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梅莎聽出那些男士開始用晚餐,就快速輕巧地走下密道,從一樓的活動鑲板中出來,打算到花園裡去。
為了怕萬一有人看見她在花園裡,她特別在袍子外頭加了一件黑色的斗篷。
其實不大可能被人看到,可是她的衣裳全是白色的,在黑暗中會顯得突出。
她的衣裳都是嬤嬤做的。嬤嬤總是從阿斯考特和溫莎鎮上的小店裡剪白麻紗來裁製衣裳,因為白麻紗最便宜。
近五年來,她做的式樣總是如出一轍,高腰,裙子長至腳踝,式樣非常適合黛梅莎。她身材修長,秀髮披肩,穿上這種直曳及地的寬鬆白裙,顯得清麗脫俗,飄逸若仙,更襯托出她難以形容的高貴氣質。
她把花園的門在身後關上,又確定了一下門沒有鎖住,免得待會兒回不去。她穿過樹叢,朝馬房走去。
她確定得很,在這種時辰,所有的馬伕、騎師和其他小廝一定都不會在的。他們把馬兒餵飽,等她們睡了,就通通迫不及待地到鎮上玩兒去了。
那兒一定是燈火通明,人聲頂沸,為明天開始的賽馬大會做個序幕。
她想,亞伯特應該會在吧!他一定曉得她會抓到機會就跑來看伯爵的馬。
亞伯特也曉得她現在不能露面。他絕對不會跟人提起她的名字,或告訴人家這莊園就是她的家。
亞伯特和貝茜或傑可一樣,可以百分之百地信任他們。黛梅莎很確定,絕判不會有什麼流長蜚短從他那兒散佈出去。別人家裡都總會有些閒言閒語,蘭莊卻從來沒有過。
她走到馬房,一切都靜悄悄的,她轉向鋪著鵝卵石的方場,亞伯特出現了,手裡提著燈籠。
「我就曉得你馬上要來,黛梅莎小姐。」他說,語調自然流露出親切寵愛。
「你曉得,我一直都想親眼看看克魯薩德的。」黛梅莎回答。
「咱們可風光了,這麼一匹好傢伙在這裡。」亞伯特說。
從他的語氣,黛梅莎一聽就知道,他一定是被伯爵的馬兒震撼住了。
亞伯特走在她前面,帶她進入馬廊裡,所有的馬欄一字排開,整個深深長長的馬房住得滿滿的。
他把第一個馬廄的門栓打開,黛梅莎瞪大雙眼,看著裡面那匹她夢寐以求的馬兒。
遍體漆黑,只有前額一點白星和腳上白色距毛,真是出類拔萃!
她曉得它是純種阿拉伯高德非馬。它的遠祖在一七三二年初抵英國,途中歷盡千驚萬險,吃足了苦頭。
過了許久,它終於被有名的馬博蘿女公爵莎拉的女婿,高德非大公據為已有。
他的隨身手下,一個阿拉伯的遊牧民族貝多因人,秘密地讓它和蘿塞娜,一種非常優秀的母馬交配,從此以後,它們的子孫一直是賽馬圈內爭相競得,備受欽羨的純種馬。
黛梅莎輕拍若克魯薩德的修長頸項。它鼻息嘶嘶地喚著她,它的肌肉在黑色光亮的皮毛下波浪般地起伏著。
「它真棒!」她驚歎地說。
「我也這麼想,黛梅莎小姐。」亞伯特說,「我得承認這輩子還沒見過此它更好的馬呢!」
「它會贏的……它一定會得到金盃的。我敢保證。」黛梅莎輕喊。
看過了出色的克魯薩德,伯爵的其他馬兒就顯得黯然無光。不過她看得出,他的馬都是一時之選,每一匹都不同凡響。
他們最後停在火鳥前面,她覺得很難為情,火鳥有這麼多的缺點。
她摟著它的頸子。
「我們可以欣賞我們的客人,火鳥!」她用柔和的聲音說,「可是我們愛你!你是我們的,是我們家的一份子。」
「對!」亞伯特說:「你聽我說,黛梅莎小姐,禮拜六傑姆一定會讓它第一個通過終點!」
「我相信他會的,」黛梅莎答,「說不定伯爵會看中傑姆,讓傑姆騎他的馬哩!」
「那可真是傑姆夢寐以求的哪!」亞伯特說,笑得很開心。
「你讓火鳥參加的那場比賽有沒有什麼難對付的馬呀?」黛梅莎問。
「巴德可能是個勁敵,不過它已經參加好多年了,我不認為那個騎師會肯騎它!」
黛梅莎又緊緊地摟了火鳥一下。
「我曉得你會贏的!」她低聲說,覺得它似乎也回應著她的信心。
她離開馬房之前還要再看看克魯薩德。不過她先環視一下伯爵四輪馬車的坐騎!
「很少看到有四匹馬這麼相像的。」她邊看著它們邊說。
「伯爵大人的馬僮告訴我,這四匹粟色馬太難得了,有人出兩三倍的價錢,伯爵大人都不肯讓呢!一定要留著給自己當坐騎。」
「誰不是寧可要馬不要錢!」黛梅莎笑了。
這時候,她想起了傑瑞。傑瑞是兩者都要的。她可以瞭解他有多麼難堪。他的朋友擁有這麼多馬,他卻只有一匹。人家可以揮金如土,面不改色,他卻得斤斤計較每一分錢。
她和亞伯特談了好久關於明天的賽馬會,然後匆匆忙忙地趕回屋子裡去,唯恐伯爵大人的馬僮們會提早回來。
時間其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晚,她開始登上密道的樓梯時,聽到一陣笑聲從通往餐廳的那條通道傳過來。
她心知無法克制再偷窺伯爵一眼的衝動。她溜了出來,到了二樓的演奏台。演奏台可以俯視大餐廳的一端,本來是修士的休息室。
演奏台是復辟之後才增建的。「快樂的獨裁者」查理二世愎位後,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狂歡酣舞,盡情享樂。
這個檯子經當時的名家親手雕飾,繁紋麗藻,華麗非凡。坐在下面餐廳裡的人絕對無法發覺有人藏在上頭。
從帷幕中望過去,黛梅莎看到伯爵坐在餐桌頂端的主位,以前父親的座位上。
高高的靠背,絲絨的椅套,和坐在上頭的人配得正好。
她從來沒想到那一位男士穿起晚禮服來會這麼出色,這麼優雅。
她以前看過父親盛裝出席一些重要場合,總是暗地裡欽慕他的儀表風度。可是,她想,伯爵就是在皇家舞會,或溫莎堡裡,也會是萬眾矚目的。
她往下望著他,他正笑得開心,一時間,他顯得年輕得多,嘴邊生硬的紋路也化開了。
僕人們都離開了餐廳。男士們飲著葡萄酒,談興正濃。有些人在敲核桃吃。核桃擺在兩隻德貝皇冠碟中。這些德貝碟是母親生前最寶貝的家當之一。
他們平時很少用到,黛梅莎想到要提醒嬤嬤。吩咐伯爵的僕人們要特別仔細,別弄壞了。
祖父的大燭台也從保險箱裡搬出來,現在正在台上大放光明。不過桌上手掌大的桃子和一大串一大串葡萄自然不是從她家的破溫室裡拿來的。
黛梅莎不怎麼在意他們吃些什麼。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坐在桌首的那個人身上。
她發覺自己很難把眼光從他身上調開。開頭他們的談話只是間歇性的幾個字,她也沒去聽。突然,她聽到伯爵說:「這房子有鬼嗎?傑瑞?」
「好幾十個呢?」傑瑞回答,「不過我個人倒是一個也沒見過。」
「是什麼樣的鬼?」伯爵追問。
「有一個修士,為了贖罪,上吊自殺。」傑瑞回答,「還有一個小孩和他的父母被瑪麗女王的異端法庭以火刑燒死。唉,當然,還有白衣姑娘。」
「白衣姑娘?」伯爵很尖銳地問。
「毫無疑問的,在本地的傳說和迷信裡,她是我們家最負盛名的鬼。」傑瑞帶著笑說。
「告訴我一些她的事。」
傑端就把白衣姑娘找尋失落愛人的故事始末說出來,黛梅莎見伯爵凝神諦聽,越發確信伯爵的確在大房間裡看到她了,才會這麼感興趣。
「看到白衣姑娘的人,會走好運,還是背運?」他問。
「這表示啊!」,傑瑞還沒來得及同話,倫斯基大人插嘴說道:「那些看到她的人,也曾和她一樣永無休止的尋找愛。可是他們所尋求的愛卻總是那麼撲朔迷離,教他們捉摸不定。」
他大笑。
「這種情形永遠不會發生在你身上,法利恩。」
「你由獵物變成獵人,倒也不無好處。」洛夫大人插嘴。
「我看哪,這個希望怕跟不讓克魯薩德贏金盃一樣不可能實現。」倫斯基大人說。
「我猜你們都押了它?」伯爵問。
「當然。可是我們只拿到該死的一點點馬票。問題在,法利恩,登記的人害怕你一定會贏,根本對押它的賭注不太積極。」
環視桌前,黛梅莎發覺法蘭士爵士幾乎沒有開口。
他習慣性地撇著下唇,看起來有些憤世嫉俗,流露出嘲諷不屑的表情。
「我不喜歡他!」她又想,「他給人的感覺不大愉快。」
她覺得他和伯爵的其他朋友是一個對比。他們看起來高尚有禮,健談好動,就像父親生前的朋友一樣。
她確定傑瑞和他們在一起不會學壞。法蘭士爵士也許是個例外。
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麼這麼不喜歡他。不過,也許她經常獨處,看人自有獨到之處。
她似乎能感覺到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特性,有時候,她甚至覺得自己曉得他們在想些什麼。
「我可以確定,」她判自己說:「法蘭士爵士裝著是他的朋友,實際上他對伯爵一定嫉妒得不得了。他一點兒溫情也沒有。」
然後,她告訴自己,是該上樓睡覺的時候了。她曉得,下人們一上桌,嬤嬤就會把她的晚餐端上來。
再看了伯爵最後一眼,又禁不住想起他是多麼有威儀,多麼令人心折。她一溜煙似地鎖進密道,拾級而上,直到頂端。
嬤嬤已經坐在屋內。
「你到那兒去了?黛梅莎小姐。」她語詞嚴肅地問。每次她受驚了就會這樣。
「我去看馬兒了,嬤嬤。克魯薩德簡直棒極了。你從沒見過那麼棒的一匹馬!」
「你不能這樣子亂跑啊!你明知道傑瑞主人是怎麼跟你說的。」
「我很安全的。」黛梅莎同答,「只有亞伯特一個人在馬房裡。其他的人都到鎮上去了。我也曉得大人們正在用晚餐嘛!」
「只要他們在這裡,你就得待在這間屋子裡!」嬤嬤堅決地說。
「別為我耽心嘛,好嬤嬤。」黛梅莎甜甜地笑著,「告訴我,你帶了什麼好吃的東西給我啊?我真是好餓好餓唷!」
「我想你一定餓了。我幫你留了一些主菜,共有三道。」
黛梅莎打開碗蓋,高興地喊:「好好吃的樣子唷!趕快學學是怎麼做的,嬤嬤,下次傑瑞回來,我們就可以做給他吃了!真好!」
「我正是這個意思!」嬤嬤回答,「我該走了!得回去看看!」
「別嘛,等一下啦,在這兒跟我說說話嘛!」黛梅莎求她,「我要聽聽今天所發生的事情。你也免得待一會兒再來收盤子呀!」
她看嬤嬤一屁股坐在椅中,一副要擺龍門陣的樣子,心知她也巴不得能一股腦說出來。
「我可得承認,黛梅莎小姐,」她開始了,「伯爵大人的僕人們都很管用,而且非常有禮貌。」
這倒是預料得到的,黛梅莎想。
她一邊吃,一邊專心地聽嬤嬤跟她說總管韓特先生,還有那些僕歐告訴她,他們會幫她整理床褥,還有大師傅,他跟了伯爵好多年,毫無疑問地,是個烹飪天才!
「只有一個人我看不順眼,」嬤嬤繼續聊,「就是海斯先生,那個助理管家。」
「助理管家?」黛梅莎問,「你是說,一共有兩個管家?」
「很顯然的,老管家狄恩先生,他以前是服侍老伯爵的,受不了這種熱天氣,所以總管先生就帶了他的助手來。可是,這個人我就是看不對眼,我也說不上來什麼地方不對,他倒是彬彬有禮的。」
黛梅莎笑了,她想,真好玩,嬤嬤對那位「助理管家」的感覺倒和我到法蘭士爵士的感覺一樣哩!
不用說,如果有人這時候聽到她們的談話,一定會覺得她和嬤嬤像兩個幽靈一樣。因為她們住在這麼大,這麼老的大房子裡。
「我們一個不當心,就會變成一對巫婆了。」黛梅莎想著,卻大聲說:「我想他很能幹吧?曉得那一種酒對他主人的胃口。」
「當然,他們運來了許多酒。」嬤嬤大聲說,「整個貯藏室都幾乎放滿了,這是實情!」
「爸爸以前總是說賽馬會令人口渴。」黛梅莎笑說,「如果明天鎮上的灰土和平時一樣多,我們就準備渴死吧!」
「我剛剛還在想,黛梅莎小姐,讓你去看賽馬是不對的……」嬤嬤開口。
「不去看賽馬?」黛梅莎急急打斷她的話,「你一定是瘋了,嬤嬤!我們當然要去!我們一直都去的呀!今年更是沒有人能阻止我去。我要看克魯賽德跑……當然還有火鳥!」
「這樣很冒險呀!」嬤嬤囁嚅道。
「怎麼會呢?」黛梅莎問,「我們在場邊看,這屋子裡所有的人都會在皇室包廂裡,和國王陛下在一塊兒的啊!」
這是不能否認的事實,嬤嬤沒有別的話好說。
「等他們一走,他的僕人幫你整理好床褥,我們就可以溜到馬房裡去。」
她的聲音興奮難抑,一口氣接著說:「亞伯特答應用那輛兩輪馬車帶我們去,他會好好地停在看台下面。在人群裡,若是有誰特別注意到我們,那才是奇跡呢!」
「我想你說的不錯。」嬤嬤很勉強的承認,「我明天一早帶件新衣裳給你。你現在馬上上床睡覺吧!」
「呵!我也好想睡了。」黛梅莎回答,「我會夢到克魯薩德!」
「馬兒!馬兒!你成天只想著馬兒!!」嬤嬤說,「在你這個年紀,該想想別的嘍!」
黛梅莎沒有答腔。
嬤嬤以前就就時常跟她這麼說。她也曉得嬤嬤一直深深覺得遺憾,他們沒有能力招待那些她認為是「適當人選」的人們。
單獨一個人住在這麼遠的莊園裡,沒有一個監護人跟著,她根本不可能去找同齡的女伴玩,也無法參加附近偶爾舉辦的舞會。
大部份的巨宅,老實說,也只有在賽馬周才充滿了人。要不然就是溫莎堡有什麼特別的聚會,否則也是稀稀落落的。
儘管如此,若是蘭斯頓夫人還在世,一定會舉辦黛梅莎能夠參加的宴會。
可是母親在黛梅莎十六歲時就過世了。她那時還得在書房讀書。等到傑瑞跑到倫敦去,她一個人在這裡,就更不可能獨自和鄰居們打交道了。
事實上她根本不曉得這附近到底住了些什麼人,從父親過世以來,許多房子都已經數度易主了。
老實說,她也不想變化-前的生活方式,能靜靜地住在莊園裡,沒事時騎騎傑瑞的馬,她就覺得十分滿足,再沒有其他慾望了。
有時傑瑞不堪負擔倫敦高昂的生活費,同來暫住,那就是黛梅莎最高興的時候了。她滿心歡喜地和傑瑞一起騎馬兜風,馳騁於原上林裡,熱烈地傾聽傑瑞說他們那批時髦人士在倫敦多彩多姿的生活。
有時候,她也會想到,如果傑瑞結婚了,情形又不知會如何呢!
不過,她曉得他目前根本沒有能力談到婚姻。除非他娶到一個有錢的太太。
她看到嬤嬤臉上的表情,心中一陣溫柔。她親吻她,說:「晚安,嬤嬤,別耽心。你曉得我很快樂啊!」
「這樣子過下去是不正常的,我只能這麼說,黛梅莎小姐。」嬤嬤無可奈何地說。
她不等答話,就轉身走下第一扇密門。
黛梅莎一個人留在房裡,悄悄地笑著,她很喜歡嬤嬤。嬤嬤對她無微不至,整個心靈都放在「她的小寶貝」身上。
她馬上腦筋轉到克魯薩德身上,然後,轉到它的主人。
她跪下做睡前祈禱時,祈求這匹偉大的馬兒贏,可是,隱隱約約她似乎也把伯爵算進去。他站在它旁邊,兩者似乎合而為一。
翌晨,莊園裡充滿了喧鬧興奮的氣息。
賽馬周的第一天總是這樣的。每個人都迫不及待地要上路,卻總是到最後一分鐘才發現還有好些該做的事情還沒弄好。
伯爵和他的朋友們在騎師俱樂部用午餐。天氣晴朗,許多人都會在鎮上野餐。
一大清早就開進來的馬車擠成一堆,每輛車頂都堆滿了一籃筐一籃筐的鹿肉、海鮮、甜肉等等。
所有的帳篷攤子上也貯滿了食物,由於天熱,針樅酒一大早就大發利市了。
等到黛梅莎和嬤嬤到達賽馬場,已是喧闊得震耳欲聾。聲音來自四面八方,有賭馬的、有賣彩券的,當然還有賣藝的。
一個表演團的蓬子外頭站了各式各樣的畸形人。群眾只要花一分錢的代價,就可入內觀看。
她們走過「波西米亞團」,看見一個男人用下巴頂著個偌大的車輪,保持平衡。還有一群女人踩著八尺高的高蹺跳著舞。
她們不但能靠這種特殊的舞技賺錢,黛梅莎心想,還可超出眾人看賽馬,真是一舉兩得。
她對新的皇室包廂特別感興趣,裡面已坐滿了觀賞賽馬的人。當然,其中最尊貴的一位就是國王了。
這個包廂五月就開始建造了,上個禮拜才剛完成,剛好來得及。
國王聘請了有名的約翰-納許為他的建築師。他要負責改建白金漢宮,設計攝政王街;還要在在攝政公園裡辟一個「納許角」。
正對著終點線的皇室包廂是希臘式建築,筆直的柱子支撐著屋頂。
共分兩層,上層是國王專用,尚未完工時黛梅莎上去看過,裡面隔成兩間,那時倏才剛裝上細白麻紗的簾幕。
今天她不可能進去裡頭。因為四周站滿了御林軍和守衛,只有國王邀請的客人才能進入。
皇室包廂的左右,各有九個形狀大小不一的看台,每一個都擠得快要爆炸了。
「咱們最好停在這裡!」亞伯特說著在一大堆車輛中停下車來。
「好的。」嬤嬤沒等黛梅莎同答就說,「如果我們駛到對面去,待會兒就不好出去了。我們一定得在馬賽結束前先走才行。」
黛梅莎曉得嬤嬤是擔心她們不能在伯爵回去之前先到家。
所以,雖然明知在這邊看不到馬兒上鞍,她也只有同意了,她以前最喜歡看馬兒上鞍的情景了。
她們才就位,立即聽到那一頭爆出歡呼聲,她們曉得,國王駕到了。
亞伯特早先聽說國王陛下可能不會出席,因為他突然得了嚴重的痛風。
不過他還是來了,卻沒像他父王以前一樣,繞著馬場巡行一圈。
黛梅莎聽到喝采聲一直通到皇室包廂,然後國王登臨窗口。下面的人都把帽子舉起,向他致敬。
他站了一會兒,接受群眾的歡呼,歡呼聲似乎無休無止。黛梅莎看得到他穿著皇服,胸前一顆星形鑽石閃閃發亮。
她在猜伯爵是不是跟他坐在一起。
嬤嬤對皇室最感興趣,馬上就認出了約克公爵和威靈頓公爵。
「皇上身邊的那位女士是誰啊?」黛梅莎問。
「柯尼漢夫人。」嬤嬤用一種不以為然的口氣回答。黛梅莎曉得這表示她不太喜歡她。
國王一到,第一場比賽就開始了。賽完後,休息一個鐘頭讓大家進午餐。
嬤嬤準備了三明治,可是黛梅莎渴望地四顧周圍馬車裡或草地上散放著的豐盛野餐。
各式各樣的冷飲,一瓶瓶的香檳,多清涼啊!
天氣非常燠熱。特蘭斯贏得格雷夫頓彩金時,歡聲震天,大家的喉嚨都喊啞了。
「這下子皇上陛下有三百金元進帳了!」亞伯特笑著說。
他告訴過黛梅莎,約克公爵在賭注上押了特蘭斯,對抗一隻叫「公爵」的馬。
比賽開始前,亞伯特離開了一會。黛梅莎心裡確定,他一定也去押了特蘭斯。
伯爵的一匹馬贏了當天的第三場比賽之後,嬤嬤堅持她們該回去了。可是黛梅莎還想再留一會看完第四和第五場比賽。
她想抗議,可是嬤嬤堅定的說:「一共要比賽五天,儘夠你看的了。我不想冒險?走吧!黛梅莎小姐,家裡還有好多活兒等我去做呢!你該曉得。」
沒有任何人這麼早離開,路上清靜得很,她們比預計的快了很多就到家了。
「謝謝你,亞伯特!」車子駛進庭院,黛梅莎說,「真是好看,我簡直高興極了。」
「明天,還有星期四,有更精彩的呢!」亞伯特回答,「如果摩西拿不到阿爾巴尼獎金,我頭給你。」
「我相信它會贏的。」黛梅莎笑著回答?
然後,她被嬤嬤趕進花園側門。
她把秘密嵌板打開,走進密道,嬤嬤則繼續走到回房去。
一切都這麼令人興奮,黛梅莎邊想邊漫步登上狹窄的階梯。她被太陽曬得有些發脹,就停了下來,解下帽子。
在這時候,她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她覺得很奇怪,便耳諦聽:「既然大人不在,我留個條子給他好了。」
「是的,夫人,寫字檯在這兒。」一個僕人很謙恭的回答。
黛梅莎覺得很驚訝,誰會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找伯爵呢?馬賽還沒結束,伯爵怎麼可能這麼早回來。她向前移了幾步,找著了眼洞,朝客廳看去,眼前赫然站著一位風華絕代的美人。
她穿著襲寶藍色長裙,藍眼閃著神秘眩目的光彩,金色秀髮上戴著一頂高冠斜帽,上面插著藍色駝鳥毛,實在美得令人窒息。
她的頭上掛著鑽石,手上戴著短手套,繞著鑽石腕鏈。
她走起路來搖曳生姿,高貴典雅,在黛梅莎看來,她的步子卻似乎又含著點妖媚之氣。
她走到屋子中間,黛梅莎正好可以把她瞧個一清二楚。可是,招呼她的僕人一把門關上,她的語調就變了,轉身說到:「有什麼要向我報告的嗎?海斯?」
黛梅莎記得,海斯就是嬤嬤提起過的助理管家。
「沒有,夫人。我們昨天才到,而且這裡一直都只有男士,沒有任何女性。」
「屋子裡住的呢?」
「也沒有,夫人。只有一個老褓姆和另外一個老傭人。」
「普萊渥斯夫人沒有來訪嗎?」
「沒有,夫人。」
這位高雅的訪客站了一會兒,一隻手支著下巴,彷彿在想著什麼,然後說:「大人今晚要在外頭用餐?」
「據我所知,是的,夫人。」
「是不是和戴沙大人?」
「我聽大人的小廝提過這個名字,夫人。」
「我就猜到了。」訪客低聲地說,喉嚨似乎哽咽住了。
然後她轉身面對助理管家,用命令的口氣說:「你現在注意聽我說,海斯,大人在著衣之前,總要喝一杯酒。我要你把這個東西倒在他的酒裡,拿上樓去給他喝。」
她邊說邊從手提袋裡拿出一個約三寸長的小瓶子,交給助理管家。
他遲疑不前。
「我不希望,夫人,做任何……」
「我不會傷害他的,你這個笨蛋!」女士肯定地說,「他只不過今晚不能去參加晚宴罷了!說不定明天早上還會有點兒頭疼。」
她看著海斯臉上的表情,笑了:「別怕!不會上斷頭台的,我保證。」
「我……不敢,夫人。如果酒被別人喝了怎麼辦?」
「果真如此,你要承擔後果!」女士捏了一下手指,「我給你找了這份工作,也給了你不少錢,你若做得好,將來還有賞!」
「謝謝您,夫人。我實在是很喜歡這個工作,不想離開。」
「我要你走路的話,只怕也由不得你。」她尖刻的回敬他,「現在你曉得該怎麼做了吧!」
「是的,夫人。」
「那就去做啊!」
「我一定盡力,夫人?」
「你最好如此。」
訪客走向房門,海斯把門打開,她說:「我想了想,今晚我就會見到伯爵大人,還是別留話好了。我要給他一個驚喜,所以請務必不要告訴他我來過。」
黛梅莎曉得這番話是故意說給廳上值班的僕人們聽的。
那位女士從起居室走出來,海斯跟在她後頭,讓身後的門開著。
黛梅莎靜靜地等著。
過不了一會兒,她聽到車輪的聲音,知道馬車從前門駛開了。
她深深地喘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原來一直屏著氣在聽他們說話。
這怎麼可能呢?這麼絕頂美麗的人怎麼可能要陷害伯爵呢?
而且為了達到目的,她居然還收買伯爵自己的僕人,作她密探。
黛梅莎十分迷惑,怎麼想也想不透。她慢慢地沿階而上,到了修院房裡,坐在床上,支著頭反覆地想著。
她想起來了,女人用藥物傷害她們所恨的人原來就不是什麼新聞。她們也會向她們所愛的人施用藥物。
這就是了!黛梅莎恍然大悟,這就是她來蘭莊的原因了。這位美麗的夫人不讓伯爵去戴沙大公那裡赴宴,是因為她愛他!
也就是這樣,她才那麼嫉妒她剛剛提到的普萊渥斯夫人。
可是用藥來對付伯爵,未免嫉妒得太過份了。
黛梅莎還記得聽父親談論傑茜夫人的事。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布朗斯威克郡主卡洛琳和威爾斯王子舉行婚禮,傑茜夫人被選為迎接新娘入國門的女官,而她顯然是愛上了王子。
事後,每一個人都曉得她在卡洛琳郡主的食物裡下了強烈的吐劑,想要破壞他們的洞房花燭夜。
這事發生時黛梅莎還未出生,她卻一直覺得這種行為真如傑瑞所說「卑鄙的技倆」。事實上,她自己認為,一個女人自命為淑女,居然使用這種計謀,實在是尊嚴掃地,可恥到了極點。
可是,眼前就有一位風韻絕佳的美人。黛梅莎覺得任何男人見了她,一定都會被她可愛的臉龐迷得神魂顛倒。想不到她卻要以這種方法來對待伯爵。
黛梅莎想到伯爵在床上不省人事,輾轉呻吟的痛苦情形,簡直無法忍受。
他是這麼強壯,這麼敏捷,就像傑瑞所說的「男人中的男人」,看他被一個女人玩弄於股掌中,昏然不醒,就像眼見一株橡樹砰然倒地一般。
何況,她還說,明天早上他醒來時,還會覺得頭痛呢!
如果他病得太重,無法去看摩西比賽怎麼辦?還有,更重要的,他自己那匹參加比賽的馬?
「決不能讓這事發生!」黛梅莎堅決地告訴自己,「我一定要阻止,一定要。」
她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把這件事情告訴傑瑞,可是這很難做到。
第一,傑瑞的房間是這莊園裡少數幾個沒有秘密通道的屋子。她沒有辦法過去。
以前有一位莊園主人把橡木嵌板換掉,裝上他從中國帶回來的漂亮米紙。其效果自是不凡,卻也使黛梅莎無法進到哥哥的房間裡去。除非她走甬道,可是,那不用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除此之外,她直覺地認為傑瑞決不願意牽扯到這種火爆的場面裡。這種複雜的關係一愛上伯爵的漂亮女人買通他的高級下屬來算計他,一定會使他裹足不前。
「不,我不能告訴傑瑞!」黛梅莎決定。
可是,那她該怎麼做呢?
她坐在那裡,想了好久,終於想出一個辦法。
伯爵從賽馬場回來,心情十分愉快!
他在騎師俱樂部和其他會員享用了一頓極佳的午餐,又得知連國王都對他抱有信心,押了他的馬。
這使得他在會後捐獻了一筆可觀的款項給國王陛下,以為報償。他本身則四筆賭注,贏了三筆,收穫不小呢!
他也想早一些到晚宴去看看凱麗絲-普萊渥斯夫人,他曉得在那兒會再見到她。
他們也在皇室包廂碰過頭。她很明顯地透露她渴望和他在一起。
她看起來非常美麗,微微上吊的碧眼使他心神蕩漾,紅唇邊一抹謎樣的笑容,更挑起他千般遐思。
他和她交談時,曉得賽朵兒一直看著他們,可是伯爵知進,縱使她極欲當場給他們好看,在國王面前,她也不敢造次。
「善妒的女人真是討厭!」他對契爾大人說。他們倆人一起離開賽馬場。
「所有的女人都是善妒的。」他的朋友回答,「只是有些嫉妒心強一點罷了!」
伯爵沒有答腔,契爾大人接著說:「要當心賽朵兒唷!有些人說她會施巫術,向死公雞唸咒語等等,反正就是那一類的事!」
伯爵笑了起來。
「在中古時代還可能。我倒不相信這種時代了還有女人會迷那些東西。」
契爾大人微笑不語。他並不打算告訴伯爵,他自己和賽朵兒夫人也有過一陣短暫的戀情。他很清楚,她要達到任何目的,可是不擇手段的。
他想著,這也是伯爵的其他朋友想過的,伯爵到現在還不能安定下來,好好有個家,真是件非常令人遺憾的事。
大部份的男人都會希望有個繼承人,尤其是伯爵,他有這麼多的產業,如果沒有子嗣來繼承,簡直就是違反自然的罪行。
不過,不管契爾大人心裡怎麼想,他是不打算把這些話說出來的。他們同到蘭莊,一路興高采烈地說若當天的馬賽。
起居室裡擺著香檳和三明治,但伯爵在皇室包廂喝得夠多了,只和朋友們說了一會兒話,就上樓換衣服去了。
他曉得貼身侍從道森一定把洗澡水準備好了。他正想好好地沖個涼!把一身燥熱洗掉,去去塵土。在這種乾燥的天氣裡,就如他所料,灰沙比平需厲害得多。
貼身侍從幫著把他的緊身外衣脫掉,再卸下剪裁合身的襯衫。
國王對他的襯衫羨歎不已!
「我真不懂為什麼威斯頓替你剪得這麼好,卻把我的裁得那麼糟。」他抱怨。
伯爵明知真正的答案是因為最近幾年來,國王變得極度癡肥,沒有一個裁縫能剪出他所希望的優雅儀態。可是他大聲地說:「我才在想您的制服配上您有多搶眼哪!陛下!」
國王陛下滿意地笑了。
「今天的馬賽不錯!」他邊除下領結,邊向道森說。
「好極了,大人。」
伯爵把除下來的領結丟在梳杜台上,突然瞥見一張小小的信箋壓在背金髮刷下。
信箋是給他的,上頭還標明「緊急」。信箋上的字跡他從未見過。
「這是誰留下來的,道森?」他問。
侍從轉過身去看他手上的信箋。
「我不曉得呀!大人!我沒看到啊!」
「就放在這兒,在我的梳妝台上。」
「我在這兒的時候沒人來過啊!大人!」
伯爵把信箋打開。
裡頭只有幾行字,字跡優美陌生: 千萬別飲用換衣時端給您的酒。
酒裡有毒!
伯爵注視著手上的字條,沒有說話。門上傳來一聲剝啄。
道森過去應門。
他走回來,手上捧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玻璃瓶、一隻杯子。
「您是要先喝點兒酒再沐浴,還是沐浴後再用?大人。」他問道。
伯爵瞪著那酒。
「我要跟韓特說話!」他說,「叫他在上樓來之前,先查查看今天有誰到這兒來過。還有,誰留了這張字條給我。」
道森顯得很驚訝的樣子,放下手上托盤,服從地走出房間。
伯爾拿起玻璃瓶,聞了聞裡頭的酒。好像並沒有什麼異樣嘛!也許,他想,那紙條只是一個玩笑,他的那位朋友故意捉弄他的。
不過.他又十分確定,紙條上的字跡絕非出自他朋友之手。
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是女人寫的。
他心中這麼想著,似乎又隱隱聞到一般他聞過的幽香。
他把信箋湊進鼻端,一股難以言喻的花香從信箋上散發出來。
他猛然發覺,這個香味就是他臥室和屋裡其他地方的香味。
他本以為這香氣是從屋內的盆栽和花瓶裡散發出來的,可是現在他的臥室裡只有一盆粉紅色的玫瑰,而這信箋上的香味卻不是玫瑰花香。
實在是有點兒撲朔迷離。他隱然覺得這香味屬於這楝神秘老屋,其玄妙之處,只有這楝老屋能解。
門上傳來一聲剝啄,總管事站在門口。
「您放我?大人?」
「我要知道今天有誰來過,誰又留了張條子給我。」
「我聽他們說賽朵兒夫人今天下午來過。可是她要求保密,我一直不曉得這件事,剛剛才問來的。」
謇朵兒夫人!
「她留了張字條給我?」
「沒有,大人!她特別提到她不要留話,今晚要給大人一個驚喜。她不想先洩露。」
「我覺得很奇怪,她來訪怎麼沒向你報告,韓特。」
「這純粹是疏忽,大人!我已和助理管家說過了。」
「助理管家?」
「是的!大人!很顯然是海斯讓那位夫人進來的。」
「剛剛拿進來的那瓶酒是誰調製的?」
總管事露出吃驚的樣子,回答道:「糟糕!我不曉得哩,大人!我馬上替您查出來。」
「快去!」伯爵簡潔地說。
又是一段等待,伯爵卸下衣服,沐浴一番,然後浸泡在涼水中要道森把最後一桶水倒進池中 ,才起身用浴巾拭乾身體。
他還在擦身時,總管事進來了。
「真抱歉,大人,讓您久等了。」他說,「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查出那瓶有問題的酒是海斯調製的,也是他自己端上樓來的。他把酒交給這一樓當班的羅伯特,讓他帶進大人的房間來的。」
「你對海斯知道多少?」伯爵問。
「他的資歷相當好,大人!您這一季所安排的節目太多,老管家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
「你看到他哪些資歷?」
「有兩個,大人!一個是紐凱塞公爵的介紹信,相當不錯,另外一個是賽朵兒-布萊克福夫人的。」
「賽朵兒!」他叫出來,「今天下午和海斯說話的也是她!叫他上來,快!」
伯爵不難從海斯口中逼問出實情。
然後,他把總管事叫上來,告訴他立刻將這位助理管家解雇,不給任何推薦函。
盛裝赴會的伯爵,看起來就像昨晚黛梅莎看見他時一樣的神俊。伯爵驅車駛離蘭莊,到戴沙大人那兒去,心中充滿著勝利的感覺。
他找到了主謀和從犯,以後,凡是賽朵兒夫人介紹來的人,都別想踏進他家一步。
可是,還有一樁事情沒解決。
那張示警的信箋,到底是誰寫的?是誰放在他穿衣台上?那上面淡淡的幽香,他至今叫不出名字,到底是屬於誰的呢?
他一整晚都在想這三個問題,縈繞腦際,百思莫解。
甚至,連凱麗絲夫人風情萬種的微吊碧眼,也不如他期待的那般誘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