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的情人 第三章
    戈美茲位於麥德林的宅邸是一整棟純白色的西班牙舊式華麗建築,依恃著山勢拓建,其內設施充足,宛如自成的小王國,生活豪奢的戈美茲一向好客,對那些有助其販毒事業的人們大開其門是他的一貫作風,他的權勢上達國會,甚至首相也曾是他的座上貫晷。

    哥倫比亞向來有「可卡因的廚房」之稱,這裡承擔著百分之七十的南美毒品加工事業,特別是舉世聞名的麥德林托-拉斯,更是世界上數一數二的加工廠及庇護所,每年在世界各地銀行裡流通的黑錢可達上億美元之數,這次麥德林毒品巨頭戈美茲遭到逮捕的消息傳開,引起不小震撼,連帶影響到黑市,戈美茲可不會任由這種脫序情況繼續下去,劫機事件成功地為他再次證明自己對美國聯調查局公信力的挑戰,他的兩名手下更可說是功不可沒,當直升機由薩魯巴南的旅館載回風塵僕僕的兩人時,早他們一步回來的戈美茲甚至親自到停機坪上迎接。

    穿著一身白色的休閒裝前來,戈美茲在螺旋槳引起的強風中迎向他的手下們:「幹得好,豪瑟,辛苦你了。」拍了拍豪瑟的肩膀,戈美茲也不忘投給洛昂讚賞的目光。

    豪瑟沒答腔,對於失敗的任務他不願居功。

    「我明白,你不必難過。」戈美茲理解他臉上的悶悶不樂。

    「那些死在機場的手下,我一定會好好安排他們的家屬,至於泰勒那傢伙,我已經做了處置,你別放在心上了。」注意到豪瑟身邊的女孩,戈美茲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這位是……」

    「辛西亞。」豪瑟代她回答。

    一直讓豪瑟扶著的法柔這時才抬起頭,迎視眼前對她投以驚歎目光的男人。

    站在法柔面前的戈美茲是個實際年齡已屆六十的人了。

    但他高大的身材,爽朗的神采卻猶如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

    他長得和一般的想像都大有出入,不是窮兇惡極,粗俗無文,他的灰色眼珠同時具有溫文與精悍兩種氣質,而他對法柔讚賞的眼光也是極紳士且尊重的。

    「對了,過陣子我會辦個小宴會,找些老友們來聚聚。讓他們知道我平安無事,到時辛西亞小姐請務必賞光,我一定竭誠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他禮貌地吻了一下法柔的手背,眼神示意不發一語的豪瑟。

    告別戈美茲後,豪瑟將法柔帶回他的房間,法柔臉上早已帶倦意。

    「累了就睡一會兒,」也沒問過她,豪瑟直接將她抱到床上,原來就纖瘦玲瓏的她,一擺上豪瑟的黑色大床顯得更嬌小了。

    「想好好休息就趁這段時間;」他還好意提醒她,「要不然等天一黑,我恐怕你會忙得沒法好好睡。」

    法柔胸口一緊,他在暗示什麼?……

    「我不要睡在你的床上,讓我,讓我起來……」她不顧傷口,拚命想從一直讓她陷下去的柔軟床墊和豪瑟雙臂的圍困間掙扎起身。

    「聽著……」一股氣快冒上來的豪瑟索性欺身壓上她。只有這種下策才能讓她停下那徒勞的掙扎,「從今以後,你最好習慣睡在『我的』床上,要不然我可不敢保證不會把你丟到那個或許會對亞裔女孩有興趣的男人的床上……」

    「我情願!我情願,」法柔也沒頭沒腦地喊出口,她氣極了,他竟拿這種話威脅她,難道,對於一個打算把自己軟禁在他房裡的男人,她還要感激涕零地領受他的「恩情」嗎?

    「我情願你扔我出去!」很好,她也要氣氣他,就算逞口舌之快也好,要不然豪瑟以為她會希罕,她會哭著求他留她下來,「只要那個人不是你!」

    豪瑟揚了揚眉,「你以為我唬你?相信我,這種人選多的是,要不然,洛昂如何?他好像也挺滿意你的。」

    他提到的那個名字是她實際認識的人,光是想像就讓她膽顫心寒,豪瑟這一招果然奏效,她終於安靜下來。

    離開她身上,豪瑟還有些不捨,除了會讓法柔傷口發疼外,其實他蠻喜歡這個欺壓人的「下策」。

    可是他還不想放過她;豪瑟發現原來「他的人質」生氣的樣子這麼可愛,他喜歡她自自然然跟地說話的模樣,氣話也好,總好過那些怨毒的眼神、無含的抗議和激烈的反應。

    「不回答是什麼意思?」他明知故問,作勢要抱她下床,「既然如此,我也只好先請洛昂照顧你了。」

    「不要?拜託你……不要!」法柔嚇得摟緊他,再也顧不得什麼逞不逞強了,她沒料到豪瑟竟還當真了。豪瑟放下她後,她連忙鑽進被子裡,還蒙住頭。

    「我要睡了……」模模糊糊從被子裡扔出這麼一句,她恨不得豪瑟立刻消失,要不然就是自己立刻消失,今天這麼一落下風,她還能拿什麼與他抗衡?她必須習慣睡在他的床上,習慣做他的女人,要不然……法柔根本不敢去想那個「要不然」,太可怕了!即使打死她也不願承認待在豪瑟身邊會勝過另一種下場,而她更不能天真的奢想豪瑟會如何善待她,自己竟然犯了弄巧成拙的錯誤——

    「原來你已恢復得差不多了;」他的聲音即使隔著被子也仍然能讓她聽得一清二楚,  「喊叫的聲音這麼有力氣,本來我還打算再等幾天,畢竟病奄奄的女人沒什麼情趣,不過,看來我是多慮了……」

    她無法瞧見豪瑟的表情,但可以肯定他必定是意氣風發、一臉得意地走了出去的,連後悔都嫌耗力氣,竟為逞幾旬口舌之快,弄得自己尊嚴盡失,最後,法柔發現,豪瑟竟說對了,她恨的不是他,她最恨的是自己;尤其痛恨自己為什麼無法恨他——那個最最可恨,死一百次也不足惜的人!到底為什麼?

    她就在一大堆想不透的為什麼中沉沉睡去,裹著豪瑟的氣息,陷入她其實一點也不想抵抗的睡意……

    離開房間。豪瑟準備去找老闆商量關於他們的協議,上了樓。他在玄關遇到剛回來的蔓蒂。休斯和她身邊的陌生男子。

    「豪瑟?什麼時候回來的?」蔓蒂一伸手便摟住他的脖子。

    「剛到。」他回答,瞟過蔓蒂身後的陌生人。

    「哦。介紹一下——」蔓蒂回過身,「我的財務顧問,拉賓-史密斯。」

    「幸會。」提著大包小包購物袋的拉賓騰不出手表示禮貌,讓蔓蒂摟著不放的豪瑟也只是點個頭。

    「我先幫你把東西拿上樓,失陪了。」說完,他識相地離開。

    「財務顧問?上次那個哈佛企管經濟雙修的小伙子呢?」

    「他太年輕,沒經驗嘛!」蔓蒂嬌嗔。

    「這是什麼?——」他發現蔓蒂拿在手裡的一份報紙,頭版上一幀偌大的照片,他馬上明白了那便是戈美茲提過的對尼克-泰勒的「處置」。

    昨夜戈美茲就發出了狙殺令,尼克先是遭槍殺後,屍首被懸掛在市警局前,雖然天未亮前就被人發現而取下,但一名記者仍然搶先拍下了照片。

    「活該!」蔓蒂的臉上找不出一絲同情,「誰叫他膽敢拿了肯爾家的好處,要致你於死,以報保羅肯爾被你暗殺之仇,真是老糊塗了!他明知道舅舅不能沒有你的;還是他以為戈美茲家族就要跨了,想投靠到肯爾那邊去,這種牆頭草,反正是死不足惜。」

    豪瑟當然明白戈美茲這種近似作秀花招的用意,他必須確立自己的威信,只有以這種慘無人道的手段,尤其尼克泰勒是一雙他戴了多年的白手套,合作關係之深切不下於他自己帶在身邊的手下,尼克的死更是他殺雞儆猴,有宣示自己人,尤其是已有離意的豪瑟的強烈作用。

    「不提這些人了,幾星期沒見到你,瞧瞧你,一副累壞了的模樣,舅舅幹嘛讓你去做這種苦差事,總有人可以把他從聯調局弄出來的嘛!為什麼非要你去?」

    「這是職責。」

    「那麼,今晚可以輕鬆一下了吧?……」蔓蒂抬起臉湊近他,「今晚到我房裡?」對不起,蔓蒂,我不能陪你。」豪瑟拿開她的手,「需要男伴的話何不考慮你的新任財務顧問?」

    「豪瑟,你——」蔓蒂美麗的臉孔頓時扭曲起來。

    將正發怒頓足的蔓蒂拋在身後,他敲門進了戈美茲的書房。

    「是你呀,豪瑟,有什麼事?」

    「我來談有關我們的協議。」

    戈美茲露出困惑表情,「協議?什麼協議?」

    「是——」才要開口,他的聲音就讓敲門聲打斷。

    洛昂走進來,不明究理地看看自己的夥伴豪瑟,再轉向老闆:「你找我有事?」

    「真不好意思,豪瑟,有什麼事等我有空時再談吧!」

    明白戈美茲意思的豪瑟只得先過出了書房。

    他知道這是老闆迴避問題的手段,不肯和他正面討論他們事先協議的部份——只要能讓戈美茲自聯邦監獄脫身,他就必須還他自由,現在戈美茲卻反悔了——豪瑟可以由他故意忽視的神色中看出來,他早該想到會遏上戈美茲的刁難,但堅持求去的心願卻迫使他非得開始考慮另一種不光明的手段,只是雙方撕破臉弄到不歡而散是他最不願見到的,所以除非萬不得已,他才會實行,只希望未來仍有轉圜的餘地。

    「你綁架回來的那小子雷茨-霍夫,你打算怎麼處置?」待豪瑟離開後,戈美茲單刀直入地進入他要討論的話題。

    「這個嘛……」洛昂抓了抓頭髮,有些困窘地試圖解釋,「我只想賺點外快罷了,倒沒什麼特別的意思。」

    「把他給我;」戈美茲揚聲道,沒有怪罪的意思,「我不會少了你的好處。」

    老闆都親自向他開口了,他還能說不嗎?但唯一令洛昂不解的是為何戈美茲對雷茨也有興趣?區區千萬贖金對老闆而言不過九牛一毛,他又何須特地來向自己要人?

    「最近,開曼群島上的國商銀行不太對勁;」察覺洛昂心思的戈美茲直接回答他的疑問,「我們在國商的幾千萬美金不翼而飛,那個巴基斯坦人阿倍迪可能在背後搞了些小動作,惹來FBI,和一些阿拉伯國家的注意,所以國商這條洗錢的路子我得馬上切斷。」

    「你要勒斯霍夫名下的銀行來代替國商?」洛昂馬上瞭解了老闆的用意。

    「不錯。」戈美茲點頭,「勒斯霍夫的世界聯合銀行在全世界七十幾個國家有五百多家分行,又是歐洲金融業的龍買老大,幫我們處理些小錢不會有什麼困難的,他兒子在我們手上,還怕他不聽話嗎?」戈美茲挑了挑眉,望向一臉心服的洛昂。

    兩人會意地相視而笑,戈美茲為無意間幫上地大忙的手下倒了杯陳年的干邑白蘭地,戈美茲灰色的眼珠交映著酒杯裡的生命之水,綻放著真正屬於他精明狡詐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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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沒想到:法柔竟真的睡著了;均勻規律的鼻息騙不了人。甚至他拂過她細緻臉龐的觸撫也沒讓她醒來,豪瑟於是更大膽地俯身親吻她,前額、嘴唇與頸項一他發現了一樣十分熟悉的東西,垂掛在法柔胸前一個紅線繫著的小紅袋子。祖父的遺物他也看過類似的東西,卻一時想不起名稱,他把它放回原處,正要和衣躺下,他發現法柔起了異狀,她無意識地捧住胸口蹙眉急喘,一定是胸痛復發了。

    豪瑟忙去倒了水餵她吃下止痛劑,法柔的表情漸漸和緩下來,卻仍帶著那折磨人的間斷喘息,他極其自然地攬她入懷,睡夢中的法柔也依順地蜷起發抖的身子靠在他身邊,這令她充滿安全感,只要不去想起此刻身邊的人究竟是誰。身體漸暖和起來,她度過自遇劫機事件以來最平靜安穩的一夜——在豪瑟身畔。

    他只希望當法柔次晨醒來之時,別再讓他承受那抹受傷的目光與絕望的哭喊,他第一次感覺到自己的害怕,這一切來自於她,如星與月一般的天涯相逢,即使只是初識,卻彷彿已得知彼此幾個世紀。

    閉上眼睛,他看見故城南一早——一個曾在孩提時代短暫駐足,卻今他留下一生難以磨滅記憶的城市,拂面的輕風,無雲萬里的窮天碧落,爬覆青色苔蘚的古老牆垣,還有一個棕髮碧眼的瘦弱孩子,行在重簷飛甍的古城之下,躲避著清一色卡其制服的來往行人異樣目光。

    他以為那城牆即是他難以言喻的巨大寂寞,從此成為揮之不去的灰色印象。

    她以為蜷臥在豪瑟床上的自己必如驚弓之鳥,任何些微動靜都能令她即時清醒,沒想到——她竟安睡了一夜?而且是在……豪瑟的身邊?

    本能地想立刻起身下床,卻突然意識到不該輕舉妄動,驚醒身旁仍睡著的豪瑟,她放輕動作,先慢慢,慢慢拿開他環著她腰際的手,然後是與這該死的床墊奮鬥,盡量不製造出震動地向床沿靠近,很好,她幾乎要成功了,她的腳尖差點兒可以碰到整齊擺在床邊的拖鞋——「你想到哪裡去?」豪瑟如兀鷹獵食般俐落地將她一把扯回去,十分技巧地將她控制在自己的身下。

    「你早就醒來了?」喘息未定的她答非所問地。

    「不。是你吵醒我,破壞我一天的美好早晨。」

    他還抱怨呢!究竟是誰破壞誰的「美好早晨」?

    法柔轉過臉不看他,她不要在這種距離與他對視。

    「睡的好嗎?我親愛的人質?」他促狹問道。

    她沒好氣,「你說呢?」

    「我看倒是很好,你還打呼了呢!昨晚。」豪瑟就是忍不住要逗她。「是嗎?」原本想一口駁回去的法柔馬上按撩下來,她才不要又上他的當,「那你最好隨便把我踢到什麼地方去,省得吵了你。」她冷冷的口氣。

    素瑟竟然笑了,一如窗外陽光。

    「不錯嘛。」他帶著讚許的口吻,「有進步,至少你沒有我想像中的無趣,孺子可教。」

    最後四個字他是用中文說的,聽在法柔耳裡,很難說得上是什麼感覺,既陌生又熟悉,又有種領域被侵犯的感覺,他怎麼可以懂她的語言?怎麼可以如此揣測她的思維態度?

    一想到自己有被他看穿內心的可能,就令她坐立難安,惶惶終日。幸好豪瑟沒再多為難她,領著她到浴室前,適時表現了他的體貼。

    「你若願意的話,先淋個浴,換套衣服,我會找個人來陪你,只要有她在你身邊,你可以自由在這宅邸裡逛逛,當然,某些地方例外。」

    「什麼地方?你不告訴我j我怎麼會知道哪些地方不能去?」法柔挑著眉問道,聽他這樣說,她反而被引起了好奇心。

    「不要明知故問,辛西亞。」豪瑟俯身吻了她一下。

    「除非你寧願一步也不離開這屋子。」說完,他便離開了房間,留下法柔一人。

    她是該感謝豪瑟的體貼,畢竟能好好洗個澡對此時的她而言是求之不得的。

    熱氣蒸騰了整間浴室,陽光自浴池前的玻璃帷幕照進來,金黃色的光芒讓人瀰漫霧氣裡,十多坪的空間內四處可見的綠色植物,更為這設計前衛整潔的浴室增添許多自然綠意。

    取下一直掛在頸項的護身符,法柔解開圍在身上的天藍色浴巾,步下光滑的黑色大理石階梯,她將自己亟待清洗的疲憊身心投入了熱水湧流的寬大浴池中。

    早晨的舒適泡泡浴,加上和熙的朝陽,沒有人能抗拒這樣的享受,然而,心事重重的她,心思卻飄回洛杉磯的家裡,和在台灣的奶奶身邊。

    爸媽和姐姐可柔現在不知急成什麼樣子了,也許以為她早就送了命也說不定,奶奶呢?法柔寧願年邁的奶奶仍不知情,如果讓奶奶再為她擔心的話,她的身體怎麼受得了呢?

    還有時琳的家人,宋伯伯和宋媽媽接到獨生女的死訊,必是痛不欲生,而且,時琳還懷有身孕……賽門,知道嗎?

    是她的錯!不該是時琳犧牲,她卻活了下來,若不是豪瑟執意救起了她……

    豪瑟——一想到他,法柔就無法克制地心慌了,她從未與一名男子有過如此親密、矛盾卻又微妙的關係,從遇到地以來,法柔覺得自己便一直在打一場很辛苦的心理戰,時時刻刻得去揣測他難以捉摸的心意,他到底……會把她怎麼處置?她又有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嗎?瞪著鏡牆裡表情愈來愈凝重的自己,法柔只感到無力……

    素瑟找來「陪伴」她的人是在這座宅邸裡工作的女侍,深棕色的皮膚,加上一口珠貝般的牙齒,笑容像南美陽光充滿活力,法柔一見就對她有了好感。

    「讓莉莉陪你出去散散步,透透氣,我可不希望把我的人質給悶壞了。」豪瑟說完,穿上外套就先離開了房間。

    「這裡有些外出的衣服,你先挑適合的換上。」莉莉打開了一個她帶來的衣箱,法柔十分感激她的周到,竟還先設想到她根本沒有額外衣物的不便。

    「謝謝你,莉莉,你直體貼」

    「謝我?」莉莉先是有些納悶,但隨即會意過來,「別謝我,是豪瑟老早吩咐我先幫你預備的,其他的呀!傍晚就會送過來了。」

    「其他的?……」

    法柔還來不及弄清楚莉莉話中所說的,就被她催著換了衣服到外頭去。

    「對了,豪瑟還吩咐我,你還是個病人,不能出來太久,也不能讓你太累……」一面走過草坪,莉莉還一面叨叨絮絮地說著,法柔則留心著四處的建築構造,她必須先找出雷茨被拘禁的地方才行,雖然她不明白洛昂為了什麼要挾持雷茨,但願他別為難雷茨才好,她得先確認雷茨平安無事才能安心。

    可惜這麼大的地方,她實在看不出個頭緒,莉莉帶著她漫步穿過曲徑通幽的後庭,眼前豁然開朗,遼闊的草原上錯落著修剪整齊的林木,遠方嘶嘶馬啼聲傳來,跟著是兩匹棕色馬兒自她面前奔馳而過。

    她認識其中一個馬上的騎士,是洛昂,跟在一名金髮女人的後面,近午的陽光照耀著她一頭飛揚燦爛的金髮。與似乎一點也不害怕紫外線傷害的雪白膚色,那是一種幾乎可以灼傷眼球的狂野美艷。

    「她是誰?」法柔沒來得及阻止自己就已問出口。

    「那是蔓蒂小姐,戈美茲先生的侄女。」莉莉看著她的眼神可以輕易讀出其中既妒且羨的情緒,但她訕訕的語氣裡同樣顯出對這位大老闆侄女的不以為然。

    法柔沒再多問,畢竟她不屬於這裡,更不應探聽這裡的一切——當然只除了要找雷茨的時候例外。

    一見洛昂和蔓蒂雙雙翻身下馬,往她們這方向走來,法柔在他們發現之前,先急急拉了莉莉離開。

    「豪瑟去哪了?一早就不見人影。」「陪老闆出門羅!他是紅人嘛!馬不停蹄的。」洛昂摸摸鼻子,又換上好像很認命的口氣,「也好,落得清閒,還可以在這裡陪大小姐你騎馬。」

    「這麼說你也還不知道羅?……」蔓蒂撫著馬兒梳整齊順的鬃毛,一副洩氣模樣,「真是!本來還想問你的呢!」

    看來她要打聽那個神秘的協議內容還得費些心思。

    洛昂詭異一笑,「我是聽不僅你在說什麼,不過……我猜有件事情你一定還不知道,而且你一定會有興趣!」

    「關於豪瑟的?」蔓蒂不太相信地瞪著他;洛昂這個人說的話常常是要打七分折扣的,因此她的態度自然保留許多。

    「關於豪瑟的。」洛昂很有把握地答道,見蔓蒂那臉半信半疑的神氣,他決定吊吊她的胃口,馬上閉起嘴巴不往下說了。

    等不及的蔓蒂推了他一把,「知道了還不快說!」

    「我可不想讓豪瑟拿槍指著我腦袋,罵我多嘴……」洛昂一個出其不意地上了馬,馬肚一踢頓時疾奔而去,只剩幸災樂禍的聲音揚在風裡:「自己問他去吧!看看他背著你做了什麼好事,」

    蔓蒂也連忙上馬追了過去,馬鞭聲裡夾著她尖細的高喊:「洛昂!你說清楚,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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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步出經過特別安排的秘密集會地點,戈美茲一臉晦氣地對手下愛將豪瑟說:「看到那些卡利混球的嘴臉了嗎?好像他們弄到了一個衛星是多了不起的事,」平時自恃自己教養甚好,不同於其他麥德林販毒頭子粗魯無文,一副暴發戶氣派的戈美茲終於也吐出不甚文雅的字眼,可見他這次真是氣過了頭。

    豪瑟沒說話,默默為老闆打開車們,待戈美茲坐進後,自己才回到前方駕駛座旁的位置。

    其實今天會遇到這樣的情況,豪瑟老早預料到了,當時全國的毒梟老大齊聚一堂簽下一份經過精密擬出的通訊協定時,豪瑟就曾建言,若戈美茲將來想位居執牛耳之首,必定得先設法弄來一個通訊衛星,只要有了衛星,就能加速內部販毒情報的傳遞,畢竟掌控資訊即代表握有權力,到時不怕其他的販毒頭子不來巴結,一直想擴張版圖的戈美茲自然也能順利將觸角伸往麥德林一區之外,當時也正好有前KGB的人員前來表「爪有意出租衛星,並保證可以提供最佳。掩護,避免緝毒當局的偵查,戈美茲卻認為和俄國人打交道太過麻煩而且沒有保障,因此沒有採用豪瑟的建議,那批俄國人於是轉往向勢力不下於麥德林的卡利集團接頭,於是這些戈美茲口中的」卡利混球「在取得衛星使用權利後,便得意洋洋地向眾販毒頭子炫耀,其中更有向麥德林集團裡最有權勢的戈美茲示威的意味,怎麼不教一向自命不凡的戈美茲氣結!

    「下一次還不曉得這些人要搞些什麼花樣!」戈美茲點了一根袖珍的荷蘭辛美朋尼雪前,稍稍緩和的情緒較適宜悉心品味他的名牌雪茄,可能還要那些俄國佬教他們怎麼去偷銀行密碼,索性自己做起銀行生意呢!只會仰仗外人的鼻息,簡直是——「

    牢騷說完,戈美茲按下車窗,讓煙味飄出窗外,又讓司機停下車,他要一直沉默無言的豪瑟陪他走走。

    「以你現在的處境仍然不安全,還是快回車裡去吧!」

    豪瑟馬上提出勸告。

    「沒關係,你就陪我一會兒。」戈美茲倒是不大在乎地,繼而拍拍豪瑟的肩膀,附上別有意味的一句:「有你在,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豪瑟不再說話了,他已經明白老闆這次為什麼單獨只要他隨從的意思了。

    「話說回來,從你上次給我的建議,便足以證明你是個有遠見的人,你不只有俐落身手,腦筋也夠清楚,正是我不可或缺的人才——」

    「趕快回去吧!」豪瑟連忙打斷他,他知道再讓老闆說下去可就嚴重了。

    戈美茲卻沒有回車裡的打算,依舊緩步前行,讓司機開著車亦步亦趨地跟在他和豪瑟的身後。

    「你這次上紐約見到了甘比諾家的小哥狄了吧?」許久之後,戈美茲突然問到。

    豪瑟點頭。這次的劫機行動他為了尋求黑手黨頭目的支援,就曾和這名五大家族之首的新任接班人有過一面之緣。

    雖然小哥狄很爽快地答應出手相援,但豪瑟對於他本人的評價卻是不置可否:現年三十四歲,二次大戰後出生的小哥狄具有強烈的新世代特徵——年輕衝動、急躁、性喜暴力,不是太聰明。去年年初他曾因毆打查緝毒品的臥底警察而遭逮捕,這是他的前輩根本無法想像的事。

    「雖然這次他為了我的情也出了力,但我們就事論事,哥狄被判終身監禁之後,五大家族也只有為首的甘恍諾家勉強找得出一個接班人,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塊料!」戈美茲不勝唏噓的感歎,畢竟教父絢翰哥狄聲勢鼎盛之時,也曾和戈美茲一直維持不錯的私人情誼。

    「外人總看他們黑手黨表面上的風光,全世界的政府、警察都對他們頭痛,但依我看照這個景況下去,紐約黑幫是後繼無人,前途堪憂了,哥狄一定老早就看出這一點,總是黯我最好先培植得力手下,他的勸告我也一直放在心上,直到我在歐洲遇到你,我就知道我已有了人選,不必再操這個心了。」

    「可是——」豪瑟急了,他之前真沒料到老闆為了挽留他還有懷柔政策這一招。

    「你也不必多說,就當我今天這些話都是發牢騷也可以,但我要你明白一點:我對你的期望直都沒有改變過。」

    說完,戈美茲逕自坐回車裡,不再讓豪瑟有開口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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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柔瞪著那些包裝精美的紙盒,好像只是為了讓視線不要移向窗外的一項反射動作,紙盒裡是豪瑟吩咐人去替她準備的衣物與日常用品,和莉莉吃過了晚飯回來後,莉莉還興高采烈地要她試穿這些昂貴簇新的衣飾,法柔卻是一顆心沉到底。心頭漸漸出現愈來愈複雜的情緒,終於糾結成一團亂線,直到開門聲音傳進來,如一把利剪「喀喳!」一聲俐落斷了這些線。

    豪瑟回來了!法柔下意識地離開沙發,退到房內最角落處。

    「這麼乖在房裡等我回來?」豪瑟倒有些意外,「吃過飯了嗎?」

    「嗯。」她點頭。

    「那,看過這些東西了吧?」他脫了外套和槍帶,很放鬆地在沙發上坐下來,  「還缺什麼沒有?」

    「嗯,不,不對!……」發現自己反應錯誤的法柔連忙改正。「你的東西……我不要!我什麼也不要。」

    「一回來就找我吵架?」豪瑟站了起來,走向那些紙盒,一個個打開翻看。

    「我沒有那個意思,只是,你的東西,我不想要!」

    豪瑟沒理她,拿起一襲乳白色絲質睡衣,習慣性地瞇起眼左右打量,然後很滿意似地將睡衣拋給她。

    沒料到他會有此一舉的法柔,下意識地出手接下,還有些忙亂的。

    「換上它,這顏色適合你。」

    法柔立刻像拿到什麼燙手東西似地丟開那件薄得幾乎沒重量的長樓,「我說我不要!」

    她很想再加重自己聲音中的力量,最好是粗聲粗氣,狂吼亂叫,像潑婦罵街那樣,偏偏只要她聲音大點就會牽痛傷口,就算她真的想吵架也沒那個力氣。

    「聽著,」豪瑟不得不板起臉對她說話,「我不知道你會在這裡待多久,你若不要這些東西,不方便的是你自己,到時別怪我沒告訴你。」

    是的,豪瑟終於提到她顧慮的征結,法柔只有鼓起勇氣逼自己問出口:  「會是多久?你告訴我,你到底打算留我多久?……你、你會放、放我走的,是不是?……

    很困難地把話說完,法柔一直看著他,等待他的答覆,最好他一氣之下就說不要她了,但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豪瑟卻只是拿起那襲睡衣塞回她懷裡,打樁似地吐出三個字:「換上它!」他堅定的聲音已宣示一切,不必再多說明。

    法柔忍著不讓淚流下來,卻無法忍住手裡的顫抖。

    他的不回答比回答更今她恐懼,那是表示遙遙無期嗎?

    還是,待他玩厭了她才肯放手?  

    法柔換了睡衣出來,豪瑟已在床前等她。法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支持住雙腳走到他面前的,這個人,是不擇手段的劫機犯;這個人,是殺人都不眨眼的黑道份子,這個人,更是害死時琳和她腹中寶寶的兇手!現在,輪到她了……

    豪瑟伸手到她腦後解開她的髮帶,法柔及腰的黑緞立時披散了一肩,看著她瑟瑟發抖的模樣,他的眼神不自覺放柔和了,法柔卻沒有體會到他心境上的轉變,滿腦子只覺得昏脹得難受,什麼也沒法去思考。

    「看你嚇成這樣?平時的張牙舞爪到哪去了?」豪瑟輕而易舉地將她按倒在床上,伸向她的肩頭將他命令穿上的絲質長樓往下拉。

    她痛苦地閉上眼,以為會發生自己想像中的情形:豪瑟會迫不及待地褪去她的衣物,為所欲為……他卻沒有這麼做,反而皺起眉檢視她的傷。

    「傷口該換藥了,明天我會讓醫生過來看你。」

    「不用看了。」法柔一時不知哪裡來的勇氣,「你讓我走,求求你!若是你不肯的話,傷也不必看了!……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一古腦說完,法柔捧著胸口喘氣,毫不畏怯地看著豪瑟鐵青的臉。

    「若是你能懂我的語言;」法柔用中文接著說,「你一定,能夠更接近我的想法,你只是臨時起意,覺得新鮮好玩,可,可是,對我卻是一輩子的傷害,既然你都做到這個地步了,那麼我拜託你,懇求你,心再狠一點,像殺死我的朋友一樣,一槍殺了我!不要讓我那麼自責難受,最起碼臨死前我還會感激你!」

    「你說完了沒有?」很冷的聲音,一如眼底深藍。

    很好,即是這種寒如冰刃的語氣,他應該是被她激怒了——法柔很直接地推測。

    「說完了。」她閉上眼,準備領死的模樣。也許是一口氣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心裡舒坦暢快了,她竟然不覺得害怕。

    驀地,一掌自肩後襲來,彷彿還帶著豪瑟強自按捺的怒氣。

    豪瑟將被自己打暈過去的法柔放倒在床上,然後取來醫藥箱為她換藥。這些簡單醫護他是作慣了的,他常常是自己照顧自己的傷,替人料理傷口倒是第一回,而且還是自己看上的女子;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麼做,卻又不免擔心明天醫生講來,她還要鬧脾氣,只有趁這時候自己動手,豪瑟以為自己可以不帶任何情緒地褪掉她身上的衣物,為了上藥不得不去觸碰她的肌膚——但,即使他想得冠冕堂皇也不敵她的幾綹青絲,法柔如雲般的長髮纏覆在她光裸的肩上,為撥去這些礙事的頭髮,竟惹得他心煩意亂,好不容易換好藥,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心裡告訴自己,若還想得一夜安眠,就該丟開她一個人去睡,想是這麼想,身子卻未曾移動,凝視著她令人憐愛的平靜睡容許久,豪瑟才歎了一口氣,俯身吻在她冷冷的唇上,不容自己再多作留戀便翻身下床離去。

    法柔將自己禁錮起來,她沒有能力與他正面衝突,只有將自己禁錮得比豪瑟的軟禁還要嚴厲,不吃飯、不說話、不理人,她寧願得其所願,自生自滅,莉莉再好言相勸也沒用,將飯菜冷落在一旁,法柔自顧自地蒙在被窩裡,用盡力氣去想身邊每個親人的模樣,奶奶、爸媽,還有可柔,好像不費力氣去想,很快他們的影像在她腦海中就不存在了。不過短短幾天,彷彿已過了好幾年……昏沉間,她依稀記起和自己家人歡聚的時光,無論是怎麼樣的片斷,都是美得令人感歎的書面,而這一切,再也不屬於她了嗎?她就要永遠被摒除於外了嗎?……

    她甚至記得可柔曾經告訴她的,有關異性的第一個啟蒙,來自大她四歲的姐姐,當時姐姐瞞著父母親交了第一個男朋友,懵懵懂懂的法柔仍然可以憶起她當時雀躍欣喜的甜蜜笑容,也把尚不懂男女間青澀情事的妹妹當成傾訴對象。

    「你以後呀,一定也會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對你非常地溫柔,總是微笑著聽你說話,尤其是初戀,就是你遇到的第一個人,記得是第一個人哦!一定會為你一生留下特別美的回憶……」

    姐姐如夢似幻的敘訴在她記憶裡色彩依舊,但此時此刻,卻令法柔感到加倍的委屈與辛酸。

    「可柔,你騙人!……根本不是這樣的,你騙人!……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法柔在心裡哭喊著,將臉蒙進枕頭裡,「誰來救救我!救救我!……」

    「已經三天了,你還想撐多久?」突然,頭頂上傳來豪瑟的聲音,他一手端著托盤,一手提著電話站在床前,「  我知道為了反抗我,你可以有無比毅力耗下去,直到自己倒下來為止,可是我沒有那種耐心。「

    將托盤擺到一旁,他在她身邊坐下來,「我們可以來個交易,我允許你打一通電話,但你不能出聲,打完電話,你必須吃東西,怎麼樣?」

    法柔看著電話,手已不知不覺地探上前去,她根本無法拒絕這樣的提議,想聽家人們的聲音,即使是短短的一聲「喂?」也好,豪瑟明明瞭解她的迫切,卻還是在她的手觸及到那具黑色機器之前拿開了它。

    「怎麼樣?」他又問一次,必須確認這個交易。

    法柔點頭。她已經不希望能再從他冰藍的眼裡搜尋到絲毫的溫柔憐惜,這是他主控的世界,一個必須拿條件交換任何所需的世界,她還能奢求什麼?

    豪瑟於是將電話交到她手中,「就一通電話,不准出聲,別耍花樣。」

    電話撥通到台灣奶奶的家裡,話筒那頭傳來奶奶蒼老、熟悉的聲音時,法柔兩手握緊話筒,眼眶已紅。

    「喂?是哪一位呀?喂,喂?……」

    法柔幾乎克制不住要衝口而出,豪瑟馬上切斷了通話。

    「你,你——」嘶啞的聲音自她乾澀喉閒逼出,也夾帶了滿懷無奈與憤怒,  「我恨你!……」

    像要用盡一切僅剩力氣,她的拳頭拼了命捶打在豪瑟身上,滾燙熱淚急如驟雨,怎麼擋也擋不住。

    他怎麼可以這樣狠心?怎麼可以這樣絕情?明明是給了她比死更痛苦的折磨,教她怎能不恨他?

    豪瑟卻只是不言不語的任由法柔髮洩,他比誰都清楚,這樣只會更加深法柔對他的恨意,可是他寧願讓她恨,也不願放她走,他已打定主意鐵了心,誰也別想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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