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濫好心一般是沒有什麼好下場的……
胡果的確是會做飯沒錯,可是他只會做一種——那就是開水泡方便麵,偶爾加點搾菜火腿腸算是改善。(比溫樂灃還不如!)
在連吃三天不同口味的方便面之後,溫樂源又開始懷念溫樂灃糟糕卻不算太糟的手藝了。
「我討厭方便面……我討厭方便面我討厭方便麵!我要吃麵條!我要吃米飯!我要吃紅燒肉!我要吃蘑菇湯!我要吃水煮魚!我要吃火鍋!……」
溫樂源壯碩的身子骨在房間地板上打滾。
胡果端著熱氣騰騰的方便麵,悲痛地思忖著口袋裡還剩下50塊錢,不知道溫樂源這德性是不是在暗示自己「做」點什麼,更算不出來萬一要「做」完的話不知還能剩幾分……還剩一個星期才到月底啊!要是現在就花完了怎麼和老爹老娘交代?!
「行了,別打滾了。」溫樂灃也對方便面的味道相當膩味了,放下自己的碗,歎氣道,「我們出去改善伙食,不然再這麼下去沒準會餓死。小胡,別吃那個了,我們一起出去吃。」
出去吃=說不定就要用他的錢=這一個星期就喝西北風去吧……
胡果死命搖頭:「不不不不!我喜歡方便麵!你們兩個出去吃吧!那我就連你們那兩碗也全吃掉就好。」
溫樂灃想了一下:「你沒問題嗎?」
「啊?」
「你一個人不是會害怕嗎?」
想起那雙眼睛,胡果又感到一陣冷颼颼的懼意。但是在溫氏兄弟房間呆了這幾天,除了上課的時間之外都跟著他倆——連工作都跟去,再也沒有感覺到那雙眼睛,他的心漸漸放了下來。
也許她已經升天了,說不定沒事了吶……他有些僥倖地這麼想。
「啊……只不過是吃飯的時間嘛,沒關係沒關係!你們去吃吧!我一個人在房間裡看電視就好!唉,我那房間裡連個電視都沒有,只有一台電腦……」
「有電腦才叫不錯吧。」溫樂源不滿地說。
溫樂灃點頭道:「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出去了。你一個人當心點,我們會盡快回來的。」
「好。」
***
溫樂源和溫樂灃的腳步聲在樓梯處消失,房間裡忽然變得很靜,只有電視機喧嘩的鬧聲。
雖然剛才說得很好聽,但是胡果心裡並不是非常有底的,現在忽然一靜下來,剛才的豪氣忽然縮成了雞蛋點大,脊背上又涼了。
有點……後悔。他把電視機聲音放得很大,哭喪著臉心想,怎麼能這麼輕易就判定她不會來了呢?說不定她就在窗外的某個地方悄悄窺視著咧!等他們一走,就猛撲上來把他吃掉——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現在又不能去追上他倆說「我害怕哈哈哈哈拜託你們帶我去吧哈哈哈哈」,本來就對他有許多不滿的溫樂源肯定會狠狠嘲笑他到死為止。
越想心裡越害怕,碗裡的方便面也吃不下去了,隨手往地板上一放,把房間裡所有看得到的燈都打開,自己蜷成一個蛋,蹲據在幾乎貼上電視機屏幕的位置上,讓電視機的聲音給自己造成房間裡活人很多的錯覺。
電視裡又在播放新聞。
「本市發生了多起殺人案件,根據辦案人員介紹,這些受害者的身份、性別、體貌特徵等沒有任何相似之處,死者全部死於個人獨處的情況下,一起在被害者的辦公室,另外兩起在家中,以及……」
獨自一個人看這種消息還真是讓人發寒,胡果抓著遙控器就打算換台——如果不是播音員及時地念出下面一句的話,他說不定就會錯過去了。
「——但這一連串的受害者都是在救助重傷少女事件中見義勇為的乘客,警方懷疑是連環殺手所為,只是殺人動機並不明瞭……」
胡果的頭嗡地一下就大了。
是她嗎?
她果然開始行動了!
背後沒來由地又開始發冷,他分不清楚到底是自己神經過敏還是真的本能地感覺到了什麼,似乎那雙眼睛又出現了,他身體蜷縮在一起的部分汗出如漿,濕濕粘粘的很不舒服,但是他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稍微一偏移視線就看到某種恐怖的場景。如果現在出現像《殭屍殺人夜》裡那樣的鏡頭的話,他一定會當場心臟破裂死亡!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覺得自己已經蹲了十幾個小時一樣,可溫樂源和溫樂灃兄弟還沒有回來。他的四肢完全沒有移動,現在已經全部僵硬掉了,關節處隱隱作痛,提醒他再這種體位下去怎麼也弄他個半身不遂吧。
他多想活動一下啊……但是不敢動。
稍微活動一下……還是不敢。
動一下下就好……可說不定會被不知在哪裡窺視的女鬼發現……
關節痛死了……
血流不暢……
脖子好像有點扭到了……
還有一直拿著遙控器沒動過的手指……
想動……
不能動……
想動……
不能動……
想動……
忽地,一聲不知名的野獸怒吼穿入胡果的耳朵和心臟,他淒厲地慘叫一聲,扔了遙控器連滾帶爬地一路逃出房間去,連門也忘了關。
電視裡,一頭獅子驕傲地抖了抖毛,腦袋頂上打出一行字——「雄獅牌電蚊香,蚊子死光光」。
***
胡果不知道自己能逃到哪兒去,要到哪兒才能逃出那目光注視的範圍,但他至少知道一點,就是他不能一個人呆在那裡,否則一定會瘋掉。
他悶著頭就往樓下衝,在即將跑下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他卻驀地發現那裡站著一個背對著自己,長長的黑髮有如瀑布一般的黑裙女子。他緊急剎車想要避開,之前的衝力卻無法化解,噗地一下就衝了下去。
……衝了下去?!
沒有受到阻礙?!
他猛回頭,那女子——依然是個背影。
馮……!
「我的媽呀!」在一聲慘烈的叫聲後,他終於倒地,昏厥過去。
「這小子果然膽子很小。」早就候在樓道口的西瓜皮頭小男孩抱著胳膊,用腳丫子戳戳胡果的腦袋。
「我什麼也沒幹……」馮小姐緩慢地說。
「——我知道你什麼也沒幹。」就是因為你什麼也沒幹他才能幸運地昏過去,你要是幹了什麼的話他現在八成已經斷氣了。
「不過目的達到了……」馮小姐走下那最後一級台階,道。
「——這算什麼達到啊?」
「他沒出去就算……」
溫家兄弟出門前悄悄囑咐他們,他們在公寓外下了「網」,只要胡果不踏出這公寓就沒有問題。但是他們不想把這一點告訴那個膽小的傢伙,否則以後他會沒完沒了地免費來找他們辦事的。所以拜託他們兩個守在這樓梯處,必要的時候嚇一嚇這小子,只要他不出去就行。
反正的確是沒讓他出去……西瓜皮頭的小男孩不吭氣兒了。
「那現在怎麼辦?讓他這麼一直躺著嗎?」
「我們得把他送回房間去……」
「噢。」
西瓜皮頭的小男孩拎起胡果的一隻腳,努力往樓上拖。
「嘿,真重!這小子……馮小姐,你就不能幫下忙嗎?」
馮小姐微微一攤手:「我的手沒辦法抓東西……」
她是個只有背面而沒有正面的女鬼,胳膊和手不能前後彎折。
「借口!」小男孩憤然道,「我知道你有正面!那天晚上你在樓頂把腦袋拿下來梳頭的時候我看到了!別以為我除了妻子和孩子之外什麼也不知道!」
「我沒有把腦袋拿下來梳過頭。」馮小姐平靜地說。
「怎麼會?我還看見你穿著超短裙……」
「我自從死了以後就一直穿著這一身,從來沒有變過……」馮小姐說。
小男孩愣了。
「爸爸……」公寓大門上露出一個十一二歲小孩的頭顱,然後是細長的脖子和一具細瘦的小軀體。那是一個小孩的鬼魂,正從門板中努力鑽進來。
「昕昕?」西瓜皮頭小男孩在看到那個鑽進來的小孩瞬間驟然變得高壯,竟化作一副中年男子的樣貌,「怎麼了?」
他原本就是這個樣子,但是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而一直維持兒童的模樣,只有在面對妻子兒子的時候才會恢復原狀。
小孩向他跑過去,中年男子扔下胡果的腿,抱起兒子。
「外面有個很恐怖的姐姐說要找住在201房間的哥哥。」他指著門外說。
這小孩是小男孩……不,應該稱之為宋先生——的兒子,宋昕。他在十二歲時由於母親恨鐵不成鋼而被失手打死,現在寄居在公寓外的法國梧桐上,和父親一起等待由於內疚而反覆地自我懲罰的母親。
——當然,他們一家三口沒有一個人還活著。
「恐怖?」按理說宋昕死了很多年,見過了各種各樣的鬼怪,應該不會再覺得某人恐怖了……難道說……
宋先生放下兒子,對馮小姐道:「我出去看看,你和昕昕把胡果抬回房間去。」
「可是我……」
馮小姐還想分辯什麼,小宋昕卻一言不發地彎腰,夾起胡果的兩條腿,光光光光將他頭朝下就拖上樓去了,胡果的腦袋在小孩身後的樓梯上叮鈴光啷上下猛撞,就像一顆彈簧球。
「……你兒子勁兒很大……」馮小姐說。
「……是啊……」宋先生有幾分慚愧地回答。
由於不清楚那個「很恐怖的姐姐」有多少惡意,宋先生決定不走出公寓範圍,只是打開了門,打算站在門口和她對話。
……等看到她之後他才發現,小宋昕說得的確沒有錯。
那是一個腳蹬厚底鬆糕涼鞋,穿著窄窄短裙,上身只有一件清涼的吊帶小背心的年輕女孩。溫家兄弟設「網」的範圍是以門口那兩棵法國梧桐為限,所以她所站的地方是法國梧桐之外的那條小巷子,從公寓門口看來,她透明的身軀與身後黑暗的小巷以及巷外的霓虹燈結合成了一副詭異的畫面。
當然只有這一點是不足為懼的,可問題是她的頭。
她沒有了天靈蓋,一頭彩色的頭髮只有下半部分,應該是頭頂蓋的地方有白色的腦裸露著,大量的血呼呼地往外冒,鮮血的小河爬下她的額頭、細巧的鼻子和嘴唇、脖子、胸、肩……一直流到地面而消失。她的手裡拿著她缺失的那片頭蓋骨,上面還帶著一蓬彩色的發。
看到這種景象,宋先生心裡也忍不住涼了一下。
「你們……在這裡幹了什麼?為什麼我進不去?」那女孩用平板而呆滯的聲音問。
當她說話的時候,血液就滴入了她的口中,將牙齒也染得血紅。一張一合之間,真可算得上是真正可怕的「血噴大口」。
她渾身散發出一股股森冷的氣息,穿過夏夜的風冰冷地扎入人的心房,沒有軀體的宋先生和馮小姐本應感覺不到涼風才對,可是他們居然也有寒冷的感覺,如果現在他們有身體的話,或許連頭髮也豎起來了。
「呃……」宋先生忍住想後退的慾望,道,「這其實是我們這裡管理員的兩個孫子干的,我們也不清楚……要不你等他們回來再說?」
女孩冷笑了兩聲——她到底是不是冷笑宋先生也弄不清楚,但她笑聲中那種陰冷的恐怖感讓他脖子後面也有點涼涼的。
「201房間的那個人不會走吧……」
「我想不會。」至少他醒過來之前不會走。
「那好……我就等著他們回來……」
她一轉身,身形唰地就消失了。
宋先生抹了一把頭上並不存在的冷汗,關門,緊張地回頭對馮小姐道:「怪不得小胡要著慌,連我也忍不住……要不要打賭?她身上有殺氣,絕對是殺過人的!而且不止一兩條人命!」
「賭一條胳膊……」馮小姐緩慢地說。
「那算了。」
***
等溫家兄弟回來之後,抱著兒子的宋先生和馮小姐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都跟他們說了。
「沒有天靈蓋!?」溫樂源愕然問道,「你們沒看錯?」
「沒看錯,」宋先生道,「天靈蓋在她手裡拿著,腦袋頂上缺了一塊,腦子都露出來了,猛一看有點像日本民間傳說裡的河童。」
溫樂源想一想,轉頭看看其實早就醒來卻躺在那兒裝死的胡果,一把將他拖了過來。
「啊哈!你還敢說什麼也沒幹!說!你們到底見義勇為了什麼東西?你們見義勇為的對象幹嗎追著你不放!」
被掐著脖子的胡果大聲慘叫,卻並不回答問題,只是用哀憐的眼神看著溫樂灃,希望他能救自己,溫樂灃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最後一絲希望破滅,胡果絕望地哀嚎起來:「拜託!我們什麼也沒幹!真的什麼也沒幹!請相信我!這件事不是我們的錯!就算她想報復也不該找我們!我是無辜的!就算把我們放到法庭上也是無辜的——」
「……」溫樂源無言地放下了他,「審問這小子真是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該說的不說,不該說的廢話一大堆……」
「我說的都是真話!」
「那——那個女人就是來找你續舊情的了!」
「別不相信我呀!」
「你把實話說出來我們就信了。」
「……」
胡果承認自己沒有說出真正的實情,但那是因為他曾和其他人一起發誓永遠都不說出來——那是他們羞辱的傷痕,卻被蓋上了榮譽的烙印,這讓人怎麼說?
胡果始終堅持守密,溫樂源他們也不能對他大刑伺候,便口口聲聲要將他趕走,但是胡果已經下定決心,就算是死也要呆在他們身邊——因為他很清楚地看見了那對兄弟和宋先生馮小姐友好的模樣,忍不住幻想他們說不定也能收服那個女孩……
可是如果麻煩不會發展到更麻煩的程度的話就不叫麻煩了,既然事情沒完,那就一定會發展到無法收拾的地步。
***
「本市又發生兩起殺人案件,受害者是幫助重傷少女事件中受到表彰的中巴車司機和售票員……」
胡果手裡的碗噹啷一聲扣在地板上,冒著熱氣的方便面灑了他一腳,他卻好像沒有感覺。
「連……他們也……」他張著嘴巴,已經完全呆掉了。
溫樂源一臉厭惡地吞著難吃的方便麵,間或抬眼看看胡果的反應。
「哦,他嚇死了。」溫樂源幸災樂禍地說。
溫樂灃歎氣:「哥,你別老欺負他。人家還是小孩兒呢。」
溫樂源冷哼:「小孩兒?小孩兒會這德性?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活該!」他依然對胡果不跟他們說實話這一點很氣憤。
溫樂灃無奈地搖了搖頭。
胡果沒功夫去管他們到底在說什麼,他緊張地貼近了電視機,把聲音開到最大,就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重要的鏡頭一樣。
「至此,曾經那次事件中見義勇為的13位英雄只剩三人,省市領導非常重視……」
「小胡?你在看什麼呢?」
電視裡的鏡頭正是公安局的人把白布包裹的屍體往車上抬的情形,周圍圍了大群好像蒼蠅一樣的記者和攝影師,閃光燈啪啪啪啪地閃個不停。
胡果好像終於確定了什麼事情,嘴張得越來越大,手指著電視顫抖地說了幾聲「那裡、那裡、那裡」,身子往後一倒,又昏過去了。
看著他以很彆扭的姿勢昏倒在地板上,溫樂源喝一口湯,哦一聲道:「這沒膽色的傢伙又昏倒了。」
溫樂灃應:「是啊。」他一天能被嚇昏好幾次,連溫樂灃也不太想管他了。
「電視裡有鬼嗎?」
「我想八成不是。」
溫樂灃抬眼看了一眼電視,那裡面正連篇累牘地報道這11樁連環殺人案的難解之處,記者還很敬業地畫了示意圖,標出各位被害者的順序以及其被害的地點。在示意圖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殺人的順序是從城西南至城東北方向,路線以鋸齒狀迂迴向綠蔭公寓的位置緩慢行進。
殺人路線恆定,不過殺人時間卻並不固定。是隨機的嗎?想什麼時候就什麼時候?
「怪不得這小子要昏倒,」溫樂源不帶多少同情心地道,「最後一個被殺的是那個司機,他的地點好像是……」他用筷子虛點一下電視屏幕上的示意圖,「是在咱們巷子外面那條街再往南邊兒去一點的隔壁街道……叫什麼來著?尚簡路?——應該是吧。就是那條街道一個飯館單間裡。」
「難道接下來就是他了嗎?」溫樂灃憂心忡忡地問。
溫樂源抓抓腦袋:「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你覺不覺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麼?」
「既然這些人都是那個女孩殺的,她按照一定的路線來一個接一個地實現目標,那她那天為什麼要到這裡來找小胡?」
「咦……?」
「如果按照路線來說的話,小胡至少該是最後三名的其中之一,為什麼她那麼早就來找他?」
「也許她想先看看他……」
「也許她本來想先殺掉他。」溫樂源嘿嘿地冷笑起來,「但是這棟公寓裡有姨婆和我們保護,她進不來,殺人可以增加她的力量,所以她才會需要先殺掉其他的人,做為殺小胡的鋪墊。」
「難道……她對殺小胡的事是志在必得?」
「對!」
胡果剛睜開眼睛,聽到他們的話,轉頭又昏過去了。
***
可憐的胡果雖然是個膽小鬼,內心深處也有著不能與外人道的愧疚,但是他並不想為這個而死——至少在活夠之前不想,於是第二天就跑到鄰縣一個很有名的寺廟中請了一堆佛像佛珠開光玉片什麼的,回來的時候身上掛了滿身的飾物,就差連大蒜也勾在脖子上了。
溫樂源看他這德性就狂笑:「你幹什麼?打算擺攤賣點小商品賺錢了嗎?」
「才不是……」懷裡抱著佛像脖子上掛十幾串佛珠腰上別了N個鬼頭的胡果悻悻道,「反正你們不管我……我自力更生……至少死得好看點。」
「你這樣可不像是想死得好看點的。」溫樂源邊笑邊從他身上取東西,取一樣就扔一樣,「告訴你,這些東西一點用都沒有!真的不想死的話就老老實實把錢掏給我們,別去買這些地攤貨,我們是不干免費活兒的。」
胡果哭喪著臉看著他:「可是陰老太太說……」
「她說?你咋不去跟著她?跟著我們幹啥?」
「我又不知道她哪裡去了……」這兩個人怎麼和正常人不一樣啊……要錢都要得理直氣壯,一點都不會不好意思的。
「那就老老實實掏錢!」光!溫樂源表情一變,一拳頭就在地板上砸了個坑出來。
本來溫樂源的長相就是站在山林中眼睛一瞪,不必說開山栽樹之類就能讓人明白他是啥人的那種,更何況這確認身份的一拳?
胡果的眼淚真的下來了,乖乖摸出口袋裡剩下的50塊錢,又把所有零錢——大概一塊八毛三分——全部交到了他的手裡。
「就這麼多了……」他邊掉眼淚邊說,哭得好不傷心,「我的錢……我的生活費……就這些了……」等和老爸他們說的時候就說被強盜搶了吧……
「哥……」溫樂灃盤腿坐在一邊,笑得直搖頭,「你別玩他了,你非要看他去當褲子才甘心嗎?」
溫樂源收起那張強盜臉,笑著啐了一口,把那一把零錢和50元丟到胡果的膝頭上。
「50塊!還是接濟你這個難民吧!」看著胡果喜極「又」泣地撿起錢慌忙塞進口袋裡,他懶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好,現在只剩下三個人了,我想他們之中說不定就有住在這附近的。小胡,你認識他們嗎?」
胡果搖頭,困惑地搜索著記憶中的殘片:「只不過是同一輛車,我怎麼可能認識……」
「是嗎?一個都不眼熟?」溫樂源撓撓下巴,「真可惜,如果知道另外兩個人的話,說不定還能爭取點時間……」
溫樂灃點頭同意:「可惜都是互不相識的人……不過我們也可以守株待兔,把圍在公寓外面的『網』換一下怎麼樣?讓她自投羅網……」
「這倒是好辦法!」溫樂源用力點點頭,說,「不過——我還是想先吃點好的……」
溫樂灃氣得無力:「你……昨天不是才去那個麵館改善過伙食……」
「我不想吃方便麵了!!」溫樂源又在地上打起滾來。
溫樂灃真想踢他兩腳,讓他滾得更利索一點。可惜他下不了那個腳去,只能遵命去拿錢包。然而就在這時,忽聽胡果一聲大叫。
「啊!對了!」
「啊?」
胡果激動地跳了起來,攥著拳頭大聲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就想坐在我前面那排的老頭挺眼熟的!原來他就是咱們這條巷子口那個天天麵館的老闆!我去那裡老見到他老婆,很少看見他,所以一直都沒想起他是誰!」
「那個老闆?」溫樂源眼前閃過那個很胖很和藹的老頭的臉,忽然汗就下來了,「那麼他——」
「你怎麼不早說!」一向溫和的溫樂灃臉上同樣變了色,跳起來一拳砸到了胡果的胸口上。
胡果捂著胸口退了兩步,茫然地看著他們:「我……他……怎麼……?」
「沒時間了!」溫樂源爬起來就往門口跑,途中踉蹌了一下,幾乎跪倒,又勉強站穩身體往外跳。溫樂灃跟在他的身後也匆匆跑了出去。
「胡果!你看家!不准出來!」
胡果愣愣地答應了一聲,等他們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之後才忽然想起什麼,又慘叫起來:「啊!我不要一個人在家!我要跟你們走!等等我啊——」
等跟著那兩個人竄出公寓大門,胡果才發現自己忘了穿鞋子,可是他實在不想一個人回去,只得硬著頭皮用只穿著襪子的腳在骯髒的地上跑,時不時被垃圾扎得呲牙咧嘴,對前面狂奔的兩人叫:「我……我說你們到底發現了什麼?!那老頭出事了嗎?你們怎麼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啊?你們至少說句話呀!」
溫樂源根本懶得理他,只有溫樂灃邊跑邊回頭對他道:「昨天那女孩來找你——我們以為她是來找你,不過恐怕不是!她其實是來找那個老闆,看你是順便的!」
「啥?!」
巷口處已經擠了滿滿都是看熱鬧的人群,間或有急救車和警車嗚哇嗚哇的叫聲,還有照相機閃光燈的亮度一閃一閃,電視台採訪記者聲嘶力竭的報導,就像每一個破案的影片中演出的那種一樣。所不同的是——這是真實……而立體的景象。
胡果的腦袋一下子就懵了,他忘了自己沒穿鞋的事,也忘了現在首先要做的應該是保護自己才對,拚命就往人群中擠去。
「喂!幹什麼幹什麼!瞎了眼哪!」
「小子!你敢踩我!」
「擠什麼!死的是你老舅啊!」
「慢點兒!找死去呢!」
胡果什麼也沒有聽見,只一徑地往裡擠。
好容易擠到了能夠看見麵館門面的地方,正巧趕得及看見幾個穿著白大褂的人抬著一具擔架從天天麵館出來,那支擔架上躺著一具人體,從頭到腳都被白布包裹得嚴嚴實實。
原本還抱有一絲幻想的胡果連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打破了,恐懼、絕望從他的腳底板一路竄升到頭頂。他的眼睛睜得越來越大,眼前的景物卻一片昏花。
——還剩……最後兩個!
他會死的……他一定會死的……她真的來了……馬上就會到他面前了……馬上……
一腦子糨糊的胡果並沒有發現,在與他正對面的圍觀人群中,有一個人臉上也帶著與他相同的恐懼表情,驚恐地看著那具被抬出的人體。
他和胡果一樣,心中都有數。他們都知道那天的中巴車上發生了什麼,造成這一切的前因後果,又是怎麼回事。
這……不是……我們的……錯……
他在心裡如此絕望地想。
可是她不會這麼想的,她一定會來找他們,把最後一個人也揪出來殺掉,否則她的怨氣就會一直追逐在他們左右,不可能消失!
他慢慢地向人群後面退去。他不能如此坐以待斃,他要去找據說最有名的高僧,要去找神婆,要去找巫師,要去找喇嘛——管他什麼宗教什麼迷信!他不想死!他一定要活下去!他還有老婆,還有女兒——
——你們誰沒有兒子女兒!見死不救,不怕報應嗎!——
可怕的尖叫在耳邊響起,他渾身一震。這只是回憶中的聲音?或者是真實的?也許只是他的幻覺……但是……但是……為什麼——這麼清晰!
他一邊退,一邊觀望著周圍的情形。
人群之中,屋簷之下,都有可能是那個女鬼的藏身之所。或許她就在他的身邊,陰冷地嘲笑著他的恐懼。
她在哪兒?
她在哪兒?
她在哪兒!
那具被白布包裹的屍體已經被抬到了急救車的後廂中,穿白大褂的人也上了車,準備關門離開。
然而就在他們即將關門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了——
那個失去了天靈蓋的女孩就坐在那具屍體上,滿身是血,懷裡抱著她的頭蓋骨,對他微微一笑。
慘叫,沒有通過他的咽喉,而是穿破了他的胸口,以強大的震動之力衝了出來。
胡果聽到了一個悶悶的聲音,像是某個人被摀住嘴又在肚子上捅了一刀似的,然後他對面圍觀的人群發出很大的嘩響之聲,讓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
同時有人大叫起來:「有人昏過去了!」
「快!看看是不是心臟病!」
「他死了!」
「死」字一出現,那個小小的空間嘩地一聲又擴大了一圈。
剛把死人抬上急救車的人又跳了下來,向那個地方跑去。
又是死人!?胡果正這麼想著,忽然從後面伸出兩隻手,一左一右搭上了他的兩個肩膀。
他險些跳起來,心臟也幾乎嚇停了,一回頭,卻發現是滿頭大汗的溫家兄弟,這才放下心來。
「你……你……你這個臭小子……」溫樂源青筋暴出地轉手揪住他的領子吼道,「活夠了是不是!啊!想趕死就早說!我直接捏死你算了!」
溫樂灃也沒有好到哪兒去,抹一把臉上的汗珠子,臉色有些發白地說:「你離開公寓之後就最好不要亂走,從今天開始你應該是最危險的了,所以……」
胡果一眼也沒看他們這邊,仍然呆怔怔地盯著那混亂的地方,溫樂灃覺得有些怪異,戳一戳溫樂源,示意他看胡果目光所及之處。
溫樂源發現了那裡的異常,臉色微微沉了下來。
「……怎麼會又……」
「你認識他嗎?」溫樂灃指一指第二個被抬出來的人,問。
胡果臉色變得青白青白地,茫然點點頭:「是……眼熟……眼熟……」
車上的人他幾乎都不認識,也努力想忘記他們的容貌,但是記憶並不總是聽他的話的,所以他在看到那個被抬出來的人的臉時,立刻就認出來了。
一陣不知從哪裡來的風輕柔地拂過,將又厚又重的急救車後車廂的門打開得大了些,車內黑洞洞地,白色的屍單顯得異常扎眼。一個穿著超短裙,抱著自己天靈蓋的女孩坐在屍單上,向他們笑了笑。
胡果哇地一聲慘叫出來,那聲音就像被鬼掐住了脖子,難聽得聲嘶力竭。圍觀的人群都對他側目而視。
溫樂灃和溫樂源兄弟也愣住了。
天還沒有全黑,為什麼她會出現?還是如此明目張膽,似乎有意要他們發現她似的……
女孩慢慢地將天靈蓋戴回頭上,用手指擦去自己臉上的血,笑得很開心。她跳下了車,腳下輕輕一點,身軀騰空而起,向天空飛去。
「等一下!」溫樂灃本能地吼了一聲,倏地跳了起來。
他的身體被重力束縛著,剛剛起跳便落了下來,靈體卻自由地穿出了身體的限制,向那女孩緊追而去,瞬間便消失在林立的大廈之中。
胡果看著「溫樂灃」消失的方向,又看看萎靡地向後倒去,被溫樂源抱住的「溫樂灃」,張大了嘴。
「剛才那——是!?」
溫樂源的臉陰沉沉地:「這小子又不管不顧……這次絕對要收拾他!……」
「啊?」
***
女鬼的魂魄在前方化作彩色的流霞疾飛,溫樂灃若流星趕月一般在後方緊咬不放,兩道影子在天空中劃出一條無形的軌道,在地面上的人看來,幾乎是嗖地一下就不見了。
溫樂灃已經使盡了全力,卻無法拉近與那女鬼之間的距離,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的背影,眼睜睜地看著她竟還有能力偶爾回頭向他狡獪地一笑。
她是有能力將他甩開的,殺人之後,她的力量增長比他們想像得要快得多,但是她為什麼不這麼做呢?她現在這樣,就好像是在帶著他玩似的……
她,到底想幹什麼?
他們在天空中已經漫無目的地來回奔竄了好幾次,溫樂灃頭昏腦漲,幾乎已經分不清楚他們現在已經轉到了何處,她的目的地在哪裡。
溫樂灃有些心煩了,再這麼追下去對她沒有什麼影響,而他卻會因為離開自己的身體,又沒有溫樂源在身邊而力量枯竭。他決定速戰速決。
繼續保持著追擊的速度,他以右手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地吹了一口氣。
「追!」
一道集結著五彩光華的氣流向那女鬼追去。然而她就像腦後也長著眼睛一般,身體驟然旋轉彈開,魂魄的形狀拉長迴旋,變成了一個詭異的半圓,正巧讓那五彩的光華從半圓的圓心穿過。
那光華穿過圓心之後,又在千分之一秒的時間之內轉身回折,若是普通的靈體在這種情況下必定會被打個正著,然而那女鬼的魂魄卻又在同一時刻扭曲,由原來的「C」字形扭曲成了「S」形,彩光穿過S形的下半個半圓正正向溫樂灃打了回來。
溫樂灃一驚,雙手畫出一個三角的形狀,彩光打到三角形虛空的影像之上,如海浪一般砰然散開,不落一點痕跡。
這個女孩……果然有問題!
由於衝擊的影響,他的速度慢了下來,那女鬼又回過頭來,嘻嘻笑著彷彿在挑釁。
想到那些無辜受死的人們,他的腦袋在一瞬間被憤怒佔領,也沒有看周圍的景物便一掌揮了出去。這一次是比之前更加大了幾倍威力的氣流攻擊,攻擊的直徑有近二十米左右,就算那女鬼的速度再快,也是萬萬躲不過他的了。
然而就在氣流即將接觸到她的那一瞬間,女鬼的身形彷彿融化於空氣中一般倏地消失,失去了獵物位置的氣流打到了虛空之中,發出如同爆炸一般的巨響。
如果是虛空之中,那倒是沒有什麼問題,可奇怪的是,氣流卻與空氣之間發出了一系列幾乎是地動山搖的轟隆之聲,似乎碰到了什麼很大的屏障。
巨大的氣流被那個並不存在的屏障打散了,龍蛇般的小氣流四散竄開,互相絞扭,引出更大的氣流的漩渦,情景十分壯觀。
溫樂灃也幾乎被四散打開的小氣流吹走,手忙腳亂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穩住了身形。
真奇怪……他看看周圍的情況,想道。
一般情況下,城市中是不會有大型的屏障的,他現在飛行的高度大概在100米左右,剛才打擊的屏障高度至少也該有百米才對。可是誰又有這麼大的能力,設置這麼高的障礙?最重要的是——根本沒有必要!因為這附近沒有特別高的樓房,最多50米的屏障就夠用了。
而且剛才那女鬼消失了——為什麼?難道她隱藏進屏障了嗎?可如果是屏障的話,別說是死人,連活人也過不去,她到底去了哪裡?
正在他疑惑地四下觀測時,一個很熟悉的女人聲音微細地傳到了他的耳朵裡。
「就在那裡!快攻擊!」
溫樂灃呆了一下。
那聲音——?
在他還沒想清楚之前,幾道形色各異的氣流已經從地面扭轉上升,帶著咻咻的風聲向他飛速地衝了過來。
溫樂灃大驚失色,身體一彈,向斜方逃竄而去。然而那些氣流就如同長了眼睛一樣,在他的屁股後頭發狂追趕,他必須拼了命才能勉強與之保持微弱的距離。
「不要讓他跑了!」又是那個女人的聲音。
溫樂灃邊逃邊苦笑。
早在碰到那個奇怪屏障的時候他就該發覺了,會做出這種東西的人不多,而他認識的人之中只有一個。
但……
為什麼!?
她的確很奇怪沒錯,可她沒做過不可理喻的事情,她所做的一切都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那麼這次又是為了什麼?
如果他能停下來好好思索一下或許會有用,但身後追著他的東西讓他無法多想,只能加快步伐,拚死逃命去了。
就在溫樂灃剛才所處空間的正下方,一個不起眼的三層樓房頂台,十幾個人或坐或站地望著天上,剛才那幾道氣流就是從他們手中共同發出的。
在那些人裡,溫樂源和溫樂灃的姨婆——陰老太太赫然就在其中,並且正站在所有人的中心,剛才那兩聲大叫也是她發出來的。
看著溫樂灃逃跑的方向,她咧開缺了牙的嘴陰陰地笑了笑。
***
就在陰老太太領導的那些人警惕地尋找著溫樂灃的身影時,一個淡淡的影子從樓房第三層最角落處的窗戶悄然鑽入,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