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貴公子 第五章
    時間飛快,眼看著炎夏就快過去了。

    宋爾儒連著兩次課都沒來。

    「沅-姐姐,宋大哥怎麼又缺席?」飛鳳舉手發問。

    她默默無語。

    「他不來就算了。」莫桃撅撅嘴,才對他有些改觀,這下又回到原點。

    沒毅力的人!

    下課後,沅-控制不了擔憂的心,便到他常出入的場所,看能不能遇見他。

    他雖然愛裝飾門面了些、自信了點,但這段時間相處下來,她發現他有股內斂的氣質,是個可以深交的朋友。

    她站在城中最大的客棧前,不知該不該進去。

    猶豫的同時,眼角餘光不經意瞥見她擔憂的人正朝這方向走來,不經思考,沅-閃進巷子裡。

    她是不是太過衝動了?他們的身份尷尬,哪怕一個眼神,都會引發不必要的流言。

    再者,以她這副模樣,她沒有勇氣……她自卑了……

    他是個發光體,即使他身處萬人之中仍是那麼的顯眼,讓人難以忘懷。

    與他擦身而過的女人,莫不緩下步伐羞紅了臉頻頻回首,冀盼他的目光能停在自己身上。

    她心裡一抽,轉身快步離去,卻在轉角處同人撞上。

    「姑娘,小心啊!」出聲的丫環趕緊穩住主子不穩的身子,口氣囂張地質問:「哪個沒長眼的!撞壞我家姑娘,賠得起嗎?」姑娘是個寶摔不得,若有些許損傷,她的皮可要繃緊,少不了挨一陣好打。

    沅-跌坐在地,紫紗帽掉落地上。

    「是藍家的姑娘呀!」程思思驚訝地叫了聲,狀似好心地欲攙扶沅。

    沅-閃開她塗著鮮紅色蔻丹的玉手,拾起紗帽戴上,自己站了起來。

    程思思收回手,撇撇嘴。不碰就不碰,她還怕碰了會沾上一身的晦氣。

    「我同宋公子熟絡,若撞傷你,我可擔當不起。」她聲音嬌柔地說。

    忽地,她恍悟般的哎呀一聲,「抱歉失言,瞧我這記性真糟,忘了你們已解除婚約了。」

    她的嚷嚷聲引來路過的民眾圍觀。

    看美艷嬌人的花魁如何將醜巴怪比得羞愧欲死。

    這全是為了一個人見人愛、俊美無儔的風流貴公子——宋爾儒。

    古言紅顏禍水,這會兒看來,俊顏的男人惹來的禍端也不遜於女人呀!

    「不過……」程思思難掩嫌憎地輕笑了聲,「這樣我倒替宋公子鬆了口氣,以免半夜一個翻身,怕被你給嚇死。」

    她是該感謝藍沅-主動退出,自己才有入主宋家當闊少奶奶的機會。

    但,她就是妒嫉藍沅-!

    嫉妒她的運好命好,她程思思長得比她美上千萬倍,只因她是藍沅-,就能成為宋爾儒的未婚妻,雖然他們已解除婚約了。

    眾人的訕笑聲此起彼落,那嘲笑謾罵就像浪潮聲,一波波地傳來。

    沅-霎時血色盡褪。

    人們的指指點點,評頭論足,兒時所有不堪的記憶排山倒海朝她淹沒而來。

    眾孩童砸她石子、吐口水,不停地喚她怪物……

    她費盡所有方法所埋葬的噩夢,輕易叫人給掀開,她又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裡。

    亮晃晃的烈陽,照花她的眼,燒灼她的皮膚,她卻感覺異常冷颼。

    她抱著頭,拔腿狂奔。

    她不顧一切、倉皇失措地奔跑著。

    直至奔進書肆,最安全的殼,才感到一絲溫度。

    「怎麼了?小姐。」莫伯看見她臉色慘白緊抓著書架喘氣,不解地問。

    「-兒?」櫃檯後的杜薇迅速走了出來,如此慌亂的沅-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沅-一觸及母親擔憂的眸子,所有的思維都歸位,她強迫鎮定地安撫母親,「沒……沒什麼,只是有些不舒服。」

    杜薇知她孝順,心事全往肚裡吞不願她擔心,但她萬分捨不得愛女如此壓抑自己的苦。

    「要不要請簡大夫過來一趟?」

    終究還是沒拆穿,因她深知女兒的性子,知道自己的擔心只會引來女兒的自責。

    「我去請。」莫伯忙不迭地說。

    「莫伯,不用了,我躺一會兒就好。」沅-喊住一腳已踏過門檻的莫伯後,回頭給母親一個虛弱的微笑。「娘,你別操心,我沒事。」

    「那你回房歇息,晚膳就讓娘來準備。」

    這樣堅強的沅-,只叫她心酸,都是她這個娘害的。

    「不,我……」

    「再反駁,娘可是要生氣。」

    明白杜薇的關心,沅-不再堅持。「那就有勞娘了。」

    ——〉※〈——

    端著沉重的木盆拐進庭院,剛打溪邊洗完衣服回來的沅-,放下木盆,摘下紫紗帽,利落地甩乎衣衫晾在竹竿上。

    宋爾儒輕手輕腳地來到她身後,喚道:「沅-!」

    「啊!」沅-驚叫了聲,顧不得掉到地上的衣服,連忙拉開兩人過於貼近的距離,驚魂未定地說:「你嚇到我了。」

    「不驚!不驚!」他親呢地拍拍她的背。

    沅-不著痕跡地蹲下身,撿起沾著泥沙的衣衫,把它擱置一旁,繼續晾其他的衣裳。

    宋爾儒從袖口裡掏出一隻用精緻繡巾包起來的布包。

    「待會再晾。來,瞧我給你帶了什麼。」他抓住她的手腕說。

    「啪!」她手上的衣物再次掉到地上。

    沅-瞪著他。

    「哈哈!」他乾笑兩聲,撿起它放到一旁,「待會再幫你清洗乾淨,現在先撥個空給我,要不了多少時間的。」

    他拉著沅-走向涼亭,邊走邊說:「前幾天我出門去與人談生意,瞧見這些東西,覺得挺適合你的,便買了回來送你。」

    他解開布包獻寶道:「這顏色的胭脂是最新的,清雅不艷。而這白玉簪子是出自名家之手,還有這精緻的珍珠耳墜……」

    沅-不發一語地瞅他,臉色異發沉重。

    浪費了一大缸的口水,宋爾儒終於發現要獻慇勤的人兒,一點欣喜之情也沒有。

    「怎麼,不喜歡嗎?」女人不都喜歡這些玩意。

    以往,鬧著要他買珠寶首飾的美人,得到之後莫不是巧笑倩兮地道謝,並更加溫柔地對待他。

    「你非得這麼折辱我不可嗎?即使我醜若魍魎,我還是有自尊心的!」她無波的表情下,有著隱忍的激動氣憤。

    多年來,好不容易築起的心牆,全在昨日程思思幾句話裡坍塌毀滅。

    如今,他也來插上一腳。

    非得不停地提醒她的面貌如何不堪,如何駭人嗎?

    「折辱你?這是什麼意思?」這話宋爾儒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

    她說的是哪國的番話!

    他是瞧她常一身布衣,身上一件首飾也沒,連胭脂也沒抹,好心好意地想送她一些女孩子最愛的飾品,她卻說他在折辱她,不禁令他火冒三丈。

    別氣、別氣。他趕緊深吸呼,孔老夫子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這話不是沒有道理,氣白他寶貝的青絲不值得。

    沅-挺起胸膛直視著他,「我就是我,長得再怎麼不入你的眼還是我,別企圖逼我作任何改變,若看不順眼這樣的我,你可以選擇別看。」

    她只想保護所剩不多的自尊。

    聰慧的她,此時緊閉心門,看不見他此舉只是想討她歡心,是把她當作朋友,出門在外會為她帶回禮物。

    這是真實的自己,若是連這樣的自己都失去了,她什麼也不是!

    真要妝點自己,不成了醜人多作怪了。

    這女人簡直是不知好歹。「你是說我多管閒事囉。」他當她是朋友,看見朋友有缺陷,他當然義不容辭想辦法幫她改善,這樣有什麼不對?

    「我從沒要你這麼做。」

    一番好意被當成驢肝肺,宋爾儒咬牙切齒道:「好!很好!」

    去!一點都不好,他快要氣炸了。

    發現下顎發酸,原來是他咬得太用力,連忙放鬆。

    不!他不會為了女人生氣。

    尤其還是為了她,不識相又貌醜,不值得的。對!眼不見為淨,他做什麼要在這討氣吞?

    宋爾儒隨即拂袖離去。

    ——〉※〈——

    天轉涼了。

    乾爽少雨的秋天,罕見地一連下了多日的雨。

    窗外的雨聲漸瀝未停,啪答啪答地敲打著屋瓦,秋風送來濕氣,令人冷意陡生。

    沅-輕聲走入母親房裡,她放下藥盅,添了些木炭到小爐裡,不一會兒房裡暖和起來,才踱到床沿輕柔地喚醒杜薇。

    「娘,醒醒。」

    杜薇惺忪地睜開眼,「嗯……-兒啊,該喝藥了是吧?」

    「是。」扶起母親坐好,並在她背後放了個枕頭讓她靠著,然後端來藥碗坐在床前。

    這幾天來,杜薇的病情急遽惡化,沅-不分晝夜地伺候在旁。

    看見女兒臉上的黑眼圈,杜薇著實心疼。「-兒,辛苦你了,是娘拖累你了。」

    沅-的眉頭糾結,「-兒不愛聽娘說這個。」她舀了湯藥吹涼,才送到杜薇的唇邊。「會有些苦,娘忍些。」

    「藥哪有不苦的?你當娘是小孩來哄,雖說一直以來都是你在照顧娘,娘到底還是長輩啊。」杜薇輕笑張口吞下藥汁。

    沅-微微臉紅,「我沒那個意思。」

    「娘明白。」

    喂完藥後,她邊擱好藥碗邊問:「娘要不要再歇息一會兒?」

    「不了,躺了一上午。」杜薇拍拍她身旁的位置。「我們娘兒倆有好些日子沒談心了。爾儒有陣子沒來了?」

    「嗯。」

    「怎麼了?」她還以為前陣子他們愉悅的相處下爾儒會喜歡上沅-,除了外表,她對自己女兒的心性是很有信心的。

    「他不該來。」淡淡地一句話帶過,沅-不想談論此事的意圖非常明顯。

    「娘還是希望有個人能夠疼你、護你。」

    天下父母心,杜薇衷心地祈願會有那麼一個溫柔的男人成為女兒的避風港。

    「有娘就夠了。」她不貪求。

    「不夠的,娘只給得了你親情,給不了愛情,有人相伴相依一生才能倒滿。」畢竟她陪不了沅-一生,她的身體她自己知道。

    「不會有那個人了。」沅-篤定道。

    「不,會有的。會有個瞭解你的人,真心喜愛你、想對你好。」

    「我不這麼認為。有美麗的皮相才會有吸引男人去瞭解女人的動力,然而我沒那個本錢。」

    杜薇張了口,卻不知該如何響應。

    那是不爭的事實!

    看見母親沉重的表情,沅-輕拍她的手安慰,

    「娘,我不是自憐,也不自怨,更不是要引起你的自責,只是說出一個事實罷了。」

    「不過,女孩家容易遭蜚短流長所傷,娘最不願看見的就是你受到傷害。」

    「蜚短流長無形傷,兩心若不依,情難守、傷心腸。」她要不起的,也不該妄想,否則受到傷害的是自已。

    杜薇幾乎要忍不住落淚,她的-兒是這般好,為什麼老天不曾眷顧到她?

    或許-兒說得沒錯,與其鼓勵她追尋愛情,倒不如讓她安穩地度過一生-

    兒堅強的外表,不過是種保護色,其實她有顆極為敏感的心,她怕一次又一次的傷害,終有一天-兒會受不了而崩潰。

    不識情,就不會有傷害。

    ——〉※〈——

    明亮的陽光一掃連日來的陰雨,陣陣秋風裡帶著淡淡的泥土香。

    這麼好的天氣最適合出外踏青了。

    冷清了好些天的廟宇又熱鬧起來,湧進不少善男信女。

    「姑姑,今天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空下來給你囉。」宋爾儒摟住宋月湘的肩膀,輕笑道。

    當年因宋競戰堅決反對將女兒宋月湘嫁給毫無背景的窮書生孟玄奧,造成相愛的兩人迫不已私奔,沒幾年光景,孟玄奧就去世了,獨留一女與她相依為命。

    那時宋競戰已不在人世,宋亦棋知道姐姐的情況後,便將她們母女接回府裡照顧,直至宋亦棋夫婦相繼去世,宋府的生意暫由宋月湘打理,這幾年才移交回給宋爾儒。

    可他少爺只肯撥三分的心力去做,要不以他的能力宋月湘早可以享清福。

    這也是宋月湘頭痛不已的地方,風流的他要到何時才會安定下來,為宋家傳宗接代?

    「聽得我好感動,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窩在溫柔鄉里,其餘六十四天再撥給生意,一年裡惟一會想起還有我這個姑姑,就是今天囉。」宋月湘不理會他的甜言蜜語。

    「哈哈!灌迷湯沒用。」孟水漓幸災樂禍地說。

    「你也別五十步笑百步了。」宋月湘矛頭指向女兒。

    「娘啊,你就別再唸經了。」

    「怕我念,就安分一點,別成天往外跑,讓人家看笑話。」她這女兒外向得不像話。

    「哈!哈!」宋爾儒笑得特別大聲,「怕是全城的人早有耳聞,來不及了。」

    孟水漓用殺人般的目光瞪向他,「要你管!」

    「水漓妹子,為兄是在為你擔心。」他涼涼地說。

    「不必了。」

    「乾脆把你們倆送作堆好了。」宋月湘本是隨口開玩笑,但仔細一想,倒覺得是個不錯的主意,親上加親。

    「花花公子誰會想要啊!」

    宋爾儒伸手搭上孟水漓的肩,「水漓表妹,你這麼說就錯了,我可是城裡眾家閨女擇婿的第一人選,我若是娶你,你可要感到榮幸。」

    「去,我才不是花癡。」孟水漓扳開肩頭上的大掌,用力反折再推開他。

    宋爾儒捧著痛麻的手連退數步,一不小心撞上了人。

    他一抬首,望見熟悉的紫紗帽,愣了下。「沅-——」這麼巧,她也來廟裡上香呀。

    這些日子不去找她,思念反而越深,氣消之後,本想去找她,但礙於尊嚴,他克制了下來。

    以他極高的品味,她連他最低的條件都達不到,為何他一再地想親近、甚至對她產生異樣的情愫?

    她的自尊心強,個性卻溫和嫻雅不夾一絲尖銳,如此迥異的特質,同時出現在她身上,卻絲毫不見奇怪。

    或許這就是原因了,讓他與她相處時不覺有任何壓力。

    沅-有禮地朝宋月湘躬身一福,即越過宋爾儒離去,沒有錯過他臉上的錯愕,該怎麼解讀他的反應?

    陌生的酸澀湧上心頭,壓得她有些喘不過氣。

    明知這樣的醋意不該,可見著他與女人調笑,她的心便不受控制地難過起來。生平第一回,她想獨佔一個人,一個無人不愛的風流貴公子。

    她沉淪了嗎?陷進他無意織就的情網之中,如飛蛾朝無情火焰飛撲而去。

    沅-加快腳步走著,到解籤處找母親。

    「娘,好了嗎?」

    今日一早杜薇覺得體力還不錯,提議要到廟裡上香。沅-起先不放心母親才剛好些又讓她到外頭吹風,卻禁不起杜薇的央求,無奈下她只好陪著母親來了。

    杜薇溫柔地一笑,「好了,咱們回去吧。」

    唉,她怕是再也等不到-兒披嫁衣那天了,但替-兒求了支上上籤,她的心至少安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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