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專制外公
第二天早上,莉薇到病房來查看時,海倫用一種全新的眼光看她。
前一天晚上莉薇離開後,她驚愕地靜靜躺在床上許久,對婚姻中的這個第三者開始重做一番評估,瑞克在房間裡不安地走來走去完全引不起她的注意。
她曾想像莉薇是一個嬌小可人的金髮女子——不知道為什麼她這麼想,但她確實以為如此——是個楚楚可憐的現實的犧牲者,受到她癱瘓的丈夫拖累,說不定瑞克就是因為她丈夫的意外而認識她的。而實際上正好相反,莉薇是個修長、看來十分能幹的黑髮女子,長得風姿綽約,而且是瑞克的同事。不知道為什麼,海倫寧可莉薇是她原先想像的模樣,而不是她現在得知的現實!
海倫在昨晚曾「設法」醒了過來,並安慰瑞克她在手術後已經覺得好多了 當然她剛受到的震撼則不是那麼回事!她堅持要他回家去休息。她對他的態度變得冷淡而粗魯了些,比起在手術前因為害怕而懇求他留下來陪她時,顯然有很大的差別。她為自己的柔弱無助,也為發現莉薇真正的身份
而感到又惱又恨,她不願纏著瑞克不放,所以儘管瑞克表示反對,她還是堅持他該回去休息。瑞克審視著她蒼白的臉,最後終於同意回去,等明天再來。
當天第一個來探望海倫的人是莉薇,這是她每天例行的巡房工作!
海倫既然已經知道梅大夫就是莉薇,所以忍不住懷疑這個女人的探訪別有目的。可是她隨即斥責自己這種無聊的想法,瑞克和莉薇既是同事,他們有許多時間聚在一起,莉薇沒有必要為了多看瑞克一眼而來探望她。
那麼,也許是好奇心吧。莉薇知道海倫是在權宜的情況下和瑞克結婚的,她一定想來看看海倫恢復正常以後是什麼模樣。海倫知道自己對莉薇充滿了好奇,所以莉薇當然也可能對她同樣好奇。
可是梅莉薇今天早上的檢查完全是專業人員的態度,「只要沒有併發症——我想也不致有——等這個週末你就可以出院了。」她邊說,邊把被單拉平。
「我什麼時候可以恢復工作?」海倫擔憂地問。
「等我說可以的時候。」不等梅莉薇回答,一個低沉而充滿權威的聲音插了進來。
海倫的視線越過莉薇,落在門口站著的瑞克,「我只是在——」
「我很清楚你『只是』做什麼。」他陰沉地說,走過來站在床邊,「你沒有完全康復之前不能回去工作。今天早上我和珊妮談過,她向我保證處理得很好——」
「你沒有權力這麼做!」海倫氣憤地咆哮,掙扎著想坐起來,可是腹部一陣扯裂似的劇痛令她呻吟著跌回床。
「我當然有權力。」他以慣有的傲慢答覆她,而她的痛楚似乎證實他是對的。「你好像忘了,我是那家花店的老闆!」
憤怒使她臉頰顏色變深。「我早該料到你會使出這一招!」她大聲說,「你只是還擁有那棟房子,可是我買下了店裡的經營權。」她提醒他。
「你需要那棟房子才能經營你的生意,」他低聲指出。
聽到這句隱含威脅的話,她瞪大眼睛,「你——你這個可惡的——」
「我想我該走了。」梅莉薇插嘴道,她臉上帶著苦笑看瑞克。「午餐?」
「好。」他點個頭,簡潔地答覆莉薇的提議,但當她離去時,他仍舊嚴肅地盯著海倫。
海倫的憤怒轉為絕望,他們兩個人居然當著她的面安排午餐的相聚。她知道自己和瑞克的婚姻早就名存實亡,他們即將離婚,莉薇一定也知道這種情況,但是瑞克和她的情婦就當著她的面做這種事。這使她感到無比的羞辱!
「海倫,你一一」瑞克正開口,可是一注意到淚珠正滾落她臉頰時,就停下來,「噢,我真該死!」他低聲咒罵,然後湊近將她摟進懷裡。「看看我,一個經驗老到的醫生.竟然在你全身麻醉之後才幾個小時就這樣對你又吼又叫。」他的聲音充滿自責,「我不是故意的,海倫,只是我用慣了這種高壓手段,我是想強調,我覺得你該等完全復原再回去工作。」
她的眼淚一發不可收拾,可是一陣陣止不住的抽泣卻跟眼前發生的事無關,瑞克對她又吼又叫——這又不是什麼新鮮事!瑞克
和他心愛的女人安排共進午餐——他有十足的權利這麼做!那麼,她實在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難過?
「要是你再不停的話,你會很快把我們兩個一起淹死!」瑞克終於打趣地說。
她忍不住破涕為笑,「對不起。」她抽噎著說,一面挪動身體離開他些,「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她搖搖頭,用手指把臉上的淚水拭去,情緒發洩後讓她感到筋疲力竭。
「全身麻醉之後會讓人容易情緒激動,」瑞克替她圓場,「這是自然反應。」
她嘲笑地看著他,一面躺回枕頭上,「這麼說,你的傲慢跟它沒有任何關係羅?」
他態度放鬆了些,歪著嘴傻笑,「我承認我的方法可以稍微改進一些——好吧,改進很多。」在她的逼視下,他做了一點讓步,「但是珊妮可以應付得過來,直到——」
「夠了,我已經夠慘了,你還要說我是個不中用的人來侮辱我!」海倫搖搖頭,這麼遲鈍的人還真少見。
他目光移過她身上穿的那件棉袍,停佇在她曲線玲瓏的胸脯上,眼神變得迷濛起來,
「我可沒有那樣說,」他以撩人的語氣喃喃說著。
她的臉頰在他這種親狎的目光下開始發熱,不過她毫不退縮地看著他眼睛——這可不簡單!「這就是我家人絡繹不絕趕來看我的原因嗎?」她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心裡想著,不管他現在想跟她玩什麼遊戲,反正中午他要帶出去午餐的人是梅莉薇。
「我就知道我剛進來時有一件事忘了問你!」他故作驚歎地責怪自己的健忘,「你覺得現在可以會客了嗎?愛咪從早上八點就吵著要來這裡,格雷也急著想看你。他們昨晚都待在家裡,我今早起床才發現的。」他解釋道。
愛咪和格雷都住在瑞克家……
「他們兩個都在外面的候診室。」瑞克又鼓勵地說。
海倫忍不住想到她父親,雖然昨晚他堅持跟著到醫院來,可是他對她的關心似乎沒有持續到今天早上。
瑞克皺著眉看出她臉上閃過的陰影。「從昨天晚上我在候診室告訴你父親發生什麼事
以後,我就再也沒看到他或聽到他的消息了,海倫。」他輕聲告訴她,「據我所知,他是搭計程車回去的。」他聳聳肩。
瑞克竟然能這麼輕易猜出她的心事,這令她感到十分訝異。「待會兒我看看能不能打電話給他——」
「海倫,病人是你,應該讓他主動來看你。」他氣惱地說,「我堅決反對你這麼操心。你只管忘掉他們,他們可以照顧自己。這不是說你不中用,」他趕緊補充道,「只是我認為現在不應該給你自己太多壓力。」
說的比做的容易,不過,幾分鐘之後愛咪愉快的臉孔讓海倫覺得好多了。瑞克帶他們進了病房,格雷形影不離地跟在愛咪旁邊,而海倫知道,這是她必須趕快適應的一件事!
「你錯過了好棒的宴會,媽咪!」愛咪在熱情地吻過她臉頰,並獻上一束康乃馨後,咧著嘴對她笑道。
海倫揚著眉,「『你真掃興,媽咪。』」模仿著女兒的口吻,「『我很高興你終於逃過一劫,開始恢復健康了。』」她訕訕地加上一句,一面對正坐到她床緣的寶貝女兒報以微笑。
「大概是我說話技巧不夠。」瑞刻苦笑道,搖搖頭,「我安慰你媽媽說。她的店和你就算沒有她的照顧也可以過得很好,結果她差點因為我的好意把我罵死了。」他對帶著詢問的眼光看他的愛咪和格雷解釋道:「你們的表現讓她覺得沒有人想念她,結果得到的反而是熱烈的擁抱!」他重重歎口氣,好像實在難以瞭解女人複雜的心思!
海倫很清楚,女人的心思才不複雜,對付女人瑞克是箇中高手,梅莉薇碰巧是他未竟全功的一個。而那也是因為他們的愛苗剛好生長在不夠有利的條件下。想到他們兩個人在一起,海倫臉上不禁掠過一抹陰影。
格雷對著他父親咧嘴笑,「一定是說話技巧不夠,」他嘲笑地點頭附議道。
瑞克又搖頭:「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愛咪盯著他看:「你是說你也想來個熱烈的擁抱羅?」
突然變得親密的談話讓海倫的臉通紅起來,她暗自責備自己不該這麼容易臉紅,而瑞克則正好轉過來盯著她瞧。莉薇一定不會像她這麼笨拙!
「我想我們讓你媽媽臉紅了。」瑞克終於取笑道,「還有你,愛咪,要是讓護士看到你坐在床緣,你可要被好罵一頓了。」他笑著警告道,「這是違反規定的。」
愛咪對這個可笑的規定噘嘴笑,不過還是乖乖站了起來。
海倫心不在焉地聽著他們輕鬆的對話,她為話題被轉開而鬆了一口氣。不過,她現在已經覺得很疲倦,短短幾分鐘的談話竟能耗盡她的體力實在令她不解。她抬頭發現瑞克仍然緊盯著她看。
「好了,你們兩個,」他對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可以放心昨天晚上我把海倫擄走不是為了滿足我的私慾,你們看到她可好端端的。現在你們可以走了,讓她可以睡點覺。」
「可是——」
「我們一—」
「必要的話,我會下『醫生的命令』。」他和氣的語調軟中帶硬,不容輕忽。
「你不是我的醫生,梅大夫才是。」他說的固然沒錯,她是需要睡個覺,可是海倫語氣仍帶著挑戰的意味。
「我——怎麼了?」瑞克皺著眉轉向門外走廊喧嘩的聲音,他繃著臉一面走出門口去探個究竟。沒一會兒他被擠到一旁,海倫的父親跨著堅定的步伐走了進來。不要小看他心臟不好,海倫苦著臉自忖,一旦他下定決心,再年輕力壯的人也擋不住他的去路。
「很抱歉,陸醫生。」一個氣急敗壞的護士緊跟著他.「我試著告訴這位紳士——」
「我可不是什麼『這位紳士』!」海倫的父親勃然大怒,「我是陸太太的父親!」
年輕的護士沒理會他.只是歉意地看著瑞克。
他安慰地對護士笑了笑。「沒關係,護士,」他和顏悅色地說,「我們全都會馬上離開,好讓陸太太得到她迫切需要的睡眠。」
「陸太太?」等護士如獲重釋地離開後,海倫的父親嫌惡地義唸了一聲,「我來這裡要找海倫,她們告訴我這裡沒有什麼白太太,只有陸先生正在探望他『妻子』。我向她們解釋那就是海倫,她們竟然堅持我不能進來看我自己的女兒一一」
「這是有原因的,德華——」
那雙淡藍的眸子充分顯出他對這個後輩的不滿。「我相信你對任何事都找得到原因!」
瑞克的臉色立刻陰沉,他下頷的肌肉緊繃起來。海倫認出這危險的信號:「爹——」
「原——因——是——,德華,」瑞克以盡力克制的聲音說,「病房裡一次只准許兩個訪客進來,尤其是海倫才剛剛開完刀,而愛咪和格雷——」
「還有你,」她父親譴責地打斷瑞克,「誰都數得出來一共是三個!」
瑞克的牙咬得緊緊的,「我是醫生。」他忿忿說道。
「而我是海倫的父親!」
「你當然不是什麼紳士。」瑞克嫌惡地說。
「你這個狂妄自大的小——」
「不要說了,外公!」看到外公氣呼呼地向瑞克跨進一步,愛咪緊張地插進來說,「不要說了!」她的臉也氣得漲紅,「媽咪身體還不舒服,你不能在這裡作威作福,像個被寵壞的孩子——」
「愛咪——」海倫有氣無力地叫道。
「好大的膽子。」海倫的父親理都沒理她,
他把怒氣全轉向愛咪了。
海倫驚愕地瞪著女兒,她也不明白愛咪哪來的膽子一一她正挺直身體站著,兩手握拳放在身旁——除了瑞克外,沒有人曾這樣頂撞她父親,而且她從未見過愛咪發這麼大的脾氣。
「好大的膽子。」海倫的父親又重複地說,語氣中帶著令人不敢置信的憤怒,「我的天,」他嫌惡地轉向瑞克,「愛咪只和你兒子在一起幾個星期就變得和他一樣粗魯叛逆——」
「你給我聽著,」格雷生氣地插嘴道。
「格雷才不粗魯叛逆。」愛咪激動地辯護道,氣得幾乎跺腳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一一」
「謝天謝地,」愛咪冷冷地說,她生氣的樣子真好看,「瑞克和格雷都很好。」
「不像我,對不對?」她外公譏笑道。
海倫想阻止他們,可是看他們祖孫兩人此刻都在氣頭上,她想任何人都別想阻止得了。只是她實在不敢相信竟然會發生這樣的事!
愛咪的眼睛像翡翠般發著冷光,「這是你
說的,」她回答她外公,「我可沒說!」
他冷冷看著她,「我不是來這裡被侮辱的——"
「那麼你來幹什麼?」愛咪攻擊道,她放在身體兩邊的手還握成拳狀,「你甚至還沒跟媽咪打個招呼,也沒問她現在如何一一」
「我看得出她現在如何!」他嫌惡地低頭看海倫,「你是個傻瓜才會嫁給陸瑞克,」他毫不掩飾對他的厭惡,「你要是讓愛咪嫁給他兒子,那你就是無可救藥的傻瓜了!」
海倫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繼續看著她氣壞了的女兒,她可從沒看過她現在這副模樣。
「媽咪不是傻瓜——你才是。」愛咪嚴肅地對她外公說,她正以憐憫的眼神看著他,她的怒氣似乎消了一些。「你不喜歡看到別人快樂,你總是想破壞每一件好事。」
「我拒絕繼續在這裡聽這些廢話。」她外公身體站得挺直,高傲地對她說,然後將他冷冽的目光轉向臉色慘白的海倫,「回頭我再找你談,海倫,等我知道你腦筋恢復正常,並且禁止這件婚事的時候。」在投給瑞克一個極
端厭惡的眼神後,他一轉身正如剛才進來時那樣突兀地離開了病房。
海倫吃力地吞嚥著口水,頹然靠回枕頭上。剛才她只是覺得疲倦而已,現在她可是感到心力交瘁了。
她從沒見過愛咪這麼激動,她的女兒從小就是個安靜的寶寶,一個快樂的小女孩,即使長成少女也只稍帶一點叛逆。海倫記得唯一一次愛咪很固執地生她的氣,就是她告訴愛咪已經結束和瑞克的婚姻,她們即將搬回自己的房子住。即使在當時愛咪也只是生悶氣,以沉默來向她抗議,由於海倫實在想不出對策,她只好希望時間能改變愛咪的態度。至於愛咪的態度並未改變,她仍繼續和她的「新家人」相聚則是海倫最近才得知的事,事實上,她是昨天才知道的!
愛咪的潑辣也是她第一次領教到的,她不得不懷疑自己究竟瞭解女兒有多少!
「把這個喝了。」瑞克溫和地鼓勵道,遞給她一杯水。
「噢,媽咪,對不起!」愛咪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忍不住自責地嗟歎,「我不是有意的
——我只是——我很抱歉!」她哽咽地跑出了房間。
「我去追她。」格雷對他們說,匆匆追了出去。
海倫閉上眼,心裡想著她不會是在做夢吧,從昨晚她被送進醫院就開始的一場噩夢。不,她張開眼睛,瑞克依舊關切地坐在床邊,手上拿著那杯她還沒接過來的水,這不是夢。
「要是讓護士看到你坐在床邊,你可要被好好罵一頓了。」她無精打采地提醒他,瑞克抬起眉毛看她時,她又自嘲地搖搖頭,「不,也許你不會挨罵。」她歎口氣。
「我當然不會。」他得意地說。
「瑞克,剛才到底發生什麼事?」她有點茫然地蹙著眉,「前一分鐘大家還有說有笑,緊接著——」她不解地搖搖頭。
「緊接著你父親就來了。」瑞克輕聲說。
她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可是為什麼會這樣?」他們全都很習慣她父親固執、偏狹的行為了,為什麼他們……
瑞克小心地將杯子放到床頭几上,然後站了起來。「你真的想知道?」他終於輕聲問。
她抬頭探索著他的表情。「我真的想知道。」她點點頭,從他的表情她完全看不出任何端倪。
他聳聳肩,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我不確定是不是該告訴你。」他焦躁地喃喃道。
「我必須要知道,瑞克。」
「你昨晚才開過刀,」他歎口氣說,「這種情況根本不應該讓它發生—一我不應該讓它發生!」
海倫諷刺地揚起眉毛,「你真的以為你能阻止它發生?」她覺得愛咪和她外公間那段激動的對話准也阻擋不了。
瑞克不耐煩地聳肩。「至少我該試試。」
「你根本不知道會發生這樣的情況。」到現在海倫都還覺得莫名其妙!
他搖搖頭,「我知道這種事就是今天不發生,也很快就會發生。」他歎息道。
他肯定的語氣令她有點驚訝,「我看不出來為什麼—一」
「海倫,」他堅定地打斷她的話,「你知道為什麼愛咪去年會離開家嗎?」
她皺著眉,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改變話
題,難道他……
「愛咪升專校,」海倫緩緩答道,腦子不停思索著,「她現在住的宿舍比較近,比較方便——這不是主要原因,對不對?」她的心漸漸往下沉,答案已經漸漸浮現。
瑞克不急於回答,似乎內心正掙扎在告訴她實話與不想讓她更難過之間。
不過他終於還是說出了海倫知道——而且害怕聽到——的答案!
「愛咪離開家是因為她再也受不了跟外公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