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銀灰色的聖誕節。那個叫佛基-班特森的人,選擇在索德拉來的母親家中靜靜度過這個佳節。馬丁-貝克不斷地想起他,不管是在教堂中的聖誕禮拜,或是汗流泱背地戴著聖誕老人的面具時。
柯柏因為吃太多,不得不在醫院裡住了三天。
聖誕節第二天,艾柏格打電話來,聽來有點興奮。
各報紙都刊登了不同形式但卻相當冷淡的文章,表示運河謀殺案的案情已明朗,而瑞典警方不再需要插手這件事了。
在哥審堡另外出了一件傳統式的新年謀殺案,二十四小時之內就破案了。卡夫卡寄了一張超大型古怪的明信片來,是紫丁香色調的,上面畫了一隻鹿背向落日奔來。
一月七日到了,而這天也的確像一月七日,街上到處是口袋空空、被雪凍歪的人們。商家開市了,大半卻裡面空空如也,天氣還是一片朦朧而且奇寒。
一月七日是計劃發動日。
一大早哈瑪就來視察。看完後他說:
「我們這個實驗打算做多久?」
「成功了為止。」艾柏格說。
「這可是你說的。」
哈瑪想過了各種可能的突發狀況,比方馬丁-貝克和柯柏都可能有別的事要立刻辦;米蘭德和史丹斯敦也應該至少花部分時間處理他案;而第三區也很快就會開始抱怨被借走的女警員怎麼還不能歸隊。
「孩子們,祝好運。」他說。
過一會兒,其他人都走了,只剩索尼雅-韓森留在貝克房間裡。她感冒了,只能坐在椅子上流鼻涕。貝克看著她,她今天腳穿長靴、灰色上裝和黑色緊身長褲。
「你打算穿這些?」他的語氣有點酸。
「不,我會回家先換掉。但是你要知道,去年七月三號是夏天,而現在是冬天,如果我現在穿薄薄的,戴著太陽眼鏡,跑去一家搬家公司請他們幫忙,那一定很古怪。」
「你只要盡力就好,重點是你要瞭解真正的目的。」他停了一會兒,又補充了一句:「假設我瞭解得沒錯的話。」
這女人若有所思地看他。
「我想我明白。」她終於說,「我已經讀過有關她的每個報告,而且一字不漏;那段影片我至少看過二十遍。我的衣服顏色挑和她相像的,還在鏡子前面練習了好幾個小時的儀態。但我還覺得不夠。她的個性和我的完全不同,習慣也不同,我沒過過她那種生活,也不打算過,但是我會盡我所能。」
「那就好。」馬丁-貝克說。
她看起來高不可攀,實際上也不易親近。他對她的私生活所知不多,只知道她有個五歲的女兒和她的祖父母一起住,她好像沒結過婚。儘管他對她不甚瞭解,他卻想起她很多的風評:她敏捷、腳踏實地而且專注於工作,這是很多人都做不到的。
直到下午四點她才回報。
「我剛從那兒出來,等一下我會直接回家。」
「好吧,他是不可能現在就過去硬闖你家大門的。進行得怎樣?」
「我想還不錯,大概不可能更好了,衣櫃明天會搬來。」
「他對你有意思嗎?」
「我不知道,我覺得他好像有眼睛一亮。我不知道他會怎麼做,所以現在很難說。」
「很困難嗎?」
「老實說,並不困難。我覺得他人看起來相當好,某些方面也很迷人。你確定他是兇手嗎?我並沒有很多和謀殺犯相處的經驗,不過我很難將他當成謀殺羅絲安娜-麥格羅的兇手。」
「是的,我很確定。他說些什麼?他留了你的電話號碼嗎?」
「他把我的地址和電話寫在一張活頁紙上。我還告訴他我另有一部私人電話,只不過如果我不是在等某人的電話,我就不會去接,所以得先打客廳的電話過來。我覺得他的話並不多。」
「當時只有你和他在室內嗎?」
「是的,還有一個肥肥的老女人,在玻璃隔開的另一間辦公室裡。但她聽不到我們談話,因為當時她在講電話,而我聽不到。」
「你有逮到機會和他談談送衣櫃以外的事嗎?」
「有啊,我提到天氣很差,而他回答一定會這樣的;然後我說很高興聖誕假期結束了,而他說他也是。我還加一句,『像我這樣孤獨地過聖誕節,可真是悲哀啊!」』
「那他說什麼呢?」
「他說他也是單身,而即使他聖誕節和母親一起度過,也一樣覺得可悲。」
「聽起來不錯。」馬丁-貝克說,「你們談些別的嗎?」
「我想應該沒有。」
電話的另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後她補充:
「噢,我要他寫下他們公司的地址和電話,好去電話簿裡查一查,而他給我一張印好的公司名片。」
「然後你就離開了嗎?」
「是啊,我已經沒辦法再逗留,繼續說一堆廢話。不過我挑了適當的時間離開。這之前我特地解開外套什麼的,好讓他看到我裡面穿緊身毛衣。我還說如果他們沒辦法在白天把衣櫃送來也沒關係,因為晚上我幾乎都在家等某人的電話。不過他說衣櫃應該會在早上送到。」
「很好,你聽著,今天晚上我們恐怕得先預演,我們會在克拉拉分局。史丹斯敦會扮演班特森,他會打電話給你。你接了之後,就打給在克拉拉分局的我,我們會趕去你家,等史丹斯敦出現。你懂了嗎?」
「知道了。史丹斯敦一打來,我就撥電話給你。大約是幾點呢?」
「我不能告訴你,因為你不能預知班特森何時打來。」
「你說的對。對了,馬丁——」
「是。」
「實際上他在某方面還蠻有吸引力的,一點也不會令人不快,或顯得很心急。羅絲安娜-麥格羅一定也是這麼想的。」
瑞傑鈴街第四區車站的候車室裡面有間康樂室,室內一塵不染,東西也都放得很整齊,儘管提供娛樂的可能性很小。
八點十五分了,馬丁-貝克已經把晚報讀了兩遍,除了體育欄和分類小廣告,幾乎全部看了。這之前的兩個小時,艾柏格跟柯柏一直在下棋,以便驅除彼此討論的慾望。史丹斯敦在門口的椅子上睡覺,嘴巴張得開開的。他這樣是可以原諒的,因為昨晚他一直在忙另一個案子;不管怎麼說,他是要扮演壞蛋的,所以不需要太警覺。
到了八點二十分,馬丁-貝克走向史丹斯敦,把他搖醒。
「現在開始吧!」
史丹斯敦站起來,走到電話邊撥了個號碼。
「喂,」他說,「我可以過去嗎?什麼?好。」
然後他走回他的椅子,繼續睡大覺。
馬丁-貝克望一望時鐘。過了五十秒,電話鈴響了。這部電話可以直撥外線,而且是特別為這個案子準備的,別人不可能使用。
「我是貝克。」
「我是索尼雅。他剛剛打來,他在半小時內會到。」
「知道了。」
他掛回電話。
「現在我們行動吧,夥伴們。」
「你現在放棄還來得及。」艾柏格在棋盤的另一邊喊著。
「好吧,」柯柏說,「一比零,你領先。」
史丹斯敦張開一隻眼睛:
「我要走哪條路過去?」
「你想走哪條路都可以。」
他們下樓去開車,車子停在警局的車道上,是柯柏的車。當柯柏搖搖晃晃地把車轉上瑞傑鈴街時,他問:
「我可以當那個躲在衣櫃裡的人嗎?」
「不可以,只有艾柏格可以。」
「為什麼?」
「他是惟一能走進屋裡而不被認出來的人。」
索尼雅-韓森住在倫波葛街角落一幢建築物的三樓,面向愛克堡廣場。
他們把車停在小戲院和泰格納街之間,然後分頭前進。貝克穿過街道走進灌木叢中,藏身在卡爾-史塔夫的雕像陰影中。他的據點可以清楚看到韓森家和愛克堡廣場,周圍的街道也一目瞭然。他看見柯柏以冷淡的姿態,隨意地沿倫波葛街向南走。艾柏格則果斷地照著行程走向前門,開了門走進去,好像他本來就住那兒。四十五秒後艾柏格就會在公寓裡了,柯柏會在愛克堡街的拱門下面。馬丁-貝克按下秒錶。從他掛下索尼雅-韓森的電話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分十秒。
外頭很陰冷,他把外套領子翻上來。有個醉漢想向他勒索一根煙,他只能低聲地嚇嚇他。
史丹斯敦演得很好。
他早了十二分鐘,而且從一個令人想不到的方向過來。他沿著愛克堡公園的階梯躲躲藏藏前進,然後混進一群去看電影的人裡面。直到他潛人屋內,貝克才看見他。
柯柏也還令人滿意,他和馬丁-貝克恰好在大門口會合。
他們一起進大門,把裡面玻璃門的鎖打開,兩人都沒交談。
柯柏走樓梯,他位置是在韓森家下方半層樓處,沒有訊號就不必推進。貝克想要搭電梯,可是按了鈕後電梯一直不來來。他只好跑上樓梯,還遇見站在二樓半面露驚訝的柯柏。電梯停在三樓,史丹斯敦出去後讓電梯門關不起來。馬丁-貝克原計劃搭電梯上四樓,再由四樓跳進韓森家的,這下也就泡湯了。
屋子裡沒有吵鬧聲,但史丹斯敦一定早進去了。過了三十秒,貝克聽到被蓋住的叫聲和一些吵鬧聲,他早就把鑰匙準備好了,過了十秒鐘,他已經進到韓森屋裡。
韓森坐在床上,史丹斯敦站在屋中間打呵欠,艾柏格則輕輕地把史丹斯敦的雙手絞在背後。
貝克吹聲口哨,柯柏就像一輛特快車一樣衝進來。因為他不需要開任何的問,反而撞到大廳裡的桌子。
馬丁-貝克摸摸鼻子望著女孩。
「很好。」他說。
她很務實地穿出他想要的模樣。她打赤腳,沒穿褲子,身上穿著短袖的薄棉浴袍,只蓋住一半的大腿。貝克可以確定她根本沒穿內衣。
「我換件衣服,再為你們沖咖啡。」她說。
他們走入另一間房間。而她幾乎立刻跟著進來,而且已經換上牛仔褲、灰色毛衣和拖鞋。十分鐘後,咖啡煮好了。
「我的鑰匙卡死了。」艾柏格說,「得把鑰匙搖來搖去才打得開。」
「那倒還好。」貝克說,「你不用像我們那麼趕。」
「她開門時,」史丹斯敦說,「我聽到你在樓梯上走來走去。」
「塑膠鞋底!」柯柏說。
「你開門開快點!」貝克說。
「衣櫃裡的鑰匙孔真不賴。」艾柏格說,「我從頭到尾都看得到你。」
「下次你再不把鑰匙拿出來開,」史丹斯敦說,「我一定先把你鎖在裡面。」電話聲響了,他們都呆住了。
「我是,哈囉……不……不,今晚不行……嗯,我還有點事……我房裡有人嗎?有,可以這麼說。」
她掛下電話迎上他們的眼神。
「沒事啦!」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