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體是在電話亭附近的一條溝裡發現的。這一天沒有下雪,天氣干冷,還刮著大風。兩個身材瘦高的男子搖搖晃晃地在大風裡走著,地上到處都是砂礫,走上去吱嘎作響。附近的一條道路正在施工,因而溝渠旁邊的泥沙地上留下了許多腳印。
當我們向那邊走過去的時候,正有兩個人站在屍體旁邊,其中的一個人是個矮小的中年男子,似乎他正在仔細地辨認著屍體。他穿著一件棕色的厚上衣,戴著一頂呢制禮帽。在他身邊站著一個身材魁梧的男人,頭上戴著一頂西部式樣的帽子,身穿一件別有警徽的制服。從他的裝束上判斷,顯然他是本地的警長。在屍體的周圍只有他們兩個人。
在他們兩人的後面,有幾個光禿禿的沙丘,看起來就像是被剃光了頭髮的禿腦袋。在距離沙丘約一百英尺左右的地方,有幾棵被剝去了樹皮的枯樹,在陰鬱的天空映襯下顯得淒清寒寂,刺骨的凜冽寒風打著旋兒從沙丘上呼嘯而過。
現在我們正處在印第安那州的切斯特頓的一條公路上,這條公路大約位於加裡以東約十五公里處。這是一個星期日,在我還在睡懶覺的時候,七點鐘左右,艾略特就打來電話,告訴我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然後帶我去看點兒東西。
這東西就是這具從溝裡發現的屍體。
屍體側趴在那裡,他穿著一件長外套,一頂帽子正巧遮住了他的半邊臉。
艾略特俯下身子,伸手把那頂帽子拿開,然後隨手放在了一邊。他看了看死者的臉,站起身來對我說:「他是泰德-紐伯利。」
站在一旁的警長接道:「是的,我也是這樣認為的。」他看上去大約在五十到五十五歲之間。我冷眼看去,覺得他不太像一名正直的警察。
艾略特轉身向他說道:「叫我內斯吧。過一會兒,芝加哥方面就會派人過來。我呢,既是芝加哥警察局的代表,也是死者律師委派的代表。」
那名警長問道:「我們該怎麼處理這具屍體呢?」
「你們通常是怎麼處理的?」艾略特嚴肅地問道。
「我們沒有專用的停屍間,通常我們租用當地的一所太平間。」
「那麼,還是用它吧。」
警長點了點頭,「好的,那我現在就去和他們聯繫。」
「趕快去辦吧。天氣這麼冷,我們也不能一直守在這裡呀。」
警長用帶著棉手套的手向遠處的一所房屋指了指,「我得到那邊的農舍裡去借用電話。」說完,他放下了手,靜靜等著。
可是艾略特一聲未響。
那位警長咧嘴笑了一下,解釋道:「在我巡邏車裡沒有步話機……」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雖然我很想有一部。」
艾略特還是一言不發地看著他,那名警長尷尬地笑了一下,十分識趣地走開了。
艾略特又轉身注視著紐伯利的屍體,我則退到了一旁,遠遠地看著它。
紐伯利一生過得逍遙自在,據說他為人十分隨和,脾氣不錯。我曾經聽別人說起過,他長得十分結實,是一個英俊的黑髮匪徒。現在,他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溝裡,所有的衣兜都被翻了出來。
這時候,那個戴著呢制禮帽,穿著棕色上衣的中年男子對艾略特說道:「是我最先發現他的,大約是在天剛濛濛亮的時候。」
艾略特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是他什麼也沒說。
於是,艾略特問他:「在你發現他的時候,周圍還有其他人嗎?」
他乾脆地答道:「沒有。當時只有我一個人。」
艾略特指了指趴在地上的紐伯利,繼續問道:「那麼,他呢?當時,他也是一個人嗎?」
「我想是的。」
「你還知道些別的什麼嗎?」
那個中年男子想了想,說:「依我看,這個人肯定是被謀殺的。」
艾略特什麼也沒說。
過了一會兒,艾略特又向他說道:「回到你的車那邊去吧。」
那名中年男子不甘心地問道:「記者們一會兒能來嗎?」
艾略特語氣冷淡地答道:「他們遲早會來的。」
那個中年男子很不情願地走回到他的汽車那邊。
艾略特走到我的身邊,無可奈何地搖搖頭說:「又是一個喜歡四處打聽流血新聞的傢伙。」
艾略特很少使用帶有強烈譏諷意味的言詞。
隨後,他看了看我,說道:「過來,內森,看一看泰德。」
我敷衍說:「我見過死屍的。」
艾略特堅持道:「我知道你以前見過死屍,過來吧。」
我跟著文略特又走到了屍體的旁邊。這一次,艾略特把屍體翻了過來,向我指了指屍體上面的腰帶,那上面鑲滿了鑽石和綠寶石。
艾略特問道:「你以前見過這樣的東西嗎?」
「見過。在傑克-林格爾被暗殺那天,他也帶著一條這樣的腰帶。」
艾略特點了點頭,說道:「卡朋曾經給過不止一個手下這樣的腰帶。」
我冷笑了一下,接道:「他們中也不止一個得到了泰德這樣的下場。」
艾略特十分謹慎地說道:「也包括傑克-林格爾?」
我點點頭,「是的,也包括林格爾。」
艾略特從來不和我正面談及傑克-林格爾一案。不過我知道自從他認識我的那一天起,他就很想瞭解這件事情的真相。可是,出於對我的尊重,他始終沒有向我問過這件事,由此也奠定了我們之間深厚友誼的基礎。從另一角度說,沒有林格爾一案,我就不可能被升職,也就不可能成為便衣警探,自然也就成不了艾略特的朋友了。
艾略特又說:「你可以把它看成是卡朋的安排。」
我皺了皺眉,問道:「這話怎麼講,艾略特?」
艾略特像座雕像似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低頭注視著紐伯利的屍體,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只是在想,在某一個清早,泰德和他的老闆巴格斯-摩倫在去參加幫派集會的途中耽擱了一下。當他們到達的時候,泰德把車停到了車庫的前面,然後他們三個人——他、巴格斯、威利-馬克斯進到了另外的一家咖啡館裡,因為他們已經事先得到了消息,警察會在那一天進行大搜捕。我想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天?對吧,內特。」
我點點頭,是的。
那是一九二九年的二月十四日,一個情人節的早上。
我俯下身,翻過了紐伯利的屍體,仔細看了看。屍體已經血肉模糊了,很難看出他本來的模樣。我想在紐伯利臨死之前一定用手抓住了那支正對著他的手槍,因為有一顆子彈正好穿透了他的手掌。也許是同樣的那顆子彈又穿透了他的左耳。就在這顆子彈進入他腦袋的時候,最為致命的一顆子彈射入了他的後腦之中。在他身體的其他部分也有很多處槍傷。在紐伯利被射殺之後,兇手把他扔到了沙丘中間,然後又把他身上所有的衣兜都翻了出來,製造出一種謀財害命的假象。
艾略特仔細查看一下地上的車胎痕跡。在研究了幾分鐘之後,對我說道:「兇手的汽車是從西面開過來的,他們把屍體扔在了這裡,然後掉轉了車頭,又按原來的路線返回了。」
我又退到離屍體較遠的地方,指著屍體問道:「他一定在這附近有一所房子,是不是?也許是一所避暑別墅?」
艾略特點點頭,說:「在巴斯湖一帶,他們很可能是在那裡殺了他。」
大約在昨天夜裡兩點鐘左右,紐伯利的律師在他的一名親信的催促下,給芝加哥警察局打來電話,尋問警方是否拘捕了他的那名身為黑社會分子的主顧泰德-紐伯利,不過沒有得到任何答覆。於是他又往艾略特的家裡打了電話,詢問是否是聯邦調查局拘捕了泰德,艾略特讓他安心回去睡覺。
今天一清早,艾略特和偵探長都正式通知了他,紐伯利並沒有被拘捕。與此同時,印第安那方面傳來消息,說是發現了一個與紐伯利體貌特徵十分相近的死屍。
過了沒有多久,警長在附近的農舍裡打完電話回來了。就在這時,一輛深藍色的卡迪拉克轎車也向這邊開了過來。
卡迪拉克車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一個又矮又胖的中年男子走下了車。他穿著藍色的細條紋套裝,在領帶上別著一個鑽石鑲嵌的領帶夾。他就是泰德-紐伯利的律師。
在他向著溝裡的屍體走過來的時候,艾略特向他打著招呼:「你好,艾比。」
他壓根就沒有理睬艾略特的問候,緊緊地盯著溝裡的屍體,像是在問已經死去的泰德-紐伯利:「地方警察在哪裡?」
站在道路一側的警長大聲喊道;「我在這兒,先生。」
律師向他走了過去,面無表情地對著警長說道:「死者就是泰德-紐伯利。你們打算把他送到哪兒去呀?」
警長畢恭畢敬地把太平間的名字告訴了那個傲慢的律師。
律師點了點頭,說道:「好吧,咱們保持聯繫吧。」說完,就頭也不回地上了他的卡迪拉克,離開了。
那個穿著棕色上衣的傢伙還等在他的汽車前面,用兩隻腳輪流站著。他充滿期待地自我安慰道:「不管怎麼說,那些記者們也該來了。」
艾略特向著他和警長說道;「先呆在這裡,別走開。」然後向我點點頭,示意我跟他回到他的福特轎車前面。
我問他:「艾略特,怎麼你不等記者們來嗎?」
他搖了搖頭,「我不想參與此事,你就更不必要了。」
在返回芝加哥的途中,艾略特說道:「這件事顯然是奈蒂派人幹的,這是因為泰德-紐伯利被市長選中了,馬上要派他去北部開辦賭場。」
「那麼,朱比也很危險了。」
艾略特搖搖頭,「朱比不會有危險的,奈蒂的重點在紐怕利身上,紐伯利曾經出一萬五千美元要奈蒂的命。現在,奈蒂沒有死,可是泰德卻死了。」
「我倒是很想知道米勒和蘭格對紐伯利的死會怎麼看。」
艾略特微微一笑,回答說:「我也很想知道捨邁克會怎樣看待組伯利的死。」
我想起了什麼,問道:「你為什麼一定要我來看這個呢?」
艾略特一心一意地看著路面,說:「這事與你有關。」
我滿不在乎地聳聳肩,說道:「是的。不過你可以打電話告訴我呀?你為什麼一定要拉著我一起來這個鬼地方呢?難道是想讓我給你作證?」
「紐伯利是捨邁克的人。」
「是嗎?」
「可是,他現在誰的人也不是了。」艾略特的話裡似乎大有深意。
說完之後,艾略特看了我一眼,然後又轉頭繼續看著前面的路面。道路的兩旁佈滿了大大小小的沙丘,給我的感覺就像到了遙遠的埃及。
隔了一會兒,艾略特又開口說:「這事為你提供了一個極好的機會,這樣你在審判奈蒂的時候就可以講不同的故事了。」
我皺著眉說道:「艾略特,你的意思是希望我講出真相?」
艾略特聳聳肩,說道:「你需要好好想一想,奈蒂對紐伯利的處置充分說明了他的辦事風格。紐伯利也是捨邁克在黑社會勢力最薄弱的一個環節。」
我無所謂地答道:「那又怎麼樣?你是想要提醒我,如果我站在捨邁克一邊的話,那麼我就可能被奈蒂殺了,然後像紐伯利那樣被扔到了溝裡?」我加重了語氣,「不,艾略特,那是不可能的,奈蒂很清楚我只是一個無辜的旁觀者。你肯定也注意到了死的是紐伯利,而不是米勒和蘭格。奈蒂幹掉的是主謀,而不是幫兇,這才是他的辦事風格。」
艾略特只是埋頭開車,沒有理會我的話。
我繼續說:「捨邁克現在還沒有找到有實力的黑社會幫派做後盾,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不會在近期找到新的合作夥伴。在我看來,這場遊戲捨邁克打算長時間地玩下去。」說到這兒,我看了一眼專心開車的艾略特,「如果我出賣了捨邁克的話,我就會失去許可證和槍的。艾略特,這樣的後果可是不堪想像的。」
在我說完這番話以後,我才覺得自己不該對艾略特這麼苛刻。
艾略特一言不發地繼續開著車,直到他把我送到我的辦公室樓前,才誠懇地向我說道:「對不起,內特,我只是想讓你想清楚後果。」
我的臉紅了起來,儘管天氣很冷,我想這決不是因為風吹的緣故。
我有些羞愧地說:「上帝呀!艾略特,你究竟想讓我怎麼做呢?是的,事情的真相就是那樣的,可是你不能就此要求我做一名誠實的童子軍,說出全部的真相,」我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你在芝加哥已經呆了這麼久了,怎麼還那麼天真呢?」
艾略特曾經經歷過無數的風險考驗,他之所以這樣勸我,絕對不是由於天真,我這麼說他,實在是太刻薄了一些。
艾略特向我傷心地笑了,說:「我就是不希望見到你作偽證,內特。」
雖然他沒有說「再一次」,可是他的眼睛明白無誤地傳達出這個意思。我很清楚他是在暗示我不要重蹈林格爾一案的覆轍。
我鄭重地向他點點頭,讓他明白我完全理解了他的意思,隨後我關上了車門,艾略特開車離開了。
現在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我卻還沒有吃上早飯,於是我就徑直去了熟食店。
儘管我已經飢腸轆轆,可是那些食物卻難以下嚥。不管我承不承認,艾略特的話的確給我造成了極大的刺激。我心不在焉地啃著三明治,卻連它是什麼味道也嘗不出來。
大約過了半小時左右,邦尼走了進來。他四處看著,當我們兩個的視線碰到一起的時候,他衝我得意地笑了一下,好像他剛剛獲得世界冠軍。
他向我走過來,斜靠在桌子邊上,用大拇指指了指門外,神秘地向我說:「我想讓你見一個人。」
我毫無幽默感地開著玩笑,「她帶著漂亮的胸針嗎?」
「內特,不是女人。」
「那麼,我不想見他。」
邦尼好脾氣地對著我,「內特,他可是一個名人。」
我冷冷地說:「邦尼,你也是名人,可我同樣不感興趣。」
邦尼仔細地看了一下我的臉色,說道:「內特,你心情不好。」
我無可奈何地承認道:「是的。對不起,邦尼,我本該對你好一點的,不然的話,你會向我收房租的。好了,你到底想讓我見誰呢?是某個該死的拳擊手嗎?」
邦尼又得意地笑了一下,「到時候你就知道了,跟我來吧。」
我匆匆地吃完了剩下的蒔蘿泡菜,然後站起身,跟著他走到了門口的那張桌子前面。這時,這張桌子旁邊的窗戶外面已經圍滿了好奇的行人,他們正伸著脖子向裡面張望著,我們兩個的到來引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坐在桌邊的那個人看起來十分面熟,我的第一個感覺是:他是弗蘭克-奈蒂。同樣油亮發光、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黑髮,同樣的黝黑、英俊,同樣霸氣十足的眼神。不過這個人要比奈蒂年輕很多,大約也就在三十歲左右吧,而且也沒有奈蒂那股凌厲的殺氣。他穿著一套深灰色的細條紋套服,裡面穿著一件黑色的絲質襯衫,繫著一條白色的真絲領帶。他看上去並不十分高大,估計他站起來,也不會超過六英尺的。
邦尼為我們做了一下簡單的介紹,他向我十分冷淡地笑了一下。
邦尼說道:「喬治,這是我童年時的夥伴內特-黑勒。」然後,又轉向我說道,「內特,這是喬治-拉弗特。」
我和邦尼坐到了喬治-拉弗特對面的座位上,我向這位小有名氣的演員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喬治,我本該認出你的。」
拉弗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毫不在意地說:「要是我真那麼出名就好了。」
我接著說道:「我見過你的那幅劇照,相當帥氣。」
我是在說去年曾經轟動一時的一部電影《疤面》,正是這部電影使得拉弗特一舉成名。這部片子在芝加哥電影院的票房收入相當不錯,連續幾個月居票房收入榜的首位。
拉弗特平靜地說:「我聽過許多對這部片子的溢美之辭,不過我自己從來沒有看過這部影片。」
坐在一旁的邦尼向我解釋道:「喬治從來不去看自己主演的片子。」
我不解地問:「你為什麼不看自己主演的影片呢?」
他皺了皺眉,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擔心自己在影片裡看上去過於恐怖了,說不定會把小孩子給嚇哭的。」
他的表情十分嚴肅,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我突然明白了他的冷淡不是故作深沉,而是出於某種與生俱來的害羞。
邦尼在一旁說道:「現在,喬治正在這裡參加一部新片子的首映儀式。」邦尼轉向了喬治,「叫什麼來著?」
拉弗特平淡地說:「《隱身人》。」
我感興趣地問道:「是嗎?在哪家影院上演?」
拉弗特說:「在東方劇院。在影片一開始的時候,我同一些鄉巴佬閒聊著。當音樂響起的時候,我就開始跳舞。你看過《夜復一夜》這部影片嗎?」
我搖了搖頭,「抱歉,我沒有看過。」
拉弗特神采飛揚地說:「我覺得那是十分出色的影片,裡面沒有多少打鬥場面,有許多優美的舞蹈場面。」
邦尼說:「那部影片是由麥-韋斯特主演的。」
我好奇地問邦尼:「你們是怎麼認識的?」
邦尼笑著說:「說來也很簡單,喬治不僅是一名拳擊迷,還是一位相當不錯的拳擊選手呢!是吧,喬治?」
拉弗特微微一笑,有些自豪地說:「十七場比賽中勝了十場。」
我點頭稱讚道:「成績不錯嘛!」
拉弗特謙遜地說:「要是和邦尼對陣的話,我就不會有這麼好的成績了。」
邦尼插了一句:「你也贏過我幾場。」
拉弗特舉起了三個手指,說:「只有三場。」
我打了一個響指,把巴迪-高德叫了過來,要了一杯啤酒。邦尼和拉弗特什麼也沒有叫。
我知道邦尼現在不能喝酒,因為在這個月末,他將要在匹茲堡血戰約翰尼-達托。
我問拉弗特:「喬治,你不想來一杯啤酒嗎?」
拉弗特搖了搖頭,「不,我不喝酒。巴迪,給我來一杯咖啡,好嗎?」
「當然,拉弗特先生。」
拉弗特盯著我說:「在拳擊方面,我和邦尼一直走得很近,邦尼還幫我在這方面賺過一些錢呢。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在走出了拳擊場之後,我反而學到了更多的拳擊知識。我以前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拳擊教練,發現了馬克西-羅森布羅姆。」
猛地,一個念頭在我的腦海裡電光石火一樣地閃過。
我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和普裡默-卡內諾的關係不錯吧?」
拉弗特對我突如其來的提問有些措手不及,同時,我也注意到邦尼臉上的笑容也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知道我這麼說有些無禮,可是既然話已出口,我只好做出一副有口無心的樣子了。
拉弗特委婉地答道:「不是的。我的一個朋友認識他。」
我繼續問道:「你的這位朋友是歐尼-馬登吧?」
拉弗特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是的。」
我沒有再接著說下去。邦尼覺得有些尷尬,這是很自然的,因為邦尼一向是一名正直的拳擊手,而他的一位朋友竟然與普裡默-卡內諾、歐尼-馬登有著密切的聯繫。卡內諾是一名來自意大利的拳擊手,他通過一系列事先做過手腳的比賽,很不光彩地贏得了世界拳擊冠軍的桂冠。後來,一名真正的拳擊手馬克斯-巴爾從他的手中奪取了世界冠軍的獎盃,在那場比賽中,可憐的卡內諾差一點被他給打死。至於歐尼-馬登呢,他就是卡內諾的後台老闆,一名紐約黑社會幫派的頭領,喬治-拉弗特和他是生死之交。我還聽說,拉弗特早年在好萊塢的時候,曾經為卡內諾贏得不光彩的冠軍頭銜出過力,他在拒絕被假裝打倒的「大男孩」艾迪-帕特的飲料裡摻了瀉藥,這使得卡內諾在拳擊場上贏得了第一個決定性的勝利。
我很清楚邦尼對這件事的內情瞭解得一清二楚,實際上,這件事就是邦尼告訴我的。不過那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那時候,邦尼還沒有在阿靈頓公園結識喬治,不過現在他們已經成了摯友。
拉弗特轉移了話題,說:「我討厭講自己是如何學會拳擊的。」
「為什麼呢?」
「我以前是一個扒手,常常在拳擊場裡幹活。」說到這兒,他衝我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以前是緝竊小組的成員,也許你不願意和一個曾經做過扒手的人在公眾場合中見面。」
我笑著回答道:「我的一些很要好的朋友也曾經做過扒手。不過只要我們面對面地坐到了一起,我們就成了朋友。」
拉弗特笑了,然後又說:「我知道你現在是私家偵探。」
「是的。」
「邦尼告訴我你的辦公室就在樓上。」
「是的。」
「你可以帶我去參觀一下嗎?誰知道哪一天我會不會出演一名私家偵探呢?」
「當然可以了。」我轉向邦尼,「邦尼,你也一起來吧。」
這時,拉弗特已經站了起來,向邦尼說道:「邦尼,我正在等一個很重要的電話,你能留在這兒幫我等這個電話嗎?」
邦尼眨了眨眼睛,笑了。「好吧,咱們一會兒見。」
拉弗特穿上一件有著皮毛領的黑色大衣,再配上筆挺的西褲,光可鑒人的皮鞋,他看上去就像一名威風凜凜的黑社會老大。
他跟在我的後面,上了樓,進到了我的辦公室。一進屋,他就把大衣和禮帽掛在了門口的衣帽架上,然後又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看起來,這位電影名星想要好好地研究一下私家偵探的辦公室生活。
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位好萊塢的影星根本無須深入體驗黑社會的幫派生活,也許他本人就是其中的一分子。
我在辦公桌後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拉弗特四處打量著,看到了靠在牆上的大盒子,他問道:「那好像是一張折疊床?」
我幽默地說:「我想你才是一名私家偵探。」
他輕鬆地笑著說:「我在比這間辦公室糟得多的地方住過很多年,倉庫、下水道、地鐵……這些地方就是我的家。那個時候真是慘極了。」說到這兒,他又向我笑了一下,「你真的很走運,能夠做自己想做的事。」
說著,他從上衣兜裡取出一個銀質的煙盒,問道:「你介意我吸煙嗎?」
我搖了搖頭。他用一個子彈造型的銀質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細長的雪茄煙。
「拉弗特,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咱們可以友好一些嗎?你叫我『喬治』吧,我可以叫你『內特』嗎?」
「好的,喬治。」
「從剛才你關於卡內諾和馬登的問話中可以看出,你一定對我也相當的瞭解吧?」
「我只知道你以前是馬登手下的一名私酒商,是他幫助你在好萊塢發展的。」
拉弗特聳聳肩,「那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新聞記者早就把它公佈於眾了。不過,這對我沒有任何傷害,只有那些滴酒不沾的人才會認為私酒商是壞人。」
「可是,你並不喝酒。」
「我是在『地獄之廚』裡長大的,和馬登一起參加了街頭幫派,不過我從沒沾上嗜酒的惡習。後來我們兩個各走各的路了,我從未成為過一名名副其實的幫派分子。不過當我在舞廳裡跳舞的時候,我倒是能經常見到他們。那些年輕的黑社會成員全都穿著漂亮的絲綢襯衫,對此我嫉妒得發狂。後來,我躲在漆黑的門廊裡,掀倒了其中的一個人,然後搶走了他的絲綢襯衫。」
「不過,你最後還是成了電影明星。」
拉弗特眨了眨眼睛,面無表情地說:「我不是什麼聖人,我做過扒手,靠行竊為生。後來,我愛上了跳舞,就開始四處表演,還出演一部卡裡斯頓拍攝的影片以及一些輕歌舞劇。在禁酒令頒布以後,歐尼被從監獄裡釋放了出來。他給了我很多幫助,幫我進軍百老匯和好萊塢。現在我成功了。儘管我以前曾幫他販賣過私酒,不過我並不把這視為自己的恥辱,我認為應該為朋友兩肋插刀。」
我平靜地接道:「你說的這些的確很讓人感動,不過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
拉弗特吸了一口雪茄煙,又徐徐地吐出了一口煙霧,看上去就像電影裡的大亨一樣氣派。「這間辦公室是邦尼為你提供的,對吧?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友誼的力量嗎?」
「是的。你說得很對,可是那又怎麼樣呢?」
「朋友之間應該患難與共,互相幫助。有時這一點也可以用在朋友的朋友身上。」
「喬治,你做得到嗎?」
拉弗特搖著頭笑了,「別再試探我了,內特,我來這兒並不是為了探望邦尼的,不過他並不清楚這一點。我之所以到這兒來,是特地來找你的。」
我皺起了眉,「為什麼?」
「我曾經在一家叫作杜蘭特的俱樂部裡工作過,那家俱樂部是吉米-杜蘭特開的,毗鄰著俱樂部的一個小車庫的地下是全紐約最大的賭場。我就是在那裡認識的艾爾-卡朋。」
「艾爾-卡朋?」
「我後來在艾爾菲又見過他幾次,他也是歐尼的好朋友,他們兩個在生意上有不少來往。」
我恍然大悟,「噢,那麼你來這兒找我一定和艾爾-卡朋有關了。」
「是的。上個星期我在紐約的時候,一個朋友讓我幫艾爾-卡朋一個忙。」
「為什麼選中了你?」
「他需要一個中立的人出面,這樣的話,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了,這事非同小可。」
「艾爾-卡朋究竟想幹什麼?」
「他要你去見他。」說著,拉弗特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個封好的信封,然後把它遞給了我。
我拆開信封,裡面是一千美元和一張去亞特蘭大的往返特快火車票,還有一份身份證明,上面標明我的身份是路易斯-皮昆特公司的律師。
我看著車票說道:「它是星期一的。」
拉弗特點了點頭,「是的,如果有任何變動的話,你可以改在下星期的任何一天。」他停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別緊張,內特。」
我問道:「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拉弗特站了起來,說:「我也不清楚這件事的內幕,不過我能猜出一、二。假如這件事情與我的那位剛被兩名警察射擊的朋友無關的話,那麼我就白在黑道上混了那麼一段日子了。」
我想他說的是弗蘭克-奈蒂。
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向拉弗特伸出了手。他仍舊是冷淡地笑了一下,握了握我的手。
我誠摯地說道:「真對不起,我剛才……」
拉弗特打斷了我的話,「沒什麼的。」他又指了指我辦公桌上的那張火車票,「我把它送到了,你可一定要去呀!」
我聳聳肩,「幹嘛不去呢?對於一個晚上只能在辦公室裡過夜的人來說,一千美元可不是一個小數目。再說,也不是每一天喬治-拉弗特都在扮演一個平常人的角色呀。」
他笑了,接著我的話說了下去,「也不是每一天都能有艾爾-卡朋這樣的人物做你的主顧呀。」
然後,我們走下了樓,和邦尼聊了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