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
終於找到了,裕子一邊喘氣,一邊把手上的花放在墓碑前面。
因為風有點強,所以很不容易把香點燃,不過總算還是點燃了。
墓地打掃得很乾淨。
天氣晴朗,是個感覺舒暢的好日子。
「今天我有點事……」
裕子昨晚和大內分手的時候,是這麼跟他說的。
昨晚又在飯店過夜了──一旦變成那種關係的話,就很難再拒絕了。
因為裕子本身也想被大內抱在懷裡,享受那份溫存,所以不知不覺中就會向他撒嬌。
考慮到「時機」的話──雖然大內不知道,不過選在聖美的妹妹秀美,身負重傷住院的時候去飯店,多少還是會有點內疚的。
但是,裕子不敢告訴大內。
所以,至少……雖然大內曾說過沒那個必要,不過裕子還是來茂原聖美的墓前獻上鮮花。
裕子是個現代的孩子,並不相信死後會有靈魂,而且如果來掃墓就可以平息自己的心情的話,來掃掃墓又有何妨呢!
裕子跪在墓前,合上雙手,閉上眼睛。
裕子當然不認識聖美。但是,聖美持續了漫長而痛苦的斗病生活,那份勇氣,裕子可以理解,並進而尊敬她。
裕子一直閉著眼睛,盡量不讓大內的臉孔出現在腦海裡。現在裕子和聖美──只有兩個人,單獨面對面……
有陣風吹過去。
突然──裕子感覺附近有人,而張開眼睛。回頭看之後,並沒有發現人。
不過,裕子心中確信,有人在某處看著她。
「有人在這裡嗎?」
她心想,會不會是那個攝影師。會不會是他緊迫盯人地追到這個地方來了……
「是誰?出來!」
雖然她拚命以強硬的口氣說,但是大致上,她的膽子並不大。聽起來頂多像是老師在罵幼兒園的小朋友。
裕子慢慢地環視四周──還是沒有人出來。
是我太多心了嗎?
大體上,墓地原本就是好像會有人從某個角落突然出現的地方。
裕子重新打起精神,再次朝向墓碑那邊──她感到不知所措。
花,剛剛才重新獻上的鮮花,嚴重地枯萎、凋謝了。簡直像好幾個月前就放在那裡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裕子臉色蒼白,往後退了幾步。怎麼可能!不可能有這種事的!
裕子跑了起來,她感覺好像會有人追過來,甚至感覺好像聽到腳步聲了。
她感到呼吸困難,心臟怦怦地跳,她以為自己會死掉。不過,裕子沒有停止奔跑。
嘰!
汽車的煞車聲,響得足以劃破天空。
「喂!你在搞什麼啊!」
有個男人從大卡車的駕駛座探出頭來。「你幹嘛突然衝出來!」
「對不起!這個──我──」
裕子看到卡車停在僅離自己一公尺的地方,不禁毛骨悚然。
「你找死啊!想自殺的話,去找別台車!」
「不是這樣的……對不起,我……」
不知道為什麼,緊張的情緒緩和了。
裕子走上人行道之後,哭了出來。也不知道是為什麼而哭,總之,眼淚就是掉個不停。
有人拍了她的肩膀。
她抬起頭,用手背擦眼族之後看到卡車司機的臉──一副傷腦筋的表情。
「對不起,我大聲嚷嚷。」
一個看起來頂多二十二、三歲的男人說:
「可是,因為我真的嚇一大跳。」
「哪裡,沒關係。」
裕子的心情,終於平靜下來了,「不是那樣的關係。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她低頭說。
「不,沒那回事……你沒事嗎?」
「沒事。」
「看你呼吸很困難的樣子。」
這也難怪,因為她是突然盡全力跑來的,心臟都快跳出來了。
「因為──我跑了一下。」
「不要緊嗎?你要去車站嗎?」
「是的。」
「那麼,剛好順路。我載你到車站。」
男人說。
「不──不用了。我走路去就好。」
「沒關係的,一個人和兩個人都一樣。」
於是裕子就迷迷糊糊地坐上卡車的前座了。
能搭便車其實真的是太好了。因為要到車站的路是上坡。
「卡車的座位很高耶。」裕子說。
「是吧?第一次坐上來,好像會覺得變偉大了。」
「是啊。」
裕子也是時常在搭車。不過,只是座位的位置僅僅高了一點,路上的行人和成排的房子,看起來就會如此不同。
這是個新發現。
「你是來掃墓的嗎?」
年輕的司機說。
「是的。」
「我也好久沒去掃墓了。」
男人笑了,接著說:「雖然我一年到頭都會從前面經過。」
「你祖先的墓地在那裡嗎?」
「是啊。只要有心的話,隨時都可以去的。僅僅十分鐘就很足夠了。不過,要是有十分鐘的話,倒不如小睡一下。這是我的想法。」
「這樣啊……」
「畢竟是活生生的人比較重要。你不這麼認為嗎?」
「是啊……」
裕子曖昧的回答,看著前方。
卡車停在車站前面。
「真是對不起。」
裕子自己開門,下車之後,向對方道謝。
「沒關係,那你小心點。」
「好的。」
裕子看著卡車離去,直到看不見為止。
活生生的人比較重要。
裕子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變得非常開朗地往售票機走去了……
「簡直亂七八糟!」
亞由美勃然大怒。雖然不是那麼稀奇的事,但是,她有她生氣的理由。
「真過分!」
聰子看著那本照片週刊,說:「竟然這樣胡扯一通……」
地方是亞由美的房間。唐璜好像對那張照片沒什麼興趣,睡眼惺忪的,不知道它是清醒還是不清醒……
「我不會就這樣放過他的!」
也難怪亞由美要生氣了。那個攝影師,拍下亞由美正要離開大學的照片──那張照片,刊登在這個禮拜的週刊上。
不只如此,大內還被拍在亞由美的後面。當然,裕子應該就站在他們附近,不過只有裕子很技巧地被切掉了,切成亞由美和大內兩個人的照片。
出現的標題是:「《愛與淚的日子》的主角,另一個「女人」」。
女人是女人沒錯,上面也沒寫著「戀人」的字眼,所以也不能說是錯誤。但是,看到這個之後,任誰都會覺得亞由美和大內很可疑。
「真是的,什麼攝影師嘛!」
亞由美怒氣沖沖的,說:「這張醜陋的臉!我有長這麼醜嗎?」
「亞由美啊,你在為什麼事生氣呢?」
聰子苦笑,接著說:「那麼,你打算要抗議嗎?」
「抗議也沒用。對方一定是個油腔滑調,說也說不清的人。」
「那,你要怎麼辦?」
「去找這個攝影師。」
亞由美說了之後,朝著在照片下面刊得小小的──「攝影.田代清」的名字上,用指頭敲了敲。
「不可以使用暴力。」
聰子看起來很擔心,說:「又會被關到拘留所去。」
「你不要管我!」
「也許你不在乎,不過,我得被迫幫你寫在這段期間的報告,我可是受不了!」
聽了聰子充滿友情的言語之後,亞由美生氣似地把嘴巴噘起來……
「喂。」
電話裡傳來低沉的聲音。
田代清睡得好好的被吵醒,顯得心不甘情不願的。但是聽到那個聲音之後,他的眼睛突然雪亮。
「嗨,是你啊。」
田代接著說:「真的很謝謝你。托你的福,我的身價大大的提高。」
「我有消息要告訴你。」
那個聲音說。
「又有啦?那真是太好了!」
田代急忙把便條紙拿到手邊來。
「是大內和男的事情。」
「是那個啊!」
田代顯得有點不悅地說:「其它的人也快有所行動了,已經不新鮮了。沒有其它的題材嗎?」
「不要的話就算了。我提供給別人就是了。再見。」
「等一下!」
田代急忙說:「我知道了。告訴我吧,我會去拍的。」
「我只說一次──今晚十一點,從新橋K大樓的頂樓,往正面的馬路上看的話,可以看到有趣的東西。」
「十一點在K大樓的頂樓是不是?大內又要帶其它女人來嗎?」
喀嚓一聲,電話就掛斷了。「哎呀呀,真是個冷淡的傢伙!」
田代打個哈欠,看看時鐘。現在是晚上八點。到十一點還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在中途吃點東西再去好了。」
田代自言自語地說。
他一個人住在公寓。
是無數個攝影師預備軍的其中一人。
既沒有嚮往佈雷森或卡巴的崇高志向,和高度的技術也沒有關係。只不過想輕鬆地賺錢,是個就因為這樣的理由才想當攝影師的傢伙。
其實是一點也不輕鬆的。不過一旦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不容易當上班族了。
正當田代在想: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成為攝影師了?
此時,來了那通電話──對方到底是什麼人物?
總之,有一天晚上,這裡突然來了一通電話。
對方不說自己是誰,也不要求謝禮,只是說,以前的《愛與淚的日子》中的高中生,我告訴你他現在的情況……
有戀人的事也是田代從那通電話得知的。所以,他才得以順利拍到兩個人從飯店出來的畫面。
即使是他怎麼推銷也不加採用的編輯人員,也非常中意這張照片。接下來,這回這一張也是──雖然這張是動過手腳的,不過連這點事都不敢做的話,是生存不下去的。
帶幾張賣得出去的照片去之後,或許其它的工作也會接踵而來。
「走了吧。」
洗完臉之後,田代背上照相機和背包,離開了住處。
他開著二手車往新橋去──都內的道路已經沒有很多車了。
中途找間便宜的食堂吃個豬排飯之後,時間剛剛好。
到達對方說的K大樓的時間,是十點半。
當然,那是一棟辦公大樓,入口是關著的。田代爬緊急樓梯上去。
那是相當破舊的八層樓建築的大樓,要用兩腿爬完八層樓並不輕鬆。
好不容易爬上頂樓之後,有一會兒都喘不過氣來,無法動彈。
儘管如此,田代還是打起精神,走到可以俯視到正面的馬路那邊。
到目前為止,看不到什麼特別的景象。
他拿出相機,裝上鏡頭,試著往下面瞧。
即使說是晚上,也有街燈的照明,所以顯得相當明亮。這樣子,應該很容易拍照才對。
「我看看……」
還有五分鐘。
田代優閒地抽了一根煙。
不過──那傢伙也真苦命。
他指的那傢伙是大內和男。
因為,我是在做買賣,所以才要那樣到處追著他拍照。要是自己因為好幾年前的往昔戀情,而被事事吹毛求疵的話,應該會受不了的。田代非常自私地想著。
但是,打那些電話來的傢伙,為什麼會知道大內的行動呢?
這對田代來說是個謎。當然,或許他不必在意這麼多的……
還有五分鐘啊!
田代把煙丟掉,再次俯視正面的馬路。
眺望了一會兒之後,漸漸覺得有點眼花繚亂。說老實話,他覺得高的地方滿棘手的。
有車子來了。
燈光漸漸從遠方逼近。當然也有可能只是經過而已。
他備好相機,從相機的鏡頭裡看。
車子接近這棟大樓之後,就放慢速度,靠到道路旁邊了──或許就是這個。
他把手指放在快門的按鈕上面。車子幾乎停在正下面。
但是,沒有看到有人下車。
田代一直等著。擺好隨時都可以按下快門的姿勢。
此時──聽到了腳步聲。不是在下面的道路,而是在自己的後面。
回頭看之後,黑色的影子已經逼近。當時田代的手指按著快門的按鈕。按快門的聲音僻僻啪啪地持續。
連發出聲音的機會也沒。
被用力一推之後,田代的身體,就從大樓的頂樓往馬路上垂直掉落下去。
在發出重物墜地的聲音同時,相機的鏡片碎散在馬路上。
田代趴著一動也不動。當然,他不可能還活著。
黑色的人影,瞄一下遠在下面馬路上的田代,然後就這樣飛快地,消失在黑暗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