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道:「那就是臭名昭著的阿歷克斯-溫那-格林吧?」
這位被列入黑名單的億萬富翁斜靠著一把扶手椅,淡藍色的眼睛盯著我,眼神中反射出一股冷峻。他長得高大魁梧,花白的頭髮,英俊而和藹。他的膚色泛著肉紅,面頰紅潤,略帶著一絲慘然的笑容。
「是的,他就是你聽說過的那個聲名狼藉的納粹支持者。」迪以她那具有諷刺意味的英格蘭口音說。
在這個圓形起居室裡的壁爐上方,懸掛著一幅巨大的鑲有精美鍍金相框的油畫,屋裡還飾有其它一些原始的工藝品。
迪看見我正注視著牆上、古董架上擺放著的風格怪異的泥面具和裝飾得花花綠綠的陶器,以及鑲綠松石的黃金禮儀短劍,便告訴我說:「是印加人的。」
我說:「是贗品嗎?」
她被我逗笑了,一隻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搖了搖頭,那齊肩長的金色秀髮隨之顫動,「不是。我的僱主的業餘愛好就是人類學,他進行過無數次探險,曾遠至秘魯荒無人煙的山洞,可以說,你在這兒看到的一切都具有博物館收藏價值。」
可身處古董間的她看上去卻不像是屬於博物館的,她穿著一件帶有墊肩、綴滿了銀色金屬小畫片的白色絲綢長裙,束著寬寬的綴有銀色金屬小圓片的、同衣服相映成輝的腰帶。她已為今晚的舞會打扮得亭亭玉立了。這個將在香格里拉舉行的舞會,私下裡是她為了慶祝我的到來準備的。
香格里拉是我們從未出場的房主在肥豬島的地產,它挨著一個草木茂盛的熱帶花園,能為來這兒的英殖民者提供足夠多的房間享樂。房間裡全都擺放著古香古色的紅木家俱。餐廳裡放著擦得珵亮的銀器,似乎在隨時歡迎貴客的光臨。我瞥了一眼餐廳,它足有六十英尺長,裡面擺著一張二十英尺長的赤褐色紅木餐桌。
時近黃昏,大樓的好多處都關門了。迪的解釋是,在整個非常時期內,溫那原有的三十個僕人已被減到七個,而他本人也被強行安排到科那瓦卡度長假。
「這也是我要在這裡開一個大型晚會的原因之一。」迪告訴我。她把我安排到客房,那是個獨立的小屋。
「什麼原因?」
「哦,從阿歷克斯走後,我已經舉辦了幾場晚會,可那都是在鎮上的旅館裡舉行的。這是第一次讓拿騷的上流社會接近香格里拉。香格里拉屬於一個被列入黑名單的人,他們的好奇心會促使他們蜂擁而來。」
當我們又回到那間圓形起居室,站在那張雙目圓睜的畫像下,我的好奇心也被調動了起來,忍不住問道;「不提印加人,給我講講這裡的大象的故事吧?」在香格里拉的這些房間裡,除了秘魯的原始工藝品外,隨處可見大象的雕像——它們或大或小,小的如甲克蟲,大的比馬還大;有金製的、銀製的,還有木雕的。這種憨胖的動物高高地揚著鼻子,身影統治著整個莊園。
「傻瓜,那是電神的象徵。」她說,「我的老闆靠發明、出售真空吸塵器起家,這些大象象徵著他的勝利。」
「噢」
「這些雕像有很多來自弗羅倫茲的莊園,他也收集大象雕塑。」
「啊。」
「你注意到每一頭象的鼻子都是向上翹了嗎?能猜出這是為什麼嗎?」
「是因為它們很高興見到我嗎?」
她那清秀的臉龐漾出一個微笑,說:「你這個傻瓜,大象鼻子朝下是厄運的象徵。」
她挽起我的胳膊中,讓我坐在面對壁爐的沙發椅上。壁爐裡沒有點火,我想,在巴哈馬,誰也不會給壁爐常點火的。
「你思維很活躍。」她近乎責備地說。而後,從白色絲綢長裙中輕舒玉臂,撫摩著我的手臂。從我一到這兒,她就一直待我像老朋友,甚至像是老情人。
「我覺得穿著這身猴子似的滑稽外套很不舒服。」我說。我穿的是從裁縫朗恩那裡租來的黑色禮服。
「可這身衣服很適合參加舞會!黑勒,你看上去像一頭大象。」
「我看有人會把我誤認為男招待。」
「我可不這樣認為,我那些侍者們的穿戴可與你的截然不同。」
「噢,是的——我看到了,為什麼你的僱員穿著海軍制服?坦率地說,這些金髮碧眼的男孩子打扮得有點兒像納粹。為什麼沒雇幾個本地人幫忙呢?」
她搖頭笑道:「你真壞,我們當然有本地的僱員,比如帶你到休息室的那個就是。我們這裡的員工穿的是與南十字號的海員一樣的制服。」
「噢——那是你的老闆的遊艇吧?」
「正是。這些金髮碧眼的男孩子中有五個瑞典人,一個芬蘭人。」
「噢,我喜歡看雜耍。」
「壞蛋,」她笑著說,「我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幫你。」
「實際上,我也不知道——但我很高興你能這麼做。」
她用那雙巴哈馬天空一樣藍的眼睛注視著我,說:「南希是我最要好的朋友,為了能讓弗來追回到她身邊,我什麼都願意幹。」
「真是個浪漫主義者。」
「我就是這樣的人。你覺得呢,內特?」
「你是一個真正的浪漫主義者嗎?我搞不懂。」
「那麼你是什麼?」
「一個貨真價實的偵探。」我笑道。
「嗯,今晚你要把握住你的機會。」她說著,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向前倚著咖啡桌,啪地一聲打開了金色香煙盒,煙盒上雕著一頭大象——鼻子向上翹著。
「這得歸功於你,迪,我很欣賞這次晚會,你真好。」
她聳聳肩,用大象打火機點燃香煙,紅紅的火苗從直立的象鼻子處燃起。
我搖搖頭,「如果你的朋友弄明白你為什麼邀請他們來這兒,或者說被你真實的目的所激怒,你的名字將會被從上流社會抹掉。」
「黑勒,」她說,儘管她的嘴唇塗得紅紅的,但她那爽朗的笑聲卻很有男子氣,「如果你有足夠的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嘿——我做到了這些,卻沒有花錢。」
她頭向後仰了一下,嘴裡、鼻子裡都輕輕地呼出煙圈,抿著嘴笑了起來。
我想吻她,但那太隨意了也太快了。她是個完美的金髮碧眼的美人,可我的心卻被一個棕色的女孩所左右,我也不知為什麼,此時此刻滿腦子想的卻都是瑪喬麗-布里斯托爾。
舞廳吊著高高的頂棚,裝飾著哥白林雙面掛毯和水晶技形吊燈。樂隊演奏者穿著像我一樣的夜禮服,演奏著爵士樂。這是考-鮑特風格的樂曲,十分美妙,你可以伴著它起舞或是側耳傾聽,全身心地與它融合在一起,完全忘了自己。這是我喜歡的音樂。
客人名單上大約有五十個人:二十對夫婦,五個單身,很多人都帶著保鏢。房間裡的大多數人我都不認識,許多老男人都攜著年輕的妻子。他們有的穿著黑夾克,戴黑領帶;也有的穿白夾克戴黑領帶,都佩戴著金光閃閃的珠寶。客人裡不是裡茲公爵夫人,就是泰勒爵士,都是上流社會的人物。金髮碧眼的男服務生們穿著藍色的海軍制服,穿梭於他們中間,手裡托著裝著香擯酒和雞尾酒的托盤。
也有幾個人我認識,在餐前小吃桌上,擺放著炸蟹、魚子醬以及水果拼盤,哈羅德-克裡斯蒂穿著皺巴巴的黑禮服,和一位身穿綠色禮服的金髮碧眼的美人兒,在桌邊閒聊著。他們的神態有點兒緊張。
那位金髮碧眼的美人兒叫埃菲-漢尼格——好友們稱她埃菲,她是克裡斯蒂的一位已婚紅顏知己。他們並不是一起來這兒的,兩人只閒談了一陣,克裡斯蒂就加人到一群在角落閒談抽煙的男人們中間,毫無意義地消磨時光。
當這位美人往一個小盤子裡裝桌上那些吃的東西時,我朝她走去,打招呼道:「多美的夜晚呀!」
她甜甜地一笑,那金黃色的秀髮燙成波浪式的,同那個如鬣晰般的克裡斯蒂比起來,她真是太漂亮了,「是的,我們很幸運能吹到這樣涼爽的微風。」
「一看見你,我就想起了幾天前你在證人席上的樣子。可惜我們並未真正面對面地談過話,漢尼格夫人。」
她的笑容還未及消失,就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說:「你一定早就去那兒佔位子了。」
「我內部有關係。我叫內森-黑勒。」
她把小盤子放下,伸出手,我握了握她的指尖,不管怎麼說,從禮貌上我也應該這麼做。我說:「這個名字聽起來很熟悉吧?」
她的笑容但住了,眼神有些呆滯,露出很害怕的樣子。
「你是那個偵探……」
「是的,我受雇於南希-德-瑪瑞尼,為了洗清她丈夫的不白之冤,和他丈夫的律師黑格斯先生一起合作。」
她一步步地往後退著,直到桌子擋住了她,「黑勒先生,我並不想沒禮貌,但是……」
「這些天我一直讓人給你帶口信,我可以佔用你一兩分鐘嗎?我想問幾個問題。」
她搖著頭,「不,我真的非常不願意……」
「拜託,好嗎?如果你什麼時候感到不舒服,我就會離開。我們為什麼不到院子外走走呢,看看我們能不能找個桌子坐坐……」
她很不情願地隨我走到了外面的平台上,茫然地望了望遠方,又沿著樓梯走了下去,漫步到一座噴泉旁。噴泉的中央站著一頭大象,玫瑰紅色的鼻子高高豎起,向外噴灑著泉水,周圍是塊茵茵的綠草地,在那裡,客人們可以沿著花園的小路散步。這真是一個明淨的夜晚,天空清澈而晴朗。鍛鐵的桌子、椅子散佈在草坪上,有兩張桌子上還放著開胃小食品。在藏酒豐富的酒吧中,金髮碧眼的海軍軍校學員們在日式燈光的照射下打鬧著——雅利安男孩在這裡忘形好像有點兒不愛國。
我們坐下來,她的眼睛躲避著我,研究著她面前那一小盤魚子醬,好像一個正在努力尋找病人癥結所在的腦外科醫生。
「我想,你要問我關於在西苑進餐之事,也就是在哈利先生遇害的那晚。但是恐怕我真的沒有什麼好說的……」
「漢尼格夫人,我想知道的是——我毫無不敬之意——是否你和克裡斯蒂先生之間……很友好?」
她猛地抬起頭來,臉上卻毫無表情,「嗯……當然,我們是朋友,老相識。」
「請不要假裝不懂我的問題,我不想讓你難堪,我會謹慎的。」
她站起身來,「我感覺不太舒服,我想單獨呆一會兒……」
我輕撫著她的胳膊,說:「漢尼格夫人,克裡斯蒂先生可能在謀殺案發生的時候正在那個房間裡,至少他卷人了其中。他在法庭上的證詞不可信——在拿騷沒有人相信他。」
她又坐下來,頹然地嚥了口唾沫,說:「我認為克裡斯蒂先生不會撒謊。」
「傳言說他是為了保護一個女人,而那個女人就是你。你敢否認嗎,漢尼格夫人?」
「求你了,黑勒先生,我要走了……」
我伸手做出一個有禮貌的阻止姿勢,說:「假若德-瑪瑞尼伯爵被判無罪……我相信他無罪……於是警察又會開始尋找另外的嫌疑人。如果你真的關心克裡斯蒂先生,你不在現場的證據將使他免受審問,不再成為下一個無辜的人。」
她的眼睛流露出了一種真誠的光芒,這真誠可與美麗相媲美,「你……你真的認為克裡斯蒂先生在這件案子中是無辜的嗎?」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人在那天午夜,看見他在拿騷市內驅車,也就是案發那夜,他是不是去看你?」
她皺起眉頭,好像受到了傷害,「黑勒先生,我是一名已婚女子,我愛我的丈夫,也很想念他;我有孩子,我也很愛他們。」
「我很欣賞你這一點,但只請回答這個問題:哈羅德-克裡斯蒂七月七日那晚是在你家度過的嗎?」
「不是。」她說。
但她的眼睛卻告訴了我真實的答案。
「我要走了,請原諒。」她說著,又站了起來。
「不,我這就走,請慢用食物,今晚我不會再打擾你了。」
她微微一笑點了點頭,那神態既感到安慰又有些疲憊。我漫無目的地走回舞廳。見鬼!她說了謊,但是她的眼睛卻說了實話,克裡斯蒂這個混蛋在那天晚上至少有一部分時間是與那可愛的埃菲待在一起的,這就意味著他不是兇手,或者至少他沒親手拿著凶器……
我一走進舞廳,迪就一下子出現在我身邊,挽住了我的胳膊,「內森,有個人你應該拜見一下。」
迪正同一位身材嬌小、面容俊俏的女人閒談。那女人穿著白色的夜禮服,戴著閃閃發光的金飾和鑲金片的白色手套。她的金項鏈、金耳環加起來恐怕比她的體重還重。
沃利斯-辛普森比照片上要吸引人。我一直以為人在照片上都是平板、不生動的,而一旦被賦予了生命,也就漂亮起來。她那紫羅蘭色的神采奕奕的眼睛、高高的顴骨、寬寬的眉毛、結實的下巴,構成了一張自然大方的笑臉。她的嘴唇泛著深紅色,襯得皮膚稍顯蒼白。
「尊敬的公爵夫人,這位是內森-黑勒。」迪說,「內森,這位是溫莎公爵夫人。」
「認識您,對於我這樣一個芝加哥男孩來說真是大榮幸了。」我說著,握住了她伸出的手指尖,以笑容回報她,雖然我的笑容無法與她的相媲美。
「一個弗吉尼亞女孩能在這兒遇到一個美國人也很榮幸。」她說。
「我聽說您為紅十字會工作,這讓我很感動,公爵夫人。而且您還為作戰雙方的兵士都提供了軍用水壺……」
「我該怎麼感謝你呢,黑勒先生,是誰跟你談起我的這些事?」
我笑了,「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她奇怪地大笑著,「說吧,黑勒先生,我們是朋友。」
「嗯,是莎莉-蘭迪。」
那一刻,公爵夫人看似吃驚不已,那雙大大的紫羅蘭色的眼睛變得冷酷無情。很快,她又社交性地、輕快地笑了起來。
公爵夫人挑了挑眉毛,說:「你是怎麼認識蘭迪小姐的?」
「我們一起去過『進步世紀』——在那裡她首次與她的歌迷狂歡,我正在追捕扒手。」
「她的確為紅十字會做出了精彩的表演。」公爵夫人承認道,「雖然坦率地講,戴維為此惹了點兒小麻煩,但我卻為她幫助籌得的資金而大為感動。」
「她現在正在做另一項慈善事業。」
「真的嗎?在哪兒?」
「在克利夫蘭。據她寄給我的名信片得知,她今晚在那兒首演。她的一貫作風是把每次簽約演出的第一個星期六的收人捐給紅十字會。」
「多可愛的女孩啊。」公爵夫人說。
這是海倫本應得到,卻很少得到的讚賞。
「迪安娜告訴我說,你是愛娃的好朋友。」公爵夫人說。
我點點頭,略帶感傷地微笑著說;「我已經好幾年沒看到她了。」但我們曾經很親密,親密到我時常愛撫著她養的那隻小狗,而那個小雜種的項圈上戴著那顆希望鑽石。
她又笑了,「啊,可憐的愛娃,你是怎麼和她認識的?」
「林德伯格案件。」
那雙紫羅蘭色的眼睛瞇了起來,「啊……她對那個案子簡直發了狂,是嗎?我收到一位我們共同的朋友的來信,信上說她也為我們這兒的歐克斯悲劇感到難過。」
她扭頭轉向迪,用雙手握住迪的一隻手,說:「麥卡夫小姐,我得謝謝你再一次開啟香格里拉的大門——給我們這座酷熱的小島帶來一絲涼爽的海風氣息。你知道我一直期待著見到阿歷克斯和他那燦爛的笑容。」她歎了一口氣,說,「自從哈利過世,拿騷社會便充滿了板滯的空氣,我想,紐約才是休養生息之所。」
樂隊演奏突然從科爾波特踢踏樂轉向輕快有節奏的華爾茲,公爵夫人原本就容光煥發的臉放射出了迷人的光芒。
她說:「請原諒我——他們正演奏《溫莎華爾茲》……」
而後她儀態萬方地走開了,走到樂隊附近,湊到一個矮個子男人身邊。那個男人穿著雙兜的白夾克,繫著黑領帶,頭髮亂蓬蓬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股哀傷的情緒。他便是前英國國王。
他們在大廳上跳起華爾茲舞,其餘的客人則面帶敬意地觀看著。有兩位瘦小的男賓相視而笑,笑容中可能有愛慕,可能也只是一個熟練的社交姿態,再或者是有一種音樂摻半的感覺在裡邊。
我把臉轉向迪,說:「你應趁這絕好的時機告訴她我們所做的事。」
「你是指,說出是愛娃把你引薦給南希的?」
「是的,難道你不認為公爵夫人查出我的真實身份時會討厭你?」
她笑著聳聳肩,「我會從中脫身的,記住,我認識公爵的時間要比沃利斯認識他的時間長。」
「嗯,當這首華爾茲結束時,請把我介紹給公爵,並設法把沃利斯引開好嗎?我想同公爵說幾句話。」
「我一定會做得十分巧妙。」
「迪安娜小姐,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請勿見怪,不是對你,黑勒,而是對南希,我想幫她讓她的丈夫回到她身邊,很久以前我曾失去了我的丈夫,現在仍感傷痛。」
「很抱歉,那麼南希在哪裡?」
「她沒有被列人邀請之列,歐克斯夫人也沒來。沒有這兩個人在場,你做事就更容易些。」
當華爾茲舞曲結束時,掌聲彌久不斷,公爵及夫人微笑著點頭,以示對大家所表善意的一種回報。迪把我帶到他們面前,介紹說:「尊敬的公爵,這位是……」
「是內森-黑勒嗎?」他的聲音很輕柔。
「是的,尊敬的公爵。」
他伸出手,我與他輕輕地握了一下手,輕得就像什麼都沒發生。
他就像失望的小男孩那樣看著他的妻子,「這位是被哈利先生僱用去跟蹤德-瑪瑞尼的偵探,現在為南希-歐克斯工作。」
聽到這話,沃利斯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對我一笑,那笑容裡卻有一絲不友善。
「黑勒先生剛剛與我見過面,他卻沒提及此事。」
我盡力一笑了之,「公爵夫人。我們談論的這個話題好像不是很令人愉快。如果我讓您產生了誤會,請原諒我。」
「沒什麼.戴維,黑勒先生曾為愛娃代理過林德伯格的案子。」
「是嗎?」公爵興奮卻略帶懷疑地問,「你認識查爾斯嗎?」
「以前認識,」我說,「我已好幾年沒看到他了。」
他的眼睛眨了眨,這是我曾用過的另一個名字,只有林德伯格的密友知曉。
「公爵夫人,」迪說,「羅絲塔-方勃斯正等著想同你打聲招呼呢。」
「噢,好的,我非常願意同羅絲塔談談,請帶路,寶貝兒。」
就這樣,我終於有機會和公爵單獨待在一起了,我們站在樂隊的一側,在那裡,音樂家們正趁一位鋼琴師演奏的時間稍憩片刻。我們旁邊有一棵棕櫚樹,一座青銅大象在我們身邊佇立著,象鼻子高高地向上豎起。
「尊敬的殿下,是否介意我問您一個問題?」
「儘管問。」他說道。他雖面帶微笑,眼神卻很冷峻,寫滿了拒絕。
「您為什麼召來貝克和麥爾岑處理歐克斯謀殺案,而沒有請倫敦警察廳刑事部,或者交給當地警察局處理呢?」
他嘴角抽動著,笑了笑,從一個白人傳者的托盤中端起一杯香擯酒。
「黑勒先生,去年這裡發生了一起暴動——也許你也聽說過了。」
「我聽說過。」我說,心想:這與我的問題關係何在?
「我同情當地人,幫助他們建飛機場。而且,在這期間,我發現他們比共同工作的美國白人勞動力的報酬少了很多,我是不是很關心他們?有一點,形勢變得有些失控,海濱大道成了屠殺場所,總之很令人遺憾。當事情發生時,我正奉外交使命到美國。坦率地說,我過去是、現在仍是對拿騷當局處理那件事的做法有些不滿,如果他們更強硬些或許可以將問題解決。」
「我明白了。」
「除此之外,我們的警察局也不具備合適的指紋設備,你知道貝克上尉是一名博學的專家。而且,坦白地說,拿騷當局有些偏袒黑人。」
他呷了一口香擯。
「尊敬的殿下,倫敦警察廳刑事部可沒那麼多黑人。」
「確實是,但這是戰爭時期,黑勒先生,由於交通問題,倫敦的偵探到達拿騷可能要用幾周時間,我知道麥爾岑上尉很可靠,他幾次在邁阿密擔任我的保鏢,我也清楚他會對此緘口不語。」
「我明白了。」
他又微微一笑,「現在我得走了,儘管我討厭德-瑪瑞尼伯爵,我還是衷心祝你好運。」
「尊敬的公爵——請見諒,我一直想約您見面,但沒機會,您能再和我談幾分鐘嗎?」
他的笑容消失在臉部的皺紋中,臉上那種孩子氣的表情消失了,轉成一種老氣橫秋的面容,「這個場合不適合談論這樣的話題。」
「除了您,還有誰能對我解釋,為什麼我被拒絕翻閱拿騷來往人員的官方記錄?我找噴霧槍為什麼總被阻止?以及
「親愛的朋友,你不是這個案件的官方調查員,你的任務是協助保護德-瑪瑞尼伯爵。從我個人看來,他是一位需要保護的紳士,但這無關緊要,請原諒……」
他走了,我沒有跟過去。很快.他又回到他的「新娘」身邊。迪和其他幾位來賓正高興地攀談著。
在舞廳外,我注意到克裡斯蒂和漢尼格夫人正沿著大象噴水池散步,他們熱烈地討論著什麼。她看上去很疲倦,他則愛撫著她。我倒很想打擾一下他們,就這麼辦。
她先走上石階,而我躲到門後,當克裡斯蒂出現在門廊裡時,我快步向他走去。
「克裡斯蒂先生——多美的夜色,在你這些小島上閒談、散步真好。」
他皺起眉頭,「是的,這是個美好的夜晚。請原諒。」
我用一隻手握住他的胳膊,「一起走走,閒聊一會兒吧。」
「你弄疼我的胳膊了。」
我猜我用力大了一點兒,就鬆了手,「對不起,你還記得上周在你辦公室裡我提及的一個叫蘭斯基的人嗎?」
「不太記得,請原諒,我得走了。」
我又抓住他的胳膊,像剛才一樣用力,「你不再否認你認識他,對嗎?我在華盛頓的朋友們還告訴我你的另外一些經歷。」
他掙脫了我,然後笑了笑,那可能是我見過的最不具說服力的笑容。他說道:「或許在我賣朗姆酒的時候,偶遇過叫那個名字的人。」他又抿嘴笑起來,仍不令人信服,「你知道,這兒的許多人都寧願那段日子所發生的事兒從記憶裡消失……」
「我聽說蘭斯基在哈瓦那的那希挪旅館遇到了一點兒麻煩,他的老上司巴斯提塔的地位最近也發發可危。」
「我真的不知道。」
「把擴展到巴哈馬的賭博業作為今後事業的一博,對蘭斯基來說是一條很好的路。」
他長歎了一口氣,「黑勒先生,賭博將於戰後進人巴哈馬,但是如果你要將它與哈利先生之死聯繫起來,我想告訴你,你犯了一個十分嚴重的錯誤。」
「你是說哈利先生不反對在這裡賭博?」
克裡斯蒂哼了一聲,「他對此一點兒也不關心。現在,晚安吧,先生。」
他快步走回了舞廳。
我站在微風中,心想,如果賭場不出現,蘭斯基與這件案子又有什麼關係呢?當然,克裡斯蒂很可能故意置我於沼澤中,像他這樣的房地產代理商不會是第一次幹這樣的事。
午夜稍後,賓客們紛紛回家,我也回到客房。和瑪喬麗的房間一樣,這裡有一個寬敞的浴室;不同之處就是這裡的稍大一些,帶一間起居室。屋內有一台高檔的落地式收音機,及一個裝著滿滿的酒的酒櫃。我脫下禮服,坐在柳條長椅上,靠著柔軟的椅墊,身上只穿著短褲,腳上趿著拖鞋,嘴裡喝著我喜歡的朗姆酒。今晚就這樣過去了,我已在心裡數百次向迪安娜女士致謝。
今晚我喝了很多酒,以至於很難整理出和那幾個人的談話的頭緒——我都做了什麼?克裡斯蒂好像為給漢尼格夫人帶來麻煩而自責;而溫莎公爵請那兩個邁阿密警察來也有許多理由;哈羅德-克裡斯蒂聲稱,哈利先生對賭博進人巴哈馬保持緘默。
「黑勒?」
迪誘人的身影映在我的玻璃門上。
「我穿得很少。」我說。
「我知道。」她大笑著走進來,臂彎裡抱著一瓶冰鎮香擯酒,手裡拿著兩個酒杯。
她穿著件極薄的睡衣,外罩透明的長袍,你能看到一切,卻又模糊不清。她高聳的胸脯、玫瑰色的乳頭和兩腿間神秘三角地帶的暗影,都綽約可現。她走了過來,把酒瓶放在我前面竹製的咖啡桌上,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還有一些,想來點兒嗎?」
「不,謝謝。」我舉起手中的朗姆酒,說,「我已經有了。」
她用杯子撞了一下我的酒杯,舉杯祝福。
「黑勒,今晚你怎麼樣?」
「我不太清楚,有人向你暗示,說你邀請我做客他們不太高興嗎?」
「沒人敢這樣做,即使是公爵也不例外,你知道我做事講究原則。」
「我注意到了。」
她的身子散發出一股芬芳的氣味,那氣味很熟悉。
「是什麼牌子的香水?」我問。
「我的罪過」
瑪喬麗和我見面的當天,也用了同樣的香水。
我站了起來,沿著房舍一側向雙層玻璃門走去,注視著棕櫚樹及樹下的暗影,聆聽著動人的鳥鳴以及海浪波濤洶湧的咆嘯聲。
她走到我身邊,撫摸著我的胳膊,說:「黑勒,你穿短褲很迷人。」
「鞋和襪子摸起來也會不錯的。」
她用一隻胳膊摟住了我的腰部、「你的身材很棒。」
我嚥了口唾沫,「所有的女孩兒都這麼認為。」
「你怎麼了?」
「沒怎麼。」
她托起我的下巴,張嘴吻了我,那是個既熱烈又纏綿的吻,混雜著口紅、酒及香煙的味道,既令人困惑又令人回味無窮,那柔軟的紅唇像在用我的嘴吹短號。
吻後,我說:「迪,這太快了。」
「對我們來說太快了?」
「你不瞭解,我——我還沒做好準備——我正全力以赴同某人鬥智。」
「嗯,你聽我說,我弟弟曾經打橄欖球。」
「是嗎?」
「他告訴我一位好教練常說的話。」
「是什麼?」
「振作起來,全力以赴加入比賽。」
她雙膝跪下來,一隻手從前面伸進我的短褲,把我拿出來,握住了我,輕輕把玩著,又吻著我。
「哦,」她說,「這只象鼻子預示著多麼好的運氣。」
「我……你……」
「別說話,黑勒,」她阻止我道,「我只是愛振作的、有陽剛之氣的男人。」
之後她用嘴含住了我,深深地含住了我,開始一寸一寸地征服我……
我像疲倦的長跑運動員那樣喘息著,低頭注視著她,而她正抬頭看著我,明朗地笑著。
她站起來,整了整長袍,從口袋中取出一塊手絹,擦了擦嘴唇,舉止十分優雅,就好像剛吃完了一塊小蛋糕。
她用取笑的眼神望著我。
「他們說當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做了此事,」她說,「她便擁有了他。」
我聽到海浪在外面撞擊飛濺,一隻鳥在鳴叫著。
「是的。」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