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艾略特走進我的辦公室時,我正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整理著保險報告。
窗外下著雨,雨水拍打著我身後的玻璃窗。艾略特沒有穿雨衣,他被雨水淋透了,他的外套「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著水。
他走了過來,坐到我的對面,說道:「這糟糕的天氣,這雨說下就下了起來。」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很高興看到你,我還以為你把老朋友給忘了呢。」
「你好像一直在忙。」
「生意剛剛起步嘛,我總得做出個樣子來。」我故作輕鬆地答道。
艾略特笑了,說:「單單是世界博覽會的那一項緝竊任務,就能使你賺得一個開門紅。」
我點點頭,放下了手中的鋼筆,「的確如此,你打算明天就走嗎?」
「明天上午,我,貝蒂還有那輛裝滿行李的福特車。」
「你到辛辛那提法院去做些什麼呢?」
艾略特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禁酒法令已經被取消了,人們還能把我這樣一個禁酒專員送到哪兒去呢?我猜那些傢伙想派我去剷平『月光山』,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
我半是調侃,半是擔心地說:「山地人的獵槍和機關鎗一樣凶狠,他們會殺了你的。」
「我是這麼想的,要知道我可從來沒有把自己想像成一名『勇士』。」
「你說得沒錯。」
這使得艾略特臉上略微浮現出一絲笑容,不過是一絲憂傷的笑容,我很理解他此時的感受。
他說道:「內森,別忘了去辛辛那提看我們。」
我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會的。你的老朋友都在這裡,我想你也一定會時常回來看看大家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
我突如其來地說了一句:「難道這不是很值得的嗎,艾略特?」
「什麼?」
「你打了相當精彩的一仗,把卡朋給扳倒了,還有其他的一切。」
艾略特有些傷感地說:「是的,能夠剷除卡朋,這的確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可是問題是,現在沒有人去理會奈蒂,所有的人都忙著追捕那些在逃的銀行搶劫犯,因為公眾們只關注流血事件。」
「在你離開之後,梅爾漢-班維斯會繼續整理芝加哥的治安。」
「那個飯桶,」艾略特不屑一顧地說道,「不過是一個酒囊飯袋。」
說到這裡,艾略特意識到我是在故意套他的口風,我們二人互相看著對方,禁不住大聲笑了起來。
之後,艾略特又說道:「我剛才在樓下停留了一會兒,邦尼不在那裡。」
我說:「他現在正在卡茨科爾斯訓練呢,幾個星期以後,他將和坎佐內拉再度交手。」
艾略特若有所思地說道:「說到再度交手,我真希望自己能夠親眼目睹對蘭格的正式審判。」
對蘭格的正式審判也是在幾個星期以後的事。
我聳聳肩,評論道:「不會有什麼特別的,蘭格和米勒一定會被革除警察職務的。」
現在,蘭格和米勒已經被暫時停止了在警察局裡的工作。
「是的,一定會有這樣的結果,不過,我還是希望自己能夠親眼目睹這兩個敗類的下場。」說到這裡,艾略特關切地看了我一眼,「最近收到瑪麗-安的信了嗎?」
「上個星期她給我寄來了一張卡片,告訴我說她在一部片子中扮演了一個不太重要的角色。」
艾略特不加思索地說:「好萊塢一定很適合她。」
我點了點頭,附和道:「是的,那是為她準備的地方。」
艾略特有些遲疑地說道:「我想……你對她是認真的。」
「是的。」
「你現在還好吧,內特?」艾略特的臉上充滿了關切之情。
我勉強向他笑了一下,「你知道現在我想去哪兒嗎?」
「你想休息一下?那些報告可以暫時放一放,不是嗎?」
「你總是能猜對我的心思。」我向艾略特說道。
艾略特已經站了起來,「是的。現在咱們到樓下去吧,我請你喝上一杯。」
打那以後,我就很少再見到艾略特,不過,我不時地能夠得到他的消息和其他人的一些情況。
在離開了芝加哥以後,艾略特在肯塔基州、田納西州、俄亥俄州等地繼續追捕殘餘的私酒販賣商,大約干了兩年左右。後來,他又當上了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市的安全署長。克利夫蘭市是美國最年輕的一座城市,當時只有三十二年的歷史。在二戰期間,艾略特又擔任了聯邦安全局的局長,這是一個很多人都垂涎的頭銜,艾略特的工作主要是負責美國軍隊內部對性病的鬥爭。
在一九四一到一九四五年期間,艾略特始終在從事著抵抗性病的鬥爭。與此同時,他的一位「老朋友」艾爾-卡朋也在和性病做著鬥爭。在艾爾-卡朋從亞特蘭大監獄中被釋放出來以後,他並沒有如他所願地「重振雄風」,他患上了「頑症」——梅毒,這種病一向被認為是一種「危險的、難以對付的罪犯的最終歸宿」。他的病症十分嚴重,梅毒已經蠶食了他的大腦細胞。在一九三九年時,他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不過他已經成為一個不能行動,不能自由思考的廢物了。在一九四七年,艾爾-卡朋告別了這個世界,當時他只有四十八歲。在他生命走到盡頭的時候,性病已經將他折磨得骨瘦如柴了。
至於艾略特呢,他自己開了一家公司並成為賓西法尼亞州一家報社的社長。他的一些老明友,包括我在內,勸他把與卡朋幫之間的鬥爭記述下來。在我看來,他的影響力不減當年,因為後來他的那部自傳《隱形人》拍成了電視系列劇,觀眾收視率一直居高不下。從此,艾略特的名字變得家喻戶曉,卡朋的名字也經常被人們掛在了嘴邊。
可惜的是,艾略特本人並沒有看到這一切,他剛剛修改完自己的自傳,就因心臟病突發而去世了。那一年是一九五七年,當時他五十四歲。
在一九三三年九月十二日,邦尼在紐約舉行的複賽中徹底把坎佐內拉趕回了老家。在此之後,他的非法酒店的生意也日益興隆,最後發展成為邦尼-羅斯雞尾酒店。在一九三八年,亨利-阿姆斯特朗打敗了邦尼,從他的手中奪走了冠軍的榮譽。在那以後,邦尼把全部精力投注於俱樂部和賭博業裡,可惜不太成功。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邦尼參加了海軍,並被派往瓜達爾卡納爾作戰。他在那裡的表現十分英勇,並由此獲得了總統親自頒發的嘉獎今,不過也染上了瘧疾。醫生像對其他的許多美國兵一樣,給他使用了嗎啡鎮痛,結果邦尼也成為了一名深陷其中的癮君子。我不想把邦尼和那些皮包骨的吸毒者聯繫在一起,可是,邦尼確實成了他們中的一員。不過邦尼畢竟是邦尼,憑藉著自己堅強的毅力,他後來戒掉了毒痛。當邦尼成功地戒掉毒癮的消息傳開以後,他又一次成為公眾交口稱讚的對象,就如同他第二次獲得世界冠軍一樣榮耀。在一九六七年,癌症最終擊倒了這名頑強不屈的輕量級拳擊冠軍。
弗蘭克-奈蒂又在這世上輝煌地生活了十個年頭。在捨邁克被他暗殺以後,他在黑社會的幫派首領、政客和警察們的心目中擁有了至高無上的地位,他的一言一行都能左右著他們的命運。而且,弗蘭克-奈蒂也不是卡朋那樣嗜殺成性的凶殘匪徒,他對於使用暴力手段擊敗對手,製造流血新聞一類老式做法毫無任何興趣。奈蒂更像是一名商人,一名擁有至高權威的總經理級人物,他一手創立了現代意義上的黑社會共同體。
和其他許許多多總經理一樣,奈蒂也有著行政管理人員們的常見病——胃病。蘭格的槍擊引發了他的隱性胃潰瘍,雖然那些皮外傷早就已經痊癒了,可是傷病的疼痛一直伴隨著他,特別是背部的傷口。在一一九四三年,他指使肯帕戈納和其他一些手下從一家電影企業敲詐了一大筆錢,這件事引發了極大的社會影響。各界的壓力向奈蒂席捲而至,面對著巨額的敲詐罰金和坐牢的危險,奈蒂隻身離開了他在郊區的房子,在雨中狐獨地沿著鐵軌走著。當時,他心愛的妻子安娜在十八個月以前已經離開了他,他也已經五十八歲了,又飽嘗了胃病的折磨。事後,有人推測說弗蘭克-奈蒂只是不願意再次忍受長期監禁的折磨。在當時,有三名目擊者看到他開槍自殺了。那一天正好是三月十九日,恰好是喬-扎戈那說:「按按鈕吧。」這句話十週年的前一天。
在弗蘭克-奈蒂的墓碑上寫著:「失去了生活,只有死亡。」
在一九五一年,道維斯將軍在書房裡看書時死去了。在他去世前不久,他曾經接受過一次記者採訪。他告訴記者,他對於那些懂得如何利用傳媒來展現自己聰明才智的人一點兒興趣也沒有,他的那句結論,也可以視為他的遺言:「願上帝賜予我們普通的見識吧!」
珍妮同一位來自郊區的共和黨的鄉村官員結婚了。她的丈夫先是被選為州議員,後又被選為眾議員,在多年以後的一次連任選舉中被對手擊敗了。不過尼克松政府為他在政府部門中安排了一個職位,後來他在水門事件中扮演了一個不太光彩的小角色,被關到一個監獄農場裡服了十八個月的勞役。在他服刑期間,珍妮與他協議離婚了。現在珍妮一個人住在埃文斯頓,他們的三個孩子早已長大成人,各奔東西了。我知道珍妮又看上了一個商人,他是埃文斯頓的前一任市長,生活得很闊綽,擁有自己的鄉間別墅。
我的那位路易叔叔在一九四八年死於中風,我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勢同水火,沒有得到一點兒改善。
在沃爾特-溫切爾擔任了《隱形人》電視系列劇的旁白解說員之後,他的事業又到達了一個新的高峰。
喬治-拉弗特在一九三四年出演了一部名為《巴列羅舞》的影片,在這部影片中,他跳舞的鏡頭要遠遠多於他對白的鏡頭,他在此片中的舞蹈搭檔之一就是那次在芝加哥世界博覽會中出盡風頭的薩利-蘭特。直到薩利-蘭特前幾年去世,她都一直在跳著脫衣舞。在一九五○年左右,拉弗特的表演事業發生了大滑坡,部分原因是他只肯出演「好男人」的角色,而當時,漢弗萊-博加特因出演拉弗特拒絕出演的「冷血殺手」一角而迅速走紅。同時,拉弗特與艾爾-卡朋的兄弟約翰一類的黑社會人物來往甚密,這也使他的公眾形象受到了極大的損害。在他演藝事業下滑的那個階段,拉弗特頻繁出沒於哈瓦那和倫敦的各類黑社會賭場中,充當勾引賭客的不光彩角色。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年裡,拉弗特扮演最為成功的一個角色是一個電視廣告片中的罪犯。在現實生活中,面對著他的逃稅指控,他的表演也同樣的出色,這使得他逃脫了法律的制裁。
達茨-裡根後來也走上了從事演藝事業的道路。
肯帕戈納在一九五五年死於心臟病,當時佛羅里達警方正因一起詐騙案在懸賞緝拿他。他終年五十七歲。
我失去了米勒的消息。我只知道他在被逐出警察局以後離開了芝加哥,但不知所終。蘭格在對他的開庭審判中被宣判有罪,不過他又立即提出了上訴,要求重新審理。在接受記者採訪時,他大肆地宣揚如果判他坐牢的話,那麼他就會「揭開民主黨的老底」。幾年以後,蘭格一案被法院撤銷了。又等了幾年,直到這樁醜聞差不多完全被公眾遺忘之後,蘭格又一次向芝加哥市政府提出了申請,並恢復了他警官的職務,居然還被補發了在離職期間的全部薪金。我有的時候還能在路上遇見他,不過我不知道像他這樣一個人,在退休之後還能幹些什麼。
瑪麗-安去了好萊塢,她後改的名字比瑪麗-安-比姆更受歡迎。在同二十世紀福克斯公司簽約以前,她拍過不少小成本的通俗影片。也許我應該去好萊塢,那樣的話我們就會結婚了。瑪麗-安曾經數次結婚,可其中沒有一次是由我做新郎。她在去年死於肺癌,《國家調查報》上披露道,瑪麗-安抽煙過量。
當我在報紙上讀到瑪麗-安的死訊時,那些塵封的往事又一幕幕地浮現在我的眼前。我一直住在佛羅里達,在幾年前退休了。我和一名我在本書中沒有提到過的一名出色的女人結了婚,婚後,我們住在博卡——羅頓,有時也去邁阿密住上一陣。
在二月份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我和妻子攜手在貝朗佛特公園裡散步。當我看到紀念碑上寫著「我很高興是我,而不是你」的時候,我朗聲大笑起來。我的妻子問我,究竟是什麼讓我覺得這樣有趣,於是我告訴了她,然後她就建議我把這些寫下來。
於是,我就寫了這樣一本書。
至於那場世紀盛會的宏偉場景也只維持了短短的一年,當他們最終關閉世界博覽會的時候,成千上萬的人湧到瀉湖前面去觀看「夢幻之城」的毀滅,現在人們能去的地方只剩下了「空中飛行」的東塔了。
在一九三五年八月三十一日,那是一個星期六,從華爾街湧來了大約兩萬人,前來觀看最大規模的爆破。工程師們在「空中飛行」北面的支柱上綁上了重達七百五十磅的炸藥箱,在盧福斯-道維斯自殺的槍聲響起的時候,這座「偉大的高塔」也轟然倒塌了。
它引起了一場喧嘩與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