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颯爽,絲絲細雨飄來,竟也添了些許寒意。
溫暖扶了扶肩上的背包,她不是啥浪浪主義派,至於會站在風雨中等公車,只不過是忘了帶伴,只好淋雨。
畢業至今已經兩、三個月的光景,賦閒在家也好一陣子。大學那票姊妹淘總是用既羨慕又嫉妒的口吻說她命好得實在不像話,哪有人一路念下來,不是跳級升等,就是甄選來保送?現今畢業了,研究所的空缺似乎也正等著她去填滿。怪的是,姑娘她一句不想再念,便真的沒了下文,搞得大伙丈二金剛的。而她則秉持一貫良好的風度說,只是學生生涯過得太多年,她想試試另一種生活,否則就可惜了這二八年華。哇拷!這可是「乖乖牌」溫暖小姐說出來的話?!大學四年來,從不見她參加聯誼活動,舞會上從不見蹤跡,連繫上的活動都鮮少見到她;嚴格說來,她不合群。
幸好,她從善如流,同學間有難倒也會幫上小忙,什麼時候最多,當然是逢「考」最多嘍。她那絹秀工整的字跡為人津津樂道不說,整個筆記的功力,嘖嘖!還真是無遠弗界,無人能出其右呢!所以嘍,雖然沒有什麼知交,可她的人際關係也不差,大家一股腦地認為她這天之嬌女,「繼續深造」是她必走之路,誰料到她竟出險招!
說險招也太誇張,誰都知道溫暖有個哥哥叫溫煦。說到溫煦,或許大家沒聽過這名字,只是一提起「煦陽傳播專業」,嘿!大概就不陌生了。
煦陽傳播的業務跨唱、廣告、廣播界不說,拜有線電視的合法,也開始經營主接、節目製作等,發展出有規模性的國際經紀型制度,旗下藝人已近百名,據說最近還聯結了餐飲業,想造就事業的另一高峰,而在這龐大背後的「黑手」,便是溫煦是也。
有一個背景似山的哥哥。這溫暖還怕沒得吃、沒得混嗎?所以大家都說,溫暖,命如其人,終此一生,皆不知道寒冷為何物。
她背上襲起一陣寒意。
這雨下大了,挾帶著秋意,直撲撲地往她身上潑。她張望著附近可躲雨的地方,就對面騎樓吧。在她準備以百米速度向前跑時,「吱!」地一聲,一輛銀灰色的進口房車在她跟前停了下來。
她用手擋在額前,想看清這來車的目的,這時車窗搖了下來,從裡面探出一個男子的臉。
這臉還真好看!她的直覺這麼說。
「小姐,對不起,能不能請問一下煦陽傳播是不是在這附近?」那男子揚起低沉的聲調,毫不因為這車內車外的距離及雨聲有所急躁。
溫暖挪動身子,趨前靠在車窗,手指著路的另一端。
「嗯,你往回走,過三個紅綠燈,在轉就看到了。」見來人頷首示意地道謝後,她撥腿飛奔至對街騎樓。這一問路,一耽擱,這時的溫暖,看是得靠烘乾機才暖得起來嘍!
她掏出手帕,擦了擦臉上的雨水,徒勞無功地抹抹頭髮,低著頭看看自己的一身狼狽,回家媽又要念了!她無奈地搖了搖頭。
「叭叭!」一陣喇叭聲,她揚起頭,是那輛銀灰色的車。
「小姐。雨下得那麼大,不如我送你一程吧。」又是那男子,不容拒絕地打開車門,說:「上車。」
這是命令。溫暖想著,既是命令,那就是沒有反對的餘地,她上了車。
車內的冷氣,令她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
「喏!」他遞上外套。「蓋上它,當心著涼。」順手調了冷氣的溫度。
「呃,謝謝。」
「上哪兒去哪?小姐。」
「我們不順路。」
這是什麼答案?他略側臉地看看她。
「嗯,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你是要到煦陽的話,那我們是不順路的。「
「不要緊,我可以先送你再回來。只是要麻煩你當一下嚮導,台北的路我還不熟。「
她含笑點頭,似乎明白他意有所指。
「小姐,你別誤會!我是說我剛從國外回來,台北我不太熟。「媽的,我幹嗎解釋?這女孩渾身上下充滿一股莫名的魔力,逼得他平日鎮靜內斂的個性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搞得他有些失常了。
車在十字路口停下,他轉過頭,定定地打量著眼前這濕漉漉的小可憐。
頭髮齊肩地塌在耳後;在劉海的覆蓋下有兩道如柳葉的眉及一對澄澈如湖的眼;紅灩灩的唇正所謂不絳而紅;細白的頸上,毫無任何綴飾卻益發動人。她不經意地撩撥她的發,還有帶笑的眼、唇邊的小梨渦……這一投足、一舉手,這神情、這氣氛,怎麼似曾相識?他皺了皺眉,綠燈了,拉回他的思緒。
「我們曾見過,對吧?」雖然他該死的想不起她是誰,但他一向仗恃著認人的眼力應該不差。
「到了,煦陽。」
又一個牛頭不對馬嘴的回答。
「你還沒有回答我。「他以為她不信任他,又道:「你放心,我絕不是登徒子,我是真的見過你。」
「你可以在這附近放我下來,這對面有個公車站牌可以到我要去的地方,而且雨也小了,不好意思再麻煩你。」她客氣得不與他作正面衝突。
見她毫無回應,他也不是死纏爛打的痞子個性,在站牌前停下車,公車恰好駛近,她將西裝放在位子上,躍下身子,撥了撥被冷氣吹乾的劉海,巧笑倩兮地往車窗一招手。
「謝謝你載我一程,拜拜,游霽月。」便追上了公車。
她怎麼知道我叫游霽月?就說嘛,我一定見過她,可是她是誰?台灣的朋友?英國的朋友?他身邊的女伴多如過江之鯽,要他一個個想真難為自己,因為多數女伴的臉,早已一團模糊,更別提說要記起對方的名字。她到底是誰?想必一定有啥驚人之舉或過人之處,才會讓他印象深刻……他從鼻子裡哼出一口氣,不想了,反正也只是路過,還是辦正事要緊,她說煦陽就在這……游霽月伸長脖子,眼睛在擋風玻璃前巡過一回,總算在一蓊鬱中,看一幢現代化的獨棟建築,巍巍在矗立著,沒仔細看,還真難發現。
溫煦這老小子,在英國時就展現他過人的才智,那經商的金頭腦實在不該被埋沒。果然,修完學士後,便急急回台灣一展所長,說什麼先回來做先鋒,打通任督二脈,待他回來再一起並肩作戰,來個稱霸武林,一統天下的,留了一人在英國獨自修完碩士再攻博士,要不是家業待他回國繼承打理,恐怕這武林之夢還有得等哩!嗟!溫煦這老小子。
等會、等會……說到溫煦,剛才那小妮子的輪廓,似乎有所神似。溫煦是有個妹妹,叫什麼什麼溫暖的,對!對,是叫溫暖的沒錯!他在七、八年前看過她,當時她好像還是個國中生吧,清瘦的身子骨,秀氣的臉上架著副眼鏡。溫煦對他那個老妹可說是「愛不釋手」的,隨時隨地都會喳呼著她有多好,惹人疼,又是怎麼聰慧得惹人愛。他總笑他有戀妹情結,瞧!他還隨身帶著她的照片,不過是一張五、六歲娃兒的照片,是頂可愛迷人的,只是人人小時候不也都這副德性。
「那不一樣!我家的小暖,可是獨一無二的。」
「小暖,又是小暖,那個WARM,當時是個仙女下凡,天下無敵,舉世無雙?嗟!」他翻翻白眼。
「哎,游霽月,別說得那麼酸喲,不是我這個做哥哥的老王賣瓜,我這個妹妹啊,長得是不美啦,可是她就是有一種魔力……怎麼講?YOUKNOW,那種凡人無法擋的魔力。」溫煦拍拍哥兒們的肩。「我也說不上來,不如這樣吧。回台灣時,你來我家坐坐,就明白何謂酒不醉人人自醉啦!」
衝著這點,他趁著課程告一段落時,和溫煦一同回台灣——千里探妹來了。
溫家的成員很簡單,溫承遠——一家營造廠的負責人,王燦霞,一名和藹的家庭主婦及一個國中女生溫暖。
他客氣地對溫家父母打了個照面,但怎麼不見那個WARM?
「媽,小暖呢?」溫煦張望著問,時適假期,她應該在家的。
「哦,她到假日花坊去了,應該快回來了。」
「媽,我回來了!哇,花坊好多人,幸好我去得早,否則好花早被挑光了,你看……」一陣清脆甜美的嗓音在玄關響起,趿趿地步伐在看清來人時,剎地停住。「哥!你怎麼回來了?」掩不住驚喜的,那小小的身子奮身一躍,勾住溫煦,
「想你啊!看看你這個小天使想不想我?」
「當然有!」她放開手,笑吟吟的。
「真的,我就知道我們小暖最乖了。喲,小暖,你又長高啦?」溫煦朝她的頭頂比劃比劃。
她晃晃身子,咧了嘴角,有些陶然地半瞇上眼,儼然不知這不經意的小女兒態,完完全全地烙進了某個陌生人的眼裡……她在撒嬌呢,游霽月好笑地看著這幕「兄妹團圓」。
待溫暖張開眼,便是瞧見這麼一張似笑非笑的臉,深沉的黑眸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出神。她頂了頂眼眶,黑白分明的眼神閃過一抹疑惑,溫煦這才像恢復記憶似的嚷著:「哦!對了!這是哥哥的同學叫游霽月,這就是——」
「溫暖,是吧,真是久仰大名。」游霽月打斷溫煦的話,繼續說:「你本人比照片老了好多。」
溫暖知道他指的正是五歲時在公園鞦韆上的那張照片,對於他的開場白,她還給他一個燦然的笑容。
游霽月在溫家待了三天,正確地說是六十個小時不到。除了跟溫煦四處看看之外,跟那個WARM似乎沒有真正接觸過,若要說有的話,在花園那次應該勉強算是了。
因為溫家是做營造的,所以當初也是溫父買了地,按照自己的設計蓋了房子,有感於鴿子籠的刻板,加上溫母的身子不宜爬高低,所以溫承遠便設計猶如日式房屋的平房,四周儘是綠草如茵,千紅萬紫的花園,裡面的擺設亦和定到藍圖來做間,如果要說這屋內有什麼洋化,就屬蓋在屋上方的小閣樓吧,據說那是溫暖的城堡。
「溫暖從生出來就很有氣質。」溫煦看著那一方閣樓小門道。
「氣質?」
游霽月差點摔了跤,這溫煦也太離譜了,護妹到此地步,從沒聽過有人形容嬰兒有氣質!
「對啊!她不哭不鬧,逗她玩的時候,又很配合地笑,出門呢,就更是不得了,簡直是人見人愛耶,天生的小公主,多有氣質!」溫煦說著說著,又陶醉其中。
「SO?」游霽月不解地問。
「所以,我們總以為她是無憂無慮的小天使,可是有一天,我媽居然在閣樓發現她的隨身筆記。」
「你媽偷看了她的日記?」
「不是日記,是隨身筆記,就是那種信手拈來的東西嘛。哇拷!那時我們才知道,原來這小天使的思想及邏輯已超越同齡小孩的範圍,她靜靜地觀察人,觀察世界,我們還為她這種洞察力暗地擔心了許多天呢!惟恐她被人間的黑暗面給嚇壞。可是後來仔細想想,老天賜給她這麼一張宛若天使的無邪臉孔,必定有它的用意,或許就是這個吧,為她的內心世界覆上一層防護罩,所以這事我們也都沒有說,只是決定保留這個空間給她,因此這地方就成了溫宅禁地。」
游霽月對這種歷史不感興趣,畢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女生嘛!哪個少女不懷詩呢?溫煦實在是言重了,說歸說,但看著在花園裡忙東忙西的小蜜蜂溫暖,他多少也感到好奇,反正無聊嘛,打發時間去。
「這花都是你種的?」
他俯下頭,望著蹲在草坪旁的溫暖。日暮時分、夕陽余暈灑得滿地金黃,連帶地把她的身影一起給籠罩得金黃。
「嗯,有點興趣。」
似乎知道來者何人,她抬起頭,從容不迫地漾起了笑。
是彩霞的關係,是他無事一身輕的關係,是她的笑容中有著莫名氣訊息,也或許是中了溫煦的毒,溫暖這麼一笑,不知怎麼地,竟隱約牽動了他的心。
「有特別喜歡的花嗎?」
這話題實在有點枯燥,可是十四歲的女生能聊什麼呢?
「嗯,不一定耶,有時候那種不知名的野花,我也很喜歡,會開花的樹也很好,比較不喜歡氣派花。」
「氣派花?!」有這種花?
「是啊,像玫瑰那種欲懾人心的大紅啊,看得人驚心動魄的香水百合,不可一世的天堂鳥……大概是自己的格局小,承受不住大場面的那種氣派吧,種花嘛,本來就是要賞心悅目的,何必讓那種不必要的虛榮,壓得喘不過氣來!」
游霽月端詳了她一會兒,似乎明白這個小女生的心思,她絕不是小家碧玉,相反地,她潛在的爆發力一旦傾出,氣勢絕銳不可擋,只是她不喜鋒芒外露地招蜂引蝶,那會有違她的真情性,而她正是個道地為自己活的性格丫頭。
「聽你大哥說,你通過了保送甄試?」溫煦很驕傲哩!
「嗯,運氣好吧。」她謙虛地說,又埋首做事。
「難怪你這麼輕鬆地在這兒種花種草,怡情養性,老天爺很眷顧你呀。」
他彎下身,像個大哥哥似地輕撫著她的頭,以示讚許。霎時,不得了!那烏黑如緞的發像充滿電壓似的,硬是激起他心中深處的漣漪……溫暖猶未覺察地轉過臉,在他的掌尚未來得及收回前,那粉嫩的頰便這麼擦上了上來,因為這誤差,溫暖的臉泛了些潮紅,那宛若初綻蓓蕾的清純,更因她頰邊一抹微笑益發嬌媚,游霽月有引起恍惚了……
「或許吧,不過我也替老天爺眷顧了不少呀,本來嘛,它給了我這種運氣,便是想我去做些人們較容易疏忽的事,像種花來說吧,我這這樣的年紀要撥空種花,恐怕不容易,既然這樣,就由我來做,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嘛,游霽月。」
這是什麼鬼論調?!游霽月從恍惚中醒過來,難道這就是溫煦口中的溫暖天使論?只是……這天使怎麼不懂天使應有的「禮儀規範」稱他一聲游大哥,而叫他游霽月呢?算了,他也不想倚老賣老,何況「游霽月」這個名字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倒是相當美妙,即使隔了這些年,她剛剛那聲「游霽月」依然無損當然的甜蜜啊!
雨停了,謎底也揭曉,加上迴盪不去的悅耳聲音,游霽月訪老友的心境,頓時澎湃起來,懷著舒坦不已的心情,緩緩踱進了煦陽。
煦陽的部門雖多,但通報的管道手續並不繁複,不過他要找的是董事長,等待的時間自然長了點。
「游霽?」後頭傳來一個熟稔的聲音。「果然是你!」來者三步並做兩步地走到他跟前。
「老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通知一聲?」
「前天剛到,看你人模人樣的,如何,提撥一下吧?昶揚。」他揶揄著。
「瞧你說的可是人話,要靠我提撥?」徐昶揚若有所思地改變聲調:「那麻煩你到櫃檯登記一下,順便領取號碼牌,等候發落。」說完,便爽朗地笑了起來。
徐昶揚,除了生意以外,永遠沒有個正經的時候。當年在英國唸書,起初還真不習慣他那種凡事漫不經心的處事態度,但日久見人心,這個喊他「油雞」的小子,倒也義薄雲天,肝膽相照的伙著他跟溫煦,一塊瘋、一塊鬧,成了英國友人口中的三劍客,就這麼渾然不察地在一起度過四年的光陰。後來溫煦決定回台灣,徐昶揚亦自認讀書不是他最終目標,加上家庭的經濟後盾不強,所以他便回國。而後在傳播界混了一陣子,以他「四海皆兄弟」的海派個性,再加上鬼點子多,自然地也混出一點名氣,正好在同時,溫煦也有自組工作室的念頭,找上了他,兩人商議的結果便是煦陽的誕生。
由一個小小的工作室,演變到今日傳播公司的規模,除了天時、地利、這兩個年輕人的幹勁及眼光也是不容小覷的。溫煦的經濟來源較固定且雄厚,所以由他決定投資的目標,經由兩人分析研判後,一旦有了結果,便由徐昶揚這八面玲瓏的笑面佛出馬籠絡人心,招攬生意,而溫煦則坐鎮於工作崗位,使其內部運作正常。在一個攘外,一個安內的雙管齊下,於是煦陽日益壯大起來,甚至有人預測他們傲視傳播界的潛力將指日可待。
「溫煦呢?」游霽月問。
「在辦公室呢。走走走!那小子看到你,鐵定樂歪了。」徐昶揚拍老友的肩,相見之愉溢於言表。
「叩!」
未等裡面答覆,徐昶揚一把推開了門。
「煦子,看誰來了。」
「游霽!」溫煦霍地從椅子上彈起來。「我才剛接到通報,正準備下去,你這會兒就上來了。」他大力地擁抱著他。
「剛好在樓下遇見昶揚。」他反拍拍了他的肩。
「回來也不通知,好給你接風啊,真不夠意思!」
「才剛回來,要接風也不嫌遲,只怕美其名是替我接風洗塵,骨子裡是想藉機找樂子吧?」好友相見,不忘吐槽。
「算你瞭解。」溫煦笑著問:「這地方還不難找吧?台北應該還不陌生吧?」
「哦,就到這個——」
游霽月下意識地梭巡一下辦公室,在溫煦辦公桌後的平台上發現目標,鎖定目標朝標的走去,溫煦及徐昶揚則不明所以地望著他接下來的舉動。
他拿起其中一個相框,指著照片的人說:「是蠻難找的,如果我沒遇見她。」正如自己所料,溫煦的「戀妹情結」依舊。
「溫暖?」溫煦及徐昶揚同時叫了出來。
「對,她帶我來的。」
「那她人呢?」
「走啦!」
想到自己認不出來她的窘境,游霽月決定忽略其中情節,免得落人笑柄,但偏偏天不從人願。
「游霽,真看不出來!七八年前的小女生,你還能認得,真不簡單,嗯?」溫煦話裡透著狐疑。
「呃呃……」這實在不像平日作風果決的游霽月。「好吧,老實說,是那個WARM認出我的。「
「我就說嘛,照游霽月這種換馬子當作家常便飯的人,怎麼會記得什麼露露啊,莉劃的,別說一個WARM,十個百個,他可能一個也記不得,對吧?」徐昶揚挖苦他。
「喂!別這樣好不好,好歹事後我也記起她是誰啦,是不是?溫煦。」揚揚眉,為自己的健忘打著圓場,隨即調回目光,看向照片中人。
溫暖那張十乘十二的放大照,用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都不足以形容這主角所彰顯的效果。
照片中的溫暖一身輕便的打扮,未施脂粉的臉,淡淡地泛著自然光彩;眉不畫而黛,唇不點而紅,身後的湛藍更襯托出她的無邪;風揚起,指起她的發,她的纖指欲撥開這惱人的繾綣,顰笑之間的與世無爭……一時間,他真以為看到天使,讓他久久陶醉其中,直到一陣輕咳——
「喂,游霽,你該不會對這個WARM……當心!以你的花名,會讓你的那個『大舅子』幹上一場『捍衛溫暖』大戰。「徐昶揚半開玩笑地提醒他。
「拜託!不過是個小丫頭,怎麼可能!我還不到飢不擇食——「
溫煦打斷他說:「哎,游霽,你這話有語病,第一呢。小暖今年大學畢業,早就過了丫頭的年代;第二呢——」他伸手拿過他手中的相框。「你看這相片中的人,亭亭玉立,窈窕得哪裡像個丫頭,我們家小暖,可是標準的小美人!」
又是一臉得意,徐昶揚跟游霽月不禁笑了起來。
「是,小美人的哥哥,老美男!」
「別開玩笑,游霽,跟你說正經的,除非你想真心待她,否則就不要輕易越雷池一步。」
「放心!不就是個妹妹嗎?瞧你緊張的,羊入虎口也是按部就班來吧!」他不顧他的正色。
「游霽月,你——」
「好啦,開玩笑的!我游霽月保證,在未得到溫煦的允許前,絕不輕言招惹WARM,夠意思了吧!不是說要為我接風?選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三個大男人一前一後吆喝著走了大樓,外已是風停雨歇的秋暮,夜色正悄悄地吞沒整座城市,新月當空,乍現的星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一窺這屬於人間紅塵的風流情韻呢。
游霽月回台灣已經有三個月了,由於他游氏一脈單傳,所在集團的重擔在新舊接棒中,無疑的便落在他肩頭。
自小,他便自覺地學習各方面的才能,天資聰穎的他,並沒有讓寄予厚望的宗親失望,他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獨特的識人能力,果決的行事風格,對於接手集團可說是游刃有餘得心應手。而屬下對這位新官上任的少東家,除了感佩他超能力的辦事效率外,舉凡見過他的部屬,無一不對他俊逸中帶著深沉,狂妄中不失內斂的氣息給深深的震懾,尤其是女同事口中的游總經理,嘖嘖!說他是撒旦與太陽神的結合,嘿!可神的哩。
游霽月當然明白自己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可是,他無暇理會這之中的傳言,為了想早些進入狀況,連日來馬不停蹄的工作,成功地縮減了原計劃的工作天,溫煦及徐昶揚很體恤地並不常找他出來應酬作樂,只是偶爾以電話互探訊息,這期間當然不可能避免地遇上那個WARM。
「對於上次的事,實在不好意思。沒想到會是你。」當他得知接電話的人是溫暖時,君子地開口。
「沒關係,我還記得你,情況便不算太糟。」她在電話那頭溫婉地說。
「嗯,呃……」
一向自恃在女人堆裡吃得夠開的他,不知怎地,遇上這個WARM,舌頭便不靈光。
「你要找我哥嗎?」
還是她找了個台階讓他下。
「哎,對,他在嗎?」
「他剛和徐昶揚通過電話,出去了,你打手機給他吧。:
他似乎可以想像她說話時飛揚的伶俐。
「呃,好。」
「就這樣。」
意識到溫暖欲掛電話的舉動,他急急地開口:「WARM,哦,不是!溫暖,什麼時候有空,請你吃飯,當是我健忘的賠禮。」
「好啊,下次有空吧,謝謝你。」她沒腦地一句。
「謝什麼?」
「謝你還記得我的名字啊,不幫我起了個英文名字——WARM。」
「哦,要忘記你很難,WARM有助於加深記憶。」
「是嗎?」好俏皮地答:「可能是姓的關係吧……有人按門鈴,就這樣,下次有空再聊,拜拜!游霽月。」
「拜」。匡地一場,嘟嘟聲響起。
他望著話筒半晌,不明白心中那種不捨的感覺從何而來。她是那個WARM啊,溫煦講了八百年的溫暖哪!他也不遇見了她幾面,身旁的鶯鶯燕燕他也不是沒見過,比艷、比媚、比誘惑力,溫暖結結實實是落後一大截,但是她發自內心的純淨,透過澄澈的眼傳送,唇邊那一抹釋然的淺笑,倒是扯著他的心一緊一鬆的,幸好這鬆緊的感覺為後來的忙碌充斥著,暫且銷聲匿跡,他也漸漸忘卻了那魔力存在他體內的事實。
經過幾天的養精蓄銳後,被工作搾乾的體力漸漸甦醒過來,想起前陣子說好——工作一穩定便會約溫煦及徐昶揚來個「劫後餘生「的慶祝,事不宜遲,他撥了個電話。
「喂。「銀鈴聲在話筒一端響起,是溫暖。
「溫暖,我是游霽月,你哥在不在?「有了兩三次接觸,他已能夠控制自己的舌頭,至於心臟,有待加強嘍。
「在,你等會兒。」
「哎,哎!溫暖、溫暖!」他叫住她。「待會兒跟你老哥出來一起吃個飯吧。」
「好吧,不過也得看我哥願不願意家醜外揚。」
「願意,一定願意。他如果不願意,就他獨守空閨,單請你一個。」
「喂,你這個也太見色忘友了吧!」話筒裡傳來溫煦的聲音。「是誰保證不越雷池的?竟背著我幹起勾當了!」
「有你護架,就怕還沒碰,就被揍得粉身碎骨了。」他嘻笑道:「出來吃個飯吧,慶祝我置死地而後生。」
「好,老地方見,打個電話給昶揚。」
「別忘了,帶那個WARM來,算是我這做大哥的見面禮。」不容溫煦反對,他掛了電話。
大哥?虧他說的。
溫暖借由啤酒昏黃的燈光,打量著這個從一開始,開口閉口以游大哥自稱的男人。
打從她有記憶以來,她週遭的叔伯阿姨無一不對她深深表達好感。她很清楚,這些好感的由來,除了傳承母親嬌柔的外貌,和個性像一股淡泊的清風外,外形姣好的她又何其有幸地得自她父親聰明的基因,自小就有過目不忘的本事,能融會貫通地討學問,和一絲不敬的沉靜的處世態度,致使她求學的路走得比別人平順,跳張升等,保送甄試,不能說幸運,畢竟她有下番工夫準備,只是聰慧讓她佔了些許便宜。而這種凡事來自然發展的人,又怎麼會去跳級升等呢,原因就出在她大哥溫煦身上。
印象中,大哥一向對她是寵愛有加超過於任何人,小時候會陪她玩。說故事給她聽,有時半夜還是這個十來歲的小男孩起來泡牛奶給她喝。年事稍長,大哥更是經常帶她去公園、麥當勞的,接送她去學鋼琴,連生病都會自告奮勇地帶著她去看醫生。幸好她的身體不似外表般弱不禁風,沒有太多讓他表現的機會,可知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帶著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就診的情況是多令人津津樂道。
就這樣春去秋來,溫暖在大哥嚴密的保護下,習得了數學,又學會了認字,自然而然便沒念幼稚園。到了學齡那年,又因全家出國,迷糊的媽媽忘了開學日期,導致溫暖晚一年入學;隔年媽媽特別記得,可是湊巧的,哥哥決定出國唸書,想到再也不能看到溫暖,便央求媽媽晚一點再送她入學,所有小學一、二年級課程,他會負責。媽媽對教育本就抱持觀望態度,正宗的教育規則多少有待商權,反正差一、二年也不會影響人格發展,就這樣答應哥哥,一直到哥哥出國那年,溫暖才得以順利地念小學。
溫煦果然說到做到,不但教會溫暖所有一、二年級的東西,連帶往後的課程,她都從哥哥那裡略知皮毛,不過呢,因個性中承傳母親的那種不喜與人爭的淡泊,即使年年得第一名,才藝得冠軍,她也不曾在意;不過就是「虛榮」罷了,褪去這光華,還不是要生活,仍然跟平常人一樣。五光十色的日子或許人人嚮往,但對她只是海市蜃樓不著邊際,她要的是個真實人生。
在師長的眼裡,怎麼會知曉一個小女生的縝密心思,只看她長得聰明伶俐,便推舉她參加升級考試,結果連跳二級,想當然爾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其實說穿了她只是跟同齡的孩子一起學習,不過,同齡的孩子視她這個「天才」倒不是如此簡單。
雖為天之嬌女,但她纖柔得不卑不亢,予人一種不知「嫉妒」為可物的感覺。在人群中,她不刻意突顯自己,卻掩不住光芒地吸引著愛慕的眼光,一心一意地抬高身價,欲佔她為已有,可是等到的答覆,依然是那謙卑的笑——任何人都能獲得笑容,她要的不是華麗的愛情,洶湧的激情,她要的是一涓細細長流的感情,能陪她走人生路的伴侶。
她仍不住地打量這眼前的男人。
當大哥帶他回家的時候,他那率直的年輕臉龐,無疑地震起她心中一股小小的波濤。這個大她八歲的大男孩,可是她等待的伴侶?心中竟升起那的情愫,哦!她是篤信一見鍾情,卻又不喜歡被這種感情淹沒的感覺,她有些矛盾,在閣樓上思慮時,聽見哥對他吹噓這閣樓的歷史,她不禁暗自竊笑——這個笨哥哥,有誰會對一個乳臭未乾的上孩子有興趣?信手拾來一本園藝的書,無心地看著裡面精美的圖片,這麼快決定吧!她起身下了閣樓,換上工作服,筆直地朝花圃走去,她決定種些花,趕走這些莫名其妙的煩惱。
正當她松土時,一個黑影籠罩在她上方,不需抬頭,也知道是誰。
「這花是你種的?」
既然他開口,她這個做主人的好歹也要應著。她伸仰著臉,由於逆光,她看不清楚這個臉上表情,只見他壯面的剪影,那頭狂野凌亂的黑髮,慢慢地垂了下來,閃亮的眼神灼灼地直燒著她的臉……
呵,她的心律亂了起來,幸而他並沒有留太久,老哥使吆喝著她進屋,隔天下午,哥送他去搭車,回來時,給了她一包花苗,說是游大哥送的,還要她好好的種,他會來驗收。她打開一看,是茉莉,她打從心坎裡暖和地笑了起來——這人,不會是她的游大哥,而是她的游霽月。
事隔這些年,那些茉莉也爭氣地長得很好,只是那個人記憶倒是退了不少。在雨中偶遇的剎那,她便認出他來,不知他怎麼想的,約她出來吃飯,又大刺刺地游大哥,游大哥,心虛嗎?她不記得她何時喚過他一聲游大哥,有誰會視終生伴侶的人選直喚大哥呢?溫暖好笑直著他。
「咦,溫暖,別只顧看哪,多吃點,瞧你身上幾兩肉的。」徐昶揚招呼著。
「是啊,不要客氣,游大哥不怕你吃垮。」說著便夾了一堆茶,往她碗裡扔。
又是游大哥,這個人實在是……她順從地吃了起來。
「游霽,都搞定了?」溫煦啜了一口酒問。
「差不多了,做生意嘛,不就那幾套,沒什麼難的。」
那自信的口吻,溫暖抬起眼,果然狂傲如初。
溫煦欲再談下去,被游霽月的手勢擋下去。
「有個小朋友在這裡,別淨談這種乏味的大人問題。」他把眼光調向溫暖,「溫暖,聽說大學畢業啦。」
「嗯。」
「找到工作沒有?有沒有興趣來游大哥的公司上班?放心好了,游大哥絕不會虧待你的。」他促狹的說。
未等她開口,溫煦搶先一步。
「別打這種歪主意,要到你那兒上班,還不如讓她到我那上班。」
說到這個,溫煦就嘔。原以為溫暖會接受他的提議,畢業後到他公司上班,可是這個小暖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說是要做些不一樣的嘗試,何況到他公司上班,光名字的聯想及神情的酷似,要大家猜不出來他們是何等關係都不可能,她不想背負這天上掉下來的「嬌寵」及可預期的謅媚慇勤,所以她堅持不到公司上班。既然心意已定,又基於愛妹,他便不再強迫她,但現在卻殺出遊霽這個程咬金,一來跟她無直接血緣關係,二來,她所謂的嘗試天知道是什麼?這樣的分析結果,難保溫暖不會倒戈對游霽投懷送抱;而要她待在風流鬼的手下工作,雖然貴為生死之交,卻要以妹子的幸福為重,說什麼他都不會答應。
「呃,其實我已經找好工作。」語驚四座。
「咦,你找到工作了?怎麼沒聽你說起?」溫煦忐忑地問。
「今天剛找到的,沒機會說。」
「什麼工作?」游霽月一個傾身,筆直地壓向她。
瞧他緊張的,好似外頭有啥餓虎豺狼會將她生吞活剝。
「到花坊上班。」她無顧於其他人的反應,直覺地拍著他的肩。「游霽月,你放心,不會有事的。」
她那一搭肩,像是鎮定劑般安撫他懸在胸口的心,他跌回座椅,靠著椅背,舒了一口氣。溫暖總是有能耐在撩撥起他的熱情後,又若無其事地送給他一顆滅火器,這滋味……挺難受的。
可以想見,溫煦對這個驚人之事,當然不可能三言兩句就草草帶過,問工作性質、環境、待遇、福利……而她反正習慣了他這種「大驚小怪」,有問必答地用某種特殊魔力說服著,這頓飯的主角剎那換了個人。
「老闆呢?男的?女的?」
還有問題,她想老哥應該去開間「未雨綢繆,防患未然」的危機處理公司,保證大賺。
「男的。」她不以為忤地說。
「男的!?」叮呼!游霽月按鈴回答,得一分!接下來的問題是……
「嗯,三十出頭吧。」她回答他的疑慮,果然。
「不准去。」他簡單明瞭地說,那口氣包含著命令,也挾著些許的酸味,不在其中的人是聽不出來的。
「可是說好明天要上班了耶。」她看起來很無辜。
「我說不准去就是不准去。」游霽月沉不住氣地有些慍怒。
「可是,人不能言而無信啊,再說,我哥也沒反對,你應該也不會干涉我的決定哦,游大哥。」她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兵!這下可好,還把老虎給吵醒,正發著猛威呢。
「你,你這個WARM,實在是……」
狠狠地一口飲盡杯中物,她那句「游大哥」分明是要嘔死他的,人家哥哥不說話,當然輪不到他這個「游大哥」多事,但他就是不要她去別處工作,那種惟恐失去她的感覺,天啊!他該不會是吃到溫煦的口水,也犯了「戀妹情結吧?但在溫煦及徐昶揚眼裡,他似乎是……
「好啦,好啦!游霽,她要去就讓她去,做不來,她自然會乖乖回家的。」溫煦出面打圓場。「還有你,小暖,人家游大哥這麼擔心你,也是為你好,跟人家說聲謝謝,乖。」
「謝謝游大哥,敬你也敬我。」她舉杯道。
游霽月惡狠狠地瞅了她一眼,咕噥著:「別叫我游大哥!」像是跟誰生悶氣似的喝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