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腸崖 傷心林
傷心林外有一片極壯觀的花海,每個季節都有最美的鮮花盛放。此刻,傷心林中專司管理這片鮮花的侍女朱淚,正在這片花海中修剪花枝,為鮮花除蟲。
暖暖的陽光灑在她身上,有些疲倦的她直起身子,伸了個懶腰,忽然發現不遠處的山崖邊,突然攀上來一個人。
朱淚立刻就奔了過去,在那人倒下前,及時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是一個髒兮兮的女子……應該是女子吧?她看來很年輕,臉上滿是污泥,也不知有多久沒有沐浴過了,但她的那雙眼睛卻仍是亮如晨星,溫柔似水。就因為那雙討人喜歡的眼睛,朱淚忽略了她身上又髒又破的粗布麻衣。她的身上、臉上佈滿血痕,應該是攀上斷腸崖的時候,被尖石刮傷的吧?
「姑娘,請問這裡離傷心林還有多遠?」女子開口問她,溫柔的嗓音透著濃濃疲倦。
朱淚微微一笑,天真至極。
「這裡就是傷心林啦!看你的樣子應該走了很遠的路吧!你來這裡做什麼?」
「這裡就是傷心林了!?謝天謝地,我終於找到了。」女子激動得雙手合十,喜悅無限。
還好凌劍曾對她詳細指點過傷心林的位置,否則只怕尋一目年也找不到這裡。
朱淚懷疑地看著她,問:「你究竟是什麼人?來傷心林做什麼?」女子望著她,淺笑盈盈,藏在污泥後的臉龐閃著動人光采。
「我叫阮素梅,來傷心林找人。」
「找誰?這裡有你認識的人嗎?」朱淚警戒地打量她。
素梅微微一笑。「我要找凌劍。」
朱淚驚叫:「大師兄?你要找的人是大師兄?』』
「是啊,我要找他,他在這裡嗎?」
朱淚訝異地看著她,戒懼地問:「大師兄就要成親了,你找他有什麼事?」朱淚的話仿如晴天霹靂般在她耳中響起,劈得她僵直了身體,再也說不出話。
「你說什麼?凌劍要成親了?和誰?」素梅緊緊抓住朱淚的手臂不斷地追問著。「你怎麼了?大師兄要成親關你什麼事?」朱淚有絲懼怕地閃躲著素梅漸趨狂亂的神情,委屈低喊。緩緩放開朱淚的手臂,素梅一對大眼睛中逐漸凝聚起苧氣,卻倔強地忍耐著不肯哭出來。她臉上狂亂的神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令人鼻酸的悲痛欲絕。
「凌劍要和誰成親?求你告訴我,好不好?」素梅渾身輕顫,淒苦得就似風中飄蕩的一片落葉,找不到歸依。, 朱淚看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沿著她滿是泥垢的臉龐,徐徐垂落,情洗出一道雪白的淚痕,立即起了惻隱之心,輕輕答道:「是我們二師姐。」
「胭脂?」她的口中緩緩吐出這兩個字,一陣尖銳的痛楚同時劃過心頭,引出一片鮮血淋漓。
「是。」朱淚點點頭。
「你能幫我跟凌劍通傳一聲嗎?就說阮素梅來訪。」
「好!你在這裡等我片刻,千萬不要亂走,我馬上回來。」明知這樣不合傷心林的規矩,但朱淚卻不忍拒絕她。她仔細交代後,轉身離去,消失在花海中。
「你是誰?怎麼會來到這裡?」
一道輕柔縹緲、動人至極的嗓音從花海中傳來,悅耳得令人聽過就再也無法忘懷。素梅轉過身去,立刻就看見一張完美無瑕、仿似天仙的秀雅麗顏。
她悠然立在花海中,神色淡然、姿態嫻雅,在暖暖的春陽映照下,彷彿連她身上的一身綠裳都染上了一抹柔光,氣度如仙。素梅怔怔望著她,這個女子身上帶著驚為天人的美麗,似是融合了清純與妖異。「你是誰?」傷心林的林主——林心兒摘下一朵盛放的幽蘭,如水的目光在素梅身上一轉,又投向手中的嬌艷花朵,淡然的語氣中多了一絲不耐。「我……我叫阮素梅,我是來找凌劍的。」素梅訥訥道。
「你找劍兒做什麼?」林心兒的目光突然似兩柄利劍,凌厲地射向素梅。
「我……」素梅張口結舌。
林心兒忽然笑了,滿山的香花霎時失去了顏色,整個天地都像瞬間變了色彩。
她輕柔地道:「我明白了,你喜歡劍兒,所以來找他,對嗎?」素梅的臉立刻比花海中最紅艷的那朵山茶花還紅,她垂著臉,再也說不出話。
「你知道劍兒就要成親了嗎?」
素梅依舊垂首不語,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我絕不容任何人破壞這場婚事。」林心兒悠然的語氣就像在談論天氣般淡然平靜,但身上散發出來的凌厲殺氣,卻使手中的幽蘭剎那間枯萎。
纖纖素手拈起一片花瓣,剛欲揚手擲出,一道人影卻以迅雷不及的速度飛身落在她與素梅之間。」凌劍!」素梅失聲叫道,聲音中洩露了太多情緒。
凌劍單膝跪地,向林心兒請求:「娘親,這位阮姑娘是來找孩兒的。」林心兒長袖一拂,壓下怒氣,微笑。「來者是客,劍兒,你就好好招呼阮姑娘吧,千萬別怠慢了人家。,』她眼波流轉,瞧向素梅,盈盈一笑後,徐徐道:「或者你可以留阮姑娘在傷心林喝了你的喜酒再走,劍兒,你說這樣可好?」素梅煞白的素顏被臉上的污泥遮掩著,沒人瞧見,但她泫然欲泣的眸子卻怎麼也藏不住。
凌劍還未答話,一陣清風拂過,林心兒曼妙纖柔的身影已消失在花海盡頭。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像開了閘般,從她眼中緩緩垂落,她努力眨著眼,只想把眼前魂牽夢繫的容顏瞧個清楚,但他的臉卻總在波光盈盈中跳個不停,怎麼也無法看清。
她伸出雙手,愛憐地捧住他的臉龐,淚水仍是不斷垂下,淺淺笑容卻已在她的唇角悄悄綻放。
凌劍牽起衣袖為她擦拭淚水,看著她的秀麗容顏在淚水的清洗下漸漸還原,淚水卻仍像不會流盡似的直淌下。
「別哭,素梅,別哭……」他笨拙地輕哄,心疼她紅腫的雙眼。素梅也用雙手揩拭著臉上的淚水,但停不住的淚水卻越擦越多,怎麼也擦不完。
凌劍再也無法忍耐了,捧住她的小臉,便把雙唇緊緊壓在了她被淚水染得鹹澀的唇上。素梅伸手緊緊摟住凌劍的頸項,凌劍也緊緊擁住她的纖腰,唇舌交纏、緊密相擁的兩個身體之間,再也沒有一絲間隙,只想把對方狠狠揉進自己的體內,從此再不離分。
胸腔中極度缺乏空氣的窒悶,使得兩人緊貼的雙唇,戀戀難捨地分開。
「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輕拭她臉上未干的淚珠,凌劍語氣輕柔。「我……」素梅垂下臉,訥訥地說不出話。她怎能告訴他,她千辛萬苦來尋他,只為了問他一句話:他還要不要她?她抬眼凝視著他,一對清澈的瞳仁中滿盈期待,緩緩問出口:「你真的要成親了?」
凌劍霎時怔了,像被風化成了一座石像,俊朗的臉上木無表情。默然良久,才仿似擠出一絲尷尬的苦笑,啞著聲道:「你已經知道了?」他的嗓音中沒有喜悅,只有濃濃的無奈與諷刺,對自己的諷刺,對這場親事的諷刺。
素梅碎了一次的心,在滿心期待下,又碎一次。他的言語就像一支利箭,狠狠穿過她的心,帶走了她所有的期望和熱情。她瞪著他,語氣輕柔得仿如飄落的雪花。「我只問你這是不是真的?」
凌劍沒有絲毫遲疑地立刻答道:「是!」
他怕他只要稍有遲疑,就會湧起立刻帶她遠走高飛,拋下這裡一切的衝動。沒有怒吼、沒有哭叫,素梅怔怔地平靜了下來,寫滿疲倦的蒼白臉上浮上一抹淡淡的笑,在淡淡的春陽下顯得異常的冰冷,有著心如死灰的淒清。
「恭喜你啊,終於得償所願。」她微笑著,笑容卻比臘月大的雪花還冰冷。凌劍咬著牙,想解釋,卻終究什麼也沒出口。他怎麼能告訴素梅,若他不答應與胭脂成親,那林主不單不會給胭脂解去身上所中的劇毒,還會殺了駱子言。
他知道胭脂寧死也不願嫁他為妻,但當林主用駱子言的性命來威脅她時,她沒得選擇。
而他也無法眼睜睜看著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妹,死在他的面前,卻袖手旁觀,他也一樣沒有選擇。
素梅靜靜凝望著他,寒意從腳底不斷往他心頭湧上,只因他再也尋不到一絲半點曾滿滿蘊在這雙明眸中的似水柔情。她看向他的眸子澄淨清澈,淡然得就像望著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凌劍捏緊雙拳、咬緊牙關,怔怔地看著她漸漸把停駐在他身上的眸光移向他的身後,緩緩走過他的身邊,神色平靜地與他擦身而過。
她就這樣經過了他的身邊!
凌劍狠狠閉上雙眼,胸膛急遽起伏,他的指尖深深嵌入掌中,生怕會一時按捺不住想伸手留住她的衝動。他深深明白,她這一走,他們之間再也沒有未來。
也許,這就是上蒼在他們相遇之初,就為他們定下的宿命——注定不會有未來。素梅一步步緩緩向前,一步步遠離凌劍,一步步遠離這令她心碎斷腸的他。
她臉上的神情極平靜,平靜得幾乎稱得上詭異。若她肯大哭一場也許會好些,但她澄澈的眸中沒有絲毫淚水。
什麼叫悲傷?什麼叫心碎?什麼叫痛苦?她已經統統感覺不到了,她的天地已在瞬間崩潰塌陷。
一絲血痕沿著她素白的唇角,緩緩垂落。
漸趨踉蹌的腳步跌撞著,她沒有回頭,始終堅定不移地一直朝著遠離他的方向走。
漠然的心只有一個念頭——就算是死,她也不願死在他眼前。凌劍緊閉的眼始終沒有睜開,也不敢睜開,只默默聽著她緩慢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終於消失在這一片開得燦爛的花海中。
素梅茫無目的地朝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身在何方。她只知道有路就走、有橋就過。只要前面還有路,就不到絕望的時候,就還有希望。
驀地,腳下一滑,她失足從山上滾下。
山腰上的一棵梅樹擋住她滾落的身子,卻正好撞在她的小腹上,一陣鑽心蝕骨的疼痛從小腹升起,霎時蔓延至全身。她用盡所有力氣按在腹上,咬破了嘴唇、蜷曲著身子,冷汗涔涔而下。
好痛,痛得她就快死掉了。她恍惚感覺一絲絲的生命,正從她的身體中緩緩流失。下一刻,疼痛侵佔了她所有的意識——再度睜開眼,素梅立時感覺到渾身的疼,如置身煉獄般痛苦,但她也立即明白,自己還沒有死。
活著,也許本就比死要痛苦幹百倍,需要更多的勇氣和耐力。可是,她腹中的小生命卻是無辜的,他沒有犯錯,不該被剝奪生存的權力。
想起腹中的胎兒,素梅立即捂著小腹,坐起身驚喊:「孩子,我的孩子……」
「放心,胎兒一切安好。」熟悉的低沉嗓音從床畔清晰地傳人耳中,撫慰了她的驚惶不安。
駱子言的笑容在她眼前緩緩綻開,流洩出溫暖的關懷。「駱公子,是你救了我?」素梅感激地看著他。
「是我救了你,不過救你腹中胎兒的卻另有其人,你應該謝我師弟凌康,不過他現下不在這裡。」
「謝謝你們。」素梅除了一句句「謝謝」外,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些什麼。「不用謝,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頓了頓,駱子言問她:「阮小姐對往後生活可有打算?」
素梅默然無語。對將來,她還能有什麼打算呢?
「阮小姐會回阮府嗎?」
直覺地,素梅脫口而出:「不,我不會再回去了。」垂下臉,黯然苦笑。「我還有什麼臉回去見爹?阮家列祖列宗的臉,都被我這個不肖女給丟光了。」
沉吟片刻,駱子言開口道:「若阮小姐無處可去的話,不如再到舍下暫住,待生下孩子後,再從長計議。」
素梅扯出一抹不自然的微笑,婉拒他的好意。」多謝駱公子的好意,這年月裡竟然還有像駱公子這樣雪中送炭的好人,真是難得。不過素梅不想多所打擾,還是免了吧,素梅有地方去的,多謝費心了。」
「那阮小姐打算去哪兒?可否告知在下,日後也好登門拜訪。」駱子言挑眉追問。對上駱子言明顯帶著關懷的眼眸,素梅徐徐道:「西子湖畔,白雲庵中,青燈古佛,前塵盡忘。」
駱子言愕然。「你想出家?」
素梅回望著他的一對眸子澄澈如水,似是看破紅塵,再也掀不起一絲波瀾。「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我只有在贊偈梵唱、頂禮膜拜中才能找到平靜。」長伴佛前真的能尋到平靜?青燈古佛真的是她想要的?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要再想他、不要再愛他,她不要再在對他的癡愛中不斷沉溺,直至滅頂。
為了腹中的孩子,她必須忘了他。
駱子言靜靜望著她,不再阻止。也許,等他去過傷心林找到雪兒之後,一切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那我派個兄弟一路上保護你,送你回杭州?」駱子言考慮片刻後提議。「不,駱公子,素梅已經麻煩你太多了,實在不能……」駱子言不悅地打斷她:「你如此說就太見外了,先撇開駱阮兩家幾代的交情不談,你總是雪兒的親表妹。除了你與阮伯父外,雪兒就再沒有其他親人了,你是她表妹,也就等於是我的親妹妹一樣,更何況咱們從小就相識,可說的上是青梅竹馬。」
素梅發現駱子言確實是個最好的說客,他的每一句話都讓她無從辯駁,感覺自己要是再拒絕他的好意,反倒顯得太矯情了,她只好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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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雲庵的生活雖然清苦,卻給了素梅真正想要的平靜無憂。那日與住持師太的一席話後,她頓悟了很多。
也許,在凌劍的生命裡,她只是個意外;然而於她來說,凌劍卻是她生命中最大的奇跡。他給了她永誌難忘的愛戀,也給了她刻骨銘心的相思。
既然忘不了他,那就好好地把這段回憶收藏,學會享受那段過往,學會忍耐寂寞、忍耐孤獨。她不再刻意遺忘他,畢竟她愛上的是個真正的好男人!
虔誠跪倒在觀世音菩薩面前,素梅雙手合十,低垂眼瞼,平靜的心湖漸漸泛起圈圈漣漪。他應該已與胭脂成親了吧?當他們花前月下、儷影雙雙時,是否也會記起她?明知男女之情只是鏡花水月,她卻不能遺忘、不能不想。只有想著他的時候,她才能聽見自己心的聲音。
「阮姑娘!阮姑娘!」白雲庵中的小尼惠善,神色匆匆地奔進素梅所居的靜室,急切道:「外面大殿中來了一群凶神惡煞,人人都提了刀,指名要找你!住持要你快點從後門離開。」
為什麼她走到哪裡麻煩就跟到哪裡?不理惠善的苦苦阻攔,素梅直往大殿而去。
果然大殿中五、六個神色不善的大漢,正把亮晃晃的剛刀架在住持師太的頸上,逼問她的下落;住持師太垂眼斂眉,低念佛號。
怒氣上湧,素梅快步奔進。」住手,我是阮素梅,不要為難師太!」
領頭的大漢笑嘻嘻地上下打量她,笑問:「你就是阮姑娘?果然天仙化人!兄弟們,帶她走!」
兩個大漢立刻上前來,一邊一個拉住她手臂。
素梅掙扎著,低喝:「放開!只要你們不難為白雲庵的師太,我跟你們走就是了。」
領頭大漢點點頭,兩人一起放開了她。住持師太憂心如焚地瞧著眼前一切,卻無可奈何。
素梅走到她面前雙手合十行禮,感激道:「師太,這些日子來多蒙照顧,素梅感激不盡。」
說完,便傲然隨著幾名大漢轉身出了大殿。
靜靜目送素梅的身影消失在門外,住持師太的嘴角悄悄浮起一絲笑意,祝禱著:「佛祖保佑,阿彌陀佛!』,
素梅坐在一間到處貼滿大紅喜宇,佈置得喜氣洋洋的新房中。怵目驚心的艷紅直瞧得她心煩欲死,雖說佛曰:」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可也不是這個人法啊!
伏牛寨的山大王竟然要娶她做押寨夫人?!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個樣子呀?
伏牛寨的強盜居然光天化日下,闖入佛門淨地,強擄艮塚婦女,這個世界還有沒有王法?
她想逃,可那群強盜早有防備,新房中兩個高頭大馬、孔武有力的喜娘緊緊盯著她,一步不離,根本不給她獨處的機會。打定了主意,就是死,她也不會讓那個山大王碰她一下,可她實在捨不得讓腹中的孩子陪她一起死,所以不到最後關頭,她也不願輕易走那最後一步。
凌劍,你可知道有人要欺負我和你的孩子?你到底在哪裡?為什麼不來救我?
鳳冠霞帔被硬套上了她的身,喜慶紅妝也硬描上了她的臉,大紅喜帕往她臉上一蓋,她被兩個粗壯的喜娘笑吟吟地左右架著出了房。
素梅急得簡直想哭。
一陣擾攘後,她硬被押著和素未謀面的山大王拜了堂,紛亂眼淚在喜帕下斑駁了紅妝。洞房中,紅燭如畫,喜字成雙。
素梅坐在床沿,混亂如麻的思緒來不及理清,便感覺一人站到了她面前。左右的喜娘放開了她,悄悄地離開了新房。那人低笑一聲,伸手將遮住嬌顏的喜帕扯去。
素梅感覺對方逐漸逼近的腳步,驀地站起身來,但那人的手卻仍是扯開了她臉上的喜帕。
艷紅如火的喜帕飄然落地,一支尖利的金釵已抵上了素梅纖細白膩的頸項。燭火輕搖,暗影沉沉,讓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清晰地感覺他迫人的氣勢、強烈的存在感。
退後一步,背抵床柱,素梅低聲厲喝:「你別過來,再上前一步,我立時就死在你面前!」
「我不會讓你死的!」熟悉醇厚的嗓音,帶著濃濃的深情,暈眩了她的心神。
是他!?竟然是他!?
那人稍錯腳步,讓燭光映在他的臉上,那俊朗堅毅的容顏,正是凌劍!他一向冷凝如冰的臉上,換上了情深如海的神情,微笑地凝視著她依稀如夢的眼睛,徐徐道:「素梅,是我,我來了。」
手指一鬆,素梅手中的金釵落了下來。
凌劍伸手一抄,金釵已到了他的手中。他靠近她的身邊,微笑著把金釵插回她的發間,垂首注視她嬌艷如花的麗顏,輕道:「你今晚真美!」
深情的唇挾著熾熱的柔情蜜意緩緩垂落,映上她嫣紅的右頰,剛輕輕一觸,還未來得及有進一步的動作,已被素梅狠狠推離。凌劍錯愕至極地瞧著素梅柔情無限的嬌顏,霎時柳眉倒豎、杏眼圓睜。」你……你來這裡做什麼?好啊,原來一切都是你安排好的?你為什麼這麼作弄人,讓我傷心難過、驚慌失措,你覺得很舒適暢意嗎?」背轉身子,她的香肩微微抽動著,似在哭泣。愧疚立時淹沒了凌劍的心,連忙解釋:「不是這樣的,素梅,我對你是真心的,蒼天可證!」他差點就要舉手發誓了。「你不是已經與你的胭脂師妹成親了?還來這裡欺負我!」
她的聲音悶悶傳來,想是在極力忍耐著不想哭出聲來。凌劍的心中漲滿了濃濃的心疼與憐惜,忙否認:「沒有!我和胭脂沒有成親,胭脂喜歡的人是駱子言,可不是我凌劍!」
「好啊!」素梅霍然轉身對上地,纖纖玉指戳上他堅實的胸口,一對大眼中燃燒著熊熊烈焰,氣憤不已。「我還以為你來找我是因為你心中有我,原來是因為胭脂喜歡的是駱公子,所以你落空了那頭,就來找我這個候補的?你當我阮素梅是什麼人?是你凌劍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則去的女人嗎?」
凌劍急了,他一步步倒退,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我告訴你,我情願出家為尼,也不要跟你在一起!」素梅狠狠一掌推開凌劍,便轉過身不再理他,自顧自生著氣。
良久,凌劍從她身後緊緊擁住她,素梅掙扎了幾下沒掙脫,就狠狠地踩他的腳,凌劍卻忍著就是不放。
他湊在她耳邊,咬著她的耳垂說話,灼熱的吐息吹拂在她敏感的頸項間。
「難道你想帶著我兒子出家?那我凌家豈不是就此絕後!你以後有何面目去見凌家的列祖列宗?」
「你凌家的列祖列宗關我何事?」她冷哼。「我問你,你何時做了什麼伏牛寨的山大王了?還擄人做押寨夫人呢!」
「放心!我可沒有落草為寇,伏牛寨只是做戲而已,那些山賊也是我出錢請人扮的,我怕你不肯原諒我,所以才出此下策,只想生米煮成熟飯,你就反悔不得了。」凌劍笑道。
素梅用手肘狠狠撞向他的小腹,眼中卻已有了藏不住的笑意。
「你可真是城府深沉,居然找人扮山賊來嚇我?你以為拜了堂就木已成舟了?想得美!」
凌劍只好好言好語地哄她:「好了,素梅,別生氣了,你聽我說,我是從與胭脂的婚禮上逃出來找你的,從此我就成了傷心林的叛徒,天涯海角再無容身之處。」
靜靜聽著他的話,素梅不再掙扎,轉過身看著他,在他眼中見到了無限深情。
「那你……」
握著她的手貼在胸前,凌劍微笑問她:「你可願意陪我浪跡天涯、四海為家?」
望著他,素梅沒有答話,只是與他眼光交纏,默然無語。良久,她嬌媚一笑,眼波流轉間顧盼嫣然。
此時此刻,深情摯愛再也無須贅言。
紅燭掩映,兩唇相貼,屬於他們的愛情故事正在激情上演——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