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動情潮 第九章
    如雷的掌聲,很久很久才慢慢消去。

    台下的人無不為齊凌冬精湛的琴藝喝采,最感訝異的,莫過於一直和她共事的好友,短短的十數分鍾的表演,己為他們帶來千百個疑問。

    縱使不熟悉古典音樂,他們仍能分別出純粹靠技巧敲響琴鍵,和將感情融入每個音階內的差異,而他們所聽到的確實屬後者。

    既然小冬擁有如此高深的造詣,他為何會屈就在天龍集團,當一個小小的會計部主管呢?

    相信以他的能力,要在國際舞台上爭一席位並非不可能的事。

    他為什麼要放棄呢?

    一整晚的思考,仍無法理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向來寡言的嚴君宇比平日更沉默,總是笑盈盈的貴公子杜逸凡臉上不再掛著招牌笑容,急驚風的穆佑嵐更是難得靜下來,凝重的神情令眾美女為之卻步。

    原來只為惡作劇一番的沛浠,在冬兒敲響第一個音符之際已懊惱不已。

    明知道冬兒女扮男裝為的就是躲開追殺者的耳目,叫她上台表演無形中就是向全世界揭露她的更正身份,Lindsey家族的人絕不會輕易放過她的,為了得到冬兒父母的遺產,再惡毒的事他們都會做。

    所幸的是這次舞會並沒有現場錄影,記者的焦點都集中在數件被拍賣的珍品上,在音樂界默默無聞的“齊凌冬”相信不會惹來太大的波瀾。沛浠唯有如此自我安慰。

    隨著舞會的終結,人潮漸漸散去,剩下主辦單位的要員,天龍集團的主管級職員。

    沒有打破靜默,龍家父子三人,沛浠和四大主管其中三人在寬敞的會場不同的角落各自思量。

    知道內情的人,為冬兒的身份可能被揭穿而憂心,不知事實的人,則嘗試將零碎的線索組合,想找出解破謎團的鎖匙,當中最焦急的莫過於龍天承。

    礙於主辦人的身份,龍天承只能睜眼看著冬兒和天浚相相離去,無法加以制止。

    他實在無法接受弟弟愛上一個男人的事,以往天浚再胡鬧也不至於此,一定是他太放任他了!一向憤於掌控一切的龍天承,嘗到事情不在他預計下的惶惑。

    *  *  *

    離開會場,已是凌晨兩點多,一如杜逸凡所料,嚴君宇和穆佑嵐分別在他踏入家門的五分鍾內先後到訪。

    不用說他也猜到他們的用意,沒有多言,性急的穆佑嵐已自動跑去替他開動電腦。

    要切入公司的機密檔案對杜逸凡來說是件可笑的工作,就像叫他開自家門一樣,天龍集團所用的軟件從策劃、設計、到統籌都由他負責,鑽入自個兒寫的保護系統內,實在有點奇怪。

    過了五分鍾,他們卻再也笑不出來,有關齊凌冬的資料全都是編造的,掩飾得極為完美,只要他們有半點大意,就抓不出那一絲疑點。

    要他死心可不易,他可是玩電腦的個中能手,豈會如此輕易雙手舉白旗。

    經過五個多小時的奮戰,從那絲縫隙中,他們找到了線索,原來齊凌冬的資料完全被鎖在龍創華的絕密檔案中,更被高手設下重重的機關,想深入查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什麼人有這個本領可以設下如此完美的防衛系統,外表又掩飾得似有若無呢?如果他反應慢一點,在發現這個隱藏檔的同時。他的電腦就要遭到反擊提早報銷了。

    杜逸凡笑了笑,相信能為他帶來如此“樂趣”的只有一個人,就是有能力鑽入天龍電腦系統中的駭客Hope,亦即是齊凌冬的兒子。

    上次小冬說過他一直被人追殺,如此大費周章地編造背景資料,想必是為了隱藏身份,但始終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

    小冬當初加入時只是個會計部的小職員,和龍創華應該沒有什麼牽扯,但那些資料卻告訴他們,龍創華早就為他偽造資料。

    小冬的升遷卻是意外地由天承提出,這樣一來,他們早已認識的事就不容易被發現,也是他們要花上那麼多時間才有所獲的原因。

    看到牆上的掛鍾,已是上午七時多。要在上午九時前解破那些繁瑣的密碼,得到他們想要的答案,絕對是癡人說夢。

    既然始作俑者已露出狐狸尾巴,他們沒有必要浪費時間在猜謎上。

    稍經梳洗,三人即動身到龍家大宅。

    *  *  *

    一道暖熱的光線,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在甜睡人兒的臉上。

    輕輕推開蓋在身上的絲被,清晨的涼意令人不禁瑟縮。

    張開朦朧的睡眼,映入眼內只有和平日無異的素白家具,若非絲被柔滑的質感毫無阻隔地傳到她的身上,她大概會以為昨晚的纏綿只是一場春夢。

    他到哪裡去了?

    從未有過的慌亂洶湧來襲,冬兒用絲被裡著赤裸的身體,嗓子沙啞的低喚著天浚的名字,在房子裡找尋他的身影。

    尋遍每一個角落仍無所獲,滿室的虛空給了她唯一的答案。

    他走了,一聲不響地走了。

    難道只是經過一夜,他已對她生厭?

    他的目的只在於得到她的身體?

    霎時,冬兒不再感到任何溫度,苦笑著,無力的雙腳支持不了身體的重量,任由滿紅布印的嬌軀滑到地上,冰冷的瓷磚地面也凍不傷她的身、她的心,一顆失去生命的心。

    怎麼她恨不了他?可風離開她時,她也在心裡怨過、恨過,但如今她卻不想怨他。

    是的,一切都是她的錯,她不該相信自己還會被愛的,是上天對她不忠的懲罰,讓她要獨自痛苦。

    無意間,眼角瞟向大門前的晨報,就在這個頭版裡,她找到原因。

    天龍集三少爺,情傾商場貴公子,畸戀無法獲認同,情苦唯有曲中寄。

    看著那幀占去半頁頭版的照片,冬兒只覺心死。

    前一夜,那雙有力的壯臂還緊緊地擁抱她,溫暖她的身心,拆下她高高的心牆,想不到一切只是她一相情願,在他眼中她和其他女人根本無異。

    原來人心就是如此脆弱,一篇這樣荒謬的報導,就足以扼殺所謂的一生不變,至死不渝。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聲音在空蕩蕩的房子裡回蕩,令聞者心酸。

    未幾,室內只剩下輕悄的嗓泣聲,愈來愈輕,漸漸消失於空氣中。

    直到鬧鍾響起,冬兒已麻木的軀體本能地拾起散在床邊的衣物  ,和平日一樣簡單梳洗一番,整理儀容。

    站在鏡前是一個人,卻沒有了靈魂。

    她想一走了之,不想再踏進龍家的地方,但她不能,她還要回去處理最後一件事。

    這樣的報導被刊出,天龍集團已無她容身之處,這樣也好,華叔也沒借口留下她。

    對龍創華她仍是一樣尊敬,在整個世界背棄她的時候,就只有他相信她,相信可風,對無助的她伸出援手。

    木然的走到街上,一輛一輛的汽車和她擦身而過。

    縱使之前他們在冷戰狀態,天浚的車還是會准時停在她家門前等待,今天,大門前卻只站著她這個失神的女人。

    *  *  *

    雖然早有心理准備,知道瞞不了嚴君宇等人多久,龍創華仍為他們細密的心思、敏銳的反應和驚人的推理能力感到訝異。

    有一班太聰明的手下,做老板的做起事來更要格外留神,不得有半點松懈。

    “小冬,不!齊凌冬究竟是什麼人?他和華叔你又有什麼關系?”嚴君宇一針見血地道出他們的來意。

    龍創華賊賊輕笑,“你們不是已有個譜了嗎?否則怎會唐突地擾人清夢呀?”

    “小冬混入天龍集團的目的和他的身份有莫大的關聯,而且隱藏著重大的秘密,這個秘密更關系到他的人身安全。”

    “他的用心並非在於打擊天龍,否則華叔你絕不可能坐視不理。”穆佑嵐和嚴君宇先後道出他們的揣測。“我反而覺得華叔是在隔岸觀火,欣賞小冬如何挑戰天承。”杜逸凡語出驚人,穆佑嵐和嚴君字均一臉錯愕地看著他。

    “你瘋了嗎?小冬挑戰天承?”實在難以實信,小冬在天承面前一向都是畢恭畢敬的,最放肆的一次就只有他失蹤後提出辭呈。

    辭職?是的,他們怎可能看漏眼!

    自從天宏獲救後,小冬的態度就逐漸改變。

    本以為這些改變是天浚出現的關系,可認真一想,早在天浚返港前,他和以前已有所不同。

    天浚的出現誤導了他們的思路,使盲點隱藏得異常完美。

    牽涉到天宏和天承兄弟兩人的事,又直接危害到小冬的性命,更令他要隱藏身份,把兒子丟在老遠的地方……

    所有線索聚合起來,真相昭然若揭。

    此時門鈴響起,一個擁有和年紀不相襯的冷漠少年隨沛浠和龍天宏走到眾人跟前。

    *  *  *

    清晨七時多,冬兒從側門進入天龍集團總部,避開守在外面的記者。

    現在不是傷心的時間,在離開之前,她一定要先將有可能危及子望的資料完全清除,尤其龍創華的機密檔案,雖然這會令他們調查多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但最重要的始終是子望的安全。

    為了方便冬兒隨時和子望交換訊息,及讓子望隨時進入天龍的主電腦內察內奸的異動,龍創華斥資讓子望在天龍集團的電腦系統內建立一組獨立的系統,就連杜逸凡也只是在前一天徹底調查中偶然發現。

    只差一點,他們便可以抽出這個毒瘤,可惜時間不許可她完成。

    冬兒用子望教她的方法偷偷進入系統內,她對電腦的運用並不特別精曉,所以格外專心,以至未發現自己已被攝進新安裝的閉路電視內。

    大概一個小時後,所有子望有用的資料都存在她的CDR內,她清洗了自己Login的紀錄,將曾移動的物件都放回原處,離開主電腦室。

    *  *  *

    “為什麼是你?”打開門,即對上冷冽得毫無溫度的龍天承和四個衣襟掛著警員證西裝筆挺的男子。

    宴會後,龍天承沒有回家,一直留在辦公室內。他知道天浚是認真的,父親卻沒有阻止,更推波助瀾,他不能放任事情拖下去,做為長兄的他,一向都有強烈的使命感,覺得自己無時無刻都應令兩個弟弟走在正確的路上。

    他是說什麼也不能接受天浚愛上一個男人的事實,他要阻止他錯下去,用盡一切辦法,他也要阻止這樣的事情發生,尤其在他看到網上新聞那幀照片,映著兩人擁抱的照片,他就無法停止去想如何將齊凌冬開除。

    齊凌冬是個人才,當初他決定離去時,他實在不捨;如今,他為當時沒有立即解雇他懊悔不已。

    就在那個時刻,他瞥見齊凌冬鬼鬼祟祟地走進天龍集團的心髒地帶,竊取天龍的機密。登時,他直感心痛,縱使他無法接受兩人的戀情,他對他仍是信任的,想不到他卻利用他對他的信任出賣天龍,他的怒火自然無法釋然。

    當日他親手提拔他!這天卻是他親手打電話報警,真諷刺!

    冬兒忽然覺得自己很可悲,心裡淌著淚,卻不知怎地笑了出來,止不了的大笑。

    “齊凌冬先生,我是商業罪案調查課的周仲邦督察,閣下涉嫌偷取天龍集團的商業秘密,現在請你跟我們回警署接受調查。”

    好不容易止住笑聲,看著警員用手銬鎖著她,冬兒沒有反抗,也沒有辯解,她累了,累得不想再說半句話。

    “為什麼不解釋?你有什麼苦衷?只要有合理的解釋,我可以原諒你。”最後一刻,龍天承依然希望自己的眼光沒有錯,他曾經多麼器重他、信任他,他真不想看到自己最相信的人背叛他,一向鐵面無私的他,鮮少違反自己的鐵則。

    不知為何當看到齊凌冬落寞的神情,他心裡就有絲絲不捨,剛才他還為如何讓他離職傷腦筋,此刻他卻不願他就此離去,直覺告訴他事情的真相和他眼前所見的並不相同,都怪他剛才氣昏了頭,現在後悔也來不及。

    冬兒不語,背對著龍天承。

    她有什麼好解釋的?又能解釋什麼?五年前他沒給任何人機會解釋,令可風蒙受不白之冤,今日他卻要求她的解釋?荒謬!

    她苦笑,稍頓後即隨幾名警員離開。

    看到冬兒的背影消失在眼前,龍天承失神的坐在沙發上。

    *  *  *

    大清早打開冰箱,發現裡面空空如也,天浚便開車到市場買菜,想為冬兒煮一份豐富的早餐。誰知半路竟遇上大塞車,手機又留在冬兒家中,他總不能棄車不顧阻礙交通,又沒法聯絡冬兒,他著急得有如熱鍋中的螞蟻。

    他怕她會胡思亂想,買菜時他已瞥見自己和冬兒的親密照刊在報上,她一醒來卻看不見他,他真擔心缺乏安全感的冬兒會再度縮回保護殼內。

    好不容易才得到芳心,他不要因誤會破壞彼此的信任。

    天浚用冬兒的鎖匙開了大門,還好他有先見之明,怕回來時吵醒冬兒,把她的鎖匙帶在身邊。

    一進門,他的手機便響起來,他趕緊接聽。

    “爸。”來電顯示功能讓他知道來電的是龍創華。

    “天浚,你是不是和冬兒在一起呀?”龍創華急切地問道。

    “不,有事發生了?”雖然是問句,但天浚卻清楚答案,只希望他心中的想法被否定。

    在電話另一端的龍創華凝重地睇著身邊數人,一時間閱歷豐富的他也亂了主意。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龍創華的沉默令天浚更加擔心。

    冬兒,你不可以有事的!天浚在心裡冀盼著。

    “冬兒有危險,她可能回了天龍,其他事見面再說。”他們沒有時間在這裡耗了,比敵人先一步找到她才是上策。

    *  *  *

    從高級職員專用的通道離開,冬兒一直保持緘默。

    走到停車場,她突然發狂般用力掙脫警員的束縛,周仲邦見狀立即上前制伏她。

    “危險!”冬兒拚命的撞開她身邊的警員,兩道銀彈的光芒依然毫不留情地貫穿他們的心髒,只來得及聽到兩聲淒厲的慘叫,兩名警員已永遠睜不開雙眼。

    “快走!”冬兒擋在周仲邦和另一位警員前面,趕他們離開。

    他們的目標是她,她不可以累及無辜!

    周仲邦掏出佩槍,尚未來得及瞄准,手已感到一陣麻痺,槍校被打中落在地上。

    “停手!”冬兒大吼道,“你們要的是我,你們敢再傷人,我保證你們一世也得不到想要的東西!”

    聞言,槍手停止了攻擊。

    兩名警員卻因過度驚慌,目瞪口呆地呆在原地。

    “大小姐,老爺很掛念你,他老人家很擔心你的安危,派我來接你回去。”槍手沒有收起槍枝,槍口轉向冬兒,冷峻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

    “我要你的承諾,黑鷹。”她清楚他的個性,只要他許下諾言,他必定會遵守。

    “老爺認為你訂立的遺囑不合宜,他希望你作出修正。”

    冬兒不禁佩服黑鷹的能力,只是一晚的時間,他已查清她的事,甚至連她訂下遺囑,把所有的遺產留給齊子望也查得一清二楚。

    黑鷹不立即動手殺她,唯一的原因是她在遺囑內定明,若齊子望在她去世後五年內遭遇不測,她的一切將捐贈予慈善機構。

    子望是理財專家,根本用不著她的錢,她這樣做只是要阻止fldsey家族的人對他不利,子望知道她的事,他們絕不會放過他的,這是保護他最好的方法。

    “只要我的兒子和朋友安全,他們會得到想要的東西。”冬兒高舉雙手,黑鷹准確無誤的槍法立即打碎了系在她腕上的手銬,她的手只出現了一道小小的紅痕。

    黑鷹示意冬兒走上他的車內,冬兒不疑有他,直跟在他身後。

    走沒幾步,黑鷹突然轉身,無聲無息地從口袋裡掏出一根小型手槍,兩發子彈隨即快而准地命中冬兒身後兩人。

    “危險呀!”冬兒仍是遲了一步。“你答應過不會傷害他們的!”她忿忿地吼著。

    “我沒有殺他們,他們會睡上好幾個小時,他們應感謝你的仁慈,我一向不喜歡用不見血的武器。”毫無溫度的話,足以顯示他的冷酷。

    回首一看沉睡中的兩人,冬兒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選擇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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