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刃碧血 一、習習微風
    我要引用那一句「大風起於萍末」的成語,來形容這一件起初看似平凡而結局卻出人意外的迷離消稅的慘案。是的,我的引用也許近於曲解原意,但從某一個角度看,這件血案的過程,恰像是由一陣習習的微風,演變而成為投木飛沙的巨隨。

    案子發生的日期已是相當久了,在當時它確曾衝動過上海社會,不過因著牽連的人,有幾個是社會上的所謂「知名之士」,我雖會記敘,可是因著顧忌,不能不放意地「語焉不詳」。現在事過境遷,那些關係人的地位已跟著時代洪流的推移而起了變動,這顧忌的束縛也就在無形中解除。所以我現在筆尖上所飽蘸的是完全自由的墨汁。

    這是八月九日星期日的早晨,我們的簡單的早餐已經結束。我照例銜著紙煙,拿著一張申報的副刊,正在讀一段小說。清晨的微風從窗口裡進來,拂在臉上感到涼快。對座的霍桑老友也在一壁吸煙,一壁讀那第二張本埠新聞。兩縷青色的煙霧在靜穆的辦公室中裊裊地蕩漾著,交織成不規則的煙幕。吸煙,讀報,簡直成了我們的早課。

    靜寂中忽然爆出了一種緊張而近乎驚惶聲音。發聲的是對面籐椅子上的霍桑。

    「唉,奇怪!……包朗,有一件案子!

    那誇張而有些類乎「危言聳聽」的聲浪,使我不由不放下附張而抬起頭來。他的閃動的目光凝住在報上,彷彿要透過紙背一般。他這副狀態真像黑暗中的貓兒,忽聽得壁角里有什麼聲響,便昂頭張目地發威起來。

    我問道:「什麼案子?不會是那毛獅子的黨羽又捲土重來?……」找委實也沾染了些驚異。

    霍桑忙搖搖頭,答道:「不是,不是——這是一件奇怪的劫案——很奇怪。」他將手中的報紙向我一丟,嘴裡仍銜著白金龍紙煙,目光卻移到了那條溫州土產的地席上去,分明在開始運用他的腦力。

    我一接過報紙,瞟了一眼,便發見那「駭人聽聞的劫案」的標題。標題的字體並不大,只用三號字,想必因時間關係,地位不夠,臨時補插過去的緣故。

    那下面的記載是:

    「昨晚(八月八8)十一點半,北區通州路上,忽然發生一件駭人聽聞的劫案。那時有恆路北區分署二0二號警士王福正巡行到通州路南口,忽聽得通州路上有女子喊救命的聲音。他抬頭一瞧,隱約見靠近鴨綠路口,有一個穿白衣裙的女子和一個戴草帽穿深色長衫的男子正在互相爭持。王福便奔過來追捕。他追到距離二三十步光景,便見那女子仆倒在路旁水泥的人行道上,同時還聽得睡骼一聲,那兇手丟了凶刀飛也似地望北面奔逃,一霎眼間,便已朝東轉彎向岳州路逃去。

    「王福捨了倒地的女子飛步上前,迫在兇手的後面。不料他一轉彎踏進岳州路時,那兇手已不見蹤影。他正要取出警笛來吹,一時卻不知道兇手逃往哪一個方向。遲疑問他忽見前面約摸二三十碼外,一輛停著的汽車開始軋軋地向前駛去。王福呆了一呆,才覺那汽車有些可疑,也許已載了那匪盜逃走。他拚命地奔上前去,一壁還高聲喝令停車。可是那汽車絕不理會,開足了速率,一霎眼間便已轉彎向兆豐路逃去。那時王福的警笛聲音雖也召來另一個警士,但汽車已遠,終於兜捕不著。

    「他們兩個一同回到通州路時,那穿白衣白裙的少年女子仍躺在水泥人行道上,左肩上血污猩紅,顯見受傷得重。那女子已經曼過去了,沒有知覺。王福用手撫摸伊的鼻管,幸而還有一縷微息。王福就將旁邊那把凶刀拾起來,交給他的同伴回警署去報告,他自己雇了一輛車子將那受傷的女子就近送進間行路同濟醫院裡去。

    「伊經過了醫士的急救,在半夜過後,曾一度甦醒過來,才說明伊叫丁惠德,有一隻皮手袋,已被那匪徒劫去,袋裡有一支墨水筆,一張五元鈔票,和幾個零碎輔幣。那女子受假的部分雖不是要害,但在水泥地上躺了好幾分鐘,失血過多,神志不清,是否能夠安然出險,還沒有把握。

    「近來這種路劫事情層出不窮,這回劫物而又行兇,可見匪徒們的益發猖獗。負治安職責的當局若不設法撲滅,以後路上的夜行人們人人自危呢。

    我讀了這一段帶些誇張渲染筆調的新聞,先前給霍桑所引起來的一團緊張的期望,反而化成了一個美麗的皂泡。因為這種路劫案子在上海社會中,原是司空見慣。有時黃包車伕也會乘機下手,傷害行兇也往往是連帶的後果。每天報紙的本埠新聞版上,這一類新聞好像是少不得的點綴。霍桑剛才為什麼也這樣大驚小怪,我真有些不懂。

    霍桑正在翻閱一本上海地圖,抬頭向我瞧了一瞧。「包朗,你以為這案子怎麼樣。

    我淡淡地答道:「這是一件平凡的路劫案啊。」我隨手把報紙擱在一旁,仍自顧吸繩。

    「晤,是的,平凡得很——但你知道劫去了什麼,

    「報紙上不是說劫去了一隻皮手袋嗎?

    霍桑又點點頭,把地圖合攏了。「不錯。手袋中有什麼東西?」

    我暗暗詫異霍桑怎麼會發這樣無聊的問句。我仍瞧著他答道:「一支墨水筆和一千五元鈔票。」

    霍桑又應道:「是的。那匪徒怎麼樣逃去的?」

    我有些兒不耐。『「奇怪¥報紙上明明說他是乘了汽車逃走的。你怎麼還問我?難道你——一」

    霍桑忙舉起右手來阻止我。「是的,是的,我也說是乘汽車逃走的。」』他坐得更挺直些,目光釘住在我的臉上。「包朗,你不是以為我小題大微肥?難道你瞧不出這回事的矛盾性—礙,你真瞧不出?好,我告訴你。現在我們試把這件事歸納攏來。那支墨水筆,你想要多少代價?我們姑且假定是一種中等貨,大概總在十五六元罷?還加上五圓鈔票和一隻手袋,一共也不過二十多元。但那行劫的朋友卻預先在好了汽車,他所下的資本未免太大些了。這是個顯明的矛盾點。你說是不是?」地移動目光,又瞧著地席.努力地抽煙。

    我開始有些疑訝,問道:「霍桑,你有什麼意見?」

    他吐了一口煙,自顧自地說;「包朗,你總知道馬路上的路劫事件,數十百元的首飾物品,大概只是一般小流氓所幹,若是大樓大樣地雇了汽車的匪徒,目的物決不會這樣小。你想一想,是不是有些特異——有些反常?那末,這裡面會不會還有別的情由呢?』」

    霍桑說完了,又繼續呼吸了兩口煙,他的眼光重新凝注在地席上面,似在欣賞那上面的回紋圖案。我雖不答話,心中卻仍覺得霍桑有些地「小題大做」,至少也近乎「過甚其實」。我認為那人劫手袋以前.也許抱著更著的目的,未必預先就知道手袋裡只有二十多元的財貨。若說乘汽車逃走,也有一個疑問。那人或者因著警士的追蹤,情急智生,恰巧看見路旁停著一部汽車,使跳上去藉著逃走。怎見得一定是他預先在好了的?

    霍桑忽仰起頭來,微微向我一笑,好似已瞧破了我的心事。

    「包朗,你不贊成我的見解嗎?我再給你一個證據。你總也承認乘了汽車行劫,本是近幾年來才產生的一種盜匪們的新的姿態。這班盜匪們所用的器械,當然也得時代化了。他們必用新式的手槍,決不會再用落伍的刀。但眼前這位朋友卻明明用的是刀。從清理上推測,這又是一個不相符合的可疑點。

    我們淡淡地答道:「那末,你想這是件什麼性質的案子?

    他放下了紙煙,答道:「這自然還不能憑空亂猜。我只覺得它有些反常——一你總也承認,反常是一般對於偵探學有興趣的人所應當注意的……包朗,我相信這決不是一件尋常的路劫案,背地裡也許另有什麼內幕。

    我吐出了一口煙,又緩緩地說:「據我看,有一個先決的問題必須先證實了,你的設想才能成立。

    「什麼樣的先決問題?」

    「你的疑點的關鍵,就是那一輛汽車。你說乘汽車的匪徒不會用刀,也不會劫二三十元的小贓物,固然不錯。但你怎麼知道那汽車不只是恰逢其會地給他偶然借乘而並不是預先雇定的?如果如此,那分明還是一件尋常的路劫案,你設想中的樓閣不是完全要坍倒了嗎?」

    霍桑聽了我這句話,忽將煙尾從嘴裡取出,拿在手』裡,一動也不動。他的身子也坐得更直了,他的炯炯的雙目又注視在我臉上,他的嘴唇似在微微張動,但一時間分明答不出話。哼!霍桑的智慧固然高出我上,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的古語,有時也會在他身上得到應驗。這時我「談言微中」,分明已抓住了他的一個漏洞,這漏洞地起先大概沒有想到,故而禁不住露出這種目瞪口呆的狀態。

    這時忽然有一陣琅琅的電話鈴聲。霍桑突的丟了煙尾,從椅子上跳起來,奔向電話室。唉,他正在窘急的當兒,竟有這意外的電話來使他下台,他的運氣正不算壞哪。

    霍桑從電話室裡回來時,面容上帶著莊肅的氣氛。我一見這情狀,不便再說什麼調笑的話。

    「霍桑,誰的電話?」

    「警察總署的汪偵探長。包朗,我們有事情做了。他充分暴露了他的好動不耐閒的心理。

    「可就是這件了惠德的劫案?」我禁不住站了起來。

    霍桑搖搖頭。「不是,這是一起謀殺案,莊清夫的女兒莊愛蓮被人殺死了。

    我不禁怔了一怔。在清夫在上海社會上很有面子,他的台銜,早已排進了所謂「聞人」的名單。據聞他從前在政界裡混過好幾年,現在卻退閒安居,做了好幾家紗廠的董事。他的女兒莊愛蓮是上海大學的著名校花,品貌既然姣好,交際又廣,雖還配不上說「社會之花」,但剪綵揭幕一類的玩意兒,伊也不時參加。所以伊也像伊的父親一般,報紙上常常有伊的芳名。總而言2,伊在交際場中已著實有些「聲譽」。現在伊忽然給人謀殺,這事件顯然會轟動整個的上海社會。

    於是我便預備出發,從衣架上拿下了草帽、霍桑也上樓去換了一套淡灰色國產派力司的西裝,又將應用的東西納在一隻小皮包裹,匆匆地提著下來、我們就一同出門。

    早晨的陽光雖已滿佈在天空,顯著一片明朗的清輝,但究竟還在清早,氣候卻不算十分熱。汽車已停在門外。霍桑一壁踏上汽車,一壁向司機說了一聲:「鴨綠路」

    我在車座上坐定以後,心中動了一動,便問道:「莊清夫住在鴨綠路?」霍桑點點頭。我又說:「那丁惠德發案的所在,報紙上不是說也相近鴨綠路口嗎?這兩個地點倒很相近。

    霍桑忽側轉了頭,瞧著我問道:「包朗,什麼意思?你可是說這兩個發案的地點既是相近,這裡面就兩相有關嗎?」

    我辯道:「我沒有這樣說啊。」我承認這答語確有些詭辯的成分。

    霍桑道:「是的,不過你的口氣早告訴我有這樣的意思。

    我略頓一頓,笑道:「那末,就假定這兩件事也許互相有關,你難道就不贊成?

    霍桑搖頭答道:「我不贊成。」地摸出紙煙來燒著,又緩緩地說:「包朗,你須知道設想的成立,多少總得有些事實的根據。你此刻的設想完全沒有憑藉,我只能給你『神經過敏』四個字的評語。」他居然開始訓話了。

    我又笑道:「神經過敏?!那末,你方才把一件尋常的劫案小題大做,看得非常嚴重,這理想是不是也帶著些同樣的色彩?」

    霍桑放下了紙煙像要辯論,可是他的眼光向車窗外望了一望,又回頭來向我斜乜了一眼,卻又說不下去。一會兒汽車經過了有恆路,從某市和華光影戲院轉角上轉彎,已駛進通州路。將近鴨綠路口,霍桑叫汽車停車。他跳下車來,把眼光在馬路兩旁的水門汀上亂瞧。他忽而拉著我穿過鴨綠路,向西邊的水泥人行道走去,接著他彎著腰細細瞧視。那裡果然還隱約有兩灘血跡,一處大些,一處小些。距離約摸兩英尺闊,這就是丁惠德劫案的遺跡,還沒有完全消除。

    霍桑摸著一下頓,向那兩灘血跡注視了一回,忽又指著另外一處更小的血點,自言自語地說:「這大概是凶刀墜落的所在地了。

    那血跡所在距離鴨綠路的轉角只有近十碼光景。通州路本來是很僻靜的,夜間當然更加冷靜,無怪那匪徒們膽敢在這地方劫物行兇。霍桑又抬頭向左右前後瞧了一瞧,便轉彎進入鴨綠路。我也跟在後面。約摸過了六七家門面,便是莊清夫家。

    那是一宅三上三下的舊式石庫門屋,門前已派了兩個警士在照料。有幾個看熱鬧的閒人,分明都想滿足他們的好奇心,但因著警土的阻攔,都不敢走近。一個警士似乎認識我們,趕緊將圍觀的人們分開,走過來迎接我們。接著那虛掩的黑漆石庫門也開了一扇,那個寬袖子黑印度綢長衫的矮胖的汪銀林探長已挺著肥滿的肚子從裡面出來,向我們點頭招呼。

    我們剛走近那黑色的石庫門,我不禁吃了一驚,急忙煞住腳步。原來門口裡面的水泥地上,直僵僵地躺著一個女子,就是被害的莊愛蓮。

    讀者們會不會懷疑我的膽量?其實這個發現委實太出我意外。兇案發生的地點雖不能有「合法的規定」,但誰想得到竟會在大門裡面?何況大門本來關著,事前我毫無準備,一進門就看見一個艷屍,又怎能不驚?

    我一壁詫異地喊了一句「奇怪」,一壁低頭細瞧。

    那女子仰面朝天,年齡在二十左右,烏油油的額發,蓬亂地壓在眉間,頸間卻血肉模糊,真是「慘不忍睹」伊身上穿一件淡然色夾白色小花的外國紗圓角短衫,下身繫一條玄色蟬翼紗的套裙,腳上一雙白虎皮的高踉皮鞋,胸襟面前有一大攤血跡,已變成了儲色。伊的臉兒是瓜子形的,額上覆著半月形的劉海,後面梳一個S署,五官很勻整,生前顯然很美麗。但這時候伊的雙目大張,露著呆木的眸珠。灰白的臉上顴骨聳起,加著唇吻開張,露出兩排嵌在死齦中的白齒,形狀真有些觸目可怖。我暗忖這女子在若干小時以前分明是一個活潑潑嬌滴滴的美女,此刻卻變得這樣子丑怖。那末,美與醜的分野,可見完全操縱在時間先生的手裡!

    霍桑接著身子在屍體上細細視察了一會,抬起頭來問汪報林道:「這是不是原有的死狀?

    汪銀林道:「是的,不過那兩隻腳我剛才已略略移動,因為在發現的時候,這右面的一扇大門開著一二英尺光景。我覺得外面的人太多,索性把門關上,故而將屍足移動了一下。

    霍桑點點頭道:「這樣說這女子死的時候,似乎剛才要開門出外,可是門還沒有開足,那兇徒便已下手,是不是?

    汪銀林應道:「正是,我也這樣推想。

    我也說道:「那末這兇手是外面人了。

    霍桑斜脫著我微微一笑。「你這話略有語病,應當說『從外面進來的人』。」他又回頭瞧瞧那艷屍,向遷銀林道:「那致命的傷處,大概就是在伊的咽喉間的一刀……刀鋒顯然很銳利,下手也很重。銀林兄,你可曾尋到凶刀?」他又俯身下去,用手指著那女子的頸項,繼續說道:「你瞧,這傷痕很深,足見下刀時的猛烈。那像是一把鋒利的小尖刀……晤,一定很銳利。」他又站直了。

    汪銀林答道:「我已經在這天井裡和門外馬路左近尋過一次,不見有什麼凶刀。致命的原因,剛才警署裡的何健醫生已經驗過,當真就是這喉間的刀傷。除此以外沒有別的傷痕。

    霍桑點著頭,自言自語地說道:「有了這一個傷,那囚徒的願望當然可以滿足了。我相信那刀尖一定已刺斷了動脈,所以這女子著刀以後立刻就死,沒有抵抗和掙扎的能力。」他站直了,又問:「何醫生可曾說過伊死了多少時候?

    汪探長道:「他說大概有七八個鐘頭。

    霍桑道:一何醫生什麼時候來驗的?」

    汪銀林瞧了瞧手錶,答道:「此刻已九點半。他走了還不過半個鐘頭。

    霍桑略一沉吟,目光旋動了一下,好像有什麼觸發。他接著問道:「這案子你什麼時候得信的?

    汪銀林道:「我得信時已六點鐘。發現的人就是本宅的老僕銀林。據說他清早起來正待打掃天井,忽見他家的小姐死在門口,大門也開著小半扇。他吃了一驚,忙高聲呼叫,才驚動了全家。他就往警署報告。等我得信趕來,已經七點鐘了。

    霍桑用手摸摸下頓,沉吟地說:「何醫生的診斷如果不錯,這案子分明發生在昨夜夜半。那末當時侵中人怎麼會沒有知覺,直到今天清早方才發現?

    汪銀林皺著眉毛,答道:「這一點果真很可疑。我也問過屋中人,都說不知道。

    「你已見過主人莊清夫嗎?」

    「沒有。莊清夫在半個月以前已帶著兩位如夫人和他的兒子景榮一同往枯嶺避暑去了。這裡只有他的大夫人和愛蓮小姐。此外還有一個杭州來的女客,是愛蓮小姐的表妹,名叫朱妙香,已在這裹住了一個月光景。這女子我剛才已經問過。據伊說昨晚伊身體略有不適,睡得很早,所以也完全沒有知道。」

    「莊夫人有什麼表示?

    「我還沒有見在夫人。伊息著胃病,正發作得厲害,不能見客。」

    「這裡有多少僕人?你可部門過?」

    「問過的,本來有五個僕人,內中一個車伕已跟上山去。這裡有一個年老的男僕銀林和三個女僕。三個女僕中有一個住在樓上,其餘的一老一少都住在樓下。」他忽把聲音放低一些。「那年輕的女僕叫阿金,我看有些可疑。

    霍桑注意地問道:「怎麼樣可疑?

    汪銀林湊近些,說:「當我問別的僕人的時候,他們都應對如流,單單這阿金有些地吞吞吐吐。伊雖然一口回答不知,但我覺得伊的眉目間卻明明有知情的光景。

    霍桑微微點一點頭,緊蹩著雙眉。他也低低地說:「這樣一件兇案,在發生時竟沒有一個人知道,當真太反乎常情。」』

    我插口道:「伊的傷痕既然很厲害。那末伊中刀以後,也許立即倒地斃命,因此喊不出什麼聲音。那不也是可能的嗎?

    霍桑道:「但中刀以前的開門和中刀後的倒地,都是應得有些聲響的,怎麼會連一個人都沒有聽見?」他俯下身子開那只他帶來的小皮包。

    汪銀林連連點頭,說道:「原是啊,我也覺得木能相信。

    霍桑已從皮包中拿出一個放大鏡來。他先指一指那黑漆的大門。

    他說道:「大門上並沒有撬挖的痕跡,顯是死者自己從裡面開門的。在半夜的當地,一位有身份的小姐,不叫僕人開門,卻親自下來,這一點也值得研究。

    汪銀林向樓窗上仰瞧了一瞧,低聲答道:「實在奇怪得很。而且死的是莊清夫的女兒,又是一位交際花,事情的確有些不好辦。因此我才覺得不能不又來麻煩兩位老朋友。

    霍桑不答,但蹩著雙眉點點頭。

    我問道:「報林兄,你看這案子的動機是什麼?

    汪銀林道:「據我推測,屋中雖不見有遺失的事實,但那人行兇的目的好像仍不外圖財。」他指示死者左手的無名指。「請瞧,這裡有一條戴過戒指的痕跡,是新的,好像有人行兇以後,還從伊的手指上拿去了一隻指環。

    我低頭瞧瞧死者的手指,答道:「但並沒有傷痕,就算有指可,也不像是用暴力持去的。」

    汪銀林道:「是的,但假使愛連果真是自己出來開門的,那當然不是尋常破門而入的盜劫、他盡可以從容些。」

    我道:「伊既然是個校花,平素的交遊一定很多。這一次慘死,伊的交際方面,似乎也應當注意。」

    汪銀林道:「不錯,但據我所知,伊的男朋友不止一個,從哪一條路著手,一時還不容易解決。」

    當我和汪銀林談話時,霍桑拿了放大鏡在黑漆的大門上專心地瞧察。

    他忽而低低地驚喜道:「這裡有指印——好像有三個指印!」接著他又變換為失望聲調。「唉,可惜被一個掌印抹糊塗了。」

    汪探長和我都走近去。我看見霍桑所察驗的,就是那扇早先半開半掩的門。

    霍桑指示給我們瞧,說道:「這門的靠邊,有三個並立的指印,大概就是兇手行刺的當地,右手執刀左手卻按在門邊上。可是這三個指印的上面又給一個手掌按捺過。真可惜。」

    我問道:「這個掌印可就是兇手的?還是發案以後另外有人用手掌在門上按捺過?」

    霍桑皺眉道:「這就是我們眼前的課題了。」他又回頭問道:「銀林兄,這指印和掌印,你趙光可曾瞧見?」』

    汪銀林搖頭道:「沒有,我一到場後,親手將門關上,門外還派人守著,決沒有別的人觸動。」

    霍桑道:「你自己進來時怎麼樣?可曾偶然在這門上按捺過?」

    汪銀杯摸著他的肥圓的下領想了一想,回答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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