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
無錫。
醉仙樓。
韋長歌笑吟吟地看著桌上平平整整放著的紙簽,那是半個月前蘇妄言留給他的——見過胡二的第二天早晨,他一覺醒來就收到下屬交來的這張紙簽,只潦草地寫了幾個字,仍是蘇妄言一貫的簡練,就連韋長歌,也只知道他離開辦事去了。
樓外依舊飛著細雨,梅子正黃,這樣的細雨已經纏綿的下了好幾天,小到不必撐了傘才能出門,卻又淅瀝的,讓人無端心亂。大約是因為這個緣故,路上行人也就不多,零零落落,好半天才又過去一個。
韋長歌坐在欄杆邊,他探頭望下看了看,嘴角笑意更濃。
不遠處,一個年輕男子正騎著馬搖搖地往醉仙樓而來。
「韋敬,下去迎蘇公子上來。」
「是。」
韋敬利落地應著,快步下樓去了。
韋長歌拿起桌上的紙簽,想了想,揉成一團,塞到懷裡。
「我還怕你沒收到我的信。」
蘇妄言先坐下喝了口茶,這才慢慢地道:「我怕誤了見面的時間,四天沒睡,累死了六匹馬,從雲貴川交界的深山裡趕來的。」
韋長歌一愣,仔細看看他,似乎確實比半個月前瘦了好些,臉色也不太好。韋長歌皺起眉,道:「何必那麼辛苦?你就算來遲了,難道我會不等你麼?」
蘇妄言聞言略略露出笑意,道:「我當然知道你會等我,就怕無恙等不了。」
韋長歌聽見「無恙」二字,眼睛陡然一亮,馬上又若無其事的笑了笑,道:「說到這件事,原來這半個月你是去了那種地方,查到什麼沒有?」
蘇妄言的臉上瞬間居然也閃過一絲得意之色,既而刻意淡淡地道:「那你呢?你這趟去蘇州有什麼收穫?」
兩人對視了一會兒,都忍不住大笑起來。
韋長歌笑道:「其實也沒什麼,只不過無恙小兄弟怕是拿不走我這只右手了!」
蘇妄言一喜,道:「你找到吳鉤了?」
韋長歌搖頭道:「沒有,不過我找到了一個人,他可以帶我們去見吳鉤。」頓了頓,又問:「你那邊呢?你急急忙忙趕去那麼遠的地方又是為什麼?」
蘇妄言有些得意地微微一笑,道:「我?我這麼做自然有我的原因。先不說我這邊的事,你把你去蘇州找明月的經過告訴我。」
韋長歌看他半天,蘇妄言只是含笑品茶,只好歎道:「好,我先告訴你。」
韋長歌道:「那天早上你留了張字條就走了,我只好一個人趕去蘇州。據巧雲閣老鴇的說法,去年六月,巧雲閣的老闆路經蘇州,偶然在蘇州的翠袖坊見到了那個明月,驚為天人,便不惜重金要把明月請回巧雲閣。翠袖坊本不願意,但後來見價碼一加再加也就同意了。沒想到沒多久巧雲閣就出了那件事,明月也嚇病了,就把她送回了蘇州靜養。這些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吧?但等我到了蘇州,卻找不到明月了——翠袖坊說一個回京的地方官路過蘇州,看上了明月,替她贖了身收做小妾,帶上京去了。風月場中這本是常事,他們這番話可說是滴水不漏,我雖然疑惑,一時倒也找不出破綻,這時候,韋敬說了一句話。」
蘇妄言「咦」了一聲,看向韋敬。
韋敬笑了笑,道:「我懂什麼?不過承蒙堡主看得起,平時也幫著料理一些天下堡的生意,知道點生意人的心思——天底下是沒有一個生意人肯做賠本買賣的。」
韋長歌對他一笑,接著道:「不錯,『天底下沒有哪個生意人肯做賠本買賣』。就是這句話點醒了我。巧雲閣花大價錢請明月,為的無非是『賺錢』二字,明月在巧雲閣才呆了不到一個月,就算這一個月之中生意再怎麼好也是賺不回本錢的,試問,這種情況下,巧雲閣又怎麼會輕易放人呢?我想明白了這一層,便馬上派人去查,果然,翠袖坊說的那一段時間確實有三個地方官曾經路過蘇州,但這三個人卻沒有一個去過翠袖坊!翠袖坊的人在說謊。為什麼?」
蘇妄言道:「有人要他們這麼做。」
「誰能讓他們這麼做?還有,誰不知道風月場裡的人口風最是不緊,他又怎麼知道翠袖坊不會出賣他?」韋長歌緊接著問,既而又自己答道:「我的答案是,他之所以這麼有把握,是因為他本身就是翠袖坊的主人。於是我又派人去打聽,知道了翠袖坊的主人姓金,單名一個礫字,不僅如此,非常巧的,岳州巧雲閣的主人竟然也是他。」
「金礫……金礫……」蘇妄言喃喃念了幾遍,皺眉道:「沒聽過……」
韋長歌哈哈笑道:「你當然沒有聽過。我打探來的結果,金礫絕對是個十足十的商人,除了錢多一點,家業大一點,沒有任何值得別人注意的地方。他甚至連經商都算不得特別出色——金家是兩江有名的豪富之家,他的財產都是家傳的。這樣一個人,怎麼會和江湖中人有瓜葛?又怎麼會牽扯到十二年前的慘案?他甚至一生都沒有出過浙江半步!」
「不過,金礫倒確實有一點很讓人羨慕——」韋長歌故意停了一停,學著蘇妄言的樣子,慢吞吞地喝著茶。
蘇妄言等了片刻,終於忍不住問道:「什麼?」
韋長歌微笑起來,一字一句地道:「他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妻子。」
「那個女人是十二年前的冬天突然嫁進金家的,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成親那天,用的是新娘子家鄉的禮節,金家派出了一里多長的迎親隊伍,新郎在前面牽著馬,新娘子就坐在馬上,吸引了半個城的人圍觀。很快人們就發現金家排場雖大,女方卻一個親屬都沒有出現——這是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不過沒過多久,人們馬上就忘了這件事。」
「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也沒發生,只是湊巧吹起了一陣風。」韋長歌的手指輕輕地扣在桌面上,「那陣風吹開了新娘子蒙在臉上的喜帕,露出了她的臉——只是短短的一瞬間,整條街的男人都已經魂飛魄散……於是人們就只顧著討論這麼個大美人怎麼會看上金礫這個滿身銅臭的俗人,再也沒有人記得追究她的來歷了……」
蘇妄言怔怔道:「天下竟有如此絕色?」
韋長歌點了點頭。
「她到底是什麼人?」
「我不知道。」
韋長歌搖了搖頭,很快又揚起嘴角:「我只知道,那女人的名字,叫梅影。」
「梅影?」
蘇妄言呆呆地回了一句,覺得有點頭痛。
他疲憊地把手覆到眼睛上:「我沒聽說過……」
韋長歌站了起來,走到蘇妄言身後,輕柔地幫他按著額頭兩側:「累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蘇妄言卻不答話,想了好半天,道:「梅影——好像沒聽說過這個人,不過我總覺得有點熟悉的感覺……」
韋長歌輕笑出聲,道:「沒錯,我也是這麼覺得的。金礫既然不可能和那案子扯上關係,疑點自然就落在梅影身上,再加上竟沒有任何人知道她的來歷,這就更讓人起疑了。但梅影為什麼要做這些事?為什麼要殺李天應和胡二?她和吳鉤又是什麼關係?一開始我也想不出來,後來有一天晚上,我突然想起我和無恙的約定的三月之期就快到了——想到無恙,我這才恍然大悟——」
韋長歌故意一頓。
蘇妄言「啊」的一聲,大聲道:「我知道了!難怪總覺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韋長歌望著他道:「哦?」
蘇妄言笑道:「我們是沒聽過『梅影』這個名字,但這個人我們卻是早就知道的了!無恙說過,他家逢慘變之後便淪落街頭乞討為生,總算是命不該絕,被人收留了撫養長大。無恙口中的救命恩人『梅姑姑』就是梅影!」
韋長歌拊掌笑道:「蘇大公子果然敏捷!你猜得不錯——梅影嫁到金家不久就收養了一個小乞兒,那被收養的小乞兒名字就叫無恙!」
蘇妄言道:「這樣我就明白了。當天我們去見過無恙之後,我曾經對你說我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你還記得麼?」
韋長歌點點頭。
蘇妄言道:「現下我終於知道是什麼地方不對了。根據無恙的說法,管雲中在他十六歲的時候就已經跟著他了,我想不通的也就是這一點,管狐是一項相當高深的法術,沒有高人在旁指點是不可能成功的。狐狸的靈十分兇猛,無恙小小年紀,哪來的本事降服它?再者,他又是怎麼知道管狐的?一開始,我以為是他這些年流浪在外有人教了他,江湖上奇人異士輩出,很有可能在機緣巧合之下讓無恙學會了馴養管狐,這倒不足為奇。但,當他說到他小時侯被『梅姑姑』收養的時候,我就隱約覺得有點不對……」
韋長歌接口到:「從李天應的死看來,梅影很是有些古怪,會不會是她教給無恙的?」
蘇妄言歎道:「那就更奇怪了——你可知道,管狐雖然能聽人號令,替主人辦事,但終究不會忘記仇恨,驅使管狐做事,無異飲鴆止渴。金家有的是錢,在這世上有錢就有法子,梅影若是真心要幫無恙報仇,多的是辦法,為什麼她偏偏選了教無恙養管狐?這就是我奇怪的地方……現在看來,只怕她一開始就未必存著好心……無恙說,他父親關城曾經有恩梅影,所以梅影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為了報恩,便百般照顧他、撫養他成人。我看這大約也不是真的。」
韋長歌沉聲道:「如果我沒料錯,和梅影有關係的根本就不是關城,而是吳鉤。梅影的種種所為,目的都只有一個——就是不讓吳鉤被人找到!她怕無恙長大了會找吳鉤報仇,所以收養了無恙,為的其實是就近控制他的行動。她一直監視著無恙報仇的情況,這大概也就是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才動手殺人滅口的原因吧?!」
說完了,又黯然道:「可惜無恙還一直把她當作最親的人……」
蘇妄言沉默了一會,抬頭對他笑道:「那麼,你說的那個可以帶我們去找吳鉤的人就是梅影?」
韋長歌略一點頭:「嗯,不管怎麼樣,她一定知道吳鉤的來龍去脈。」
蘇妄言又笑道:「何只她知道?我也知道。」
韋長歌一驚,奇道:「你也知道?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蘇妄言臉上又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很簡單,我猜到了吳鉤的秘密。」
「他的秘密?」
「不錯,也就是梅影不能讓我們知道的事。」
「那是什麼?」
「胡二說,當年他和李天應並沒有查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其實不對,在這個案子裡,吳鉤確實留下了某個線索——只有一個,但就是這一個線索已經足夠我們把他找出來了。從得雲寺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反反覆覆地思索胡二的每一句話,並沒有什麼可以懷疑的地方,那,既然胡二和李天應什麼都沒有發現,為什麼過了這麼多年,還有人要殺他們?兇手想要隱瞞的到底是什麼秘密?唯一的解釋就是,其實他們已經發現了這個秘密,只是他們自己還不知道,兇手害怕他們把秘密洩露出去,只好冒著被發現的危險殺他們滅口。」
「『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其實越是明顯的秘密,就越是容易被人忽略。」蘇妄言抬頭沖韋長歌一笑,淡淡地道:「而吳鉤的秘密,就是他的快刀。」
「我們一直太在意所謂的『秘密』,其實這樣的快刀本身不就是最大的線索麼?關城以一柄快刀獨步天下武林,吳鉤的刀法,也快得匪夷所思,快刀不就是他們之間最明顯的聯繫麼?胡二說過,二百三十七具屍體有二百三十六具都是一刀斃命,唯一的例外就是關城。他一處傷在左臂,一處傷在肋下,都是輕傷,致命的一刀是在心口,只有他一個人能躲過吳鉤致命的一刀,會不會是因為他早就清楚吳鉤出刀的方式?他臨死的時候,叫了一聲『吳鉤』,姑且不論吳鉤的真名是不是就叫吳鉤,關城這句話至少說明他們兩人是早就相識的!」
韋長歌頷首道:「這麼說來,反而是被無恙的話誤導了。我們把力氣都花在找出吳鉤的下落上,卻沒有想過從殺人的原因著手……」
蘇妄言苦笑道:「一開始以為憑著『吳鉤』這個名字就可以很輕鬆的把他找出來,誰知道那麼簡單的一件事會變得這麼複雜?」
「吳鉤、關城……關城、吳鉤……他們之間,究竟有什麼關係?」 韋長歌沉吟著,來來回回走了幾步,猛的停住,遲疑道:「關城號稱『中原第一快刀』,但似乎從未有人聽他提及過自己的師承來歷,吳鉤和他……會不會是同門兄弟?!」
便聽得一陣啪啪的掌聲。
卻是蘇妄言擊掌笑道:「這次讓你說中了!」
韋長歌竟有點不好意思,連連擺手:「你別取笑我!你是自己想出來的,比我強多了!」
蘇妄言搖頭道:「不,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天晚上,我只想到快刀這一節,我把天下用刀的名家數了又數,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個有那樣的能耐……吳鉤究竟是什麼人?他從哪裡來?又怎麼練就的一身武藝?我左思右想,最後想到小時侯家裡一位長輩告訴我的一個故事。」
「故事?」
韋長歌眼睛一亮,走回桌前坐下,又讓韋敬砌了一壺新茶,興致勃勃地道:「是什麼故事?」
蘇妄言笑了笑:「我很小的時候,家裡西院住了一個怪人,我爹讓我們叫他三叔。你知道,我們蘇家子弟,不論男女,都是三歲攻書,四歲習武,到成年的時候,個個也都算得上是文武雙全。但那個三叔卻是一點武功也沒有的樣子,他身體不好,老躲在院子裡,只有除夕、祭祖之類的大日子才出來露個面。他高高瘦瘦的,總是蒼白著臉,但現在想起來,他長得真是好看!三叔的眼睛很漂亮,卻看不見東西,下人都說是他得罪了苗子,我問爹什麼是苗子,結果我爹大發雷霆,狠狠罵了我一頓,過了一會兒,又歎著氣說:『你三叔也是可憐人,你們說這些,不是惹他傷心麼。』我聽得似懂非懂的,不過也就知道以後不能在三叔面前提起這些話……」
韋長歌替他換了杯新砌好的熱茶,打斷道:「到底他說的是什麼故事?」
蘇妄言眼一瞪,道:「急什麼?這不就講到了麼?」
韋長歌忙陪了個笑臉。
蘇妄言繼續道:「大約是聽了爹的話吧,我那時年紀雖小,卻總想著別讓三叔傷心,我看他一個人住在西院裡,又冷清,又無趣,便常常去找他跟他說話,逗他開心。三叔人長得好看,故事也講得好。他見我親近他,也很高興,常常說些古怪的故事給我聽。後來我長大了才明白,這些故事其實都是武林中實實在在發生過的事情——其中好些都是不為人知的秘聞……三叔他又是從哪裡知道的呢……」
他頓了頓,眼看著茶水的熱氣出神。
韋長歌急著想聽下去,張嘴要催,卻又不敢,只好乾笑了兩聲。
好在蘇妄言沒多久便又開口講道:「三叔講的故事,有好些都發生在苗疆一帶。有一次,銀鬚刀王蕭漠海到蘇家作客,教了我們幾兄弟一式刀法當作見面禮。我得意極了,一回去就趕著說給三叔聽,三叔冷哼了一聲說:『這麼點本事也敢自稱刀王,他那幾招,只怕給人家擦刀都不配哪。』接著,他就對我說:『妄言,你知道麼?天下最快的刀是沒有名字的,它一出鞘,就是一兩百人一齊上來,也叫你轉眼之間就橫屍當場!』三叔說,在雲南、貴州、四川交接之處,有一家人,住在一個小鎮上。這家人的祖上是一個極厲害的人物,後來為了某些原因,他帶著家族逃到了雲貴川交接的蠻荒之地,就此隱居下來。他本想讓後世子孫男耕女織平平凡凡的過日子,可惜這家人對頭也多,雖然遠遠躲了起來,但始終是過不了幾年就有仇家千方百計的找上門來,那家的祖上就感歎說:『我欲留清淨與世人,可惜世人不肯放過我!』於是把自己的一套刀法傳了下來,以使自己死後子孫有能力自保。很多年後,這人死了,他的仇家也都死了,這家的後代厭惡了打打殺殺的日子,於是全族聚在一起,定下了一條戒律:這套不世刀法每一代只能傳給一個子孫,到了危急時刻,就由這個人來肩負全族的生存重任。從那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那套刀法,也再也沒有人知道有這樣一個家族存在。」
韋長歌道:「那你三叔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蘇妄言道:「當年我聽到這裡,也這麼問他。三叔摸了摸我的頭,笑著說:『傻孩子,他們想世世代代過這種與世無爭無憂無慮的生活,世上哪能有這麼好的事?』我說:『為什麼不行?桃花源裡不就是這樣麼?』三叔說:『是啦,就像桃花源一樣……不過桃花源是假的,武陵人不是再也找不到它了麼?』他看著月亮出了一會兒神——我雖然知道他的眼睛看不見,可不知為什麼,總覺得他是筆直的望著月亮的……三叔說:『後來又過了一百多年,不知道為什麼,總之是出了些變故,那家人再沒辦法這麼生活下去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那一代的繼承人成了一個刀客。對了,你不知道什麼叫刀客——刀客,就是收錢替人殺人的人——有一天,江湖中出現了一個刀客,很多厲害的人都死在他的刀下,他殺人從來只要一刀。不管對手武功多高,只要給他錢,他就能幫你殺了那人。慢慢的,就有人知道了他的來歷。』我聽得興高采烈,直問:『那現在呢?現在那個刀客還活著嗎?那家人呢,還在麼?』三叔笑了笑,說:『那個刀客早就死啦。不過,從他那一代起,家族中每一代都會出一個刀客,所以這個家族就被人叫做刀客家族。』他最後還說,其實現在這家人也還一直住在那個小鎮上,只是中原人很少有知道的罷了。」
蘇妄言一口氣說完了這個故事,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兩個人都沉浸在故事裡許久沒有說話。
韋長歌長長地舒了口氣,低聲道:「這故事真不錯。」
蘇妄言道:「是啊。我也一直以為這只是個故事。直到那天晚上,我才明白原來真有其事。」
「所以你連夜去了那個小鎮?」
「嗯,我那時也沒什麼把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韋長歌笑著凝眸望向他,柔聲道:「辛苦你了。」
蘇妄言咳了兩聲,忙低頭喝水。
韋長歌笑得愈加高興,過了片刻,道:「對了,你去了之後又怎麼樣?」
蘇妄言正不自在,聞言鬆了口氣,有些饒舌的講起自己這半個月的經歷來。
「那天我給你留了張字條,跟著便連夜起程。趕到了三省交界處。一開始,我不知道三叔說的究竟是什麼地方,只好在三省交界的地方到處打聽,一連好幾天,一點進展都沒有,我幾乎就要懷疑那真的只是一個故事了。沒辦法,只好放出風聲,說要請一個殺手幫忙對付仇家。可來了好幾個人,都只是普通的江湖客。就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有個老頭找到了我。」蘇妄言想了想,又道:「其實,說是他找上我也不對。」
那時侯蘇妄言是在一個小茶館裡,那一帶像這樣的小茶館極多,茶館裡說書、唱戲,以及各類小點一應俱全,當地人常常聚在這樣的茶館裡談天說地。給兩文錢要上一杯茶就能坐一整天。
蘇妄言送走了一個三流劍客,又走回茶館裡坐下。想到時間緊迫,尋找刀客家族的事又毫無頭緒,不禁長長歎了口氣。就在這個時候,旁邊有人道:「你要找殺手?」
蘇妄言忙回頭看了看,說話的是隔壁一桌坐著的一個老頭,那老頭桌上放了一面「鐵口神斷」的旗子,是個測字先生。蘇妄言已經連碰了好幾次釘子,再加上看那老頭衣著樸素、目光渾濁,不像是會武功的樣子,還以為是江湖術士在招攬生意。因此回答得也就不太起勁。
他點了點頭,說了聲:「是啊。」
就又低頭凝思。
那老頭問:「找到了麼?」
蘇妄言苦笑了一下,搖頭道:「沒有。」
那老頭道:「我看你今天已經送走了好幾個殺手了,難道這些人裡就一個合適的都沒有麼?」
蘇妄言又搖了搖頭:「他們不行。」
那老頭居然又問:「為什麼不行?」
蘇妄言有點詫異,他看那老頭不斷發問,倒像是別有用意,因此他提起精神,正色回答:「我要找的,是真正的高手。」
那老頭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蘇妄言看看他的臉色,轉身叫來小二,上了一壺上好的龍井,自己親自給那老頭端了過去。
蘇妄言在他對面坐下,客客氣氣地道:「這位前輩,我也不瞞你,不是我挑剔,實在是對手太厲害!這件事,不成功便成仁,關係著我一家上上下下的性命,半點都馬虎不得。唉,我也是被逼上了絕路,不得已,才想到這個法子,可惜……您老人家見多識廣,可有什麼指教麼?」
那老頭呵呵一笑:「年輕人倒挺會說話的。這種地方,你哪找得到真正的高手?好,我看你也是有心人,跟我來吧!」
說著拿了自己的東西就往外走。蘇妄言忙掏出一錠碎銀扔在桌上,追著出了門。那老頭帶著他出了小鎮,一路向南,走了十來里路,七拐八拐的,竟越走越僻靜。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兩人已在人跡不至的深山裡了。
那老頭指著山上道:「那上面有一座小屋,你去吧,把你的事說給那屋子裡的人聽,他自然會幫你殺掉你的對頭。要是問起來,你就說是老四介紹的。」
蘇妄言大喜,拱手為禮,立刻上了山。
果然走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前面便見了一間小屋。他敲了敲門,裡面出來一個中年人,蘇妄言忙按那老頭教的話都說了一遍。
那中年人笑道:「原來是四叔叫你來的,我行七,你叫我老七就行了。」
蘇妄言也笑道:「七兄。」
那中年人雖然身材健碩,虎背熊腰,卻也不是練過功夫的,蘇妄言心頭詫異,笑著問:「原來四叔說的高手就是閣下?」
老七擺了擺手,道:「你等一下。」說著,拿出一隻竹管吹起來。他吹的是一支古怪的小調,那聲音雖然不大,但在這深山裡,卻意外的傳得遠。蘇妄言站在一邊,心頭砰砰直跳,聽他們相互以輩分相稱,多半便是三叔所說的刀客家族了,據說一代人只有一個刀客,不知道一會兒出來的會不會就是吳鉤?!
一首小調吹完,便聽得沙沙的腳步聲。
蘇妄言越發緊張,額上已細細的滲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