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神家族 第八章 發現屍體
    古箏老師

    位於那須湖畔的犬神老家,是一棟非常複雜、如迷宮般的建築物,而松子和佐清則住在其中的一間偏房。

    雖然說這是一間偏房,但卻一點也不狹窄。它之所以稱為偏房只是因為其他房間都是經走廊通到正廳;唯獨這一間房間卻有獨立的長廊可以直接通到門前的玄關處。

    換句話說,住在偏房的人若是和正房的人處不好,只要從廊出入,就可以過著完全獨立的生活了。

    佐清自從回到老家之後,幾科不曾離開過這間房間。他總是待在這間四個半榻榻米大的房間裡,連跟母親都很少交談。

    那張欠缺生氣和表情的橡皮面具時常凝視著微暗房間的一角,沒有人知道、也沒人在意他究意在想些什麼?如今,他的存在巳為犬神家族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舒服感受。

    就連他母親松子見到這個可怕的橡皮面具,都會有毛骨悚然的感覺。

    是的,就連松子也害怕這個戴面具的男人——雖然她總是盡可能不在大家面前露出害怕的神情,但她的確是怕他的。

    現在佐清是正坐在四個半榻榻米大的房間內的書桌前,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某一點。

    他的前方有扇全開的圓型窗子,越過這扇窗子可以見到翻攪的湖水。

    狂風驟雨讓湖面興起陣陣漩渦,幾艘小船則浮在湖面上,任憑風雨吹打。

    佐清把手撐在書桌上,伸長了脖子由窗向外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隔壁房間傳來母親松子的聲音。

    「佐清呀!把窗子關起來,當心雨飄進來哦!」

    聞言,佐清雙肩不禁微微顫抖了幾下,但是他旋即恢復平靜,應了聲「是」之後,便關了玻璃窗。

    突然間,他像發現到什麼可怕的東西般,全身如坐針氈地緊繃起來。

    佐清雙眼凝視書桌的表面,只見那擦拭得非常乾淨的桌面上竟赫然出現十枚指紋。

    那是他剛才雙手撐在桌面上眺望窗外時,無意中留下的指紋。

    佐清凝視這些指紋好一會兒之後,立刻從和服袖子裡取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去這些指紋。

    他來來回回擦了好幾次,似乎只擦一次不足以讓他安心……

    佐清在做這件事的時候,隔壁的松子正跟一位很特別的人物交談。

    這個人的年齡跟松子不相上下,是位短髮老婦人,身穿全黑和服,和服外還罩著一件黑色的披風。

    她像得了巴金氏症般,一隻眼睛凸出、一隻眼睛凹陷,而且她的額頭上有一道疤痕,看起來十分嚇人,不過所幸她有高貴的氣質,全身還散發出良好的修為與教養,才不令人感到害怕。

    這個人名叫宮川香琴,是每三個月或半年就會來一次的古箏老師。她在這一帶和伊那都擁有不少學生,而且每次一來那須,總會先到犬神家拜訪松子,然後再步行去其他學生家。

    「對了,老師,你什麼時候到這兒的?」

    「昨天晚上到了,本來我想立刻來這裡,可是因為有點晚,怕會為府上帶不便,所以便在那須旅社住一晚。」

    「唉呀!不必這麼見外嘛!」

    「不,如果這裡只有您住的話,我倒是不會見外,可是我聽說您的親戚都來了,所以……」

    香琴老師不由自主地看看四周,她的聲音輕音輕柔、優美、而且沉穩。

    「對了!我在旅社聽說昨天晚上這裡發生一樁可怕的命案?」

    「咦?你也聽說了啊?」

    「是的,唉!實在太可怕了。原本我想既然府上發生如此不幸的事件,乾脆直接去伊那算了,可是後來想想,還是先來這裡跟您打聲招呼吧!畢竟這件事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老師,既然你特地來寒舍,還望多加指點我的琴法呢!不如先在寒舍住一陣子嘛!」

    「這樣啊……」

    這時,一位負責偏房工作的女僕走進來。

    「夫人,署長和金田一先生說想來拜訪你……」

    香琴老師聽女僕這麼說,立刻從座位上站起來。

    「夫人,那麼我先告辭了。在我去伊那之前,我還會再來府上拜望您,並給您電話。」

    橘署長和金田一耕助進來的時候,正好和香琴老師擦肩而過。金田一耕助望著香琴老師端莊的背影說:

    「好特殊的客人哪!」

    「是啊!她是我的古箏老師。」

    「她的眼睛看不見嗎?」

    「嗯,不過也不是全然看不見……署長,手印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嗎?」

    松子轉而問橘署長。

    「不,尚未出爐。不過在此之前,我有件東西想請佐清看一下。」

    松子於是叫佐清過來,而佐清一聽到母親的叫喚,立刻走進這個房間。

    「啊!不好意思,把你找來是想請你看一下這個東西。」

    當橘署長拿出那條沾滿黏稠血液的手巾時,松子的眼睛張得比佐清還大。

    「啊!這條手巾是在什麼地方找到的?」

    橘署長於是把柏屋老闆的話簡單說給他們聽。

    「因為這條手巾上印有博多友愛會的字樣,因此我想佐清或許能提供我們一些線索……」

    佐清默默想了一會兒,才面向松子說:

    「媽,我回來的時候,博多給我們的東西在哪裡?」

    「我全部收在壁櫥裡。」

    松子打開壁櫥,從裡面拿出一個布包。只見布包裡放了軍服、戰鬥帽,以及裝雜物的布袋等等。佐清打開那個布袋,從裡面取出一條日式手巾說:

    「我那個時候他們發給這種手巾……」

    佐清的手巾上印著「復員援護.博多同胞會」的字條。

    「原來如此,每個梯次發給的東西都不太一樣。可是,佐清,你真的不知道這個人是誰嗎?他自稱山田三平,住在東京都町區三番町二十一番地。」

    「啊!你說什麼?」

    松子突然發出一聲尖叫。

    「你是說町三番町區二十一番地?」

    「嗯,是的。夫人,你知道那裡嗎?」

    「那就是我們在東京的地址啊!」

    聞言,金田一耕助不由得吹一聲口哨,還一個勁兒地搔著自己的腦袋。

    橘署長也露出緊張的神色。

    「原來如此,這樣一來,那個蒙面男人和昨晚發生的命案就越發有關聯發。佐清,你真的不清楚這個人是誰嗎?會不會是你的戰友,還是解甲之後曾經來拜訪過你的人,或者是對你懷恨在心的人?」

    佐清緩緩搖著戴了面具的頭說:

    「我不知道,或許我曾經跟誰說過我們東京家的地址,但是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特地來那須。」

    「署長!」

    松子插話進來。

    「剛才你問有沒有人對佐清懷恨在心,但問題是:被殺的不是佐清,而是佐武哪!」

    「是,你說的沒錯。」

    橘署長抓抓腦袋說:

    「對了,佐武當過兵嗎?」

    「這還用得著說嗎?只是那孩子運氣好,一直擔任內地勤務的工作,大戰結束時,他好像正在千葉的高射炮部隊……我想這件事你問竹子會比較清楚。」

    「是啊!這件事我稍後再請教她。對了,還有件事想請教你。」

    橘署長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然後深吸一口氣說:

    「猿藏應該也當過兵吧?」

    「當然啦!看他那種體格就知道了。」

    「那麼,大戰結束時他在……」

    「我記得他在台灣。猿藏運氣也不錯,很早就回來了。咦?難道猿藏他……」

    橘署長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一直問著:

    「這麼說,他應該不是從博多回來的羅?」

    「大概吧!我記得不是很清楚。」

    「對了,夫人。」

    「橘署長這時稍微改變說話的語氣。

    「昨天晚上的會議,只有犬神家的人才能參與吧?」

    「是啊!除了珠世和古館先生之外,都是我們家的人。」

    「那麼猿藏有不有……」

    「你說什麼?」

    松子睜大眼睛,一副不以為然的表情。

    「他怎麼可能出席這種場合呢?猿藏再怎麼說也不過是個下人罷了,根本有資格進那個房間!」

    「嗯,說的也是,我只是想知道猿藏昨天晚上在哪裡、做了些什麼事。」

    「我不知道,不過他可能在補魚網。因為昨天傍晚他來找我,要我把舊的古箏琴弦給他。」

    根據松子的說法,猿藏是個撒網高手。佐兵衛在世的時候,就經常帶著他到那須湖撒網捕魚,兩人甚至曾大老遠到天龍川捕魚呢!

    但是在戰爭期間,漁網漸漸不易取得,連修理破網用的線都不好找。這時猿藏便想用舊的琴線撕成細線補網,而且補起來的效果非常好,所以即使現在已經停戰了,他依然用這個方法補漁網。

    「猿藏是個手藝很巧的男人……咦?難道他……」

    「不,沒什麼。」

    這時,一名刑警匆忙跑進來,因為佐武的屍體已經浮上來了。

    疑雲重重

    佐武的屍體之所以能那麼快找到,全拜這場暴風雨所賜。

    一發不可收拾的暴風雨雖然阻礙了搜索工作,但是另一方面卻也意外地拼佐武的屍體帶到湖面上。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一聽到屍體浮上來的消息,立刻趕往水閘口。

    他們撥開群眾的刑警和警宮,只見一位頭戴寬邊防水帽、身穿防水外套的男子正全身濕淋淋地從小艇上岸。

    「啊!昨天實在非常感謝你。」

    男子開口對金田一耕助說話。金田一耕助則吃驚地看著對方。

    他覺得那張臉好像曾經在哪兒見過,可是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正愁不知該如何應對時,對方卻笑著說:

    「哈哈哈,不記得我了嗎?我是那須神社的大山神主啊!」

    經他這麼一說,金田一耕助這才想起來。

    (是啊!這個人不就是那須神社的神主——大山泰輔嗎?)

    「唉呀!實實在在非常失禮,因為你的穿著都不一樣,所以……」

    「哈哈!大家都這麼說。不過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天氣,實在沒有辦法穿著神主的衣服出外辦事。就連在戰時,我也是這身打扮呢!」

    大山神山輕輕拉著夾在腋下的旅行袋,看來那裡面大概裝著他的神主裝束。

    「你乘小艇來的嗎?」

    「是啊!這樣比較快。反正在這種暴風雨下總是會淋濕的,於是我決定穿越湖面,結果竟在半路上遇到一樁可怕的事。」

    「啊!你是指佐武的屍體嗎?」

    「嗯,是啊!那具屍體沒有腦袋……唉!說起來就叫人反胃……」

    大山神主皺起眉頭,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寒顫。

    「啊!是啊!真是辛苦你了。」

    「不,沒什麼……那麼我先走一步。」

    大山神主抱著旅行袋正要往前走的時候,卻被金田一耕助叫住了。

    「啊!大山神主,請你等一下。」

    「哦?有什麼事嗎?」

    「有件事想請教你,不知道方不方便?」

    「這樣啊……雖然我不知道你要問什麼,不過我會隨時恭候大駕。那麼,再見了。」

    大山神主走後,金田耕助這才回頭望著湖面。

    水閘口外除了警方的汽船之外,還有兩三艘小艇如樹葉般漂浮在湖面上。

    只見臉色凝重的刑警在汽船上進進出出,而橘署長也在其中。

    金田一耕助因為不想看見那具可怕的屍體,便留在岸邊等橘署長回來。

    過了一會兒,橘署長一邊擦著汗水,一邊從汽船裡走出來。

    「怎麼樣?」

    「唉!下次就算出錢叫我去看那玩意兒,我也不願意。」

    橘署長皺著眉頭,頻頻歎氣。

    「那是佐武的屍體吧?」

    「是啊!這幾天我會請他的家屬前來認屍,不過楠田先生之前已經檢查過兩三次了,他說絕對錯不了。」

    楠田是鎮上的醫生,這回受警方之托前來驗屍。

    「原來如此,這樣應該不會錯。對了,死因查出來了嗎?我看死者的頭部並沒有什麼外傷……」

    「嗯,兇手用刀從後背刺向死者胸前,一刀斃命。楠田說,死者有可能還來不及喊叫就喪命了。」

    「那麼,凶器呢?」

    「楠田說也許是武士刀之類的東西。我想犬神家應該有許多武士刀,因為佐兵衛先生有陣子曾經非常喜歡武士刀。」

    「這樣啊!這就是說兇手先用武士刀刺死佐武,之後再割下佐武的腦袋……對了,切口呢?」

    「從切口的形狀看來,兇手似乎費了不少力氣才把佐武的腦袋割下來哩!」

    「這樣啊……」

    金田一耕助停頓了一會兒,突然加強語氣道:

    「屍體上是不是有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

    橘署長言,面色凝重地搔搔自己的鬢角說:

    「我倒是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不一樣的地方。唉!我真不懂,兇手何必大費周章地把屍體丟入湖中呢?」

    「那麼,珠世交給他的懷表……」

    「我們沒找到那只懷表。不知道是被兇手搶走,還是沉入湖底了;不過,我想兇手應該不至於為了隱藏懷表而將屍體丟入湖中吧!」

    橘署長正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之際,一位刑警頂著小雨跑過來。

    「署長,籐崎先生剛到,聽說手印鑒定結果已經出爐了。」

    「哦,是嗎?」

    橘署長看了金田一耕助一眼,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緊張。

    金田一耕助了望著署長,嚥了一口口水。

    「你去通知犬神家的人,請他們在那個房間裡集合,我們隨後就到。」

    「知道了。」

    橘署長把後續的事情吩咐完之後,便和金田一耕助前往剛才那個房間。

    但是房間內並無犬神家的人,只有大山神主一人端坐在裡面、兩人一走進房間,大山神主便眨了眨鏡框後面的眼睛說:

    「啊!有什麼事要在這個房間裡舉行嗎?」

    「是啊!不過你留在這兒沒關係,因為你也是關係人之人。」

    「這樣啊!究竟是什麼事呢?」

    「就是手印的事。我們巳將從神社帶回來的手印和剛才佐清在眾人面前按下的手印拿去做比較,現在要公佈鑒定的結果。」

    「哦,原來如此。」

    大山神主顯得有些坐立難安的樣子,他乾咳了一聲,並不停換著坐姿。

    金田一耕助看著大山神主,一臉嚴肅地問:

    「對了!大山神主,應該不是你先想出要比對手印的吧?」

    大山神主十分震驚地看著金田一耕助,但他隨即又避開金田一耕助的視線,從懷裡取出一條手帕,慌張地擦拭額頭上的汗水。

    金田一耕助仍一直盯著他看。

    「看來果然有人教唆你這麼做。一開始我就覺得很奇怪,像你這種人,應該不會對犯罪搜證,或是偵探小說感興趣才對,可是為什麼會想到指紋、手印之類的事呢?真叫人百思不解。說吧!是誰教你這麼做的?」

    「這……事實上,前天有個人來到我們神社,說我們這裡應該有佐清供祭的手印,還要我拿給他看。我早就忘了有這麼個東西,經他一說才想起來。因為沒有理由拒絕他,所以就把卷軸拿出來給他看,那個人靜靜看完卷軸後,說聲謝謝回去了。就因為這樣,我突然想到指紋的事,才會通知佐武和佐智……」

    金田一耕助和橘署長彼此交換眼神。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那個人跑來看卷軸,是為了給你一些暗示。那麼那個人究竟是誰?」

    大山神主先是有些遲疑,後來下定決心說:

    「是珠世。你們也知道,她跟那須神社的淵源頗深,所以經常上我們那兒玩。」

    (又是珠世!

    唉呀!這些都和珠世有關。

    在她那美麗的臉孔下,究竟隱藏有何等深沉的心機呢?)

    金田一耕助不由得歎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犬神家的所有成員都到了。

    圍在佐清和松子四周的犬神家人,個個都非常激動,唯有珠世靜靜坐在位子上,一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

    金田一耕助實在不喜歡她那毫無表情的樣子,總覺得那張平靜的背後隱藏了許多秘密。

    由於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沉默不語,那股逼人的靜謐,就連籐崎也快無法忍受了,他刻意咳了一聲後說:

    「那麼,我現在就公佈比對的結果。當然,我會給署長一份更詳細的報告書,不過在這裡我想盡量避免使用專門術語,只簡單地下個結論……」

    籐崎停了一會兒,又清了清喉嚨說道:

    「這兩個手印完全相同,因此,坐在這裡的人的確是佐清。」

    此語一出,現場沒有一個開口說話,房裡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忽然,金田一耕助注意到珠世雙唇微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最後她仍緊閉雙唇,甚至閉上雙眼,再度將秘密藏在心中。

    金田一耕助此時巳無法按捺住自己心中的焦慮。

    (珠世究竟想說什麼?她又為什麼會欲言又止呢?)

    佐兵衛的秘密

    手印調查的結果終於出爐了。

    那個戴面具的人果然是佐清,而佐武和佐智心中的疑惑——會不會有人假扮佐清混入犬神家,也巳證實只是他們的錯覺。

    然而儘管如此,一股沉重的氣氛依然瀰漫在整個房間裡,每個人都各懷心事地靜坐在一旁。

    (指紋這玩意雖不能造假,但有沒有其他可以瞞騙他人的方式呢?)

    金田一耕助也皺眉苦思。

    犬神家人雖然各有所思,但真正值得注意的是松子的表情,她看起來顯得有些錯愕。

    當籐崎宣佈坐在那裡的人是佐清時,松子臉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的神情。

    不過,松子可不是傻瓜,她隨即抑制住自己內心的激動,然後以惡毒的眼神骨碌碌地看了在座的每個人一眼。

    「各位剛才都聽清楚了吧!相信大家以後都不會有異議了,如果還有人懷疑佐清的身份,不妨在這兒當面提出來。」

    其實大家心裡都有意見,只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抗議比較好,所以現場仍一片死寂。

    松子又接著說:

    「既然沒有人發言,就表示大家都沒有異議;也就是說,大家都承認這個人就是佐清。署長,非常謝謝你。那麼,佐清……」

    戴著面具的佐清點點頭,從松子身後站了起來。

    這個時候,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再看珠世一眼,只見她又一次雙唇微動,好像想說些什麼。

    金田一耕助握緊雙拳,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珠世的嘴唇,可是珠世這次依舊又硬生的把話吞了回去,並低垂下頭。

    而松子和佐清也已經離開房間了。

    珠世究竟想說什麼呢?她三番兩次想開口,卻又難以啟齒,所以金田一耕助對她的猶豫不決實在感到相當厭煩。

    事後金田一耕助想起這段,總覺得當時應該強迫珠世開口才對。

    因為如果當時珠世開口的話,佐武命案之謎就可以解開,甚至還可以防範後續的殺人事件也不一定呢!

    當犬神家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房間之後,橘署長這才鬆了一口氣。

    「只要能證實佐清的身份,就可以讓我們更進一步瞭解整個案情。唉!這個命案猶如剝洋蔥般,非得一層一層剝開不可。」

    佐武的屍體當天就送去解剖了,根據解剖報告,他的死因是被人從背後捅了一刀,傷口深及胸部,而案發時間應該是昨天晚上十一點至十二點左右。

    值得注意的是,從傷口的刀痕看來,凶器可能是一把短刀。

    金田一耕助聽到這份報告的時候,十分感興趣。

    畢竟如果想奪人性命,那麼短刀也許就夠用了,可是用短刀並不能割下死者的腦袋啊!從這一點來看,兇手似乎必須同時準備短刀和割下腦袋用的兩種凶器才行。

    不過這些暫且不提,由於佐武的屍體驗屍後便交由家屬處理,而犬神家又信奉神教,所以在這種場合下,自然少不了大山神家。

    金田一耕助也參加了這場守靈儀式,席間,他從大山神主那兒聽到一件小道消息。

    「金田一先生,最近我發現一件有趣的事。」

    大山神主八成喝醉了,否則也不會刻意跑到金田一耕助的跟前,告訴他這件事。

    「什麼有趣的事?」

    金田一耕助一問,大山神主便笑著說:

    「唉呀!其實是佐兵衛先生的秘密。不!不!其實這早就是公開的秘密了,而且在那須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呢!不過我最近真的掌握了更確切的消息哦!」

    「快告訴我,佐兵衛先生的秘密是什麼?」

    金田一耕助對此也頗感興趣,音調不由得有些急速,只見大山神主油膩膩的臉上浮現出令人厭惡的笑容說道:

    「哦,你也想知道這件事啊!嘿嘿!這真的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哦!」

    大山神主吊足金田一耕助的胃口後,才緩緩說:

    「其實,珠世的外祖父和佐兵衛先生之間有曖昧關係呢!」

    「什、什麼?」

    金田一耕助忍不住叫了出來,但是他旋即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看看四周。

    還好大家全都聚集在對面,沒有人注意到他。

    金田一耕助慌忙把茶碗裡的茶一口飲盡。

    剛才大山神主的那一番話,對金田一耕助而主猶如晴天霹靂。由於這件事並未記載在「犬神佐兵衛傳」裡,所以金田一耕助一直不知道。

    不過金田一耕助的吃驚,反而讓大山神主覺得很意外,他眨眨眼睛問道:

    「金田一先生,難道你真的一點兒也不知道這件事嗎?」

    「我不知道,因為『犬神佐兵衛傳』裡並沒有記載這件事。雖然書中把佐兵衛先生和大貳先生之間的關係寫得非常詳盡,可是……」

    「當然啦!這種事總不能拿出來討論吧!可是,古館先生真的沒有告訴過你這件事嗎?」

    (古館律師是位紳士、當然不會在他人背後談論別人的隱私。

    但是,大貳和佐兵衛先生之間的曖昧關係,會不會和這次的殺人事件有關聯呢?)

    金田一耕助沉思了一會兒之後,才抬起頭問道:

    「原來如此,但剛才你說掌握了明確的證據,又是怎麼回事呢?」

    大山神主忍不住開始炫耀自己的新發現。

    「喏,就是這樣……」

    他雙膝向前移動,滿嘴酒氣地向金田一耕助敘述整個經過。

    原來大山神主前陣子整理那須神社的收藏時,發現了一個舊箱子。那個箱子埋在許多雜物之中,上面又蒙上一層灰塵,所以之前大山神主並未注意到有這麼個箱子,不過當他發現到這個箱子的時候,也同時注意到箱子本身和蓋子之間的交接縫隙上貼了一張封條,上面還有一些毛筆字。

    因為箱子非常舊了,所以貼在上面的那張紙也被墨汁浸黑,並不容易辨識出上面的字,經過大山神主仔細察看之後才發現,原來封條上寫著——

    野野宮大貳和犬神佐兵衛會同將此封印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

    「明治四十四年三月二十五日……當我讀到這裡的時候,實在驚訝極了。如果你看過『犬神佐兵衛傳』就會明白,野野宮大貳去世於明治四十四年五月,所以他們是在大貳先生死前沒多久才將箱子封起來的。想必是大貳先生自知日子所剩不多,所以才和佐兵衛先生把東西封在箱子裡。因此……」

    「因此你就撕掉封條?」

    大山神主聽出金田一耕助略帶責怪的語氣,連忙揮揮右手說:

    「不不,剛才我不是說過了嗎?那個箱子相當陳舊,封印用的紙張也被蠹蟲咬壞了,所以不論我撕不撕掉封條都能打開箱蓋。」

    「原來如此,因此你無意間看到箱子裡的東西了。那麼,箱子裡究竟有什麼?」

    「都是些信件、帳薄、日記、備忘錄……等等。我稍微看了其中幾封信,發現全是大貳先生和佐兵衛先生之間的情書……我想,佐兵衛先生那時大概還是個俊秀少年吧!」

    大山神說著說著,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他隨即又一臉正經地說:

    「金田一先生,雖然如此,但我還是非常尊敬佐兵衛先生。畢竟佐兵衛先生不只是我們那須人的恩公,更是信州的巨人哪!我很想瞭解這位巨人的傳記,不過,我並不想跟『犬神佐兵衛傳』一樣,只寫些他漂亮的事跡,而要表現出他真正的一面。

    當然,我寫這些事絕對不是想中傷佐兵衛先生,相反的,我認為這正可以告訴人們他偉大的一面。因此,我想徹底調查一下箱子裡的內容,說不定可以從中尋得一些不為人知的寶貴文獻呢!」

    大山神主拚命為自己不當的行為尋求一個合理的解釋,不過金田一耕助根本無心去聽這些話,他的腦子巳被這個驚人的秘密震得嗡嗡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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