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了吧?天似乎才微微亮呢!或者該說仍是昏暗不明?尤其四周實在安靜得過火,所以范妲曦才能察覺出湧上來清冷的寒意是天將破曉的前奏。
她一向不重眠的,況且這國家的人似乎就寢時間比台灣更晚了些,不到凌晨似乎不易入睡,或許是氣候之故吧。長途飛行的疲累使她仍想執意窩在被子裡,然而大腦已經清醒,並且開始運轉了。
她知道她現在睡的地方是羅米洛在市中心的居所。這是一幢小巧可愛的西班牙式房舍,因為在巷子裡,所以很安靜,並且難得有一精緻的廊道和小花園,灰白色牆面搭上深棕色木頭車框及窗台,門廊處還吊著花籃。
屋內到處都是羅米洛和阿娟的影像,保持著極清爽的明亮感。還有一隻大大的牧羊犬,它叫「弗朗可」,很頑皮,而且對能說中文的范妲曦表現出極度歡迎,因為它是阿娟的寵物。
推開窗子,她聞到淡淡的海洋味道,中美洲接近赤道,早晚容易飄雨;果然石子地面因刷過雨水,更顯顏色分明呢,花也更覺艷麗了呢!
范妲曦將床整理一下,被子疊好放在床尾,略微梳洗一下,她推開門正要踏出,牧羊犬弗朗可突然撲了上來,差點兒把她撂倒了。它興奮地圍著她繞,似乎想要她帶它外出遛達遛達呢!
「不行!弗朗可,我不能帶你出門,因為羅米洛會擔心,而且我肯定會迷路。」
范妲曦一邊說一邊往廚房移動,她想煮杯咖啡來喝。
但當她一到廚房,心想既然白吃白住,那麼煮頓早餐當謝禮也不為過了,於是她大方地在廚房裡忙了起來。
弗朗可低嗚兩聲,發覺她無意帶它外出,便狀極無聊地趴在工作台下方打盹,隨著邊做菜邊哼著曲兒的范妲曦,它偶爾也會應和兩聲來個汪汪叫。
當范妲曦大功告成之時,她蹲在弗朗可面前——
「去!弗朗可,去叫羅米洛起床!」
弗朗可用頭去磨蹭范妲曦的手,狀似撒嬌。但范妲曦推推它,它只好慢慢起身,慢慢走出去。
看樣子,它的主人應該還沒到該起床的時間呢!
等羅米洛的時間,范妲曦也沒閒著,她打開羅米洛在書房的電腦——范妲曦突然想到,他昨天說過她可以使用。
范妲曦寫了封信寄給劉巧雯和李中平,告訴他們她已平安抵達,並且交代了劉巧雯轉告她媽媽一聲。
發完信她又繞到院子去摘了幾朵牽牛花,用來裝飾餐桌。
「早安。」范妲曦啜著咖啡,看見羅米洛往餐廳走來。
「早安。我已經好久沒吃這麼豐盛的早餐了,謝謝你。」羅米洛被弗朗可叫醒,首先聞到的是濃濃的咖啡香,飄滿整屋子。「好像回到過去在台灣那段日子,呃……你和他還在一起的時候。」他小心翼翼地察言觀色,發現她表情閒淡,才安心地吃他的早餐。
「嘿!羅米洛,你又想太多了。」范妲曦搖搖頭,他還是依然善良敏感。「今天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找他?你不是還得上班嗎?今天不是假日吧?」
「我們這邊的上班時間比較晚,等一下我可以和你先繞去他家看看,然後我再去上班。嗯……你可以開我的車子去逛市區,如果我們運氣不好沒能遇見他的話。」他近來幾乎每天都在碰運氣。
* * *
果然是繞了遠路,德爾拉斯的家比較郊外,雖然仍算巴拿馬市,但住戶明顯地少了許多,每幢都活像電影裡的大莊園一樣,豪華又森嚴。
「哇塞!這裡好氣派耶,還有私人泳池……天哪!那不會是足球場吧?」范妲曦驚歎著。
「我們這邊買地蓋房子不像台灣那麼可怕的貴,因為我們國家雖然和台灣差不多大,但人口卻只有你們的十分之一,所以大部分的人都想蓋自己的房子,嗯!其實也沒那麼容易啦,因為想蓋房子也是得賺夠錢才行,而我們工作薪水也沒你們那麼多——到了,再前面一點那一間,有沒有看到紅磚瓦砌的?前面種了整排樹的便是。」
「每一間看起來都差不多嘛。呃,羅米洛,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了,很奇怪耶,感覺上好像是要去見一個陌生人,你知道的。」范妲曦內心突然情緒翻湧。
「怎麼會?為什麼?」羅米洛很熟悉地將車子駛進林蔭大道,將車子開進一旁專給訪客使用的車庫。
「你記不記得,我和他後來即使碰了面也都不講話的,活像是陌生人一樣的那時候?」范妲曦鍵誆患弊畔魯擔她真的彆扭了。
「哈!我想起來了,可是你不是告訴我,說這是德爾拉斯自己要求的,當作彼此從來就不認識?」羅米洛只是覺得德爾拉斯是那種挖井給自己跳的人。他跨出車子。
「是他提的沒錯啦,但還是怪怪的,嗯……既然他要當不認識的陌生人,那麼就不能期待他等會兒會給我好答案,你知道他脾氣超級怪異的。」范妲曦皺著鼻子跟著下車。
「這我倒沒想過,但既然我都找你來了,那就姑且試試看吧。」羅米洛認為凡事多試幾次,總會成功的,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吧!
他們穿過鋪在草皮上的蜿蜒石板道,現在陽光強烈地反射在地表,令范妲曦只能瞇著眼打量眼前氣派的豪宅。
羅米洛率先走進門廊,按了門鈴。
「他應該在家的,我看到他的車子了。」他指向另一側私用車庫。
「我想我還是保持陌生的態度,反正我是代表阿娟父母的委託來找你,你才帶我來的,因為他有可疑線索。」范妲曦還是覺得怪怪的。
「你真是的,以前你們那麼好的,為什麼會突然覺得陌生呢?」羅米洛真是搞不懂他們,德爾拉斯是情緒化了些,但范妲曦更是怪異的固執。
大門打開了,走出來一位身材略圓微胖的棕髮婦人,她看到是羅米洛,先是和善地笑了起來。
「早安。」羅米洛親吻她的兩頰,這是拉丁人的習慣。「她是我和阿娟的朋友,范妲曦。」
「你好!」范妲曦用西班牙語打招呼。
「Fantasy?呀!好美的名字,就和你的人一樣。」德爾拉斯的母親塞拉也親吻范妲曦的臉頰。
范妲曦也有禮地擁抱她一下。
「我和德爾拉斯在台灣的時候,她很照顧我們。」羅米洛這樣介紹。
塞拉領著他們來到起居室。
「哦!真是謝謝你!」她拉著他們坐下來。「德爾拉斯一定會很高興有台灣來的朋友來看他。你們坐一下,我去叫他起床。真不好意思,學校一放假,他整天就是這麼懶散了。」她看著范妲曦的眼神似是聽得懂西班牙語的。「你也是我們中南美洲的人嗎?」
塞拉懷疑地看著范妲曦和一般中國女孩略有不同的深刻五官,怪不得她備感親切呢!
「不,我不是,但我學過一些西班牙語。」范妲曦笑著回答。「夫人,今天我來找德爾拉斯,其實是因為阿娟的父母拜託我來的,因為她一直沒和家裡聯絡呢。」
「唉,這真是糟糕,可是德爾拉斯一直都不說呀!我也是替羅米洛問了很多次,但是……」塞拉麵有難色,她這惟一的兒子脾氣一向很難掌握,連他爸爸也說不動呢!
「我知道他性情較情緒化了些。」范妲曦安撫著眼前面露無奈的和善夫人。
「塞拉,我想我自己去叫他好了。」羅米洛說著就站起來。「你說他還在睡嗎?」他終於等到可以面對德爾拉斯的時候了。
「也好,他也終是要面對你的,真不知道他在搞什麼?啊!對了,最近他都是睡樓下的書房。」塞拉指指樓梯下,走道內側的暗棕色門。然後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馬上轉回頭看著范妲曦:「Fantasy?」
「嗯?」范妲曦不清楚她迷惑的表情。
「沒,我只是在想,你不會正是為我兒子畫肖像的那個Fantasy吧?」塞拉直覺地猜測著。
「你怎麼知道?」范妲曦只能這樣回答。「我以前也才畫幾張好玩的。」
「我看到你的簽名呀!他就把畫掛在書房裡呢。而且你畫得真好,很傳神哩!」塞拉沒有說出來的是,而且他可寶貝那些肖像了,還不准別人亂碰……連那個洛莉塔都不能。還有他桌上的那顆寫著中文的石頭,每次德爾拉斯要是心情不好,肯定都會關在書房,有一次她想叫他出來吃晚餐,還看到他撫摸著石頭在發呆呢!
塞拉不由自主地多看兩眼這個名叫范妲曦的中國女孩。身為一個母親的直覺,眼前這個笑容甜美的女孩,絕對跟自己的兒子大有關係,但還是先探一探吧……
「真讓您見笑了,那是我隨意的塗鴨之作,稱不上好作品,所以德爾拉斯才只敢掛在書房吧。」范妲曦心裡波動著。他果然如他當時所講,把畫掛在他自己私人的空間……
「你……」塞拉本來想說明些什麼,但她聽得出對方的有禮和客氣,於是轉了個話題:「你這次來是住在飯店嗎?打算停留多久?」
「不,我住羅米洛他在市區的房子。這要謝謝他的慷慨,不然我一個人住飯店不但很花錢,而且也不安全。」范妲曦停了一下。「嗯,原先預定要花上一個月的時間,但既然德爾拉斯有阿娟的消息,那麼或許我可以縮短行程,或者把剩下的時間用來做一趟古跡巡禮呢。但這都要看德爾拉斯願不願意配合了,他這個人很難預測的。」
塞拉一聽到她住在羅米洛家就感到不舒服,這孤男寡女的……腦子轉了一下她就說了:
「不如這樣好了,你就來住我這裡吧,你不是正在打聽阿娟的消息嗎?那你更應該把握時間和德爾拉斯談的,不是嗎?」塞拉佩服自己的機智。「或許我還可以當你的導遊呢!」
「這樣不太好吧,況且……」范妲曦沒想到德爾拉斯的母親會這樣說,著實嚇了她一大跳。「這樣也太打擾了。」
「一點也不會,反正我們家很大,況且你……」塞拉還想再說什麼時,突然從書房傳出很大聲響的吼罵聲。
於是她們兩人立刻停止閒聊,互看了一眼,然後往書房走去。
* * *
「德爾拉斯,這次你真的是太過分了!」羅米洛敲著浴室的門,直髮洩他的氣忿。
德爾拉斯卻絲毫不受影響的,在浴室一邊沖洗,一邊哼著歌曲。
「我們還算是朋友嗎!我們從小一起玩到大,我真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冷血!你看不出來我很急嗎?她的父母親更是心急……」羅米洛一向很斯文的,他第一次表現得這麼生氣。
「啦啦啦……這是你的事,和我沒關係……啦啦啦……」德爾拉斯故意氣人似的一副事不關己的。
「你給我出來!」羅米洛氣極了。
他正想用力一拳再槌下去時,范妲曦衝上前,抓住他的手阻止他,但力氣不夠強。
塞拉驚呼一聲,也跑上前!
就在羅米洛的手要擊上門板時,范妲曦整個人衝向他的手,使得力道化了開來,她喘息著,差點跪下來,要不是羅米洛及時抓住她。
「不要和沒理智的人嘔氣。」范妲曦柔聲說出這話。「讓我和他談吧!你先去上班好了,你愈急他就愈愛耍著你玩,難道你還不瞭解他嗎?」她輕聲細語。
德爾拉斯仍在沖水和唱歌……
「我真的是很生氣了!」羅米洛歎口氣才說。
「我知道。」范妲曦拍拍他的肩膀,瞭解地安慰他。
「但願你能讓他說出實話。」羅米洛挫敗的。「麻煩你了。」然後他又對著浴室的門,大聲喊著:「如果你還念在我們的交情,請你別再捉弄我了!」
德爾拉斯仍是持續地哼著歌曲……
羅米洛放棄再和德爾拉斯溝通了,那真是會氣死人。
羅米洛走向塞拉。
「塞拉,我先走了,等一下麻煩你叫車送范妲曦回我家,暫時讓她試著和他溝通了。很抱歉我剛才的粗魯。」他回頭再看一眼范妲曦。「你……」
「我先留在這裡和他耗,反正我時間是自由的。」范妲曦笑一笑。「你先去上班吧。」
她的表情是堅定而且有自信的,所以羅米洛放心地出去了。
當塞拉和羅米洛走回起居室時,塞拉突然對羅米洛盤問起來。因為剛才那情況,使她不由得懷疑羅米洛和范妲曦的關係,那種眼神……說是信賴?也超過男女之間的默契,太……唉!她也說不上來,反正先問清楚再說了。
「這個女孩到底和你們是什麼關係?她是你目前心儀的對象嗎?她似乎相當瞭解德爾拉斯?她和他又是怎麼回事?她看起來完全不怕他,但卻又表現得生疏有禮?為什麼德爾拉斯會那麼重視那些畫,和那顆該死的石頭——」
「停!老天,你讓我喘口氣吧!哈,德爾拉斯講話速度快,原來是來自你的遺傳呢!」羅米洛雙手高舉,表示投降。
「不要開玩笑,回答我的問題!」塞拉果真是德爾拉斯的媽,霸道起來還真是像極了。
「她是我們的好朋友,真正的朋友,可以學習的朋友;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但我欣賞她、相信她。她當然瞭解德爾拉斯,因為她算是他在台灣惟一一個我們承認的他的女朋友,但是德爾拉斯先提出分手,還表示希望她當做不曾認識他。她沒有必要怕他或討好他,因為她沒有做錯事或對不起他。而她表現生疏只是應他要求,而且只對他一人,因為我們仍然當她是好朋友。至於德爾拉斯為什麼那麼重視那些畫和那顆該死的石頭!這你就得問他本人了,因為誰也猜不准他心裡在想什麼。喔,對了,或許范妲曦能猜中也說不定。」羅米洛很少一口氣講這麼多話的。
「喔,原來如此……」塞拉明白似的點點頭,於是對羅米洛提出剛才她對范妲曦旭詰奶嵋欏!訃熱凰不是你交往的對象,那我建議讓她住這邊來吧!這樣也方便她和德爾拉斯溝通,好瞭解阿娟的去向。」
「這樣是最好的。」羅米洛點點頭。果然長輩還是比較注重女孩子的名節,他是沒想到,也無所謂,但她呢?他的鄰居會怎樣看她?是他的粗心了。
「那麼稍晚你再過來一起晚餐,順便將她的行李帶來。」塞拉獨裁地安排著。她才不想這個有可能是自己兒子對象的女人,和別的男人獨處哩!況且羅米洛溫柔善良又正直,正是女人心儀的典型。
「那也要和Fantasy說一聲才行。」羅米洛正又要走回書房,立刻被塞拉扯住。
「我剛才已經向她表示過了。」
「她同意了嗎?」羅米洛驚訝的。
「我會讓她同意的!」塞拉自信滿滿地說著。
* * *
書房裡是安靜的,范妲曦正在欣賞出自己的作品——德爾拉斯的肖像。
偶爾浴室飄出來他哼不成調的曲子;窗外陽光好強,看不出來現在是正值冬天的一月份。從書房後方的落地窗看出去,外面像是一座迷你的足球場,草坪延伸著,四周有高直的大葉桃花心樹。
書房內——
呵!果然是德爾拉斯的格調——乾淨!惟一稍嫌亂的是他剛才睡過的沙發。
兩面的牆擺著典雅的書櫃,靠近他書桌的那右側是電腦設備,而左邊的牆面則是她的畫。
「一、二、三、四……哇!我有畫那麼多張嗎?」范妲曦不敢相信,連她隨意塗鴨像漫畫一般的速寫,他都把它留下來,並且表起來掛著。有一些沒有簽名,但她一看就知道是她的字跡,那時閒來無聊寫的毛筆字。哈!還好除了兩張比較正式的作品她有簽名,其它可能沒有人知道都是出自她的手。
她靜立著欣賞自己的畫,發現自己好久沒有再拿起畫筆了,以前她可真會忙裡偷閒呢!
「啦……」德爾拉斯一邊擦著頭髮,一邊哼著歌走出浴室,他還沒注意到房裡有人。
但他的聲音倒是拉回了沉浸在自己畫裡的范妲曦,她一回頭,剛好就看到擺在書桌上正中央的石頭。沒有多想,她伸手拿了起來。摸起來很光滑順手,上頭有她送給他的句子,「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她是用隸書體寫的;背面則是另一句相呼應的聖經章節,「流淚撒種的,必歡呼收割」。然後,她看到自己的簽名。
「喂!誰教你碰它的?你是誰?」德爾拉斯一拿下毛巾,就看到立在他書桌旁的女人,更不應該的是她手上竟拿著他的石頭,於是他很嚴厲地大喊:「放下!」
范妲曦輕輕地放了下來,但卻又拿起握在掌心。
「你……還是死性不改呀!」她淡淡地笑著,又柔柔地說著中文,她注視著只圍一條毛巾的德爾拉斯。
「你?你!」
德爾拉斯有一剎那呆在原地,他確定她剛才說的是中文,幾乎是立即的,他就認出她來了!
「你什麼時候出現的?」他用中文問她。「剛才不是羅米洛……是了,一定是他帶你來的,你來做什麼?替羅米洛說情?哼!全世界都在幫他!哼!」
他審視著她。多年不見仍是那種冷淡的表情,哼!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因為他對她說了那句話——當做不曾認識他!所以她從那刻起一直到他離開台灣,對!就是像眼前的這張臉一樣,禮貌而疏遠的,她的體貼溫柔和熱情只給別人,而不再面對他!
他討厭這樣的情況,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她完全和別的女人不同;她令他生氣,她如同陌生人的態度不是裝出來的,但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她天生是熱情奔放的。他有股催毀那張冷靜理智的臉的衝動!
「或者你是來安撫我的,希望和我重修舊好?趁我現在失意的時候,用你熱情又溫柔的身體來感動我?」
「自負!目中無人!任性!驕縱!情緒化!不講道理!自以為了不起!胡鬧!長不大的小孩!」范妲曦才不管他聽得懂,還是聽不懂,反正她很早以前就想這樣罵了。「不知節制!自私!不受管教!剛愎自用!沒有惻隱之心!不講義氣,不守信用!不夠朋友!沒有雅量!沒有膽量!懦夫啊!」她突然被用力抓著。
德爾拉斯一個箭步,衝上前拉住她的手臂。
「你說什麼?再說一遍!」原本他是不介意她如泉湧般滔滔不絕的批評,這是她第一次開罵,原來她是這麼看他?但她竟敢愈說愈難聽。「你竟敢說我是沒有膽量的人?」
「對!只會逃避而沒有勇氣面對挫折的懦夫!」范妲曦毫不畏懼地直視他的雙眼。
「你來這如果只是為了激怒我、讓我生氣,那麼你成功了!你可以滾了!」德爾拉斯氣極地更用力地握住她的手臂,咬牙切齒說。他生氣了,尤其由她口中罵他是懦夫!
「哈!你連聽一聽別人的批評都不敢了,還不承認自己是沒有勇氣的懦夫?果然當年我告訴你驕傲自信太過頭了,成了一個聽不見別人聲音的自私自負的人——」
「不要再說了!」情急之下的一個衝動,德爾拉斯用唇封住她不停的說教。
她瞪眼看著他吃下她未來得及說出口的話,她沒有回應他舌尖的探索,只是看著他;連他咬她的唇都毫無反應,她在等他對自己行為的解釋,惱羞成怒的德爾拉斯。
「你真的很愛惹我生氣,我最不喜歡你每次都像個老師一樣說話!」德爾拉斯知道她表面的冷靜,其實是生氣動怒的顏色。「或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我就是不喜歡由你口中說出來的感覺。」
她沒有回答他說的話,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全世界就只有你敢這樣批評我。」德爾拉斯放下他的手,才發覺自己太用力了。她雖不表示疼痛,但他知道他一定抓疼她了,或許還瘀青了呢!
德爾拉斯歎口氣,靠在桌緣。他雖想拉開她的袖子看看,但他卻沒這麼做,因為她的眼光是他猜不透的那一型。他突然想到這些年她是怎麼過的?沒有人告訴他,而他也驕傲地不去問任何人。「這輩子,你是第一個不怕我生氣、也不怕惹惱我的人了。」德爾拉斯承認自己在她面前,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小孩一般,任性、霸道和無理取鬧。
「先生,我不想和你談這些,我來此找你的目的是和羅米洛一樣,但我是應阿娟的父母委託才來的。」范妲曦跳過自己的感覺,她不想沉入心中的波動,聽了德爾拉斯的話所產生的波動。她強迫自己不為所動,最好的辦法是找另一件事來做。
德爾拉斯立即又生氣了!
「我沒有名字嗎?經過這麼久了,你還在記恨嗎?先生?哼!」他吼叫:
「對,沒錯!是我提出分手的,但你不也沒意見?如果你有一點點喜歡我,你為什麼不做任何挽留?為什麼答應我這愚蠢的提議?」
「如果你不告訴我阿娟的下落,那麼我可能會開始跟蹤你的行程,必要時我會在你家裝竊聽器……」范妲曦強迫自己不為所動,完全不聽他的吼叫。
碰!德爾拉斯槌著桌面,使她停了下來。
「別人的事,真的比我們的事重要?」他問。
「目前是的。」她答。心裡想著她和他會有什麼事?
「哼!哼!」他從鼻子發出聲響。「那麼你真的可以回台灣了,我不想再看到你為了別人的事來吵我。」
「不!除非——」
「我不會告訴你的,不用再問了,」他阻斷她的話。
「好吧,那今天到此為止,我不打擾你了。」范妲曦強忍心中不斷洶湧的情緒。
「對了,如果阿娟有再聯絡你,可否請你告訴她,她的父母親很擔心她,請她能立刻回報個平安。」
「你請回吧!偵探小姐。」德爾拉斯不想再理會她。
「那,就先這樣了。」范妲曦點點頭,轉身就走了。
德爾拉斯看看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哼!她仍然是沒變呀!可惡!他把臉埋在掌心中。
他坐回書桌前,伸手在桌面一陣摸索:「可惡!該死的女人!她竟敢把我的石頭帶走?」
狗屎!他憤恨地又想起來,那石頭是她送的。
過去這幾年,每當他情緒不好,他就喜歡將石頭握在掌心;每當他面臨挫折,
握著石頭就像能夠重新得著力量,那已經成為他獨處時的一種習慣了。這些年來一直如此,他只是不去深入細想為什麼,也許是不願承認吧!
不願承認什麼?
他回想著,回想著從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沒想到不須花費太多時間去思索,
那記憶竟鮮明得讓他懷疑,他和她認識有那麼久了嗎?怎麼歷歷在目呀?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一般……
他第一次見到她,就決定要她了,沒有原因、也不是為了好玩,就是一種渴望。
愈接近她,便愈想要擁有她,不是因為她曾做了什麼讓他感動,就是一種不由自主的心動了……
一種很不能安心的感覺,一種很不能確定的情悖。他不瞭解她,她像一陣透明的空氣,他抓不著但卻無時不刻地需要;有很多時候他覺得她是在意他的,但更多時候他知道她並沒有全心全意對他。
她不曾表示愛他,這使他很沒有安全感,所以在洛莉塔要求他時,他才決定和她分手;因為洛莉塔堅定地表示愛他、相信他,並願意等他,為了愛他……
只是沒想到,她范妲曦真的完全接受他提議的分手!她沒有像其他女人一樣地哭鬧,真的完全接受他提出的分手。因此,他反而被激怒了,尤其當她的眼裡不再看到他的存在,他更是生氣,而且忘不了她。他原以為自己夠瀟灑了,沒想到她比他更灑脫自在,她真的當他從來不曾出現過的人一樣……
「那這些是什麼?」他看著牆上的畫,像是證明他和她確實存在過一樣。他把她所有留下在他房裡的東西,全都收集起來,框了起來。
在他回巴拿馬之前,其他的女人仍會偶爾打電話找他或約出來見面——惟獨她,連他和其他同學一起,遇到她的時候,她眼裡也只有阿娟、羅米洛、艾吉萊拉和阿列爾,而完全忽略他的存在,這就更不用說她會寫信給他、打電話給他了。
說到電子郵件,他更氣了!原先他以為她還是沒有表面上那麼無情咧,還會寄一些好文章給他,結果幾次以後,再也沒有收到了,而他的同學們仍是繼續收到她寄的文章。有時候她會把一些短文翻成英文,還做了解釋寄給羅米洛他們,他們大部分會列印出來,彼此碰頭時會互相討論,好像她是他們的中文老師一般。
惟獨他沒有!他記得她說過,他再和學校其他的中國男同學說中文,學到的中文只是市井通用語言,真正的中文不只是這樣的;她說他的中文上不了檯面、寫不成文章。他很生氣,但也知道她說得沒錯,所以他只好逼自己死背字典,他不想輸人——那時候羅米洛他們的中文都明顯地在進步中。
是後來羅米洛也將她寫的翻譯轉傳給他,他有不懂的就去問學校同學……說到羅米洛,看來不只他在找阿娟,原來阿娟也沒讓她家裡的人知道她的情況。
他之所以不告訴羅米洛,有部分原因是他答應了阿娟的,但是也有部分原因是他故意的。他討厭羅米洛到處得人緣,更不知如何面對羅米洛這次的出線、獲得翻譯官的職位;他知道他該向羅米洛說聲恭喜,但他就是討厭看到羅米洛面對他時表現出來的樣子,那神色像在說抱歉一樣。幹嘛?陞官就什官嘛,有什麼了不起?難道說他德爾拉斯從此就會沒機會了嗎?
他拿起電話,撥了一組號碼,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人接起。「哈囉,是阿娟嗎?我是德爾拉斯。」「怎麼了?又是羅米洛去找你了嗎?」阿娟隨便想也知道,最近德爾拉斯常告訴她,羅米洛在找她。
「對,而且還帶Fantasy一起來。」德爾拉斯早就不想管別人的家務事了。「她是受你父母委託才來的。阿娟,我不管你要不要回羅米洛身邊,但是讓父母親擔心就不應該了,尤其你現在也已身為母親了,你應該更能體會你父母親的心情。你想如果你兒子失蹤了,你會不會心急?」
「我……我只是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們嘛。」阿娟像是拿不定主意一樣。
「聽著,首先我希望你盡快打電話回台灣,讓你父母知道你還活著。再來,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羅米洛尚未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名,所以名義上你仍是他的妻子,所以你替他生個兒子,他高興都來不及了,怎麼會懷疑你的孩子不是他的?即使不是他的,依他那麼愛你的情況,他也會把孩子當他自己的。」
「孩子當然是他的!」阿娟再一次強調。「小加利亞多長得很像他呢!」
「那不就得了?你只要抱著孩子出現在羅米洛面前,相信他一定會比以前更愛你的。」德爾拉斯認為這事是再簡單不過了。阿娟幹嘛呀?也想太多了吧她。
「可是,當初是我提出要離婚的。」阿娟小聲地說。「現在就這樣突然回去,又抱著一個莫名其妙的小孩……我該怎麼說?」
「你愛他的不是嗎?所以在你離開他之後,你仍然為他生下孩子。」德爾拉斯覺得她幹嘛把事情搞得好像很複雜似。「聽我說,我瞭解他!相信我,我也是男人,我知道他會因為你一個人獨自生產,而自責他當時沒有阻止你離開;他只會因為關心你的安危而更愛你,而不會懷疑孩子是不是他的,你只要相信他是真正的愛你就行了,好嗎?」
「我會仔細再想一想的,對不起,讓你受打擾了。」
「還好啦。」德爾拉斯再補上一句:「只要你快點回去羅米洛身邊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