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水襄開了門,讓姬心草與姬心誼進入小屋,隨即關上門,將族人們好奇又敬畏的眼神隔絕在外。
「心誼,儀式要先解開你的法術才能開始,不過在你解術之前,」姬水襄望著養女,「心草,桌上有調好的符水,你先在他額頭畫好地符的第六個變化,再讓心誼解術。」
一旦畫好符咒,儀式就算完成了一半,小屋內外都是嚴密的法陣,加上外頭密密層層的術師們,埃米爾即便有通天本事也插翅難飛。
如果姬心草還存有一點想救他的念頭,也無法突破這麼嚴密的包圍。
姬心草捧起桌上一碗泛著銀光的紅色符水,走到埃米爾身前,拈起碗中柳枝,在他額上迅速地畫下符咒。
他毫不反抗,戀戀望著首次在她身上出現的紅白雙色長袍,腕上銀環鑲著的貝悔石發出柔和光亮,與他記憶中的身影如出一轍,彷彿他盼了無數年的她終於來入夢了……不是夢,真的是她啊。
他沙啞道:「你真美。」
姬心草看都不看他一眼,素手微汗,盡快畫成繁複的圖樣。
「我死了,你會偶爾想起我嗎?」姬水襄那番話說得真是時候,清楚他不可能冒著讓她終生痛苦的險說出實情,而他就要死了,不會洩漏秘密,她會以姬心草的身份繼續生活在姬氏一族。
很完美的結局,不是嗎?
「畫好了。」姬心草放下符水,依然站在埃米爾身前。
姬水襄仔細看著他額上的符咒,符咒只要一個細節不對就會失效,她確定符咒正確無誤後,道:「心誼,解術吧。」
姬心誼首次參與如此重要的儀式,緊張地走到姬心草身邊,拉住埃米爾身上銀網一角,默念完咒語,手一扯,銀網脫落。
隨即,一股巨大的力量往姬心誼腰間撞來,她被撞得踉蹌倒退,抬頭一看,竟是七鷺,它淡青色的鳥翼揮往她腰間,將她推出法陣。
「心草?」姬水襄大驚,急步上前,也被七鷺擋住,而姬心草正俯身扶起埃米爾。
一旦在額上畫了那個地符,埃米爾應該動彈不得才是,怎能站起?
姬水襄一瞥眼,見姬心草卸下左腕的銀環,掌心殷紅滲血,她霎時明白——她刺破手掌,以血污染了符水,使地符失效!
「你……」埃米爾錯愕,看著姬心草脫下長袍,裡住銀環、木片,擲出法陣,毅然擋在自己身前。
「姊姊!」姬心誼驚呼,想衝入法陣攔阻。
姬水襄拉住了她。沒什麼好慌張的,埃米爾只是脫離了束縛,還是逃不出去,局勢依然對她們有利。她沉住氣,問道:「心草,剛才在書房裡,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這一切都是出於你的意願,為什麼現在反悔了?」
「……那是騙你的。我不能傷害心誼,只好暫時跟她回來,等待她主動解開法術的機會。你說要讓我們離開,我更不能答應你,你是女使,做出這種決定是辜負大家對你的信任,你會受到責難。」酸楚的淚意已在姬心草眸底凝聚,語氣卻堅定萬分。「我要和他一起走。是我自己決定要這麼做,所有後果由我承擔,沒有人會怪你們。」
「你別衝動,冷靜一點!你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啊!」姬水襄額際滲出冷汗,她比誰都清楚,衝動這種情緒在這孩子身上幾乎是不存在的,唯有縝密的思考然後付諸實行,而她一旦決定的事,再無挽回餘地。
但她絕對無法突破這銅牆鐵壁般的包圍啊!除非……除非她捨命以七鷺強行打破法陣……
姬心草五指蘸了掌心的血,隨著吟念的咒語,凌空畫出一串咒文,往前拍出,紅色咒文融入七鷺,擴散開來,七鷺由清淺的冰藍轉為血色赤紅,雙翼撲動,木頭地板應聲而碎,用來困住埃米爾的銀色法陣霎時化為一堆木層。
「姊姊,不可以!」姬心誼急得哭了出來,即使她功力微薄,也感覺得出姬心草放出了多大的力量,這樣下去會有生命危險!「大姨,快阻止她!」
姬水襄撿起銀環與木片,待要上前,一道藍光自木片竄出,擋住她的去路,卻是元貞。她試圖催動它,那張不具意識的俊秀臉龐非但不聽使喚,還充滿攔阻的意味,不讓她靠近兩人。
為什麼元貞不讓她阻止心草?姬水襄猛然想起,元貞的本體,是生前癡戀姬向琬的術師魂魄……
屋外響起驚呼聲,小屋外表並無異狀,但屋外的人發現外面的三重法陣陸續被破,只是門鎖上了,不知道裡頭究竟發生何事。
還有……一個法陣。姬心草咬牙,七鷺每一鼓翅都將她的法力源源往外送出,強毀法陣的損傷雖然由它直接承受,還是波及到她。
她忍住骨骼如欲斷裂的劇痛,將全身法力一口氣透過七鷺發出,終於打破了最後的障礙。
七鷺揮翅擊破屋頂,她拉著埃米爾爬上鷺鳥的背,只要從屋頂破洞飛出去,就能逃離這裡了。
「你不可以走!」姬心誼撲上前抱住七鷺的翅膀,淚流滿面,「我媽還在家裡幫你煮點心啊!你走了,大姨找誰當女使?族裡只有你會鼓勵秀和當術師,你走了,他一定會變得消沉的!你還答應我要去南部玩啊!你從不騙人的!」
她哭得聲嘶力竭,「你的家人都在這裡啊!我們有這麼多人,為什麼比不上他一個?」
這幾句話如刀割在姬心草心頭,她淚眼模糊地望著表妹,又望向臉色慘白的姬水襄。
「……的確,你們有很多人,可以相互扶持。」她狠下心,輕輕推開表妹,「可是,他只有我一個……對不起。」
七鷺展翅,負著兩人飛起,從屋頂破洞竄了出去,小屋外一片驚呼聲。
姬心草俯視著底下她生長了二十年的家,在她出生當天種下的樹,她常和姬心誼並坐談天的亭子,姬秀和常坐在亭邊的水池寫生;一處廣闊平坦的坡地,是她練習法術的地方,姬水襄會一再確認她的每次練習,務求完美無瑕,而姬水-總是帶著笑容,在場邊望著她們母女……
埃米爾環住她顫抖的纖肩,無語地摟住她。
她握緊他的手,眼淚止不住,一顆顆落在這片土地上。
艷紅色的七鷺,像浴火重生的鳥兒,往北方的天空飛去。
他們逃了。
一個是姬家女使的繼承人,一個是絕無僅有的重要實驗品,包括姬氏一族、九玉公會都派人找尋,政府也調動警力,嚴格檢查各處路口、港口與機場,派軍隊搜山。
據目擊者說,紅色的七鷺是往北飛的,眾人一致往北搜索,有幾次見到了兩人與七鷺的蹤跡,但都被逃脫了。
清晨時分,南下的客運裡,姬心草睜開了眼。
她並未入睡,但魂魄離身,一夜奔波數百里,比剛睡醒還要恍惚。
她定了定神,望向窗外,車子已經下了高速公路,就快到達終點站,窗外全是霧氣。
她聆聽四周,聽見乘客熟睡的輕微鼾聲,她在上車時對全車司機與乘客下了暗示,即使他們醒著,也會對他們兩人視而不見,下車後不會對他們有半點印象。
廣播裡的主持人正在報新聞,她仔細聽了片刻,並沒有提及他們兩人,由於是秘密進行的實驗,政府也不敢明目張膽地追捕他們吧?
逃出來後,由於他與她都極為疲累,暫時藏在山裡,她讓七鷺向北飛,偶爾現蹤,讓尋找他們的人以為他們往北逃,她與他則步行向南,等到夜深才改搭客運。
在車上,她使用離魂之術,讓魂魄離體,和七鷺一起繼續待在北方,加上幻術,讓追兵看見他們的幻影,以為他們不斷往北走,成功避開了追蹤。
離魂之術具有相當的危險性,照理說得在僻靜無人的地方施行,還要有人在旁守護,以免出了差錯,她冒險在行動的車輛上使用,僥倖沒有出事,但也筋疲力盡,之後恐怕無法再使用任何法術了。
至於堅持徹夜不睡、在施術時守護她的男人啊……
她看著身畔的埃米爾,他頭枕在她肩上,睡得很沉,雙手緊緊環住她的腰,彷彿在睡夢中也沒忘記要保護她。而他們上車前買的點心擱在他膝上,還剩下些吃的,幾條巧克力卻被—掃而空,顯然全祭了他的五臟廟。
看著他熟睡的模樣,她微微揚笑,眉頭卻添上幾許憂色。
他從頭到尾沒有出手幫她,不是他不做,而是他做不到。他不說,她卻察覺得出他身體的異狀,他失去了往日的力量,變得緩慢遲鈍,就像普通的人類。這是他放棄吸血鬼力量的代價吧?
不過他還是幫了她大忙,她魂魄離體太久,若非憑藉他摟著她這若有似無的溫度,她險些找不到回來的方向。
可是,他的體溫實在太低了,低得讓她有點冷……
她注視著他蒼白如鬼魅的臉色,隱隱起了不安,伸手探向他臉龐,他臉頰冰涼,肌膚微微僵硬,了無生氣。
「埃米爾?」她輕喚數聲,他毫無反應。
難道他們歷經了這麼多艱難,好不容易在一起了,他卻……
「埃米爾!」她驚慌地抓著他肩膀搖撼。
「嗯?」埃米爾惺忪地睜眼,打個呵欠,「……你的法術完成了?」
確定他活生生地在對她眨眼、微笑,姬心草才安了心,點點頭,「你睡得很熟。」
他俊臉微紅,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保證不睡。 「我原本打算瞇幾分鐘,沒想到就睡著了。」望向窗外,車已進入市區,「還沒到目的地嗎?」
「快了。」
「到了車站之後呢?」她只說要往南方走,卻沒說接下來要怎麼做。
「下車後往南方步行大約一小時,會到達海邊,那邊有棟濱海別墅,現在冬天應該沒有人住。他們有遊艇,我們去借一艘。」出海之後,四面八方都是去路,就沒有人追得上他們了。
「對方是你朋友嗎?」
她眼眸一黯,「是我表妹的朋友,我去年才認識的。」
「那也算是你的朋友囉。」他知道她想起了家人,此刻任何安慰都是無濟於事,立即改變話題,「出發之前可以先補充點食物嗎?我餓得要命。多買一點甜的,最好都買巧克力。」
「不可以挑食。」想起他孩子氣地專吃甜食,她露出微笑,握住他的手,發覺依然冰冷,「你只吃一般食物,不要緊嗎?如果有必要,我的血可以——」
「不可以。」他拒絕得迅速又堅定,「我說過,我想作為一個人,和你在一起,活下去。人可不是靠鮮血維生吧?」
「你什麼時候說過這些?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沒關係,我記得就好。」他有千言萬語想說,想告訴她,他們糾纏的感情並非始於她以為的一個月前,但說出來之後呢?她看似冷淡,其實極重感情,才會在他與族人之間痛苦掙扎。姬水襄說過,她的魂魄幾百年不能安息,她受的苦並不比他少啊。
可是,他還能活多久?經過這麼長的時間,他體內人類的部分早就腐爛不堪,單靠它維持他的生命,能讓他陪她多久?
「別擔心,我保證你每天早上睜開眼來,都能看見我活蹦亂跳。」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將所有的不安化為一個密實的擁抱,緊摟住她,「所以,我只想問你一句話,你後悔嗎?」
後悔嗎?想起姬心誼哭著求她的模樣,依然讓她心頭痛楚;但當他被銀網捕捉住的那一刻,她以為就要失去他,當時的絕望幾乎令她做出衝動的事。她的心早就下了決定,只是她鴕鳥地不願面對。
她環住他冰涼的身軀,揪痛的心口貼著他胸膛,毅然搖頭,「我不後悔。」
到了車站,他們下了車,進入附近的便利商店。進店之前,姬心草先將埃米爾外套的帽子拉高戴上,以免他過於顯眼的外表引人注意。
他忍不住問:「那,出海之後要去哪裡?」
「我還沒想到。你想去哪裡?」
「無所謂,能跟你在一起就好。」他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喜悅,隨她走入便利商店。天還沒亮,店裡除了男店員,只有一位帶著小女孩的老太太。
「我去過的國家不少,語言不成問題,不過,還是要有個方向吧?否則漫無目的地漂流,燃料用完被困在海上就糟糕了;或者漂流到什麼都沒有的無人島,也挺麻煩的。」
「無人島也不錯啊,安靜又和平,很適合隱居。」瞧他興致勃勃,彷彿他們不是在逃難,而是要出門旅行,姬心草心情也輕鬆起來,「就當作我們是要去什麼也沒有的地方,趁現在多補充點必需品吧。」
「哦,那要買的東西可多了。」埃米爾提著購物籃,開心地往貨架間逛去。
走在後頭的姬心草卻被老太太攔住,老人家笑咪咪地問:「出門去玩哪?」
她微笑頷首,清秀的小女孩挨在老太太背後,害羞地望著她。
她得保留—點法力,無法對這店裡的三人下暗示,反正都平安抵達這裡了,應該不會有什麼意外吧?
「聽你們說話,要去海邊是吧?年輕人精神真好啊,我年輕時也常常早起冬泳,現在老了可不行了,天一冷骨頭就酸痛,睡也睡不好,只剩下早起難不倒我。要出海可要小心,氣象報告說最近風浪大……」
老人家熱情地拉著姬心草說個不停,她只得乖乖聆聽,看著埃米爾經過食品架,凡是上頭寫有「巧克力」三字的一律往購物籃裡丟,她忍不住覺得好笑。
「你們是……」老大大打量穿著連帽大衣的埃米爾,實在看不出這個從頭包到腳的人是男是女。
「是姊妹。」姬心草有意留下錯誤線索,使追蹤的人更不容易查到他們的下落。
「看來你們感情不錯呢。我也是要去找我嫁到東部的妹妹,我兒子、兒媳要上班,要我等假日再載我去,不過我們好久沒見了,我想早點過去,我這小孫女也想去找她姨婆……」老太大忽然住了口,詫異地望著逛到個人衛生用品架前的埃米爾。
姬心草也循她目光望去,就見埃米爾彎腰打量貨品,目光不偏不倚正對著八盒保險套與三盒驗孕劑。他足足看了十秒鐘之久,然後非常理所當然地將它們全部掃進購物籃裡。
姬心草錯愕萬分,快步走到他身邊,壓低聲音:「我不是要你買必需品嗎?我剩下的錢不多了,你拿這些做什麼?」
「它們當然是必需品啊!萬一真到了無人島,食物還好找,這些東西無人島上不會有吧?逃難歸逃難,我可沒打算禁慾啊。」埃米爾振振有辭,看著她粉腮逐漸染上瑰紅,明知故問地揚起唇角,「怪了,要買的人是我,為什麼你會臉紅?」
「你……」該說他是樂天,還是不知節制?她窘紅了臉瞪他,聲如細蚊,「我告訴過你縱慾會出人命,你不信是吧?」
他大笑,「不不,如果做好保護措施,是不會『出人命』的——」瞥見她身後的人影,臉色驟變。
「怎麼了?」姬心草回頭,赫然見到熟悉的白色長袍——南宮-!她立刻將埃米爾護在身後。
他並不是親自到來,而是以與她欺瞞追兵相同的方法——離魂之術。魂魄通常有些模糊不清,一旦近觀就會發現不是實體,所以她在誘敵時都是遠遠地現身,但南宮-的魂魄異常清晰,宛如他本人就在眼前,而脫離了肉體的限制,魂魄的形態能更完整地呈現術師的精神力量,他的力量如大海般廣闊飽滿,充盈四周,將他們包圍在其中。
她的心霎時涼了。即使她處於最佳狀態,也不是這個男人的對手。他們的逃亡要結束了……
「你來做什麼?」埃米爾防備地瞪著對方,「你現在應該正陪你的未婚妻在日本賞雪吧?」
「有人通知我,你和姬家的女使繼承人逃走了,我被迫結束假期,趕回來抓你。」南宮-臉色不快,他只在他們兩人面前現身,其他人都看不見他。
「我不回去。」埃米爾斷然拒絕,森然道:「你敢分開我和她,我會將這種痛苦十倍奉還給你——的未婚妻。你自己想清楚。」
南宮-的俊容添了幾分惱意,自語道:「我真不懂,你為何要同情這種人?」邁步走向他們。
兩人同時警戒地後退,卻見他伸出手,掌心中是個小紙袋。
「這裡面是你在瑞士銀行的帳戶與密碼。你這些年協助政府的實驗,他們有撥給你零用金,我師父幫你在瑞士銀行開戶,把錢都存進去。我沒看過袋子裡的東西,所以這個帳戶只有我師父知道,無法被追查,隨你高興怎麼用這筆錢。我話帶到了,再見。」
「等等!」埃米爾聽得一頭霧水,只弄懂了一件事,「你不是來抓我的?」
「原本要抓你,可是我接到電話時……我的未婚妻在旁邊。」南宮-表情複雜,像是喜悅,又像是惱怒,「她聽到你們的事,非常感動,所以堅持要我給你們一次機會。我的飛機再一個小時就會落地,到時候再見面,可不是這麼和平地交談了。」
「就因為她的要求,你要放過我們?」姬心草愕然。這等大事,怎能被私人因素干擾?
「因為她……」南宮-俊顏微紅,掩不住竊喜,「她說如果我肯幫忙,婚期就隨我訂,不再拖延。」
埃米爾一愣,隨即大笑,「好個芹兒!我老是拿你威脅這傢伙,沒想到最後反而被你救了!」
「可是你就算答應了她,表面上做做樣子,實際上還是把我們抓回去,她也不會知道啊。」姬心草還是半信半疑。
南宮-性格嚴謹,與她的養母頗有相似之處,何況他又表明過與埃米爾並無交情,居然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們……或許,他不如他表現出的那樣冷酷,正好未婚妻「脅迫」他,就任事情順理成章地發展吧?
「因為南宮人格高貴,是個正人君子,何況他承諾的對象是他心愛的芹兒,更不可能騙她。」埃米爾想拍對方肩膀,不過此刻的南宮-並無實體,他伸手只拍到空氣。
「有時間在這裡閒聊,不如趕快走,你們只有一個小時。」南宮-身形漸淡,即將離開。
「謝謝你!」姬心草感激道,「對不起,我曾經罵過你,真的很抱歉。」
「喂,替我向芹兒說聲謝啊!」埃米爾笑著向他揮手,「算我欠你一次。」
「就欠著吧。」南宮-頗有深意的臉龐越來越淡,終至消失,「你恐怕再也沒有機會還了……」
埃米爾吁口氣,看了下紙袋裡的資料,「他不提,我還忘了有這筆錢,算起來累積了不小的金額,不過在連人都沒有的地方,有錢也沒有用,所以還是得多買一點。」瞧了眼購物籃裡的「必需品」,「我們去問店員還有沒有存貨。」
「夠了啦!」姬心草連忙拉住他,忽覺四周氣氛詭異,店員、老太太和小女孩都以怪異的眼神望著他們。方才現身的南宮-只有他們看得見,這些人看見他們對著空氣又說又笑,八成被嚇到了。
見他們去結帳,老太大鼓起勇氣靠近他們,狐疑地問:「請問,你們剛才在和誰說話?」
「鬼。」埃米爾把籃內的物品倒在櫃檯上,低頭道:「他是車禍死掉的,在這附近遊蕩幾十年了,難得遇到像我們這種看得見他的人,所以出來打聲招呼。」
姬心草以肘推他,要他別嚇唬老人家。
他頑皮地朝她眨眨眼,繼續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音,「他不喜歡有人注意到他,卻被你們發現了,他有點生氣,以後也許會來找你們麻煩。」
「那怎麼辦?要幫他做法事嗎?」店員與老太大都嚇了一跳,小女孩卻聽不懂,茫然望著緊張的大人。
「法事還是其次,重點是他不想被發現,所以你們往後對誰都不能提起他,也不要提起曾經見過我們,否則可能會激怒他。」
他向店員要來紙筆,煞有介事地畫了幾張符咒,「這些符你們一人一張,燒化以後加在澡盆裡,洗個澡後,他就不會去找你們了。」
老太太與店員連聲致謝。
姬心草挨近埃米爾,耳語道:「你畫的是什麼符咒?我怎麼沒看過?」
「連我自己也看不懂的鬼畫符。」他咧嘴一笑,接過店員裝好的物品,拉著她往店外走,「讓他們不敢說出去,就不會洩漏我們的行蹤,也才不會有人查出南宮暗地裡幫過我們。」
「那可以用委婉一點的方式啊,這樣不是嚇壞了他們?」
「委婉?沒人教過我怎樣是委婉啊,我只會直接的方式,你應該很清楚嘛,例如想跟你做時都是直接講……款,你幹嘛捏我?會痛耶,我又沒做什麼……啊,你又捏我……」
小女孩望著那張被帽子遮住的臉龐,只看見帽簷下半部潔白如雪的下巴,還有上揚的漂亮唇線,她好奇地跟上數步,想看清全貌,不料踩到自己的腳,摔倒在對方身後。
「你沒事吧?」埃米爾彎腰扶她。
怕生的她自然地想迴避,卻被這雙俯視她的眼眸攝住——一雙碧綠慧黠的奇特眼瞳,它們清澈閃耀,而又蘊滿幸福笑意。
她忘了膽怯,愣愣地任由他扶起她,聽見他身邊的女孩柔聲問她有沒有受傷,她搖搖頭,然後老奶奶趕過來扶住了她,向他們稱謝,又催她跟人家道謝。
她依言說了「謝謝」,望著女孩對她微笑,他則從帽簷下朝她眨眨眼,而後摟著女孩轉身離去,他們低聲笑語著,愉悅的音調在寒風中飄散,彷彿冰冷的溫度也染上暖意。
她望著他們的背影,想著那雙含笑的翡翠眼眸、女孩溫柔的笑顏,她似懂非懂地感受到了什麼,小臉綻開同樣愉快燦爛的笑靨,望著他們越走越遠,消失在清晨灰濛濛的霧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