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雅-韓森站在浴室裡洗碗盤。她關水後聽到客廳的電話響著,她甚至手也沒擦乾就衝進去抓起話筒。
是班特森。
「你的衣櫃已經載出去了。」他說,「卡車應該十五分鐘內會到。」
「謝謝你這麼好心打電話來,不然我不會開門的。我不知道你這麼早送來,我是不是該去你的辦公室付錢,或者……」
「付給司機就好,他帶著發票。」
「好的,我會的。您是……」
「我叫班特森。希望您滿意我們的服務。我剛說過,卡車在十五分鐘內會到。」
「謝謝你,再見。」
他一掛斷,她就撥貝克的專線。
「衣櫃十五分鐘內就送來了。他剛打過電話,我差點沒接到,不過運氣好,還是讓我接到了。我沒想到會這麼快,而且浴室裡的水聲會蓋住電話聲。」
「你最好先不要打開水龍頭。」貝克回答,「而且,從現在開始,你要一直守著電話。你不可以上閣樓去或下洗衣間去什麼的。」
「我不會的。衣櫃一送到,我是不是就去他的辦公室?」
「我想是吧!去過之後撥電話給我。」
馬丁-貝克房裡還坐著艾柏格,貝克一掛下電話,他就疑惑地看著他。
「她半小時內會去那裡。」貝克告訴他。
「那我們只需要等著。她是個好女孩,我喜歡。」
他們一直等了超過兩小時,艾柏格開始說:
「她一定不會發生任何事的,只是……」
「冷靜點。」馬丁-貝克回答,「她會打來的。」
他們又等半小時,她才回報。
「你們等很久了嗎?」
馬丁-貝克愁眉苦臉地說:
「發生什麼事了?」他說完清一清喉嚨。
「從頭說好了。我們通完電話二十分鐘後,就有兩個司機載一個衣櫃過來,我看也沒看就告訴他們擺哪裡。他們走了之後,我才發現載錯了,然後我去他們公司抱怨。」
「你在那裡待得可夠久的。」
「是啊,我到的時候他正好有客戶在談。我在櫃檯外面等,他看了我好幾次,好像在催那人快一點。他對衣櫃運錯有點沮喪,我說那是我的錯,不是他的錯,我們幾乎為了是誰的錯而吵起來。然後他去找看看誰今晚有空。」
「誰呢?」
「他派不出人。但是他保證明天一早會運過來。他說他很願意親自送來,而我說這樣要求就太過分了,雖然我很樂意接受。」
「好,然後你離開了?」
「不,我當然繼續留在那裡。」
「他很難攀談嗎?」
「不會,不過他有點害羞。」
「你們聊些什麼?」
「噢,就是交通多擁擠啊,還有斯德哥爾摩以前是多好啊。然後我扯到獨自一人住在都市裡,真不好過,他也附和,不過他卻說他寧願獨居。」
「他聊天時顯得愉快嗎?」
「我想是吧!但我總不能一直在那裡閒扯。他提到他喜歡看電影,但除此之外他不常出門。然後沒什麼可聊了,我就離開了。他送我到門口,一直非常禮貌。我們現在要怎麼做?」
「不做什麼,等著。」
兩天後,索尼雅-韓森再度光臨這家搬家公司。
「我想謝謝你的幫忙,我的衣櫃收到了,很抱歉給你帶來很多麻煩。」
「沒什麼麻煩的。」佛基-班特森說,「歡迎再度光臨。我能為您效勞嗎?」
有個人走進房間,打斷了這一切,他很明顯是公司的老闆。
當她離開這辦公室時,可以清楚地知道,班特森正從櫃檯後面望著她;她走到外門時轉過身來,正好遇上他的眼神。
過了一周,這實驗又重複一次。這次的開場白還是交通問題,她說她搬來倫波葛街的公寓還沒多久,所以她還是得繼續從其他親戚家的閣樓裡搬傢俱來用。
再過五天,她又站在他辦公室裡。當時還沒到下午五點,因為她路過,就想進來看看。
索尼雅-韓森打電話來時,好像有煩惱。
「他還是沒反應嗎?」貝克問。
「只有一點點。你知道嗎,我想不是他。」
「為什麼不?」
「他是這麼害羞,而且顯得毫不感興趣。這幾次我已經愈來愈露骨地表示,甚至已經給他明白的邀請了。根據我以往的經驗,十個男人裡至少有七個,現在已經坐在我家門口學野狼叫了。我猜我對他沒什麼魁力。現在我要做什麼?」
「繼續下去。」
「你應該找別人試試看。」
「繼續下去。」
繼續?但還要多久?一天天過去了,哈瑪的表情顯得愈來愈疑惑;馬丁-貝克望著鏡中的自己時,也顯得日漸憔悴。
克拉拉警局牆上的電子鐘,又滴答地走過了三個平靜無事的晚上,距離那次綵排也已經三周了。雖然計劃早經充分認可,但似乎還沒有實際成效,目前一點事也沒有。叫做佛基-班特森的男人,仍然過著平靜的日常生活,他繼續喝全脂牛奶,正常上班,每天晚上也還睡九個小時。可是參與計劃的人卻幾乎與日常生活脫節,和外界隔離了。獵犬們互咬致死,而狐狸根本沒注意到,貝克想,這就是他們現在的寫照。
他憤怒地盯著那部黑色電話,它已經三個星期沒響了。住倫波葛街公寓的女孩知道,只有一種情況可以撥這部電話。他們每晚打個電話給她作確認,一個晚上六點,一個在半夜。這是惟一的通話。
馬丁-貝克家中的氣氛緊繃著。他老婆雖然沒說什麼,但是眼中的懷疑愈來愈明顯;她很早就認定這計劃沒用,既無結果,又讓貝克每晚都不在家。而他不能也不願意解釋。
柯柏的情況好多了,至少米蘭德或史丹斯敦每三天和他輪一次班,艾柏格則藉著玩西洋棋讓自己忙碌——而這一切竟叫做解決問題!所有的話很早以前就說完了!
馬丁-貝克假裝在看報紙,卻已完全記不得看到哪裡。他利用打呵欠時看看可敬的同事們,他們一直沒出聲,背對背坐著,腦袋都因裝滿太多的想法而沉重地垂著。他看看時鐘,九點五十五分。他又打了一個呵欠,僵硬地起身上廁所。他洗完手,順便用水沖個臉才準備走出來。
距離門三步時,他聽到電話聲。
出來後,柯柏已經講完,掛了電話。
「他已經……」
「不,」柯柏說,「但是他就站在街上。」
這倒出乎意料。但是計劃可以不變,馬丁-貝克花三分鐘詳細地解說行動計劃。班特森不可能強開樓下的門鎖,即使他辦到了,在他上樓前他們也到了。
「我們得小心點。」
「是。」柯柏說。
他們把車開到小戲院前的臨時停車站,然後分頭前進。
馬丁-貝克站在原地,看著艾柏格走進門,然後看看表。從她打電話至今,過了四分鐘。他想韓森應該還是獨自在三樓房間裡,可是卻沒看見佛基-班特森。
過了三十秒,三樓一扇窗裡亮了一盞燈,有人走到窗邊朝外面望了望,然後很快消失了,燈也熄了。艾柏格已經定位,韓森和艾柏格躲在臥室窗邊靜靜地等著,臥室設開燈但是有一道窄光穿透門縫,那是客廳裡的燈亮著,以表示她在家。從客廳和臥室的窗戶望出去,他們可以看到好幾條街道指向這兒的交叉口。
班特森就站在街對面的巴士站,正仰望著她的窗子。那裡只站著他一個人。站沒多久,他開始上下打量著街口。然後他慢慢地走上路中央的分隔島,再消失在電話亭後面。
「他來了!」艾柏格在黑暗中邊移動邊說。
但是電話並未響起,過幾分鐘又看到班特森走在街上了。
沿著人行道有一道矮矮的石牆,牆一直接到這棟樓她的窗戶下。牆背面種了些草皮和灌木,也通向這幢房子。
他又在人行道上停下來,抬頭望著她的房間。然後他慢慢地走向她家大門。
他又從視線中消失了,艾柏格開始搜尋外面的廣場,直到看見馬丁-貝克完全靜止地站在種植區的一棵樹旁。賈爾伯爵街上正好馳過一輛電車,把他遮住幾秒鐘,電車過後,班特森也消失了。
過五分鐘,他又見到班特森了。
班特森緊貼著牆走,所以直到他回到路上往電車站走之前,都沒人看到他。他在一個小店前停下來買一份法蘭克福香腸,然後靠著牆一邊吃一邊繼續瞪著她的窗戶;接著他手插口袋裡,來回地慢跑,不時還抬頭望著她的窗戶。
過了十五分鐘,馬丁-貝克又回到同一棵樹旁了。
交通量又比剛剛大些了,電影剛結束,有一群人走在街上了。
他們有幾分鐘沒見到班特森,不一會兒又見到他,混在看完電影要回家的人群裡。他走向電話亭,但又在幾尺遠的地方停下來;然後他突然以輕快的腳步走向種植區。馬丁-貝克忙將背轉向他,慢慢地移動。
班特森通過小公園,穿過通往餐廳的小路,消失在泰格納街遠處。過了幾分鐘他又出現在對面人行道上,開始沿著愛克堡廣場漫步。
「你想他以前來過這一帶嗎?」穿著棉睡袍的韓森問,「我的意思是,今晚我發現他純粹只是偶然。」
艾柏格背貼著牆靠近窗戶站著,抽著煙看著身邊的女孩。她臉轉向窗戶,兩腳分開、手放口袋中站著。藉著街上微弱光線的反射,她的雙眼好比蒼白臉上的兩個深淵。
「可能他每個晚上都來這兒。」她說。
班特森在廣場上繞完第四圈以後,她說:
「如果他整晚在這兒閒逛,我會發瘋,而柯柏和馬丁會凍死。」
午夜十二點二十五分,他已經繞了廣場八圈了,每次都比前一次快。他終於在通往公園的階梯前停下來,仰望著她的公寓後,半跑步通過街道到電車站。
一輛公車進站了,開走後,班特森已經不見了。
「看,馬丁跟上去了。」索尼雅-韓森說。
她說話的音量讓艾柏格跳了起來,在此之前,他們一直互相用耳語交談,現在是她在這兩小時裡,頭一次用正常聲音講話。
他看見馬丁-貝克很快地穿過街,跳上一輛已經等在戲院前的車,他還沒關上車門,車就跟著巴士的方向衝出去了。
「對了,謝謝你今晚來陪我。」韓森說,「我現在要睡了。」
「趕快睡吧!」艾柏格說。
他其實也很想睡。可是十分鐘後他還是走進克拉拉警察局大門,柯柏稍後也到了。
馬丁-貝克進來時,他們的西洋棋已經各走五步了。
「他搭巴士回聖艾裡克廣場,回家了。幾乎馬上就熄燈,現在可能睡著了。」
「她看到班特森純屬運氣。」艾柏格說,「他可能已經到過那裡好幾次了。」柯柏正在研究棋局。
「就算他是如此,也不能證明什麼。」
「你說什麼?」
「柯柏說得對。」貝克回答。
「當然囉。」柯柏說,「即使我在想釣的馬子家附近像只野貓似的徘徊不去,那能證明什麼?」
艾柏格聳聳肩:
「顯然我比較年輕,年輕多了。」
貝克不說話。他們兩人有一下沒一下地,嘗試專心於棋局。過了一會兒,柯柏重複了一步棋,拖住了走勢,不然他這局已經贏了。
「該死!」他說,「剛剛閒聊打斷了我的思緒。你還領先多少?」
「四分。」艾柏格說,「十二點五比八點五。」
柯柏站起來繞著室內跑。
「我們該再把他帶來審問一次,仔細搜他的家,盡可能惹火他。」他說。
沒有人回答。
「我們該派些新人,重新開始跟蹤他。」
「不要。」艾柏格說。
馬丁-貝克只是一直咬著食指指節。過一會兒他說:
「她嚇著了嗎?」
「似乎沒有。」艾柏格回答,「這女孩不會輕易緊張。」
羅絲安娜-麥格羅也不會啊,馬丁-貝克想著。
瑞傑鈴街上傳來清早車輛的川流聲,這表示他們的工作結束了,而別人的正開始。他們一直沒怎麼交談,卻都很清醒。
有些什麼事情發生了,但馬丁-貝克並不確知是什麼。
二十四小時又過去了,艾柏格又領先了一分,其他什麼也沒發生。
接下來是星期五,再過三天這個月就結束了;天氣依舊沒有大變化,整天都下著雨,大清早常霧氣滾滾,其他時候也朦朧一片。
九點十分,電話鈴聲劃破沉靜的夜,馬丁-貝克拿起話筒。
「他又來了,他現在站在巴士站旁。」
儘管柯柏把車直接停在街上,他們竟比上次快三十秒到達。又過了三十秒,艾柏格定位的訊號燈也亮了。
佛基-班特森這傢伙足足在愛克堡廣場閒蕩了四小時,有四五次,他都在電話亭旁徘徊。這回他也仍停下來吃香腸,然後才搭車回家。柯柏開車跟著他。
貝克覺得很冷,只好手插口袋、目不斜視、縮著頭快步走回去。柯柏過半小時才到。
「一切平靜。」
「他有看到你嗎?」
「他走路好像在夢遊,我想他正前方三尺如果有一隻河馬,他也看不到。」
馬丁-貝克撥電話給警員索尼雅-韓森,他要自己想到她時,一定要想到她的工作,否則他會受不了。
「哈囉,現在是明天的週六,準確點說,已經是今天了。他會工作到中午,他離開公司時你要在那裡,很快地經過他身邊,假裝要趕去什麼地方,然後令他意外地抓起他的手說:『嗨,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怎麼這麼久沒聯絡了?』或扯些別的。除了寒暄,不說別的,而且馬上離開。外套還是要敞開著。」他稍作停頓,「你這次一定要盡全力。」
他掛了電話,其他人一起瞪著他。
「你們誰跟蹤技術最棒?」他心不在焉地說。
「史丹斯敦。」
「好吧,明天一早他出家門那一分鐘就開始跟蹤他,史丹斯敦負責。報告他的每個動作回這裡,用另一部電話。我們得一直保證兩個人在這兒。」
艾柏格和柯柏仍然瞪著他,但是他沒注意到。
早上七點三十八分,班特森走出前門,史丹斯敦的任務開始了。
他在史瑪藍街的辦公室裡一直待到十一點十五分,才到咖啡店點些吃的,他選了窗邊的位子坐下。
十二點五分,他見到索尼雅-韓森出現在街角。
她穿著藍色的薄軟呢外套,沒扣上扣子,他可以看見她的腰帶系得有多緊。她裡面穿一件黑色套頭毛衣,戴著手套,但是沒戴帽子沒帶錢包。她的襪子和鞋子,在這樣的天氣裡顯得有點單薄。
她往前走,穿過街道,從他的視線中消失。
公司裡的僱員一個個下班了,最後班特森也走出來把門鎖上。他沿著人行道慢慢走,走沒幾米,索尼雅-韓森向他跑來。她和他寒暄,抓起他的手臂,注視著他,對他說了些話;接著立刻放下他的手,然後站離開他一點,繼續聊。然後她轉個身,繼續向前跑。
史丹斯敦瞄到了她的臉,她臉上有著熱切、愉快,還有性感。他在心中為她鼓掌。
班特森還站在那兒。看著她跑遠了,他動了動,好像要追上去;可是又改變了主意,把雙手放進口袋裡,垂下頭慢慢地走。
史丹斯敦拿起帽子,付了錢,小心地向門外張望,看到班特森已經轉過一個彎,才開門追出去。
在克拉拉警局,貝克懨懨地盼著電話;柯柏和艾柏格已經暫停棋局,靜靜地看起報紙了。柯柏一邊玩拼字遊戲,一邊狠狠地咬著手中的鉛筆。
電話鈴聲終於響起時,他因為咬得太用力,以至於鉛筆折成兩段。
第一聲還沒響完,馬丁-貝克就已經把耳朵貼上話筒了。
「喂,我是索尼雅。一切都還不錯,我完全照你所說的做了。」
「很好,你有看到史丹斯敦嗎?」
「沒有,不過我想他就在附近。我不敢轉彎,所以就一直走,走了好幾條街。」
「你緊張嗎?」
「不,一點也不會。」
直到一點十五分,電話才又響起。
「我在賈思廣場一家香煙店裡。」史丹斯敦說,「索尼雅棒極了,她讓他飢渴得不得了,好像帽子裡的蜜蜂一樣。我們已經走過了市中心,穿過了大橋,現在他正在舊城這邊閒蕩。」
「小心點。」
「沒問題的,他走得像個殭屍一樣,對身邊的任何事都沒感覺。我不能再講了,不然會跟丟。」
艾柏格突然站起來,來回地踱步。
「我們給她的真不是件好差事。」他說。
「她應付得來。」柯柏說,「她也會把其他事情搞定,只要史丹斯敦別嚇跑他就好了。」
「史丹斯敦沒問題的。」過一會兒,艾柏格說。
見克一直沒說話。
三點三分時,他們又有史丹斯敦的消息了。
「我們在佛昆街上。他只顧在街上來來回回地走著,既不停下來,也不四處張望,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繼續盯。」這是貝克的回答。
平常,幾乎沒什麼能改變貝克沉穩的舉止,不過在他來回盯著電話、時鐘四十五分鐘而室內又沒人講半句話之後,他終於站起來走了出去。
艾柏格和柯柏對望一眼。柯柏聳聳肩,把棋盤重新擺好。
貝克用冰冷的水洗手和臉,然後仔細地擦乾。他走出洗手間時,一個穿制服的警察告訴他有電話找他。
是他老婆。
「我很久沒看到你的鬼影子了,連根頭髮也沒有。現在連撥電話給你都不行啦?你在忙什麼大事業?什麼時候才回家?」
「我也不知道。」他疲倦地說。
她繼續嘮叨個不停,口氣也愈來愈粗暴尖銳。他終於忍不住插嘴:
「我現在沒空。」他有點動怒,「再見,不用再打來!」
他還沒放下電話筒就開始後悔剛剛的語氣,不過,也只能聳聳肩,然後走回正在玩棋的同事身邊。
史丹斯敦又來了一個電話,在史凱普橋,四點四十分。
「他進了一家餐廳,一個人坐在角落裡喝啤酒。我們幾乎把城南走遍了。他看來還是一臉古怪樣。」
貝克想起自己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他叫街對面的餐飲店外送過來。他們吃飽後,柯柏躺在椅子上睡著了,還打鼾。
電話又響時,他驚跳醒來。已經晚上七點了。
「他從剛才一直坐到現在,喝了四瓶啤酒,現在正要離開,又往市中心走回去了,走得相當快。我一有空就打電話回去,再見。」
史丹斯敦聽起來有點喘,好像剛剛跑步過,而且貝克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他就掛斷了。
「他正要去那裡。」柯柏說。
下一個電話過了七點半才來,更短,貝克還是沒能講一點話。
「我在安歌貝克廣場,他現在走得很快,在賈爾伯爵街上。」
他們只有繼續等,輪流瞪著時鐘和電話。
八點五分,貝克在鈴聲中抓起話筒,史丹斯敦聽起來很沮喪。
「他在愛克堡街閒逛,又穿過高架橋,我們到歐登街了。我猜他要回家了,他的步伐又變慢了。」
「可惡,他回到家通知我。」
半小時後史丹斯敦又打來電話。
「他沒有回家,轉進高地街。他的腳好像已經不是自己的,只顧一直走啊走的,我撐不了多久了。」
「你現在在哪裡?」
「在北班廣場,他現在正要經過都市戲院。」
馬丁-貝克不斷地想,班特森到底在想什麼?他是真的一直在動腦筋呢,或只是無意識地繞著街道走,心裡有個沸騰的想法或決定,卻一直不敢付諸行動?
接下來的三小時裡,史丹斯敦從不同的地方回報了四次。那傢伙一直在愛克堡廣場附近的街道上繞圈子,但是並不走近她的公寓。
直到清晨兩點半,史丹斯敦說他終於回家了,臥室裡的燈也熄了。
馬丁-貝克派柯柏接班。
星期天早上八點,柯柏回來了,他把睡在沙發上的艾柏格叫醒後,就跳上去睡著了。
艾柏格去找馬丁-貝克,後者正坐在電話旁思考。
「柯柏回來了?」他抬起頭,用滿是血絲的雙眼望著他。
「他正在睡覺,已經天亮了。史丹斯敦在當值。」
這天的第一個電話是早上十點。
「他又出門了。」史丹斯敦說,「他走向通往昆斯荷曼的橋。」
「他看起來怎樣?」
「沒變,甚至穿一樣的衣服,天曉得他有沒有脫下來過。」
「他走得很快嗎?」
「不會,相當慢。」
「你睡過了嗎?」
「睡了一下,但我的精神並不很好。」
到下午四點之前,史丹斯敦幾乎每個小時打來。班特森足足走了六小時,其中只去咖啡店小坐兩次。他在昆斯荷曼,也就是舊市區和南區,到處閒逛。六小時裡都沒到索尼雅-韓森的公寓附近。
五點三十分,貝克坐在椅子上靠著電話睡著了。十五分鐘後,史丹斯敦的回報叫醒了他。
「我在諾曼斯廣場,他正向她的住處移動,表情有點不同了。」
「怎麼說?」
「好像他又活過來了。可是表情卻有點受迫的樣子。」
八點十五分。
「我現在得更小心了。他剛轉到史威瓦金區,還是朝她那兒走。他正在看女孩子。」
九點三十分。
「在史都爾街。他似乎已經冷靜多了,不過還是到處瞄女孩。」
「放輕鬆點。」馬丁-貝克回答。
他突然精神一振,而且開始有信心,儘管他已經四十八小時沒合眼了。
他站著看地圖,柯柏在圖上用紅筆畫出班特森的閒蕩路線,簡直慘不忍睹。電話又響了。
「他今天打來第十次了!」柯柏說。
馬丁-貝克接起電話,看了看時鐘,十點五十九分。
是索尼雅-韓森。她的聲音沙啞中帶著顫抖。
「馬丁,他又在這兒了。」
「我們立刻趕到。」他說。
索尼雅-韓森把電話推開一邊,望望牆上的鐘,十點五十九分。四分鐘之內艾柏格會從前門進來,她不再是孤單一人,也不會再無助、噁心和毛骨悚然的感覺。
她把出汗的掌心在棉睡袍上抹了又抹,袍子因為受潮而緊貼在她臀部。
她輕輕地走進臥室中,不開燈,走到窗邊。赤著腳,這本條鑲花地板顯得硬邦邦的,有點冷。她用腳尖站立,右手扶在窗框上撐著身體,很小心地從薄窗簾後向外偷窺。街上有許多人,有幾個站在街對面的餐廳旁,其間有一分半鐘的時間,她看不到班特森的身影。他從倫波葛街上了岔路,直接走上賈爾伯爵街,大約在電車軌道的一半處,他很快地向右轉。半分鐘過後,她就看不到他了。他踩著流暢的大步伐,走得飛快,他只望著正前方,對週遭似乎視而不見,又好像是在專注思考某件特別的事。
她走回客廳,這兒亮著燈,感覺比較溫暖,也擺了些她喜歡的小東西。她點了根煙,深深吸一口。儘管她完全清楚自己正在做的工作,但當她看到班特森走過來而沒進入電話亭時,心裡還是有點慶幸。她等班特森把她那個笨笨重重的電話弄響,已經等太久了;而這電話若真的打來,必然將她平靜的心擊成碎片,也會給她這處地方帶來許多不愉快的回憶。現在她希望這個電話永遠不會打進來,希望每件事都猜錯了,那麼她就可以回到以前的工作軌道,也永遠不需要再想起這個人。
她抬起過去三周以來一直在編織的毛衣,走到鏡子前面,在肩膀上比了比,這件衣服很快就完成了。她又看一次時鐘,艾柏格這次晚了十秒鐘。他這次又沒法破記錄了,想到這裡她笑了,因為她知道他又會甚為懊惱了。她看著鏡中自己冷靜的笑容和頭髮上閃耀的細小汗珠。
索尼雅-韓森穿過大廳,走進浴室。她站在磁磚地板上,兩腳站得開開的,彎下腰用冷水洗臉和手。
當她關掉水龍頭時,就聽到艾柏格把鑰匙插進前門的聲音。他晚到了至少一分鐘。
她手上還掛著浴巾就忙著走出去到大廳,用另一隻手開了安全鎖,把門大開。「謝天謝地,真高興你來了!」她說。
那不是艾柏格。
她唇上還掛著一絲微笑,慢慢地退回房間裡。叫做佛基-班特森的傢伙,把門關上,插上安全鎖,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