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神的女兒 第六章 曇花的誘惑
    今天你很漂亮。

    哦?

    推掉約會?

    不會是為了聽故事吧?

    那晚餐一定泡湯了。呵呵。

    真的?

    要不要試試我做的皮蛋瘦肉粥?

    沒關係,怎麼這麼客氣?

    我手藝不錯的哦,不是人人都有機會嘗到的。

    怎麼樣?

    謝謝誇獎。

    不,平時很少下廚的。我只有煎蛋和這粥做得最棒。

    我這人對吃不怎麼講究,不講究氣氛,也不怎麼講究味道。

    是啊,許多人說味道平平的東西,我吃過後都覺得還不錯。

    好養是吧?呵呵,我聽過別人說:要抓住一個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

    先不論真假了,其實這句話對女人也何嘗不可以套用?如此想來,要取我的心豈非如同探囊取物?

    別笑了!呵呵,很好笑嗎?

    我朋友?哦。是車禍。

    有點嚴重,小腿骨折,左胸肋骨骨折。

    得休養好長一段時間了。

    今天想聽什麼?

    它?你確定?

    不是不行,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你對一夜情怎麼看?

    我?呵呵,聽完故事再討論如何?

    是的,一夜美麗的故事——曇花的誘惑!

    ? ? ?

    頭很痛。

    昨天真不該喝那麼多酒。

    迷迷糊糊的,猶未完全清醒,我閉著眼睛翻了個身,被子滑到了腰部。

    還以為紅酒喝起來甜甜的,不醉人呢!看來真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

    仍未睜開眼,我伸手抓被子,想不到那被子竟像重若千金,扯了好幾下都沒扯動分毫,怎麼回事兒?我的手又探了過去。咦?怎麼薯條跑到床上來了?這隻大笨狗,老是喜歡爬床?阿仁什麼時候才把它領回去啊?

    強迫自己睜開眼睛,天花板上懸著的鏡子映照出的自己仍是一副慵懶的姿態,阿仁曾說我只有剛睡醒的時候還像個女人,有那麼一點點女人味兒,像只懶洋洋的貓,可白天卻精神抖擻的像隻母老虎。

    「呵呵。」我忍不住笑出聲,這個死阿仁,為了損我,什麼詞兒都想得出來。

    我又扯了扯被子,仍是扯不動。阿仁養的這隻大笨狗也太離譜了,教訓它好多次,叫它不要爬床,它反倒越來越來勁兒。我吸了一口氣,準備罵它了。

    「薯條,壞狗,笨狗,叫你不要爬媽媽的床。快起來,再不起來,我把你剁成二十八塊做狗肉包子。」好困!打了個呵欠,閉上眼,我懶洋洋地威脅它。

    立即感到有只溫熱的舌頭在舔我的臉。這笨狗今天怎麼這麼聽話?睜開眼,那只巨大的金色牧羊大就在我眼前,兩隻前爪搭在床沿,伸著舌頭,對我媚骨地笑。

    我好笑地數落:「崽崽,今天怎麼這麼乖?一叫你就下來。」伸手獎勵地拍拍它,繼續拉被子,怪事,還是扯不動,我一愣,還沒回過神來,身後卻有一隻胳膊伸過來,搭到我的胸口。

    人胳膊?

    我頭皮一麻,抬眼往天花板望去,鏡子中的我,果然是給一個人的手擁住,那隻手從被子裡滑出來,好像還是——男人的手?我大驚,頭一下昏了,搞什麼?等等——鏡子?我屋子的天花板好像沒有鏡子……天花板上裝鏡子……只有阿仁那個暴露狂才做得出這種事,還給這  

    個屋子取個怪名叫「坦蕩蕩齋」……

    阿仁?

    我再抬眼看了看天花板,好熟悉,眼睛裡往房子四周掃了一圈兒,全是我熟悉的擺設,錯不了,正是阿仁的狗窩,正是阿仁的「坦蕩蕩齋」。

    慘了。

    我想,我知道身邊的人是誰了!

    輕輕抬起那只胳膊,我轉過身。老天保佑,老天保佑!千萬千萬別是他!阿彌陀佛!掀開被角一瞥——

    我像被整個兒丟到了冰 裡。

    幻想破滅。

    沒錯,那顆完全罩在被子裡的腦袋,是阿仁的!

    放下被子,我在心裡哀歎,老天爺啊!老天爺,你跟我開了什麼樣的玩笑啊?昨晚的點點滴  

    滴瞬間湧上心頭……

    ? ? ?

    又要細節?

    呵呵,這個細節可不能跟你講!

    不行,小貧心鬼!

    還是跟你講我與阿仁之間的關係吧!

    阿仁是我在考美院的時候認識的。

    那時候我正面臨高考。四川美術學院是許多人趨之若鶩的學校,也包括從小一直喜歡畫畫的我。還未到考專業課的時候,我卻提前到了學校,因為有個舊同學說她在川美找了個老師帶她,專業成績進步得很快,並在電話中極力慫恿我,誘惑我。

    我心動了,背著包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跑去了,去了才知道,她根本不是找什麼「老師」,那帶她的男孩子,原來是川美大二的學生,出來帶學生給自己賺學費的。長得高高大大的,一頭亂七八糟的卷髮,很年輕,還牽著一條巨大的牧羊犬。

    沒錯,就是薯條。

    開始我是很失望的,那男孩子身上太乾淨了,與我想像中滿身油彩污漬的藝術家大不相同,不過很快地,我就被他折服了,他真的真的很有才華。我如願以償地考上了川美,做了他的學妹。

    他就是阿仁。

    後來才知道,他在學校竟是大大有名的人物。

    不錯,因為他的才華。

    愛他?是的,愛他。

    因為帶過我一個多月的課,因為非常佩服他、感激他,最初的時候,在私底下我已經把他當成了自己的老師,一個才華洋溢的藝術家對他的「學生」有多大的吸引力,看看羅丹和他的情人就知道了。

    後來和他熟了,很熟了,非常熟了,熟到稱兄道弟的時候,仍然愛他,只是,一直都是暗戀而已,因為他已經有一個非常可愛的女朋友。

    這可不好形容。呵呵。

    是的,阿仁愛她,愛到簡直快要發瘋。

    那女孩兒嬌嬌的,柔柔的,水靈靈的,站在他身邊像一隻依人小鳥兒,她的一個甜笑,一個薄嗔,都足以使阿仁魂不守舍。若是淚珠兒一來,高高大大的阿仁頓時手足無措,又疼、又哄、又慌、又亂,全無一絲平常的粗硬線條兒,那女孩兒,是阿仁的繞指柔。

    她叫葉培。

    不,不熟。怎麼說呢?我和她是那種非常熟的生人,因為阿仁的關係。

    沒了阿仁,我們之間的熟識會頃刻間不算數。

    羨慕她。怎麼可能不羨慕呢?那女孩兒得到了阿仁全部的感情,她是阿仁心中的女神。也許,在羨慕之外,還是有絲絲妒嫉的吧!

    阿仁很喜歡狗,薯條是他養了很多年的狗,跟他一直形影不離。但葉培不喜歡,因為薯條很喜歡咬她的鞋,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葉培的鞋有什麼讓它覺得很特別的東西,它只咬葉培的鞋。

    阿仁捨不得把薯條送人,於是薯條只好在它的主人拍拖後,開始過著流浪的日子,每次葉培過來,阿仁便把薯條牽到朋友處寄宿,免得葉培看到它生氣。但葉培仍是固執地要求他把薯條送給別人養。

    正當阿仁左右為難的時候,我木頭呆腦的鑽了出來,阿仁大喜過望,後來常常說我是他的救星。我整個大學生涯都是在校外租房住,於是,從我跟阿仁學畫的第一天開始,我也正式多了一條叫薯條的狗。

    不,不是送給我,只是放在我這裡寄養,他常常過來牽薯條出去玩的。只是,這一養,就養了四年,養到現在。

    後來?後來葉培對薯條當然沒意見了,因為阿仁騙她說把薯條送給我了嘛!

    不過,薯條平常倒也很乖、很聽話,除了一點不好,特別喜歡爬床,怎麼教它也不肯改,最是讓我生氣。但也只是氣氣而已,那狗簡直賊聰明,就像它的主人一樣,看到你生氣時,老是擺出一副可愛得不得了的模樣,叫你怎麼也不忍心打它、買它了。

    ? ? ?

    便這樣過了四年,看他與葉培之間的故事像看一出喜劇表演,我總是感覺他們像是童話裡的人物,不像是在真實的生活。

    羨慕?不,不羨慕這樣的感情。

    說實話,那種感覺很奇怪,我這個人很平凡,很務實,對感情的要求是那種細水長流的體貼,噓寒問暖的關懷,是那種只需要一個小動作就對對方的心意瞭然於胸的知心感覺。

    對,不著痕跡又處處不在。

    那般的轟轟烈烈,太強烈的方式,我負擔不來,亦承受不起。

    但是還是有羨慕的,羨慕她得到了阿仁全部的愛戀。也許人對於得不到的東西都是永遠割捨不幹的。就像蝸牛羨慕馬有四條跑得飛快的腿,馬羨慕小鳥有一對可以自由飛翔的翅膀,小鳥羨慕獅子有一張能撕碎任何東西的血盆大口,獅子卻又羨慕蝸牛不吃不喝,還長得挺肥……

    不准笑。呵呵。

    是的,四年間,他們經常分分合合的,為什麼呢?我也不是特別清楚。阿仁不是個多嘴的男人,也不捨得說他深愛的葉培半句不是。

    但我仍能從周圍的朋友圈中隱隱知道一些,葉培是個很迷人的女孩子,身邊當然不乏有其他的人願意充當護花使者的,而葉培的態度卻曖昧不明,這便是阿仁痛苦之所在。

    對,那晚也是,不過,那晚與平日不同,那晚不是平日的小吵鬧,小爭執。那晚,他和葉培分手了。

    我接到他的電話,牽著薯條趕過去的時候,他已經喝了很多酒了。

    他不訴苦,從不。他只是喝酒。

    我的酒量並不好,但是,我仍一杯接一杯的陪他,我們喝了多少,我不記得了,我們怎麼開始,我也不記得了,惟一的記憶是他的懷抱安全又溫暖,他的身體彷彿是從我身上遺落已久的拱圖,我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契合是那樣完美無瑕,我甚至貪心地幻想著,其實我們的心也像是融為一體的吧……

    別流口水了,擦擦。

    呵呵,不能講了。

    現在畫面回到第二天清晨。呵呵。

    是的,其實我並非就醉得不省人事,我相信阿仁也一樣,我不知道我們為什麼可以阻止自己犯錯卻沒有阻止,也許,我們私底下都有一點自私,試試吧!放縱自己一次,又會如何呢?

    但現在真是有點後悔,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阿仁,他睡著了,真是誰都喚不醒。

    以後該怎麼面對他呢?

    他的手臂仍搭在我身上,他的手指纖長乾淨白皙,我曾取笑他,不屑地喻為藝術家的奶油手,沒有一點男子漢氣概,曾惱得他半天不理我。

    輕輕托起他的手,一瞬間,我彷彿抓住了生命的全部健康與真實。舉過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我磨蹭著,貪心地,只這一次就好,只這一次……

    貪婪地盯著他臉,從未如此近處端詳過他的模樣兒,他真是長得很好看,他懶懶的,帶笑的眼睛,他希臘式高聳的鼻子,他菱角分明的唇,他一頭亂七八糟的栗子色的卷髮,他孩子氣的微笑,這一切都遠遠的遠遠的在四年前,那個秋天金黃的落葉與人群之中蠱惑著我,我毫無理由就為他魂飛魄散。

    但是,他要採擷的是烈焰中的玫瑰。而我,頂多是一朵自生自滅的雛菊。

    以後該怎麼面對你呢?

    一時心亂如麻,我輕手輕腳地滑出被子,輕手輕腳地穿上衣服,輕手輕腳地趿著鞋,輕手輕腳地拉開門,回過頭,我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阿仁,這男人,仍是叫我心動。讓我靜一諍,我要好好想想。薯條蹭到了我的腳邊,我低頭看它,它歪著腦袋盯我,蹲下身,我拍拍它的頭:「崽崽乖乖,待在爸爸這裡,別吵爸爸睡覺哦!」

    它「嗚嗚」兩聲,仍在我腿邊蹭來蹭去,我輕聲安撫它:「崽崽乖,媽媽過兩天就接你回去,聽話。」

    它不再鬧了,趴到地上,仍用它那兩隻烏黑的眼珠兒默默地瞅著我,我再次拍了拍它的腦袋,轉過頭站起身來,如果繼續被它用這樣「楚楚可憐」的眼神多看我一會兒,我絕對是走不出去了。

    輕輕關上門。清晨的微風徐徐,有些涼。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邁開步伐大踏步地向前走去,「坦蕩蕩齋」在我身後,薯條在我身後,阿仁在我身後,我沒有回頭。

    當然沒完,就這樣完了,你又會惱我了。

    現在不抗議了?呵呵。

    你覺得這故事會怎麼發展下去?

    為什麼呢?

    可是,你憑什麼以為阿仁就一定會愛上我呢?你別忘了,他經歷過一次那麼刻骨銘心又轟轟烈烈的愛情。

    有點兒強詞奪理,不能說服我。呵呵。

    後來?

    後來我回家啦!

    哇,脾氣來了。呵呵。

    不逗你了,接著聽吧。

    我把自己埋在床上,腦子裡閃過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念頭——我該不該愛情大逃亡?是不是應該躲開阿仁?躲到他永遠也找不到我的地方?去哪兒呢?西雙版納?敦煌?西藏?絲綢之 路?管它呢,先走了再說,反正是不能待在這裡了,一直都因為捨不得阿仁而下不了離開他身邊的決心,這次是一定非走不可了,收拾東西去。

    我爬起來,從床下拖出一個大旅行袋,開始收拾衣服,似乎也沒有多少可供我收拾的東西,搞定後,我拍拍手,坐到鏡子面前抓起梳子,不經意抬眼看鏡中的自己,竟愣住了——

    鏡中的女人酡紅著臉,眼神朦朦朧朧的,像是罩上了一層霧,唇有些微微的紅腫,透著薄薄的光澤,這樣的女人,這樣的我,這樣的嫵媚,嬌艷的像一朵盛開的玫瑰。

    好像人們通常都說戀愛中的女人是最美的,對吧?

    性感的女人最美?怎麼說?

    舒琪?喜歡。

    但我更喜歡張曼玉,呵呵。你的論據又不能成立。美應該沒有固定的模式的。

    還是回到故事中來吧!

    ? ? ?

    有人說,一朵花的美麗在於它的綻放。

    卻不知道,花的綻放同時也意味著花蕊的凋謝。

    何況,這朵花綻放在不屬於它的季節。

    這便是我面對鏡子那刻的想法。

    花兒在怒放時是最美、最奪人心魂的,但是盛放過後,凋零便會接踵而至。阿仁降生在寒風獵獵的十二月。那個時節,是花草的祭日,冰雪的生日。那個時節,只允許盛放一種叫做梅的花兒,似葉培般嬌嫩,朵白,水靈的花兒。

    我出生在四月,怕冰雪的寒霜,我甚至覺得自己不能算是一朵花兒,我沒有玫瑰的高貴艷麗,沒有水仙的清雅脫俗,沒有鬱金香的落落大方,倒覺得自己像是一莖草了,綠草豈能扶雪花?

    昨晚,就當作一場夢吧!曇花一現而已。

    曇花?

    回過神來,對了,我種得那盆曇花本應該是昨晚開花的,可是……急急行至窗前,推開緊閉了一夜的窗,窗上懸著的風鈴立即叮叮咚咚地跳躍起來。

    觸目所及,台然發現,昨日還是傲然向上的那朵曇花花蕾,在今晨的微風中已是一朵黯自神傷的殘殼,我的手撫上已經凋殘的潔白花瓣,心裡有絲淡淡的遺憾。那潔白的花蕾在無人觀賞的黑夜裡綻放又凋零,再也不會有第二次的美麗。

    又突然覺得自己更像是這朵曇花了,在昨夜,在無人知曉的黑夜裡,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有過怎樣驚心動魄的美麗;誰也不知道,它是否希望能夠有人觀賞到它蓄積一生才如此美麗的葬禮。

    阿仁,我昨晚也為你盛開了,但你我又怎會知道,昨晚會不會是我們之間情分的終止?

    我呆呆地站在窗前,腦子裡又是一片亂七八糟的思想,壓得我有點頭疼。我揉揉額頭,別再想了,該走了。

    提起旅行袋,我拉開門,如遭雷擊,我手中的袋子掉到地上——阿仁?

    來不及有任何的反應,薯條一下子就撲到我的身上,我拍它,抱它,牽它進屋,我一屁股坐到床上,一直不敢抬眼看阿仁的表情。

    半天沒聲音,我悄悄抬眼,看見他提過門邊的旅行袋,關上門,坐到了搖搖椅上,他的眼神掃過來時,我趕緊又垂下眼臉。

    「要去哪裡?」

    他的聲音突然響起,嚇了我一跳,我心虛地瞥了他一眼,吱吱唔唔地:「哦……我很久沒出去寫生了……想出去逛逛,收集素材。」

    「哦?」他的眉挑了一下:「為什麼不約我一起去?」

    我的心猛地狂跳一下,他?說什麼?望進他的眼裡,他的眼中有一絲似笑非笑的意味兒。

    「我……我不知道……你怎麼會有空嘛!」我越發慌亂了,臉上瞬間飛起了紅雲,我兩隻手交聲著,有些不知所措。

    他默默地瞅了我半晌,我覺得我就快要透不過氣兒來了,急忙又低下頭。

    他走到我身邊,在我面前蹲下,抓住我的手,我微微一怔,抬起頭,他的臉近在咫尺:「小凡,我不準備對你說對不起,你知道我是個喜歡用行動表達一切的人,不負責任的男人才愛說對不起。」

    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沉默,久久,才說:「我從沒想過讓你負責任,你仍然是自由的阿仁。」

    「你就當是我自私吧!我不是要對你負責任,我為自己想得更多,我想換一種生活方式,也許我更適合過平靜的日子。」他托起我的臉,很認真很認真地:「小凡,我承認我還未到愛你的地步,但是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沒人能如你般剔透,我想,我自己都沒有你瞭解我瞭解的那麼清楚。」

    我聽著他的話,傻傻的,一句話也說不出。

    「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好嗎?」阿仁的聲音飄在耳邊,久久迴旋,是誠懇的。

    我怔怔地看他,半天,才說了一句話出來:「可是,如果你對平凡的日子感到厭煩了呢?」  

    我不敢提葉培,怕破壞了現在難得這麼旖旎的氛圍,雖然,葉培哽在我的喉邊,像一根刺。

    阿仁望著我的眼睛,他的眼裡又帶起了笑,他的頭輕輕靠過來,放在我的雙膝,我不由自主地抱住了他的頭。他的聲音飄飄忽忽地傳來:「小凡,我的心像一根一次次緊繃,又一次次徒然放鬆的橡皮筋兒一樣,很累很累了,再也承受不住一次轟轟烈烈了。」

    淚從我的眼中滑出,帶著對面前這個男人的心疼、憐惜、珍視與愛慕,緩緩滴落到他的髮梢上。他抬起頭,伸出纖長白皙的手,幫我拭去頰上的淚珠兒,他的聲音頃刻間變得有些瘖啞:「好不好?」

    望進他的眼,他的眼裡有希望的火苗兒在跳躍。

    為什麼不呢?這個男人我愛了四年了。為什麼不呢?我本也是自私的,能和你在一起,不計較了,什麼都不計較了。

    我點頭,笑,含著淚:「好!」

    我就這樣開始了新的生活。

    阿仁的理想一直都是想當個專職畫家,畢業兩年了,他一直都沒有找過工作,只安心地畫畫,但我們開始戀愛後,他卻想搞個畫廊,他說:「我要盡我所有的能力,讓桑小凡擁有一切,讓你過這世上最讓人羨慕的生活,讓所有的女人都嫉妒你。」

    我用嬉笑來掩飾心中的不安:「哈,你是要讓所有的男人都嫉妒你吧?」心裡卻想著,你的心裡,是不是想著葉培也可能會嫉妒我呢?你仍對葉培有所牽掛嗎?

    他立即擁住我,咬我的耳朵:「你不知道嗎?現在所有的男人都在嫉妒我了,呵呵。有你在我身邊,想不被嫉妒都難啊!」

    我「呵呵」笑,縮在他懷裡,任他摟著我的腰,所有的不安全都無影無蹤。

    當然,不管阿仁是想當畫家還是做畫商,我都會支持他的,我們竟真的把畫廊有模有樣的搞起來了,阿仁和我常常都忙得四腳朝天,但是我們過得每一天,都充滿了笑聲。

    葉培?

    後來見過她一次,那次在阿仁家裡。

    那天畫廊很忙,阿仁一直脫不開身,我一個人買了菜,急急地提回了「坦蕩蕩齋」。

    遠遠地,就看見屋外的街邊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近了,我朝車子看去,見車門的玻璃搖下來了,坐在駕駛位上的,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衣冠楚楚,西裝革履,全身透出一股沉穩內斂的氣勢。

    我望向他時,他對我微微點了點頭!

    挺不錯的男人!我心想。

    打開門,我愣住,竟看到葉培。

    她見我進來,神色如常,還對我點頭笑笑:「我有些東西沒拿。」

    說罷不再理我,繼續滿屋子轉來轉去,一會兒,從抽屜裡翻出一件衣服,一會兒,從床底下拖出一雙鞋。

    我把菜放進廚房再轉到客廳:「要不要我幫忙?」

    她抬頭,又笑了:「不用了,謝謝。我很快就好!」

    是的,我是有些不自在。這樣尷尬的場面畢竟是頭次遇到。

    我只是沒想到,我與葉培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見面,也沒想到我們見面時,竟然這麼平靜。

    「好了。」葉培把最後一雙鞋收進了紙箱,然後從她的手袋裡掏出一串鑰匙,走到我身邊:「請幫我把鑰匙還給阿仁。謝謝你。」

    我下意識地接住,看著她抱著紙箱走到門邊,看著她拉開門,心頭不知怎麼一急:「葉培?」

    她停住,回頭看我,眼裡打著問號。

    我一時不知如何開口,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脫口而出:「為什麼?」

    是的,我是不明白,她為什麼要放棄阿仁,阿仁那麼愛她啊!我想弄明白,因為自己的自私,我不想讓她成為橫在我和阿仁之間的一根刺,碰不得也摸不得。

    葉培的眼裡浮起一絲笑意,她放下箱子,走到我身邊,抓住我的手:「小凡,你是不是和阿仁在一起了。」

    我微紅了臉:「我……」

    她打斷我:「不用解釋,我沒什麼其他意思。小凡,阿仁是個好男人,好好珍惜他吧!」

    我有些驚訝地看著她,怎麼也想不到,她對阿仁的評價竟是這樣的,通常分手之後的情侶不都是反目成仇的嗎?

    「那你為什麼放棄他呢?」

    葉培又笑:「小凡,你不懂。我們性格上的差異太大了。」頓了頓,她又說:「我是個愛自己甚過愛任何人的女人,我對物質生活的要求很高,阿仁,不能滿足我。」

    我張口結舌。葉培,竟是這般坦然,這般真性情。

    我不由自主地為阿仁申辯:「但是,阿仁很有才華,他以後一定會很有成就……」

    「我相信。」葉培又一次打斷我:「但我等不了那麼久。我不是沒給過他機會,他畢業兩年後,一直都沉醉於繪畫,作為男人,這是他當成的事業,我無可厚非。作為女人,我只希望自己的丈夫給自己提供衣食無晏的生活,小凡,我一直都是個很自私的人,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可以挑的時間不多了……」

    我從來沒有發現葉培的性格竟是這般的毫不造作,敢做敢當,豪爽不羈的。一個人的外表是多麼會欺騙別人的眼睛啊!小鳥依人,溫柔水靈的葉培竟然是如此勇氣逼人的女人。女人,到底有多少張面孔?哪一種才是自己的真面目?我自己,是不是也有著雙重的性格而不自知呢?

    突然有些害怕了,為自己古怪的想法,我的眼睛無意識地瞥向門外,恰好看到坐在奔馳上那個男人的側臉。腦海中靈光一閃:「他?是你的選擇嗎?」

    葉培轉過頭,看向門外的男人,眼裡竟浮出一絲幸福的笑意:「是的,他能提供我需要的一切,滿足我全部的虛榮心。」

    我牽起葉培的手,真誠的:「祝你幸福!」

    她又笑,拍拍我的手:「謝謝你,小凡,你是個好女孩兒。我也祝你和阿仁過得幸福,再見!」

    說完不再看我,她轉身抱著紙箱走出門外,我看見那男人急急地從車上下來,迎向她,從她手裡接過紙箱,放進車尾箱裡,再扶著她的肩,幫她拉開車門。

    車啟動了,很快變成一個小黑點,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 ? ?

    你沒想到葉培是這樣的女孩兒吧?

    她是一個充滿愛情智慧的女人。

    她敢追求她想要的東西,儘管這些東西為世俗所不恥,她要就是要,不干躲藏藏。這種蔑視世俗的勇氣,非常人所能及,而且,我竟一點也不討厭她。

    事實上,私底下,我是很欣賞她,很佩服她的。

    我就不行,我對很多事情都顧慮重重,怕這怕那。至於阿仁,只是我運氣好,老天給了我機會。我會珍惜,無比珍惜。

    過後便與葉培沒有聯繫了,我真心希望她生活得幸福。

    我和阿仁的感情一直很穩定,我們常常不需要說話,只一個眼神,一個小動作,一個小小的表情就能明白對方的想法,兩顆心逐漸地契合在一起,不需要言語地彼此關切著。

    這樣說下去,似乎沒什麼放事了。托爾斯泰說過一句話——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把家庭換成生活也一樣通的。還給你講最後一個小小的插曲吧!在我二十二歲生日那天發生的故事。

    ? ? ?

    我生日的前半個月,阿仁常常早出晚歸,神神秘秘的,我經常都找不到他。

    他,怎麼了?我們之間,有問題了嗎?

    我不敢想,我想我有著駝鳥的性格。但是,怎能不想?

    生日這天,我在家裡準備了豐富的晚餐,一切弄妥後,我換上了一襲曳地長裙,白色的,阿仁最愛的顏色,細細的肩帶,襯得我無比嫵媚。

    牆上掛著的鍾「當當」地敲了七下,我側耳細聽門外的聲音,阿仁答應七點鐘準時到。

    門外果然響起了我熟悉的敲門聲,我微笑,不動。

    他有鑰匙,但仍敲門以示尊重。

    果然,他自己掏鑰匙開門了,我站起身,迎上前去。他正費力地把一塊用牛皮紙包住的四四方方兩平方米大小的東西搬進來,憑經驗,我判斷那是幅油畫。

    這麼大幅,必定費了他不少工夫。把那幅畫靠牆放好後,他轉過身看我,眼裡帶著點心愛,他擁我入懷:「想你。」

    我赧然,閉上眼,享受他懷中的溫暖。

    就這樣站著,擁著,我們都沒有說話,久久,阿仁才放開我:「生日快樂!你今天好漂亮!」

    「謝謝!」我又笑,能得到阿仁的讚美,我便很開心了,不會再像一些女人計較般的取鬧——我只有今天才漂亮嗎?

    「那是不是我的生日禮物?」我好奇地撫上那幅畫。

    「是的。」他抓住我的手:「先別拆,得先保證,你看了它後,不會哭。」

    我吃驚地張開嘴:「你畫了什麼?」

    「猜猜!」他的手開始不安分地撥弄我的頭髮。

    「猜不到,我要看!」趁他不備,我急急地伸出手,猛地撕開了包在畫上的牛皮紙,才扯了一半兒,觸目所及,我如中雷擊。

    驟然合上眼睛,覺得一股熱浪猛地衝進了眼眶裡,再睜開眼時,淚花已模糊了我的視線。我張大嘴,不敢置信地盯著那幅畫:「你……還記得……」

    他寵溺地掏出手巾,幫我擦掉眼角的淚:「小孩子一樣,一點兒小事兒就哭。」

    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喃喃地,仍是不敢置信地追問:「你怎麼還記得?」

    「如果我連自己老婆的心願都不記得,也太失職了!」他捉黠地微笑。

    我傻傻地張大嘴,傻傻地看他:「啊?……」

    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托起我的手,他把一隻銀白色的纖細小環套進了我的無名指:「啊什麼?我在向你求婚耶!小傻瓜。」

    「可是……」

    「不准拒絕!」他打斷我,托起我的手放到唇邊,霸道地重重地物了一記。

    「可是……」我仍是傻傻地追問:「為什麼?」

    「你真不是普通的笨呢!」阿仁咬牙切齒地瞪我,半天才無奈地挫敗長歎:「我怎麼愛上這  

    麼傻的一個女人?」

    我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子裡混亂一片,阿仁,他剛才說什麼?

    他擰擰我的鼻子,重複:「我愛你,聽懂了嗎?」

    有點反應不過來,這巨大的幸福差點把我打昏了,我抱緊地,仍是不敢置信地:「可是……  

    可是……」

    「還可是什麼呢?」阿仁捧起我的臉,他微笑:「你不是說,怕我們的愛情像曇花嗎?綻放時雖然美麗,但是時間太短,只得一夜。」

    我點頭,淚又紛紛如雨。

    他握緊我的手,緊緊盯著我的眼,認真地,一字一字地,清清楚楚地說:「聽好了,我們的愛情如曇花般美麗,但是我要它永不凋謝。不是一天,不是一個月,不是一年,不是十年,而是一生。我要你陪我度過後半輩子的每一個朝朝與暮暮。」

    無力地靠在他懷裡,似乎無法承受如此天旋地轉的巨大幸福,我輕輕低喃:「死生契闊——  

    與子相況……」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他輕聲接下去,在我耳邊低低地吟。

    抬眼看他,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閉上眼,我在心裡輕歎:「是的,我們的愛情,並不只有一夜美麗!」

    ? ? ?

    這個故事該讓你開心了吧?

    呵呵,我知道你期待大團圓很久了。

    那幅畫?猜猜。

    沒錯,畫的是曇花。

    是一朵怒放的曇花,永遠留在畫布上,永遠盛開。

    我生日前的半個月,就是我經常找不到他的那半個月,阿仁便是躲起來偷偷在畫這幅曇花。

    是的,他花了很多心思。

    你說是不是呢?呵呵。

    現在可不告訴你,你還沒聽完所有的故事呢!

    是啊,很浪漫。

    一夜情光聽起來就夠浪漫的了。

    你呢?你期待嗎?

    我?呵呵。如果一夜情都可以這樣結尾,我期待。

    你其實沒必要為了聽故事而推掉約會的。

    打個電話安撫一下受傷的男主角吧!呵呵。

    下個星期五晚上,我應該有時間。

    好的,我等你。

    路上小心。

    下週末見!

    【附】曇花,仙人掌科。多年生植物。老桂圓柱形,新枝扁形,綠色,中筋顯著,邊緣起伏呈波狀,凹曲處生新枝。夏秋間,凹曲處生花蕾,花下部細長呈筒狀,漸上具有褐色線形裂片如花萼狀,頂端有花瓣數層純白色。雄蕊多數成束,花柱較長,枝頭有淺裂十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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