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嫌我不乾淨,才不屑碰我嗎?」
門一打開,她的愁容立即闖進他的眼簾。
「我還以為只有自我嫌棄的人,才會被人看不起。」經過多天的努力,一個花心得被她冠以種馬之名的穆佑嵐對她還是發乎情,止乎禮,她的自信全都毀了。
眼眶熱烘烘的,遇上他之前,她有多久不曾哭過呢?
久得足以令她淡忘,可遇上他後,她的淚水不再罕見,快連自己也無法控制了。
凝淚的星眸半垂,穆佑嵐再也無法壓抑內心的渴望,移步上前擁著令他的心靈不再空虛的珍寶。
他以為他是塵埃,會玷污寶石的光彩,卻不知道沒有他的映照,寶石根本無法顯出她的璀璨,只能落進黑暗中,和地上一塊不起眼的石頭根本無異。
在他的懷抱內,她的不安、她的無助、她的傷感都通過淚水恣意宣洩,不必強裝堅強。
她真怕會習慣了依賴他,她不是要帶他離開黑暗嗎?沒想到未把他救出,她卻先淪陷了。連自己也管不好,她又如何能支撐起兩人的重擔?
都是他害的!害她變軟弱了。
忿忿不平的目光狠狠地瞅住他,可一接觸到他的溫柔,她的凶悍又化成輕煙消去。
「想知道我的事嗎?」收起銳利的爪子,她倚著他的胸懷,平靜地探問。
「只要你願意說。」他不會逼她,揭開自己的悲痛絕對不好受,即使他是多麼渴望完完全全地瞭解她,他也不要成為令她難堪的人。
把他拉到床邊,兩人並肩而坐,兩眼沒有相望,卻透過梳妝台上的鏡子,交流所有的悲喜。
沉默漫無止境地層開,直到她累積了足夠的勇氣道出她不願意回首的過去——
七歲那年,她的一時貪玩換來一場意外,肝臟嚴重受創,若不接受肝臟移植手術,不到兩天必定回天乏術,和她相依為命的媽媽當下決定把部分肝臟捐給她。
手術後,她活下來,而她的媽媽卻因併發症去世。
上天真會作弄人,竟然用這麼間接的手段召回它要的靈魂,將該下地獄的丟在人間煉獄去承受一切。
康復後,沒有親戚肯收容她這災星,接下來的兩年多她就在孤兒院裡度過。
十歲那年,她永遠記得那一年,Father收養了她,在他的牧場裡,她和三位年紀不同的女孩過著宛如地獄的生活。
她的三位姊妹,比她大四歲的陳春霖是她們之中的大姊姊;排行第三的是和她同年的秋玲;最小的是比她小一歲的冷芷冰。
白天,她們要在牧場裡工作,一大堆耗體力的工作無論對十四歲的陳春霖,還是只有十歲的她和兩位妹妹,都是吃不消的。
可Father從沒讓她們餓肚子,當初她不知道原因,後來明白了。
到了晚上,她們就成了他的專屬玩具,尤其是她們之中年紀最大的春霖。
春霖的身體發育較早,只有十四歲已有令人稱羨的身材,卻為她帶來永無休止的惡夢。
起初,年少的她們完全不知道春霖的惡夢,直到發覺她日漸消瘦,由初認識時的溫婉變得極度情緒化,動不動就歇斯底里的嘶叫狂哭,她們的疑問越來越大。
一晚,Father衝到她們的房間,發了瘋地找春霖,結果在床下尋獲她的身影。他二話不說,把她從床下揪出來,就在她們面前撕破她的衣服……
野獸般的低嗄,腐心蝕骨的慘叫,只有十歲的她們不曉得Father在對春霖做什麼,但她們都不約而同地瑟縮一角,小小的身體不斷地顫抖。
「這種日子過了差不多一年,他對春霖的「專寵」與日俱增,直至一晚,春霖割腕自殺,他把她不深的傷口用布條紮實,再把她綁在椅子上,無論她如何掙扎,也無法擺脫束縛。
帶著淫穢的邪笑,他離開了春霖身邊,一步一步移向她們,她和秋玲一步一步的後退,可最後還是逃不出他的魔手。
她知道她不該這樣想,這對如同親姊妹的春霖和秋玲是多不公平,但她就是無法不為自己不突出的身材感到慶幸,她平板的身材引不起他的慾望,他對她的「眷顧」就只有那一次,而開始發育的秋玲自那一夜起也成了他的性奴。
在她們的護航下,年紀最小的芷冰沒有他被染指,她們三個之間有共同的信念,不可以讓芷冰也墜進深淵,Father也像知道她們的想法,把她們操控在股掌之內。
又過了兩年,春霖和秋玲的笑容一天比一天少,一日,芷冰忽然拉她走到一所荒廢了的木屋,裡面受傷躺臥的人改寫了她們的命運。
在春霖和秋玲的幫助下,她倆一直照顧那個人,直至他的傷勢好轉。那個人叫Thomas,是美國一個小幫派雄獅幫的副幫主,為了答謝芷冰和她救了他的性命,答應替她們做一件事,想不到她們四人異口同聲說要學殺人的本領。
她們的共同信念就是要那禽獸清償一直以來加諸在她們身心的痛苦,殺了Father後,她們跟隨Thomas回到雄獅幫。
Thomas是一個野心勃勃的人,不可能放著四個不事生產的女孩在他身邊,加入雄獅幫只是把她們由一個地獄推至另一個地獄。
一天到晚,她們被迫學習不同的知識,訓練各種技能,只是一年的時間,生理上還未完全成長的四人已經成廠幫會的頭號殺手,代號分別為Spring、Summer、Autumn和Winter
她不知道自己殺過多少人,只要是Thomas下的命令,她們都會遵從,直至一天她執行任務時遇上了齊子望和洛湘。
她和洛湘打成平手,一直隔岸觀火的齊子望突然冒出一個問題,「你為什麼想殺人?」
她為什麼想殺人?她答不出來。
為了報恩?Thomas對她有何恩?他們之間只是互相利用而已,而且若要認真算起來,她們才是Thomas的救命恩人。
為了生存?不殺人不能生存嗎?
她迷茫了,十歲那年起,她的生活不存在思想,因為她刻意封印所有的智慧,思想只會令她的生活更痛苦。
那一晚,她的行動失敗了,第一次失敗了。
「之後你一個人脫離組織,和齊子望、洛湘在一起嗎?」
「花了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去訓練我,Thomas怎會甘心把我放走,而且我也不能丟下三位姊妹不管。」她閉上眼,說起浴火重生之前的種種,她的心還是很痛,不過她不再孤單,她有三位好姊、齊子望、洛湘,此刻還有一個她既想依靠,又想保護的穆佑嵐,她的一切會變得更美好。
「全靠野貓的爺爺為我們換上一張新的臉孔,還有怪傑為我們打造的新身份,雄獅幫的人都以為我們死了,赫赫有名的四季殺手全在一次行動中中伏身亡。」她輕輕撫著臉龐,淡然一笑。
為免身份敗露,打從換上新臉孔開始,四姊妹一直沒有再見面,雖說姊妹情深,但要真正拋開那段不堪回苜的過去,最徹底的做法就是割捨和過去有關聯的一切。
看著鏡中的她,臉上不再有一絲傷痛,反而洋溢著淡淡的幸福。
是什麼力量把她從深淵拯救出來的?她又是如何從絕望中站起來?她怎可以輕鬆地回望過去?她又怎麼能活得快樂?
「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全都是訓練時烙上的。」說罷,她站起來,緩緩拉下拉煉,褪下身上唯一的衣物。
他有力的雙臂忽然從後環抱著她,游心澄先是一愣,在他的懷抱內,她第一次感到被保護、被愛惜的感覺,有一點矛盾,有一點措手不及。
「在我眼內,你已經太完美,你毋需——」
他的話消失在她的熱吻之下,四片唇瓣疊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原本青澀的吻變得狂野,充滿不單純的慾望;為了她,他應該停下來,但他已經無法控制,再不推開她,他一定會失控侵犯她的。
理智脫軌,沒有任何阻隔的撫觸她身上的肌膚,雨點般的吻灑落在她的頸上,一寸一寸地下移。
她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但她不害怕,他的吻和那個人完全不一樣,一點也不噁心,一點也不可怕……
「不要——」倏地,她用力推開他,踉蹌地後退。
穆棺嵐急喘著氣,望著她慢慢蹲下脆弱的身影,他的心痛得快要碎掉。
拾起床上的毛毯,他走到她身邊,小心翼翼地蓋在她身上。
「對不起……」柔弱如蚊蚋的哽咽伴著淚水汨汨而流。
她已經盡力地忍耐,反覆地自我催眠,但那個人的體味、氣息、汗水,卻像永遠無法沖洗去,她不是愛上穆佑嵐嗎?她為何要拒絕他?為何無法忍受他的碰觸?有哪個男人會接受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卻連碰也不讓他碰一下的女人?
思及此,她哭得更凶。
以為他不懂克制的慾望嚇壞了她,穆佑嵐眼睜睜地望著哭成淚人兒的游心澄,不敢上前安撫。
「你可不可以抱著我?」她就像受了傷的小貓,淒楚地瑟縮一角,乞求路人的憐愛。
他用最直接的方法回應她,這一次,他不會再嚇壞她。
抱過的女人他數不清,但抱過的心靈……
她是第一個,也是惟一一個令他想全心去寵愛,不容受到一絲傷害的女人。
「我們都是骯髒的人,同是被人污染,但內心依然是純潔的。」沙啞的嗓子反覆念著,她在他的懷裡安穩地人眠。
沒有提起前一夜的事,游心澄又是精神奕奕的,不愧自稱「打不死的蟑螂」。
也許她不知道對他而言,她的舉手投足都是嫵媚,一顰一笑都充滿誘惑,一言一語也蘊藏著魅力;從來沒有一個人或一件事能令他瘋狂,但對她,他已瀕臨瘋狂的邊緣。
再戰賭場不足兩小時,他倆身邊就來了兩位賭場的高級職員,請他們到貴賓室「商談」。
「小氣鬼!以後請我也不會上這艘爛船了!」游心澄氣呼呼地踢開房門。
「你知不知道今天你贏了多少錢?」穆佑嵐跟在她後面,好笑地看著她。
「區區一、兩千萬,算什麼?」她面不改色地嚷道。
「是啊!才一、兩千萬,他們真小氣。」他一邊掩著嘴笑,一邊附和道。
小惡魔在氣頭上,還是別惹她比較好。
當初她再三叮嚀,千萬別一直贏下去,偶爾要輸一兩局,不然一定會受注目,她自己卻越玩越起勁,在注碼最大的賭桌上連續五局贏得超過限紅的賭金,加上前一天贏得的賭金,兩天來他們總共贏得差不多三千萬了。
這廂告誡他不要太鋒芒畢露,那廂自己就在個人表現,人家已忍了兩天才把她「請」出去,她還怨聲載道,和她一起一定要有頑強的適應力。
話又說回來,他還是第一次把自己的數學天才發揮得淋漓盡致,賭場經理倒是挺眼尖的,和他們賭了兩局已經猜到他們不是老千,不是職業賭徒,也不是全憑運氣,而要是運用超強的記憶力、準確地計算機會率,等待適當時機一擊即中,閱人無數的他當然得禮貌地請他們離開,不然他們兩尊「菩薩」就要拆掉這座「小廟」了。
「本來就是!」得到附和,她稍稍順了氣。
而穆佑嵐只是微笑著。
「算了吧!反正差不多到了。」倏地,她像想起什麼,轉身望著他,「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們要到哪裡去?」
「你沒說,我怎知道?」他笑意不減地看著她。
「那你不會問嗎?」不會反應遲鈍得如此可怕吧!
「我不會強人所難。」他「諒解」地婉拒她的好意。
「不不不!一點也不勉強呀!」快點問吧!快點問吧!
「但我並不好奇。」他頗「為難」的皺著眉,肚內的腸子卻在騷動,要把笑意強塞肚子裡很不人道啊!
「怎可以不好奇!你快問我啦!我保證不拐彎抹角,你快點問吧!」她的眼睛閃著期待,不自覺地握緊雙拳。
「奇怪了!我又不想知道,為什麼要問?」
一盆冰水澆下來,她期盼的臉瞬即垮下來。
「你不覺得什麼都不知道太沒安全感嗎?」她嗅到惡作劇的味道,和齊子望那整人精一樣,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如果你真的很想,我就勉為其難,讓你求我吧!」他夠寬大吧!
「我求你?」游心澄兩目如劍,狠狠的插在他身上。
「乖了!」
「你——」氣得舌頭打結,頭頂冒煙,如果有刀在手,她必定立即送他一把。
「既然我答應你的請求了,那你就說出來過過癮吧!不然,要你的喇叭嘴憋著不語,把話悶在心裡,很容易生病的。」他無微不至地「關心」道。
「你跟怪傑都是小人!」怒不可遏的大吼,她氣呼呼跑回床邊,把自己的身體拋到床上,懶得再理睬他。
「憑你的反應,有足夠資格當李太白的妹妹。」他仍舊笑靨動人,一點也不受她的怒火波及。
「李太白的妹妹?」斜著眼,她才不相信他的狗嘴會說出什麼好聽的話。
「不就是『你太慢』嘍!」
游心澄坐起身,一動不動地瞪著他。
她要和他冷戰到底!他太惡劣了,一個怪傑騎在她的頭上已經很不爽了,再加上小穆馬——
不行不行!
她的心事都寫在臉上,穆佑嵐哪會猜不透她的心思。
好男不與惡女鬥,大丈夫能屈能伸啊!一張最會甜言蜜語的嘴巴就「委屈」一點,施展把樹上的小鳥也哄下來的本領,僅僅兩分鐘,游心澄就不知不覺棄守了。
小鳥恰如其分,不斷地繞在他身邊吱吱喳喳,發表驚人的偉論。
「怪傑就說嘛!天才都是奴才。」她趴伏在床鋪上,水靈靈的眼睛閃著促狹的笑意。
「此話何解?」
「不是嗎?你是數學天才,杜舉人是電腦天才,天宏哥是生物化學方面的天才,乾媽是音樂天才,偏偏全都歸龍天承那庸才管。」她張開口,接過他送到面前的蘋果片,滿足地細嚼。
「天承不是庸才。」反駁的是他的嘴巴,閒著的雙手又再為她切下一片蘋果。寵她快成為他的嗜好了,尤其在戲弄她後,她那千變萬化的表情真是百看不厭。
「但他頂多只是個勤勞的聰明人,跟我們差遠了。」奴才就是奴才,連在背後說主人半句也沒膽子。
「天才並不是每一方面都比人優勝,有些方面,天才也很平凡,或者比平凡人還要差勁。」若可以選擇,他不會想做一個人人稱羨的天才,如果他不是天才,Black就不會相中他,他們一家是不是可以活得更逍遙呢?
「因為我們都貪生怕死嘍!」她眉毛一揚,若有所指的說。
「喔?」對她突然沒頭沒腦地爆出古怪的言論,他早已習以為常,但仍是大惑不解。沒辦法了,這妮子的腦部結構異於常人,加上不按牌理出牌的個性,實在令人摸不著頭腦。
「就是怕成就太高會早夭啊!天才通常都不長命的,我才不要做莫札特二號,三十多歲就一命嗚呼了。」
「這又是齊子望的論調?」她沒有自己的意見、自己的思想嗎?齊子望是救了她,那又如何?需要沒了自己的一味附和他嗎?
「對啊!別看他在人面前酷酷的,沒有外人在的時候他很聒噪的,可以跟我一拼呀!」一說到齊子望,她的笑容都放柔了。
他不高興!一點也不!
她竟然把齊子望的一言一行當成神論一樣,那她何不去倒追齊子望?她在他身邊是為了什麼?
「看來齊子望對你十分重要,你簡直把他奉若神明。」酸溜溜外加一點燥火都呈現在臉上,他難得地當了一面真實反映內心的鏡子。事實上,與她相處越久,他的真性情就越難隱藏。
「你該不會是在吃醋吧!要是真的,我會很高興,這表示你越來越在意我了。」好!有進步了!
「是又如何?你最在乎的不是齊子望嗎?幹麼跑來煩我?」他賭氣的說。
「因為我喜歡你!要是我喜歡怪傑,怎麼要把自己的熱臉來貼你的冷屁股呀?我又不是很閒。」明知故問!不過他為她吃醋的樣真是很可愛啊!
「那他對你呢?」一句話就想堵住他的嘴,他才不會這麼容易罷休。「他嘛……他的確是非常在意我,由認識的第一天起,他就已經是這樣子。」稍頓,欣賞他那越發難看的臉色,游心澄終於享受到當被愛的女人那種優越感,「他對『我們』無微不至,一手包辦『我們』衣食住行的決策工作,簡直把『我們』當成『妹妹,一般保護。」除了喜歡捉弄她們,他的羽翼真的恰到好處地保護她們。
「既然他對你這麼好,你大可認真回應他的感情。」顯然穆佑嵐聽不出她的話中玄機。
「也是不錯的提議!」哎呀!那是含怨的目光耶!她不吝惜的讓笑意洋溢面上。
穆佑嵐快被醋海淹沒,尤其對上她那得意忘形的微笑,心臟沒有一角不是酸溜溜的。
「你生氣嗎?」她很關心地明知故問。
穆佑嵐不語,斜眼睨著她,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在生氣。
他氣得頭頂冒煙,她卻眉開眼笑。
她要的就是這個真實的他,無論是開懷、失落、悲傷、興奮、快樂、憂慮……只有能找到發洩渠道,內心的負擔才不會一天比一天沉重。
她不會告訴他真相,在他自己發現真相之前,就讓她多享受這種被愛的虛榮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