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娜既驚且憂,聲音顫抖。公爵說:
「他們走得不遠,我們一路追下去。」
說著,驅馬快速前進。
他們穿過牧場邊界的道路,沿著一大片密不可通的陰黑森林向前奔馳。
眉娜突然擔心,要是吉普賽人在黑森林中消失,林外的人就找不到他們了。
她明白吉普賽人移居時不走正路,他們有秘密小徑,她以為公爵一定不太清楚他們的習性。
然而,公爵充滿自信地領著她前進,在森林內穿梭而行,不久來到一條狹窄的小路上。眉娜愧然大悟,這條路正好可讓貨車通過。
她發現地上有木制輪子壓過的凹槽,這是由一匹馬拖著的兩輪貨車的軌跡。
公爵毫不遲疑繼續奔馳。眉娜很渴望問問他,到底往那裡去,或是否已確定吉普賽人朝這個方向前進,但是喉嚨好像緊縮住了,發不出聲音。
她腦子裡所能想的只是:薇薇被吉普賽人帶到一個不可知的地方,他們再也找不到她了。
在鄉野間常常有許多關於吉普賽人的傳說,種種劣行使人咋舌,他們不僅偷蛋、雞、鴨和小羊,還拐小孩子。
過去,眉娜不太相信這些故事,她認為吉普賽人自己生了那麼多小孩,不可能再喜歡別人的孩子。
鄉下人都懼怕吉普賽人邪惡不祥的眼睛,那些故事繪影繪聲,一代代地流傳於沒有知識的居民間。現在這些故事也侵襲著眉娜,占滿整個心頭。
眉娜一步步前行,恐怖的傳說亦毫不放松緊逼著她,使她越來越恐懼憂慮。
意外的,森林裡發現一潭清澈的池水,她認為這兒一定一直被作為扎營地點。
地上有好幾堆灰燼隨風飛揚,印花破布七零八落地掛在樹叢低枝上──但也沒有看到任何一個吉普賽人。
眉娜憂心地想開口問問公爵,該怎麼辦,突然看見薇薇從一棵樅樹陰下出現,跑向他們。
「薇薇!」眉娜大叫。
公爵掉頭過來,拉住她的馬韁,使馬定住腳。她急急從鞍座上滑下來,張開雙臂迎向薇薇。
「喔,眉娜姨!我好害怕!」薇薇驚懼萬分。
眉娜用手臂環抱著她,她放聲大哭。
眉娜急忙跪在地上緊緊擁抱她。
「事情過去了,親愛的,」她不斷撫慰她,「我們已經找到妳,妳平安無事就好了。」
「吉普賽人留下我……一個人,」薇薇啜泣著說,「他們要我……留在這兒,不要……跑開……我自己一個人……好害怕。」
「我已經趕來了,」眉娜說,「公爵和我就要帶妳回家。我們到處找妳,大家都急死了。」
她擦擦薇薇的淚水,抱起她走向她騎的馬前。
「把她放在我鞍座前,我帶她回去。」公爵說。
眉娜猶豫不決,他便告訴薇薇:
「來,妳一定喜歡騎騎山松。」
薇薇的黑睫毛仍然沾著淚珠,聽公爵這麼說,綻開了笑容。
她伸出雙手,公爵順勢把她從眉娜手中抱過來,放在他前面的鞍座上。
「妳能不能自己騎馬回去?」他問眉娜。
「好多年來,我都是自己一個人騎馬。」她答道。
跟著會心一笑,能夠平安地把薇薇找回來,再聽她說話,看她微笑,太妙了。
他們掉轉馬頭,朝原路回去。
「我跑來看那匹小斑馬,」薇薇邊走邊解釋,「吉普賽的姑娘要我跟他們一起走。」
「妳不應該一大早自己一個人跑出來。」眉娜說。
本來她要板起臉,嚴肅地告誡薇薇,但是薇薇平安回來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她喜形於色,就連責備也嫌多余。
「我想去看小斑馬嘛。」薇薇說著,仰頭看看公爵,對他說:
「吉普賽人都很氣您,哈瓦德伯伯,因為您把他們趕走了。」
公爵躊躇片刻,答道:
「以後不會再有這種事了。薇薇,如果妳不太累,今天下午或明天早上,我帶妳到牧場的入口看兩面招牌,是這一群吉普賽人故意豎立給另外一些想來此扎營的吉普賽人看的。」
「什麼樣的招牌?」薇薇問道。
「有一面招牌的意思是,『善良人民可扎營於此』。」公爵答道,「另一面寫著,『這些人民不喜歡吉普賽人。』」
薇薇思考了一會兒,說:
「因為您趕走他們,所以他們留下這些招牌。」
「對了!」公爵同意說,「這兩面招牌必須除掉,這就是待會兒我和妳要做的事。這樣,其它的吉普賽人會再來這裡駐留,如果他們也有小斑馬,妳就可以再看了。」
「我一定會喜歡。」薇薇興奮地大叫。
「但是,妳不可以一個人去,必須我帶妳去才行。」眉娜很快打斷她的話,「妳這樣做,太頑皮了。」
「我……對不起。」薇薇輕聲說。
她不再害怕,很舒服地靠著公爵,抓住公爵手上的韁繩。
「我正在騎山松,」她很得意地說,「和沙達一樣。」
「山松對沙達來說太龐大了,」公爵答道,「妳也要等到長得很大、很大,才可以騎牠。」
「等我長大,我要騎山松跳柵欄。」薇薇頗為自信。
「等妳長大的時候,山松已經老得跳不動了。」公爵被她的天真逗笑了。
眉娜在一旁仔細聽著他們的對話。她難以想象公爵能夠這麼仁慈,這麼了解小孩子。
方才離開城堡時,因為激動心慌而無心注意其它的事,現在終於能靜下心來觀察,她覺得公爵的確英俊瀟灑,騎在馬上的英姿威武迷人。
她偷偷地注視他清晰分明的容貌和騎馬的英姿,那種人馬合一的架勢令人欽羨。
她也覺得他臉上那種譏諷的神情蕩然無存,而且眼睛流露出她從未見過的光輝。
他們緩步抵達牧場,薇薇希望馬走快一點,公爵為了討好她,便駕馭山松急騁而去,眉娜也加速快跑。
接近城堡時,她說:
「我們直接騎到馬房前,好嗎?薇薇走失了,阿貝憂慮萬分,我認為他一定想知道薇薇回來的消息。」
公爵微笑作答。他們剛走進馬房前鋪煤渣的場地上,阿貝就匆匆地從馬廄裡跑出來,高興地大叫。
「您找到薇薇小姐了,爵爺!謝天謝地,希望她平安回來。」
「十分平安,阿貝。」公爵答道。
老馬夫趨前,想把薇薇抱下來,她卻高叫:
「不!我要騎山松去跳柵欄。拜托,哈瓦德伯伯,讓我騎牠繞跑道一圈。」
「如果我讓妳騎的話,恐怕妳很難在鞍座上坐穩,」公爵回答,「這樣吧,我騎山松跳過那個活動柵門,妳在一旁看。」
「好的。」薇薇同意這個折衷辦法。
她讓阿貝抱她下來,眉娜也下馬,兩人手牽手,漫步至馬廄盡頭,找個好位置站著。
公爵指揮山松後退幾步,對准柵門的跑道,這匹馬昂首闊步,信心十足。
這種障礙欄,公爵已經跳過好幾次了。當他逐漸接近柵門時,眉娜突然覺得柵門的高度似乎比她記憶中還高。
當山松騰空而跳時,驍勇的姿態與公爵威武的風采互相輝映,使眉娜贊歎不已。
瞬間,聽到山松的前蹄撞到柵門上層木棒的聲音,隨即像鳴槍一樣傳來一陣尖銳的拆裂聲,恐懼的眉娜和驚惶的阿貝同時大叫,柵門最高一層的橫木居然沒有自動降下。
山松被柵門的橫木一擋,雙蹄跪地,跌落下來。公爵被大力地彈了出去,腳底朝天,頭部急遽往下沖。
眉娜驚懼地跑到他身邊,彎下身子想觸摸他,卻見他雙眼緊閉。
突然而起的恐怖念頭,就像一把匕首深刺入她的心房,她以為公爵死了。
☆☆☆
眉娜走出西廂,沿著走廊來到大樓梯間,看見兩位先生一邊低聲交談,一邊走下樓梯。
她認識其中一位,是地方上的醫生,公爵發生意外躺在擔架上回堡裡時,家人即刻火速地請他來緊急救治;另一位則是幾小時前剛從倫敦趕來的專門大夫。
公爵從馬上跌落後一直昏迷不醒,眉娜十分掛心,幾乎每個小時都去探問病情,但是華金沒告訴她詳細消息。
直到今天上午,才獲悉公爵已恢復知覺,但是全身劇痛,情況不良。
「我從沒見過這種情形,小姐,」華金憂愁地搖著頭,「爵爺的身心一定遭受到極大痛苦,否則像他那麼堅強的人,絕不會輕易呻吟的。」
「醫生一定有止痛藥可以讓他暫時免受痛苦吧?」眉娜問道。
「艾彌頓醫師正等待喬治爵士從倫敦趕來,小姐,」華金解釋說,「妳知道,他是國王的御用大夫,沒有人的醫術比他好,所以等他來作主。」
「是的,我想艾彌頓大夫的主張是對的,」眉娜經過考慮說,「如果沒有經過喬治爵士批准而開藥方,可能會出差錯。」
眉娜簡直無法忍受公爵遭受痛苦的事實,使她感覺心裡一陣陣抽痛。
華金說,他的傷勢非常嚴重。眉娜想起自己乍見公爵落地,以為他就此長逝時那種哀痛的感受,還鮮明地盤旋於腦海裡。
親眼看見這個威武的男人落地,被抬回堡裡,然後一直昏迷不醒,這種內心的沉重非肉體的痛苦可堪比擬。
起先,她由衷地贊賞他騎山松時軒昂雄偉的氣勢,而現在呢?這棵高壯的橡樹突然倒了,倒得那麼無助,那麼安靜。
看到他痛苦的模樣,她幾乎流淚了。
寂靜的長夜裡,她輾轉反側,無法成眠,睜開眼睛公爵好像就站在面前,閉上眼睛,仍然揮不去他的影子。就這樣思念著他,一夜到天明。雖然沙達的傷勢好轉,已經吃下大部份早餐,並要求下床活動,這個好現象卻無法消除眉娜內心的壓力。
另外,發生問題的那道柵門也在她心中蒙上陰影。
當她從公爵身旁起來,讓別人把公爵移上擔架,抬回堡裡後,便轉身走回去,仔細察看肇禍的柵門,看看上層橫木為何沒有自動下降。
終於發現那根橫木被人牢牢釘在木柱上。
更過份的是她觀賞公爵躍馬時,覺得柵門突然高了許多,果然所言不差,從木柱上的痕跡看來,上層橫木的位置比原來高出五英吋。
「誰會做這麼惡毒的事呢?」她自問。
毫不思索地,她知道這一定是與城堡有關的人做的。這個傭人怨恨他的主人,便計劃像全國各地暴動的勞工一樣,對他們的主人采取報復的手段。
即使眉娜承認,或許公爵咎由自取,但是不管他做錯什麼事,她絕對無法忍受他遭遇這種殘酷的處罰。
整個上午,她一直焦急地徘徊走廊上,等候喬治爵士的診斷報告。她忍受不住時間的煎熬,走到公爵臥房門口,舉起手正准備敲門,門從裡面打開,華金走了出來。
「我來探問……」眉娜剛張口說話、聲音懸在空中凝住了。
只見這個老僕人傷心地哭著,眼淚不斷滾落雙頰。
「怎麼回事?」她輕聲地問。
「小姐,主人他……」
眉娜緊張地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死吧?」她毫不掩飾地說出「死」字。
雖然這幾個字輕輕地溜出焦燥干裂的雙唇間,卻在她內心起了很大的回響,內心深處不斷地吶喊著「我愛他」!
死神的壓力勢不可當地向她逼來,心裡陣陣絞痛,她就像石頭一樣僵直地站著,等候命運的裁判。
華金用手背擦拭眼睛,說:
「不,小姐,沒有死,但情況比死更惡劣!」
「還能怎麼……惡劣?」眉娜微綻雙唇,喃喃細語。
「喬治爵士說,主人的背脊折斷了,他會終生癱瘓!」
華金無法忍受未來的事實,雙手掩面大哭。
眉娜凝視著他,雙頰的膚色逐漸褪去,臉上一片慘白。
「那不會是……真的!喬治爵士……肯定嗎?」
「小姐,他明天帶另一位專家來復診。但是從他說話的口氣和艾彌頓大夫臉上的表情,我知道他們並不太抱希望。」
眉娜躊躇片刻說不出話來。華金大歎:
「主人寧願死去也不能忍受那種殘廢的生活。我知道!我知道!」
眉娜相信他的話是對的。
她內心沖突的情感,阻礙思路的暢通,只能站在那兒注視華金被淚水沾濕的臉。
「我們一定能想出別的方法。」過了好久,她才冰冷地開口。
「艾彌頓大夫遣他的馬夫帶一點藥來減輕爵爺疼痛,」華金說,「但是他躺在床上不停地咀咒,說他不願吃那些該死的藥!他這一生中從不吃藥。」
眉娜靜靜地聽著,華金繼續說:
「看到他的樣子真恐怖,小姐──恐怖極了!」
眉娜緊握著雙手。她從來沒有像此刻一樣,渴望做些事來幫助公爵,但是,這就像面臨一道永不可超越的障礙。
她只有木然地站著。
華金從口袋裡抽出一條皺成一團的手帕,胡亂地擦一把臉。
「我必須回到爵爺的身邊了,小姐。」
他轉身開門走進去。這時一個差役從走道遠遠走過來。
「我正在找妳,小姐,」他對眉娜說,「後門有一個人想和妳談話。」
「一個人?」眉娜一時無法集中精神聽差役說話。
「是的,小姐,他說他從科瓦來,妳一定希望看到他。他是瞎子。」
眉娜低喊一聲。
「一定是厄斯!厄斯·維揚!在那裡?快帶我去!」
差役很驚訝地注視她激動的表情,帶領她走下後樓梯,直達廚房門口。
站在門外的老人,白發在暖風的吹拂中輕輕飄動,正是厄斯.維揚,他的孫子站在他身旁。
「厄斯!厄斯!」眉娜欣喜地大叫,握住他的雙手。「您來得正是時候!我需要您──非常需要您!」
「主引導我來這裡,」厄斯低沈的聲音帶著濃厚的科瓦腔,「我覺得這裡有事需要我做。」
「真的有事,」眉娜說,「快上樓看看公爵。他摔倒了……非常恐怖地從馬上掉下來……醫生說他跌斷了背脊,會終生癱瘓!」
她一邊說話,一邊抓住厄斯的手,拉著他直往廚房外的石板走廊上快跑。
她握住他的手時,覺得一股莫名的暖流傳遍全身,與從前和他握別時的感覺相同。
他們走上樓梯。
雖然帶著他匆匆前去,眉娜內心亦不免產生疑問,國王的御醫都表示無望了,厄斯難道真能為公爵做點事?
然而,她確實見過他奇妙高超的醫術治愈了姊夫以及村中的居民。
她也知道,他的聲譽極佳,聲名遠播,所有科瓦的漁夫及村民鹹稱他聖人。
「找厄斯!」只要村中有人受傷或病情嚴重,醫生放棄救治時,旁人便齊呼「找厄斯」。
眉娜帶著他們抵達公爵臥房門外時,突然想到,如果她帶一個瞎子醫生為公爵治病,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她難免想到,公爵或許一氣之下把她這個好爭辯的東西革職;認為這種治療法純屬胡鬧而拒絕厄斯的幫助。
她有點害怕。厄斯好像早窺透她的心思,很安詳地說:「妳必須相信上帝,孩子,相信祂的愛。這樣永遠不會失敗。」
眉娜吸了一口氣。
「我信任您,厄斯。」她沉著地說,舉起手來敲公爵的門。
華金打開門,看到眉娜身邊站著另一個人,大為驚奇。
「我希望跟爵爺說話。」眉娜說完,牽著厄斯的手往前走。
以前她從沒進過公爵的房間。這間寬敞宏偉,天花板高懸的臥房給她的印象就像它主人一樣魁梧壯觀。
房內的窗簾和從天花板直垂而下的軟帳都是紅寶石色的天鵝絨制成。
幾世紀來家族所獲得的紋章全裝飾在公爵上方的壁上。公爵直楞楞地平躺在床上,使人覺得他像墓穴裡的一塊石頭。
她勉強排除雜念,仍然握著厄斯的手走向前去,站在床邊。
公爵閉著眼睛,從他前額緊皺的眉頭,緊抿雙唇以免大叫出聲的神情來看,她了解他正忍受劇烈的疼痛。
「爵……爺!」
眉娜細細地輕喊,他聽到了張開眼睛。
他看見她站在床前,並不驚訝,只是眼光茫然,好像痛得失去知覺在祈求她幫助,雖然明知她也毫無辦法。
「爵爺!」眉娜再叫一次,「我帶一個人來醫治您。」
公爵的表情並未改變,她繼續說。
「他治愈過您的弟弟,龍納德郡主。在科瓦時,我們都相信他是位具有超然力量的奇人。請您讓他幫助您好嗎?」
等了半天,她以為公爵會開口拒絕,誰知過了不久,他啞啞地說:
「如果他能……趕走這該死的……疼痛,我就……相信妳告訴我關於……他的事。」
眉娜聽他這麼說,頓時松了一口氣,因為她害怕……十分害怕公爵會拒絕厄斯。
她站到一旁,這位瞎子向前走到床前。
眉娜背貼著牆壁,厄斯的孫子和華金則靠門站著。
厄斯直挺挺地站在公爵身旁。眉娜在科瓦時已摸清他看病的方式,他一向仔細傾聽病人的氣息來判斷受傷的部位。
他一動也不動,全神貫注地站了將近一分鍾。
眉娜摒息等待厄斯的結論,在心中默默祈禱公爵有治愈的希望。
厄斯終於移動了,伸出右手輕輕地滑進公爵的肩膀下。
他的左手拉動被單,眉娜發現,公爵可能為了醫生檢查方便,連睡衣都沒穿,裸露上身躺在床上。
雖然厄斯的動作非常輕柔,公爵依然痛苦地呻吟,厄斯這時才開口說話。
「再忍一會兒就好轉了,」他說得很輕緩,「所有的疼痛會逐漸消失。」
說完,把左手放在公爵的胸口上,右手仍然墊在他肩下。眉娜知道,這正是他行使神力的時刻。厄斯一向認為上帝借著他的手心,把這種超然的力量傳送到傷者的體內。
厄斯微仰起頭,聚精會神地凝視上方,好像仰望天堂一樣。
眉娜了解他正祈求上帝,本乎「神愛世人」的慈悲心懷,使這個扭斷筋骨的子民恢復健康。
好久一段時間,臥房裡一片寂靜,氣氛肅穆。公爵終於打破寂靜,說:
「我感到一種奇異的悸動和一股強烈的熱流流竄體內。似乎是由你的雙手傳遞過來的。」
厄斯沒有答話,片刻後,公爵以截然不同的聲音說:
「疼痛消失了──真的消失了!」
眉娜緊握雙手。
強忍許久的眼淚,剎時盈滿黑亮的眼眶,沈痛的解脫以及快樂的降臨使她喜極而泣,滿屋的陰霾隨著紛紛滾落的淚珠消失不見。由於自己激動的情緒,她體會得出,自己深愛著公爵。
想起以前那麼強烈地憎恨他,此刻卻認為愛上他,似乎很可笑,但是聽到公爵免除痛苦時,自己心中那份狂喜是不容置疑的。
她回想,自從華金告訴她公爵癱瘓的那一刻,她在昏眩悲痛的情感中發現自己早愛上他了。
愛神的腳步悄悄地來到身旁,輕輕撒下愛的種子,種子徐徐地萌芽,一切都在無形中進行,等愛的幼苗逐漸在心田茁壯,她仍然不自覺。
她唯一感受到的是公爵的影子時時刻刻縈繞在她左右,無法強迫自己不去想他;即使她憎恨他的時候,他的形像依然專制地盤據整個心頭,揮之不去。
當他對沙達表現出無限的關懷,甚至為選錯學校而主動向他道歉,使她深深覺得,他就像沙達所說的,能夠承認自己的錯誤,他實在太偉大了。
這種自動認錯的行為,對他們那些高官厚爵的顯貴來說,是很難做到。
或許從那一刻起,她對他的種種看法都逐漸改觀了。
她不再認為他是一個狡詐的惡漢。他俊挺的容貌、高貴的表現,使得她分分秒秒惦記著他,逐日加深對他的愛慕。但當時,她仍不肯承認這個事實。
她親眼看見公爵從馬上跌落下來,心裡急遽絞痛的感覺原可使自己體會出自己是愛他的,但極度的震驚使她失去感覺。
愛情的詩篇,彷佛一直無聲無息地譜在心扉。華金所說的診斷報告就像突起的火種,及時點燃易燃的紙張,熊熊的烈火在心中燃燒著,炙熱的溫度使她察覺愛的存在。
「我愛他!」現在,這個念頭不時地在腦中盤旋。「我愛他的一切:他的威武、他對薇薇的仁慈。薇薇走失時,能體會我焦急心情。」
當厄斯正雙手運功為公爵療傷時,眉娜靜靜依著牆壁,緊張地等待結果。到城堡後這段日子的種種景象歷歷如繪地浮現心中。
好像經過好長好長一段時間,公爵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寧靜的室內。
「現在,悸動和熱度都消失了。」
厄斯低下頭來,彷佛看得見他一樣,展露出笑容,說:「爵爺動一動手臂好嗎?」
「我……不能……動……」公爵起初怕痛不敢妄動。
話還沒說完,左手不知不覺就抬了起來,與肩膀同高。
「現在動動右手。」厄斯安祥地說。
公爵也照著做。
整個療傷的過程令人不可思議,對他而言不但關系重大,而且意義深遠,他深深感激厄斯,低沈的聲音充滿無限的情感,他說:
「你治好了我!」
「這是上帝的力量,」厄斯回答他說,「不是我。」
「我該說些什麼?」公爵問。
「只要感謝上帝。他關懷、愛護他的子民,所以允許我這個僕人遵奉祂意旨來幫助他們。」
「我能動了!我不會變成廢人了!」公爵高聲地對自己、對周遭大喊,好像不敢相信那是真事,需求證一番。
他心急地想立刻坐起身來,但是厄斯的手輕輕按住他的肩膀。
「安靜躺著,爵爺,」他說,「今天或明天,您的背部還會微微作痛,所以您先別急,讓上帝的神力慢慢……慢慢地奏效吧!」
厄斯微笑地說完話後,從床前轉過身。眉娜了解他的意思,急忙回他走過來,拉住他的手。
「我該怎麼感謝您呢?」她問道。
「我不需要感謝,」厄斯答道,「因為妳需要我,所以我來這裡。」
「小孩子們也希望見見您。」
「那麼,帶我去找他們。」
「看過他們之後,請不要離開。」公爵說道,「我希望你留下來,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我完全恢復之後再離開。」
「您不會再需要我的,爵爺,」厄斯答道,「我孫子必須帶我上路了。」
「無論你留多久,我希望能有機會好好款待你。」公爵強留他住下。
「我必須繼續我的行程,到北方去。」厄斯緩緩地說,好像旁邊有人指點他一樣。
「那麼,我該如何表達我心中的感激呢?」公爵問。
厄斯沒有回答,移動腳步,走向他的孫子。
眉娜走到公爵床邊。
「他想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公爵吩咐她照著做。
「他不會要錢的,」眉娜答道,「但是我會想想我能為他做什麼。」
公爵炯亮的雙眼直盯著她,安祥地說:
「謝謝。」
她怕公爵從她臉上的表情洞穿她的心事,所以急忙轉過臉來,匆匆離開。
她帶著厄斯回到西廂的客廳,沙達一看見他,又驚又喜,高聲問候他。
「厄斯!您來這兒做什麼?」
「厄斯來為公爵療傷。」眉娜解釋。
「如果您昨天來,就可以為我看病!」
「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呢?沙達少爺。」
厄斯伸手摸摸沙達青腫的眼睛。
「都快好了,厄斯,」沙達不太舒服地躲著。
「站好,」眉娜命令他,「你知道厄斯會使你更舒服。」
「他刺痛我的眼睛。」沙達不以為然地抱怨。
厄斯並沒有注意他說什麼,只是很專心地把一只手按在青腫的眼睛上,另一只手觸摸沙達破裂的嘴唇。
一會兒後,沙達不再不安地躲著他,安靜的站好。
厄斯終於拿開手,沙達說:
「好妙,厄斯,您真會治病!我的眼睛不痛了!」
老瞎子雙手按住沙達的肩膀,說:
「我再為你消除僵硬的感覺,你身上只是皮肉青腫,沒有真正的內傷。」
「如果您趕快幫我治好,我就可以騎馬了。」沙達換了口氣,很興奮地說。
厄斯微微一笑。
「明天你就可以騎馬了,沙達少爺,皮膚上的青腫,馬上會消失。」
「您怎麼知道我身上有青腫……?」起初,沙達有點不相信,然後看著眉娜,張口大笑,「他真是位魔術師!」
「咦,這個名詞用得不錯。」眉娜開心地笑了。
公爵的痊愈使她快樂極了,忍不住想隨時隨地手舞足蹈。
她渴望回到公爵的臥房和他說說話,以更肯定他恢復健康了。
但她並沒有這麼做,只忙著為厄斯和他的孫子准備路上的食物。在他們臨走時,又塞了五個金鎊在小男孩手中。
他搖搖頭,只收下一個金鎊,作為旅途中照顧祖父的費用。
眉娜知道自己不能和他爭論,因為他們有他們的原則:厄斯不肯擁有世間任何金塊。
厄斯看過凱婷和薇薇後,即行告別。他們護送他走到前門,道聲再見。他握住眉娜的手說:
「惡感已經消失了。妳不要再懷恨,我的孩子,盡情地愛吧。那樣生活才有意義。現在,妳可以發現,快樂隨時在妳左右。」
眉娜驚慌地看著他,因為孩子們正在聆聽他們說話,所以她不便回答,只低下頭來輕吻厄斯的手。
他了解她感謝的理由,微笑地和孫子乘馬車離開。眉娜注視著上路的馬車,直到它消失。
他們回到樓上的客廳。眉娜讀幾篇小故事給凱婷和薇薇聽,然後催她們上床小睡。
「今晚,我可以下樓和您一起用餐,」沙達對眉娜說,「您有沒有聽到厄斯說我明天就可以騎馬?」
「聽到了,」眉娜答道,「你精神很好,可以做做功課。」
「那不公平!」沙達爭論道,「您說過,到這周末為止,我都不用寫功課。」
「如果你有精神騎馬,一定也有足夠的精神做一點算術題。」眉娜很嚴肅地說。
沙達扮個鬼臉,不再提出抗議。過了一會兒,他問:
「厄斯怎麼會來呢?」
「他說,他知道我們需要他。」
「他真的治好了哈瓦德伯伯嗎?」
眉娜點點頭。
她沒有告訴沙達,公爵本來會癱瘓。
現在,她真正松了一口氣。如果厄斯不出現,後果真不堪想象,公爵必須被迫一直在床上,或者是此後只能坐在輪椅上了。
「謝謝您!主啊,謝謝您。」她心中誠摯地默誦著。
忽然,有個聲音打斷她的祈禱,問她:
「這麼做,對妳有什麼意義?」
她不知所措,害怕答案的揭曉。
☆☆☆
凱婷和薇薇作午後小憩,眉娜讓玫瑰照顧她們,自己下樓去。
沙達騎了一個下午的馬,她堅持他在下午稍作休息。
雖然沙達提出抗議,但他也發現自己相當疲倦,便不再爭辯,自動躺在沙發上休息,看書。
眉娜到圖書室去,想借一本書來看。
過去這幾天中,接二連三地發生那麼多事,使她無暇也無法靜心看書。
事情終於過去了,此刻她決定安靜地坐下來,好好看看書。過了約莫一個鍾頭,不知不覺地把那兩本書看完了,想換本別的書,便離開房間,走向圖書室。
她從華金的口中獲知公爵過了一個很舒服的夜晚,打算下床走動。
「請你勸告爵爺,在床上多躺一些日子。」她請華金轉告她的意思,心中卻盼望自己能親口勸勸他。「你知道厄斯·維揚說過,他還會疼痛一段時間的。」
「小姐,微微作痛和僵躺在床上可大不相同。」華金答道。
「我知道,」眉娜說,「但是,爵爺應該懂得,至少這禮拜要盡量保持安靜才有助健康。」
老僕人吃吃地笑了。
「妳必須自己告訴他,小姐。爵爺絕不會聽我的勸告,他最討厭像個女人一樣窩在床上。」
「我可以了解他的感受,」眉娜說,「但是為了他的身體,還是試著勸他理智點。」
她認為公爵可能會下樓吃晚餐,或許傍晚時分她便可以見到他,再親口勸說一番。
她走到大廳,准備沿著走廊走向圖書室,意外的,有個差役從藍廳裡追出來說:
「小姐,爵爺希望和妳說話。」
「他在樓下嗎?」眉娜很驚訝地問。
「爵爺剛剛下樓吃午餐,小姐。」
差役為她打開門,眉娜走了進去。
公爵背靠著一扇窗戶,坐在一張扶手椅上。
她一進門,他就站起來。
「不要起來!」她急忙說,雙眼緊盯著他的臉,迅速跑向前去。
他看起來仍然和往常一樣莊嚴威武,甚至比她印象中還要英俊。
她覺得,他的神情十分快樂,臉上再也找不到痛苦的痕跡和嘲諷的紋路了。
公爵注視著她跑向前來,嘴角露出朦朧的笑意。她站在他身邊,抬頭仰望他,他眼中晶瑩的光芒使她心跳加速。
「我有許多話想對妳說,」公爵從容地開口,「首先謝謝妳救了我的命。」
「那是厄斯的功勞。」
「卻是妳帶他來醫治我。我覺得很奇怪,也難以了解他怎麼會知道要來這裡。」
「因為這裡需要他,」眉娜答道,「他使您恢復健康。」
「我不相信,有這種事,一定是妳請他來的。」公爵說道,「所以我必須向妳致謝。」
「您使我困窘不安,」眉娜異議,「您恢復健康,我們非常、非常快樂,十分感激厄斯的幫助。」
公爵聽了,揚起雙眉。
「我們?」
「家中的每一個人。」
「妳肯定嗎?」
「當然!」她答道,對他的探詢感到些許困惑。
「我正等著妳來告訴我,這個意外事件純粹是我的錯。」
她很驚奇地看著他。他指著對面的一張椅子說。
「坐下來談談,好嗎?我認為我們有許多事需要彼此討論、討論。」
眉娜善體人意地抬起雙眼看著公爵,乖乖的坐下來。
「這是有人蓄意安排的,」公爵說,「我不但知道柵門的橫木牢牢地固定在木柱上,也知道橫木被提高到一個任何一匹善躍的馬都無法跳過的高度。」
「誰會做這種惡毒的事呢?」眉娜問道。
公爵聳一聳肩。
「任何對城堡現況不滿的頑固份子都可能做。」
「您打算采取什麼步驟?」
問題一提出,她才覺得自己這麼問太放肆了。
「改變現狀!」公爵答道,「妳一定也勸我這麼做吧?」
「我想這裡的局勢不太平靜,就像全國各地一樣,」眉娜說,「我認為工人們都需要同情和諒解,更希望有個人聽聽他們內心的不滿。」
「這正是我計劃去做的事,」公爵答道,「所以妳可以看出,我們兩人的想法十分一致。」
他一邊說話一邊微微地笑著,眉娜覺得自己心中盈滿無盡的愛。
「現在,」公爵說,「我們來討論一下我們的侄甥們,如何?」
眉娜睜大眼睛,兩片紅雲浮現雙頰。
「妳不用再偽裝了。」公爵心平氣和地說。
「您……聽見薇薇叫我……眉娜姨?」
「早在我尚未證實之前,就非常懷疑了,」公爵答,「我不相信一般漠不關心的家庭教師會那麼熱心地關切小孩子。」
眉娜害羞的垂下眼皮,濃密的長睫毛在白皙的臉上更顯黑亮。
「我……我以為如果您知道我是……眉依的妹妹時,您不會願意……接納我。」她支支吾吾地喃喃說道。
「關於那件事,我希望妳聽我的解釋,」公爵說,「眉娜,我希望妳能了解我對弟弟的行為有何想法。」
聽他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禁抬起頭來盯著他看。他繼續說:
「當我弟弟龍納德結婚時,我並不在國內,所以對我父親的態度一無所知,直到幾年後,才曉得大略的情形。」
他可以察覺眉娜的驚愕,便解釋:
「一八0八年八月,在阿瑟·衛斯俚爵士的指揮下,我在葡萄牙登陸。」
「您和聯隊在一起嗎?」
「是的,我們正在庇裡亞半島和法國打仗。妳一定知道,那是一場拉鋸戰。」
「所以您並不知道令弟結婚的消息?」
「我一點也不曉得。妳可以想象得出,家書很少送到戰場上。」
「我可以了解。」眉娜喃喃地說。
她知道,自己開始進入事情的核心。
「直到戰爭結束返鄉後,才從家父的口中知道整個事件。」
「為什麼您在事後不和龍納德郡主聯絡呢?」
「我確實希望和他聯絡,但是家父對他違抗旨意結婚的行為十分憤怒,一直無法平息怨氣,所以告訴我,他對龍納德的行蹤一無所知。雖然我到處查訪,仍然找不到他的下落。」
「但是,他的津貼……?」
「我正要提起,」公爵說,「家父在世時,就把爵位傳給我。我發現不管家父多麼嫌惡龍納德,依舊經年累月地給他津貼。我繼承爵位後,仍然繼續撥付津貼。只是,我沒有盡力為他們調停。」
「為什麼不呢?」眉娜問道。
公爵的眼光從她臉上離開,眺望窗外。
「這實在很難解釋,」他說,「龍納德是否向妳說過,我們童年的生活?」
「我推測,您父母並沒有給您們太多的愛和關懷。」
「我認為他們並不喜歡我們,」公爵說,「他們把我們丟給僕人照顧。我記得,我父親對我說話的唯一機會是他處罰我的時候。」
憶起悲慘的童年生活,心中撩起無限的沉痛,公爵躊躇片刻,繼續說下去:
「我們倆都認為住校的日子比在家快樂多了。我喜歡過軍中生活,不但可獲得寶貴的友誼,還可以鍛煉自己的毅力,培養高尚的節操。」
公爵的語調逐漸高亢。
「但是軍中生活是最艱苦的,我絕不希望我的兒子重蹈我的覆轍,忍受戰爭的恐怖,耳聞死傷者的哀嚎、呻吟。」
眉娜深深吸了一口氣。
她想不到公爵說得那麼激動,而且對受苦的人們有那麼深的感觸。
「我回到英格蘭,」公爵慢慢平靜下來,「決定暢玩一番以補償自己失去已久的歡樂。我先到倫敦。」
他嘴角掠過一絲嘲弄的微笑,說:
「妳還太小,可能體會不出那種久居戰地的人乍臨倫敦時內心的感受。」
「它……使您震驚嗎?」
她記得聽人說過一些關於奢侈糜爛、游手好閒的執褲子弟和浪蕩子的故事。
「當地人對為國作戰的勇士和捐軀烈士的態度非常冷淡、漠視,使我極為震驚。」公爵答。
「換句話說,使我像大夢初醒般頓然覺悟,不免譏笑這現實社會的一切。」
他躊躇一會兒,說:
「有關女人的種種,我也十分寒心,但那些事和妳沒有一點關系。」
眉娜心裡又痛又妒。
她非常肯定,女人一定無法抗拒他的吸引力,而且他這麼多年來,完全生活在男人圈中,一定也禁不起異性的誘惑,非常渴望親近女人。
「我繼承爵位之後,」公爵說,「從倫敦回到這裡,不斷思考處世的態度。或許我父親的人生觀和待人的淡漠態度比我滿腔熱情,強己所難去關懷別人的處世原則更妥當得體。」
他停了一會兒。
「童年時,雙親的冷酷和漠不關心刺傷了我。我不願意在成年後,熱忱待人換來冷言冷語,這更令我痛心,所以我冰凍自已的情感,故意對人冷漠,我告訴自己,我這一生中不需要愛,沒有愛我一樣過得很好。」
說完,他看著眉娜,很安祥地說:「我錯了!我再也不能沒有愛!」
眉娜和他四目相望,彼此靜靜地凝視。世界好像在這一刻停止了運轉。他那海般深邃的眸子多情地望著她,使她不知所措,茫然而羞怯地站起身來,走到窗前。
公爵也起身緊貼著她的背站著。她不由自主地渾身抖顫。
「妳知道我想對妳說的話,眉娜,」他說,「從我第一次看見妳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怒視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了妳。我知道妳是我一生中永遠追尋的人兒!」
眉娜微微地動了動,想暫時逃避眼前撩人的一切,公爵卻伸出臂膀,圍擁著她。
他扳過她的身子,使她面對他。在她還來不及領會時,公爵溫熱的雙唇貼在她唇上。
起先,她一陣驚訝,緊接著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心神蕩漾,這異樣的感受正是她一直追尋的,而她卻從不知自己的渴求。
公爵毫不放松,緊緊擁抱著她,兩個人心貼著心站著。他愈趨熾熱的嘴唇緊貼在她唇上,深深地、重重地吸吮、吸吮住她的舌根,好像要把她的整顆心牽引出來。
她沒有親吻的經驗,所以一點都不知道,僅僅借著四片嘴唇的接觸,竟然傳送出那麼奇妙、令人心醉、狂喜的感覺。
這正是她時時渴盼的滋味,如此美麗,如此神聖,彷佛來自神界的光芒,充實了她的身心,激發了她的熱情。
公爵抬起她的下巴。
「我愛妳,親愛的,我心中遠比口中能向妳傾訴的還愛妳!」
「我……愛你!」眉娜昏沈、暈眩地細語著。
公爵又激動地擁住她,狂放而熱切地親著她的眼睛,吻著她的鼻子,吮著她的紅唇,香著她臉上每一寸地方,好像害怕失去她,必須這麼做才能肯定她的存在,她屬於他而無法逃避他。
他狂熱的親吻似乎煽起了眉娜心中深藏的愛情的火,起初火星閃閃,繼而火勢熊熊,熾熱的愛火從心底蔓延到微張的雙唇,與他體內燃燒著的情火緊緊地熔成一片。
「妳這麼完美,這麼嬌柔,天真而沒有半點瑕疵。」公爵嘶啞地說,「哦,我親愛的,沒有人能像妳這麼好。」
他不停地贊賞她,眉娜憶起了往事。
突然,她覺得好像有只冰冷的手緊壓在自己的心窩,她舉起手遮住嘴巴,輕叫出聲。
然後,極力掙脫公爵的懷抱,轉身穿過房間跑到門口。
她打開門後,赤腳沖上樓。淚水不知不覺地凝聚在眼裡,強吞至喉間的眼淚幾乎使她窒息。
她到達西廂,輕輕地墊起腳跟走進臥房,關上房門。
她茫然地站在臥房中央,六神無主。雙手無助地蒙著眼睛。
「哦,天,哦,天啊!」她煩憂地喊著,「我該怎麼對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