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天涯·夢 第九章
    「我不知道『非常易怒』意味著什麼,」蕾馨說這話時,注意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只要跟托比有關,任何情況都是有可能的。大夫只說我應該盡快趕到那裡去。」

    「那就趕快去啊。」迪克說道,他的手滑離她的肩,但他臉上的神情卻令她猶豫。

    他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使她只想緊緊抓住他,永遠不放開?他的每一個神情都令她深感不安。或者,只是因為她還不習慣自己對他的深情?愛情會對一個人產生這種影響嗎?愛情會使得對方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都變得如此寶貴嗎?托比需要她,正在召喚她,而她唯一想到的卻是她不要離開迪克。她突然做好決定:

    「跟我一起去,如果是壞消息,我不要獨自承擔。」

    他擁她入懷,低頭親吻她,令她大大鬆了一口氣,「去鎖後門,」他說道。「我來送走剩下的客人,然後我們從前門出去。」

    「快一點。」她催促著。

    她鎖好後門回到前面時,迪克已經送走客人。他們倆走出商店時,太陽仍然低掛在西方的地平線上,她鎖上大門,跟隨他走向卡車,在他準備走向客座時蕾馨制止他。

    「你來開。」

    他點點頭,跳上駕駛座,緊上安全帶,朝81號公路駛去。她把頭枕在他肩上,設法不去思想。片刻之後,他用手肘輕輕地推她。

    「扣上安全帶,親愛的。」

    她照他的話做,很高興他如此關心她。他伸出右臂環抱住她的肩,把她擁近。她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在與他相偎相倚的喜悅上,並渴望此情此景能持繼到永遠。她夢想中的男人要娶她,永遠待在她身旁。他們會一起生活,一起工作,一起擁有小寶寶,甚至或許一起生病,她幾乎喜極而忘形了。

    她突然想起托比,如果他現在發生什麼事情……她拋開那個念頭,全神貫注在迪克身上。她原本打算今天告訴托比她和迪克即將結婚。她還會有這個機會嗎?她猜想著,思緒不由自主地在這上面打轉。

    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療養院前。迪克先跳下車,然後繞到蕾馨那邊,握住她的小手,很快擁抱她一下。「我們仍然需要談一談。」他柔聲說道。

    她點個頭,擠出一抹笑容。「等我們瞭解我父親的情況後,馬上可以談。」

    「麻煩你。」

    「走吧。」

    他們穿過草坪,走進療養院。裡面簡直像瘋人院一樣,亂成一團,護士長站在中央,大聲命令所有人都離開那個地方。然後,一個非常熟悉的咆哮聲傳入蕾馨耳中。

    「不要擋住我的路,你這只肌肉發達的母猢猻!讓出路來!」

    蕾馨的嘴巴倏地張開。「乖乖,這暴戾的老……『易怒』,老天啊。」她綻開笑容,面向聲音的來源,他看起來好像完全恢復了。

    迪克緊緊跟隨在她身後,她穿過騷動的人群,看見赤著腳站在通道的托比。他穿著醫院的淺藍色袍子,正在跟兩個強壯的女護士纏鬥。蕾馨毫不猶豫地走過去,一把抓住他的衣服,用力地搖晃他。他和她差不多高,久病的身子還虛弱,力氣沒她大,因此很快被制伏住。他的目光牢盯在她臉上,片刻之後,露出認得的神情,然後是滿意與憤怒。他收拾起殘存的自尊,挺起瘦骨嶙峋的肩膀,直視著他的女兒。

    「亂七八糟,4個小時前,我就告訴他們把你叫來這裡!可是,他們偏不,一定要先找那個根本沒有屁用的傢伙來!」

    托比指著那個靠牆而站的高大醫生,他攤開雙手,好像十分害怕被戰火波及。在看到蕾馨之後,他連忙站直身軀,並整理一下領帶,撫平白大褂的前襟,走向前。

    「艾……艾……艾小姐,這個人,這……這……這個瘋子,說……說一些……亂……亂七八糟的話!」他抬起一雙顫抖的手。「真的叫我頭痛!看看你能拿他怎麼辦吧!』』他蹣珊地走向護理台的方向。

    蕾馨瞪著父親,「你確實記得如何大發雷霆。」

    「我記得的不只是這些而已!」他瞇起眼睛反駁。

    興奮的狂潮淹沒她的全身,但她本能地壓抑著,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瘦削的臉龐。不錯,這就是老爸,和往昔一模一樣!她大聲笑著,再用力擁抱他,並拍著他的背,他徒勞地掙扎著,但並不是真的要推開她。她想起迪克,並倏地轉過身子,抓住他的手。

    「他記起來了!哈利路亞,他記起來了!」她沒有詳加解釋,相信迪克一定會瞭解她的意思,並轉回去面對托比。迪克則緊握著她的手。「我們必須談談!」

    「這正是我一直想告訴這群低能兒的話!快啊,」托比吼道。「趕快打電話給那些該死的警察啊!」氣呼呼地走回病房。

    蕾馨伸手掩住嘴巴,忍住笑聲,迪克突然輕拉她的手,她才意識到他的存在,但她仍然全神貫注在托比身上,幾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

    「走吧,」她說道。「跟我們一起進去,你應該聽聽這一切。」

    「蕾馨——」

    她大笑。他為什麼猶豫?他應該不會害怕托比的反應,她只是要告訴父親,她和迪克即將結婚的消息而已。她無法想像迪克會真正害怕任何事物,但是,某個聲音卻在她腦中的某個角落裡隱隱出聲,令她頗感不安。可是,她現在沒有時間考慮這些,只好暫時把它拋開。「如果我們不趕快進去,他一定又會開始發狂。」她拉著他快步往前走。

    「親愛的——」

    她對他微笑。他不瞭解嗎?現在,一切都沒有問題了,天下太平了。她不必出庭作證,檢察官也不會來找她麻煩,因為他已經有托比,而她和迪克則擁有彼此—再沒有比此刻更加美好的事了。她快樂地拉著迪克衝進托比的病房,他正站在那裡等候他們。她放開迪克,走向托比,但他伸出一隻手阻止她,顯然仍在氣頭上。

    「老天啊,女兒,」他粗聲問道,「我被人開了一槍,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她把雙臂交抱在胸前,開心得忘記如何生氣了。「這個嘛,老爸,我只是自然而然地想繼續把你蒙在鼓裡,」她開玩笑地說道。「所有人都如此希望,並統統加入這個超大的陰謀。全州的人都接到嚴格的命令,不准

    「噢,見鬼了,」他嘟噥道,掀開被子,爬上床,斜坐在上面,蕾馨壓抑住即將脫口而出的笑聲。「我難道不能問一個簡單的問題嗎?」

    「事實上,先生,」迪克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是醫生禁止大家告訴你。」

    「醫生?」托比怒吼。「該死的廢物!像國王一樣過日子,像卜帝一樣為所欲為,卻沒有一點點應有的常識。你一定就是迪克吧。」

    「是的,先生。」蕾馨注意到他似乎有一點緊張……和蒼白,可是,發怒的托比一向有這種威力,她必須讓人知道她父親是刀子口、豆腐心。

    托比伸出一隻干而發抖的手,迪克走上前,有力地握住那隻手,然後退開。蕾馨朝他嫣然一笑,希望他會開始放鬆,但他反而焦急地看她一眼。

    「看起來很強壯,」托比說道。「長相也還可以,如果你喜歡這種類型的話。」

    「我確實喜歡這種類型,」蕾馨朝迪克笑著。「我確實非常喜歡這種類型,可是,老爸,我們現在還不要太捉弄他。」

    「我們根本不捉弄他,」托比說道。「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槍聲!老天爺,我知道我病了,大夫說是腦震盪,我就想著,『我的頭撞到什麼了』,可是就是想不起來是怎麼撞的。今天,我睡了一覺,看——噢,我真是虛弱得一塌湖塗,我以為我大概是在做夢,但是,我醒來後就記起這瘋狂的一切,令我的血液立刻凍結。槍聲!我中了一槍!」他顫抖著,蕾馨幾乎也要跟著發抖了。「皇宮市什麼時候發生過槍擊事件呢?」托比問道。「在這種地方,應該是很安全的!」

    「我知道,爸。」她同情地邊說邊伸手握住他的手。

    「蕾馨,」迪克輕聲喚道,「我能不能佔用你一分鐘?」

    她懷疑地瞥他一眼,他的臉色愈來愈蒼白,神情也愈來愈嚴肅,令她略感驚慌。

    托比沒有注意到這段插曲,繼續說道:「他們以為他們可以搶劫我,那兩個傢伙。」蕾馨把注意力轉回他身上。「以為我會乖乖地把錢送到他們手上。」他露出厭惡與憤怒的神情。「我當然不會給他們,一毛錢都不給!」

    她從眼角瞥視到迪克正走向她,他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樣,好像無法靜靜地站著。

    「他們終於看出我不打算裝滿他們的口袋,」托比繼續,「就掏出那把槍!」

    迪克的手握住她的手肘。

    「我氣瘋了,」托比回憶。「那個小混蛋用槍指著我……」

    「蕾馨!」迪克將她轉向他,她感覺得到他的顫抖,他的絕望,一陣寒冽的恐懼掃過她的全身。一定是出了什麼事!「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他說道,「現在就說,而且是私底下說。在他們到達之前。」

    他們?她轉頭望向托比,他似乎和她一樣困惑。她突然不想知道問題在哪裡,一定不重要,不可能重要。她終於同時擁有他們兩人—她摯愛的兩個男人。一切都會美好無比,甚至完美無缺。她不要其他的任何結果。

    「迪克,」她設法裝出輕快的語氣,「爸爸現在需要我。我們待會兒再談,待會兒……」她突然想起一件事。「爸,我有沒有告訴你迪克和我即將要……」

    迪克接住她的雙肩,搖晃她一下。「現在談,」他堅決地表示,「就是現在。」他的手滑下她的臂膀,握住她的手,拉著她走向門口。她勉強地跟隨他,心中充滿恐懼。

    不可能有那麼可怕,她告訴自己,他愛她,他必然也愛她,因為她是如此深深地愛著他。他拉她走出去,再次抓住她的雙臂,大步走下通道,幾步後停下,深吸一口氣,瞥視他們的附近,在閉上眼睛後,再次睜開,他的舉止令她驚惶失措。

    「迪克?」

    「蕾馨。」他似乎必須武裝起自己,才能正視她的眼睛。「親愛的,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情。我一直想告訴你,尤其是你那晚來找我之後,我就一直想告訴你。我不想在這種情況下進行,可是我不得已,因為他們很快就會抵達。」

    他們?又一次。

    「誰?」她不得不抓住他的襯衫,尋求支持的力量。「到底是怎麼回事,迪克?」

    他的手移向她的纖腰,另一手則握住她的手,好像打算防止她採取任何行動。「我指的是那些警察。」他終於說出。

    她瞪著他。那些警察?老天,這真太荒謬了吧!他不可能是當真的,一定是在開玩笑。她笑道:「別說傻話了。」

    他的手收緊。「我的身份,並非你所瞭解的那樣。」

    「你在說什麼?」

    「我來皇宮市是為了一個目的。」

    她搖搖頭:「看不出這有什麼關係。」

    「我們……我必須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麼事情,而來這裡似乎是唯一的方式。」

    他必須知道?知道什麼?這一切顯得如此瘋狂,毫無理性可言!他到底必須知道什麼,為什麼必須來到皇宮市?她突然瞭解是怎麼回事。一定和搶案有關。她用手按住他的胸膛,提出她唯一想得到答案的問題:「為什麼?」

    他費力地咽口氣,垂下視線,勉強地說道:「柯傑克是我的異父弟弟。」

    她好像被雷電擊中,嘴巴張著,眼睛瞪著。他的弟弟?她感覺他的手在她腰間收緊,但只在依稀之間,她的神經末梢好像已經麻痺了。

    「弟弟?」她木然地重複。

    「只是同母異父的弟弟。」他糾正她,彷彿這會帶來多大的差別。

    「傑克,」她開口,「傑克是你的……」她突然發抖得好厲害,再也無法說下去。她的頭如此沉重,無力地垂下,迪克的聲音急促地傳入她的耳中。

    「他發誓說,你當時並不在場。不論任何情況,我母親都相信他,可是,我卻必須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必須知道真相,除非我確定他有罪,否則,我怎麼可以讓他坐牢?」

    有罪。傑克確實有罪。如果有必要,她會親自把他推進監獄。誰能期盼她不這麼做呢?迪克嗎?她憶起他們的對話,他曾經催促她,請求她向執法機關更正證詞,顫抖突然停止,由憤怒取而代之。

    「你怎麼做得出來?」她問道。

    迪克焦急地回答:「在認識你之後,我立刻後悔了。即使明知你有所隱瞞,我就是無法想像你會故意……」

    「說謊!」她抬起頭,直視著他的眼眸,她』的視線必須和她的心一樣冰冷。

    「看在上帝的分上,蕾馨,他是我弟弟啊!」

    他弟弟。槍擊她父親的男人是她心上人的弟弟。還是,他只是在開玩笑?但他不可能開這種玩笑。她感覺他的手戳進她的肌膚,並憶起她曾經多麼渴望他愛撫她的全身,慾望掃過她的身軀,但她強迫自己抗拒,並開始感覺噁心。

    「放開我,」她命令。他的手微微放鬆,但並沒有移開。這並不重要,反正,他不能真正地碰觸她,現在不能。

    「蕾馨,」他柔聲爭辯,「我知道我不應該說謊,但是,如果不是為了這個謊言,我們永遠不會相遇,永遠不會有機會瞭解彼此,也不會墜入愛河,我更不可能向你求婚。」

    她微微一笑,愛?婚姻?和這個男人?他弟弟曾經槍擊她父親。這個男人用謊言在她的心裡贏得一席之地,而且在不久之前還堅持,她必須更改自己的證詞,以便讓那個……可能的兇手逍遙法外?這幾乎是一個笑話。

    「我不能嫁給你——我不能接受兇手的哥哥。」

    他凝視著她,彷彿真的期盼她會改口。「蕾馨……」他停下來,等待一個護士經過他們身邊,蕾馨掙脫他的箝制,把雙臂交抱在胸前,做出防禦的姿勢。

    「我們經得起這個考驗!」他宣稱。「你現在受到傷害,但是,你會有機會仔細思考,並瞭解我為什麼必須那麼做。我不否認,一開始時確實是為了傑克,可是,後來……你需要我,我們……我愛你!」

    需要他?他真的相信這點嗎?在他來這裡協助他的弟弟脫罪時,她怎麼可能會需要他呢?她苦澀地搖搖頭,然後昂起下巴,板緊臉孔。「就是這些嗎?」她冷冰冰地問道。「你說完了沒有?」

    他似乎想不出其他要說的話。「目前是說完了。」

    永遠結束了!她想著,並轉身走開。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用力掙脫,倏地衝向她父親的病房。

    「蕾馨,求求你!」

    「不!」她衝進病房,但迪克也跟隨她進去。

    「這是怎麼回事?」托比的聲音令她停住腳步,迪克撞上她,並連忙伸臂樓住她,她推開他,轉向病床。托比目瞪口呆地望著他們,好像他們是兩頭怪獸。「你們兩個到底是著了什麼魔?」

    迪克搶先開口。「艾先生……」

    「爸……」她企圖打斷他的話,但沒有成功。

    「我愛你女兒,我要娶她!」

    「我不可能嫁給柯傑克的哥哥!」

    「這不會改變任何事情,」迪克堅持。

    「這已經改變所有事了!」她尖叫。「你根本不是我心目中的那個人!你和傑克一樣壞。甚至更壞!我恨你!」

    迪克屏住呼吸,好像突然被她揍了一拳。「你不可能是真心的!」他急切說道。「你不可能真的恨我!」

    她確實不是出自真心。她知道,不論發生什麼事,她都會永遠愛著他,可是,她不能讓他知道。不論他可能是什麼樣的男人,她仍然無法忘記他是柯傑克的哥哥。

    「滾出去!」她冷冷地命令。「我不想再看到你。我不要想起你,不要……」她感覺淚水湧起,並撲向她困惑的父親。「叫他走!叫他走!爸,叫他走!」她把臉埋進他瘦巴巴的胸膛上,淚水開始沾濕單薄的衣服。他伸臂環抱住她,使她感覺到,他正設法決定該怎麼做。

    「求求你。」她低語,渴望再次變成一個小女孩,受到周全的保護。他終於開口了。

    「你最好離開這裡,孩子,」他沙啞地說道。「你最好離開。」

    她設法放鬆,托比會照顧她,使一切好轉,可是,她無法停止流淚。蕾馨聆聽著迪克的腳步聲、開門聲……似乎在經過許久許久之後,她聽到一個空洞的撞擊聲,知道他真的走了。但是,她不但沒有鬆了一口氣,反而感覺一股更龐大的壓力在她心頭凝聚,事實上,她的心好像要崩裂了。

    迪克轉身走下走道,驚訝地發現他的腿和腳竟然能夠移動。他感覺自己好像在深水中舉步,淹溺在蕾馨的啜泣聲中。四周的人好像在竊竊私語,他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麼,也不在乎。

    一切都結束了。結束了。她恨他,他對她說謊,一再隱瞞真相,她為此而恨他。他不能責怪她,甚至不能責怪傑克,雖然他很想那麼做,但又有什麼用?現在,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機械地走出那家療養院。他在門口停立片刻,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去哪裡,以及如何去,然後,他想起來。他的家庭在土沙市,不是嗎?他穿過草坪,走進街道。他沒有開車來嗎?口袋中的鑰匙好像突然變得沉重無比。他轉回身子,看到那部卡車,並從口袋裡掏出那把鑰匙,把它放在座位上。他的手正在發抖,他的身體也在發抖。如果他不趕快離開,一定會當場崩潰。

    他木然地轉身走向公路。他可以走上81號公路,搭個便車離開,但是廠去哪裡呢?往北去土沙嗎?不,他不要回到那裡,永遠也不要。可是,他還能去哪裡呢?往南去德州?他搖搖頭。巴黎應該會很美,春天的巴黎。他愛那裡,可是,他一直以為他不會獨自回去。他以前為什麼沒有瞭解到他有多麼孤獨呢?他從來不曾感覺孤獨,直到他擁有並失去——蕾馨。

    事實上,在認識蕾馨之前,他一直把全部精力放在他的家庭問題與挫折之中,任憑它們埋沒他。他真是一個傻瓜,一個超級大傻瓜!他設法把他的思緒轉向其他事物,去思考、去計劃,可是,那股痛楚是如此強烈。他終於放棄努力,任由他的腳帶著他走向任何地方,反正,一切都不重要了。

    蕾馨哭泣著,直到她的淚水流盡,直到托比變得不耐煩,並強迫她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她為什麼沒有察覺呢?她問自己,即使是最笨的人,也能看出他的意圖。從一開始,一切似乎就顯得太過美好,不像是真的。一個像他那樣的男人,有那樣的長相、才智和能力,可以做他想做的任何事情,根本不可能天天在街上遊蕩。哪有流浪漢會戴金邊眼鏡呢?傻瓜才會接受他那些不合理的解釋。更糟的是,只有傻瓜才會那樣投懷送抱,幾乎是乞求他跟她做愛?這些念頭帶來更多的淚水和啜泣。

    托比皺起眉頭,等待她停止。「我從沒看過你哭得這麼厲害,」他在她終於停止哭泣後,說道。「你一定非常愛那個男孩兒。」

    她搖搖頭。「不,我不愛他。」

    「真的嗎?」

    「不再愛了。」

    「那為什麼?」

    為什麼?「我氣瘋了。這就是為什麼。我氣瘋了,而且我好難為情。」

    托比輕搔他的下巴。「你當初不可能知道他的意圖,所以,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她真的說過那句話嗎?她真應該咬住自己的舌頭。現在,她必須如何解釋呢?「因……因為他佔……佔我的便宜。」她解釋,但很快心虛地臉紅,迪克並沒有真的佔過她的便宜。」「他為了救傑克而來,一定以為他能夠改變我的證詞,並洗清他弟弟的罪名。」

    「你的證詞?」托比嗤之以鼻。「你根本不在場。」

    蕾馨咬住下唇。「可是我在,爸,我就在鐵門後面的儲藏室裡,我聽到一句話,在傑克開槍打你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我以為……」

    「傑克?」托比朝她眨眨眼睛。「可是,傑克沒有開槍打我啊,女兒。」

    「你說什麼?」她無法相信他在說什麼。「我聽到了,爸,我聽到你罵他,然後隆尼……我確定那是隆尼的聲音—說道:『傑克,不要!』然後槍聲響起。」

    托比聳聳肩。「對,差不多是這麼一回事,可是,開槍的人並不是傑克。」

    「見鬼了,那個傑克跳到我們倆之間!好像想替我擋槍子兒,我一直在猜測是他救了我一命。」

    她的下顎緩緩鬆開……原來,隆尼扣板機時,是傑克推開托比,才使子彈打偏了,然後她才衝進去。「噢,上帝。噢,上帝,我做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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