子差點失和,這就有點過分了。 宋臨秋有些驚訝,「喔,滿兒跟大嫂說了什麼?」竟然會讓大哥專程跑來勤夜樓抱怨。 「她跟融雪說在屋頂上看月亮很愜意,要你大嫂有空也去爬屋頂。」宋遲冬有些惱怒的道。 他家娘子連翻牆都不會,又怎麼可能去爬屋頂,到時還不是得靠他這個萬能夫君帶她上去。 可是上屋頂事小,只是現在都快入冬了,夜裡冷風凍人,他帶親親娘子上屋頂做什麼? 做賊還是凍死她啊? 聽見宋遲冬的話,宋臨秋忍耐的壓下嘴邊笑意。 自從「大俠」說在人間堡大門外見起,他的小娘子便真的夜夜等在門外,引頸興奮的等著他出現。 第一天,他聽她訴說過往干了哪些讓她大哥追著打的事,第二天開始,她頑皮好奇本性逐漸露出,先是要求他表演武功打拳踢腿,然後情勢逐漸走樣,到了最後變成他抱著她在人家屋頂上飛來躍去。 他知道她玩得開心,每夜聽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在月色裡迴盪,看著她伸手指著月兒時的開懷笑臉,他就心動的好想將她永遠緊擁在懷裡。 只是沒想到野丫頭竟然口沒遮攔,連半夜去爬人家屋頂這事也說出來,她就不怕露了餡後,會讓人追問是跟誰去或是去做什麼事嗎? 幸好大嫂心眼直,腦袋裡一次只能想一件事,想太多反而會頭痛,所以還不至於追問她太多。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也明白你做事自有分寸,但唯獨一件事你得答應我,就是別再讓你媳婦跟我家娘子提上屋頂的事,我可不想日夜都聽到屋頂上的月亮有多圓。」宋遲冬正色道。 他才不管老二和那個野娘子間在搞什麼鬼,總之別煩到他這裡來就行。 小暖娃兒已經夠吵了,要是再加上一個梨花帶淚的愛哭娘子,他鐵定會惱得直接拿頭去撞牆。 「我會注意的。」看了下桌上堆積如山的帳冊和後頭那個睡得酣甜,睡姿又非常引人心動難耐的花滿兒,宋臨秋含笑瞇眼的轉頭問:「大哥,不曉得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既然要叫他管束野娘子,也得給他時間和力氣吧? 白日要審帳,晚上還要陪著頑皮娘子四處遊蕩,這種情況下他當然更需要好好睡個回籠覺。 「不用你說,我懂,行了,你先帶人回房吧。」宋遲冬豈會不知道他心裡想的是什麼,他揮手大方的讓宋臨秋抱著花滿兒離開,然後很認分的在桌前坐下,拿過紙筆寫了封信。 待會兒他就派人將信送往馬幫分舵,命人找那兩個帶著妻小跑得不見人影的弟弟。 然後再命人準備一斤巴豆,煮成茶水給那兩個混蛋洗塵接風! 從舒服的奸眠中醒來的花滿兒,懶懶的動了下身子,雙眼半開半合的翻了個身,趴上一個突起物體。 好久沒睡得這麼舒服,今天的床怎變得那麼軟? 她閉著眼伸手拍了幾下,本以為會摸到柔軟的被褥,卻發現手下的觸感不太一樣,有些結實和上下起伏…… 這是床嗎? 她閉著眼漫不經心的繼續再摸,完全沒發現那個遭到她「祿山之爪」胡摸一通的宋臨秋,已被吵得睜開眼,皺眉看著她。 她伸手迷迷糊糊往下摸,越過男人寬厚胸膛、結實肚腹,接著繼續往下探…… 眼看就要摸上尷尬地方,宋臨秋趕緊伸手握住她,哭笑不得的看著她一臉惺忪的轉過頭,腦袋枕著他的胸膛,雙腿橫跨他身體兩側,用很難看的姿勢趴睡著。 「如果臭狐狸能陪我去看月亮就好了……」花滿兒揉揉限,想著剛剛作的那個好夢,在夢裡,臭狐狸變成了飛天大俠,帶著她飛過所有人的屋頂去看滿天星光。 唉,如果臭狐狸能陪她看月亮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不用走,也不用改嫁了。 只是臭狐狸不懂武功,也不會飛天爬屋頂…… 花滿兒輕聲歎息,半睡半醒間將心裡的遺憾說出口。 打個呵欠,她緩緩抬頭睜眼,然後嘴巴大張的僵住了,驚愕的望著面前揚笑的男人。 他、他怎麼會在這裡? 「想看月亮嗎?我們待會就去。」一手擱在她腰間,一手撐在床板上,宋臨秋摟著她起身,笑望她驚訝到快要掉下巴的表情。 聽見她在睡夢中叫的是自己,而不是那個夜夜帶著她逛屋頂的「大俠」,宋臨秋心情大好,更加不吝給她獎勵笑靨。 只是這樣過於燦爛讓人心跳加速的笑容,卻叫花滿兒因承受不起而嚇得滾下床。 「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我記得自己明明是在勤夜樓陪你看帳,還有這裡……這是我……」她驚疑的望著四周熟悉的景物,確定這裡是她自嫁進人間堡後便睡在這的房間。 如果這是她的房間,那他、他怎會出現在她的床上? 還有,她明明記得自己是在勤夜樓的軟榻上睡著,又是怎麼回來的? 她怒瞪著他,卻不敢貿然爬回床上。 「你睡著了,是我抱你回來。這裡的確是你的房間,可它也是我的,這是我們兩人的新房。」擔心她不記得,宋臨秋很好心的再強調一次。 「你……你、你不是說要給我休書,要讓我改嫁別人,既然這樣,你來這裡幹嘛?還跟我睡同一張床,你應該將我放到床上就離開才對。」惱怒的點出自己印象中的「事實」,花滿兒怒瞪著他。 「我為什麼要離開?而且我又何時答應要給你休書,我怎不記得自己有說過這話?」宋臨秋目光瞬也不瞬的望著她。 「你……你說什麼?!」聽到他撇得一乾二淨的話,氣得渾身血液差點逆流的花滿兒,慍怒的爬上床,連矜持都忘了,一屁股坐在他腰間。 「明明是你說只要我找得到大俠,就讓我去嫁他,既然答應讓我嫁大俠,那就表示你會給我休書……你這混蛋!難不成你連新婚那天說的話都忘光了?你說,你到底是故意還是人老了什麼都不記得?」她伸出一根指頭,用力戳著他的胸膛。 「可能是老了吧,為夫真的不記得自己有答應娘子這事,而且我又還沒死,娘子就這麼迫不及待想改嫁?」宋臨秋揚起一眉,只覺得這事詭異可笑。 試問這世上有哪一個腦子清楚的男人,會在新婚夜答應讓自己的妻子改嫁別人? 想都知道是不可能! 「你、你……」花滿兒氣得說不出完整的話。 好啊!竟然撇得一乾二淨,敢情之前說得那麼好聽,原來都是在諂她! 「臭狐狸,明明就是你說要讓我改嫁的,既然你不是大俠,不會武功,為什麼不乾脆點給我張休書,省得咱們相看兩相厭,搞不好到最後會一刀砍死對方!」她粗魯的揪起他胸前衣衫吼道。 「娘子可以放心,我絕不會對娘子動手,更不會給娘子休書。娘子才剛嫁到我宋家,難免有不懂的地方,若其他人因此說了些什麼讓娘子不開心,那就是為夫的錯,我該好好護著娘子,才不會讓娘子氣得一天到晚想改嫁。娘子放心,以後為夫會更努力的疼愛你,不會再讓娘子受到半點委屈。」宋臨秋一臉正經道,但眼裡閃著奇怪笑芒。 「你……臭狐狸!你給我住口!」花滿兒聽不下去的伸手摀住他的嘴。 又來了,怎麼每次他用這種眼角帶笑的表情說話時,她就有種想要打人的衝動,一顆心還會砰砰亂跳…… 尤其是在聽他笑喊「娘子」兩字時,她真有種想要咬衣袖絞手指頭的詭異感覺。 「休書給不給就一句話,我問你,到底給不給?」她怒聲質問,死命想壓下心頭那份怪異感。 見鬼了!她花滿兒可是要當女俠,要嫁給大俠的,怎麼可以這麼沒用的和尋常姑娘家一樣,扭捏的想要捲袖子-繡帕呢? 但是這混帳幹嘛又對她笑? 還笑得那麼……讓人好想撲過去! 可她到底要撲過去做啥? 咬他還是啃他? 老實說她也不知道,只曉得自個兒心跳得好快。 沒有回答她的話,宋臨秋是抓住她擱在自己嘴邊的手,伸出舌頭輕舔了下她的手心,嚇得花滿兒瞬間抽回手,一臉紼紅窘得像火燒蝦子。 臭狐狸剛剛幹什麼?他竟然伸舌頭舔她掌心?! 這樣實在好……好…… 哎喲!她說不出來,只覺臉紅耳熱的真想跳下冰涼水池。 緊握著遭人「偷襲」的那隻手,花滿兒動也不動的,一臉如遭雷劈的呆愣樣。 因為嚇傻了,她完全沒注意到宋臨秋笑笑的伸手摟住她,然後她只覺一個天旋地轉,莫名其妙的讓人壓住了。 「滿兒,你真的這麼討厭我?」他低頭俯視她,臉色正經到沒有絲毫笑意。 有些問題若不問清楚,鐵定會讓他寢不安枕日夜憂煩的。 他那雙深邃黑瞳像潭湖水,映照出她的慌亂狼狽,同時揚起許多說不出口的紛亂心緒,更害得她差點不能呼吸。 他幹嘛用這種詭異眼神看她? 她這輩子從沒和男人這麼近的對望過,害得她現在心跳好快,不曉得會不會就這樣被他嚇死? 「我……」仍處於震撼之中,花滿兒只說出一個字,就打結說不下去了。 怎麼辦?他再繼續用這種眼神看她,她很快就會透不過氣,嗝屁回姥姥家了。 他能不能別再這樣看她? 「你……」她輕咬唇,乾脆垂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去看他。 可是就算不去瞧他,他壓在自己身上這事,仍然會害她透不過氣。 「滿兒,你真那麼討厭我?」同樣問題再次問出口,這回宋臨秋緩緩抬起她的下巴,臉上沒有半點玩笑意味。 他很喜歡她,喜歡到真想將自己一顆心挖出來,擱在她面前讓她能看個清楚,可這頑皮姑娘懂嗎? 「我……我……」花滿兒表達不出自己現在心兒砰跳,慌張又不知在雀躍什麼的詭異狀況,乾脆閉嘴不說了。 他的眼睛好亮,似乎能將她從裡到外看個清清楚楚。 她不敢用力呼吸,清亮水瞳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看著他俊逸臉孔緩緩靠近,然後在她耳邊輕輕撂下一句—— 「算了……」 宋臨秋坐起身,沒有再開口,目光幽冷的看了她一眼,隨即穿鞋下床朝房門口走去。 原本緊張到以為他會親她的花滿兒,屏氣凝神的看著他下床向外走,當下再也忍不住的破口大罵。 「姓宋的!你這樣算什麼?什麼叫做算了?姑娘我都沒開口,你敢說算了?你還是男人嗎?給我回來!」她怒吼。 她剛剛那麼一瞬間,有些失魂的覺得其實嫁給這麼好看的男人也不是什麼壞事,或許她可以考慮一下別拿休書,誰知他就給她下床,還頭也不回的轉身要離開? 簡直氣死人了! 虧她還不敢多喘氣的以為他會吻她! 結果呢?混帳臭狐狸!她要是再理他,花滿兒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你又不要我。」宋臨秋在桌前停了下來,沒有回頭看她,口氣裡有明顯的怨懟指控。 「你……誰、誰說我不要你的?如果你剛剛親我,我也不會推開你……你這笨蛋!誰說我不要你來著?我哪不要你了……」她氣惱了起來,來不及多想劈頭就吼,卻看見他轉身噙笑走來,連鞋都沒脫便爬上床。 「娘子說的可是真心話?」眉開眼笑、身子撐懸在她上方的宋臨秋,這下笑得可開心了。 原來只要略施小計,就可以聽見他家娘子說出肺腑之言,看來有些人還是需要逼一下才行, 瞧她剛剛說了什麼,如果他真的親她,她也不會推開他?還說沒有不要他? 嗯,最後這句最好了,這麼多天下來,他最想聽的就是這句。 「你……你……」花滿兒先是傻眼,後是吃驚,跟著才發現自己又被要了,這下氣得想打人了。 又誆她! 臭狐狸根本是以欺負她為樂的吧! 她舉起手,惱怒的正要捶下去,卻聽見她的狐狸夫婿開口問了聲。 「如果親娘子不會被推開,那為夫應該還可以再多做點其他事吧?」 「什麼?」 還來不及問滿肚子詭計的男人到底想做什麼,花滿兒的小嘴瞬間讓人堵個結實,然後接來下來那些說不出口、卻又難受到讓人想咬手指卷繡帕的事…… 真是害得她差點心兒砰跳過度,提早回姥姥家見娘去! 早知道她就別說那些蠢話,應該直接把人踢下床去才對。 說到底,她就是笨,才會大意的讓臭狐狸混水摸魚摸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