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我回來了。”
淳一說著,一進門廳就聽到:“啊……”女人拔尖的哀鳴傳進耳膜。
“怎麼了!”
淳一一邊叫道,一邊飛奔進客廳。
“哎呀,你回來了。”
坐在沙發上的真弓抬起頭來。從音響流湧出歌劇《蝴蝶夫人》的詠歎調”某個晴天”。
“你在干什麼?”淳一眨著眼睛問道。
“在聽唱片啊。”
淳一彬彬有禮地低頭說:“真是感謝您親切的說明。我有眼睛,這點小事不勞您說我也知道。”
“是嗎?”
“但為什麼你要聽歌劇呀?你喜歡的不是抒情音樂嗎?”
淳一恢復平日的口吻說著,和真弓並肩坐在沙發上。
今野淳一是個貫徹專業意識的小偷。真弓則是天真純潔的妻子,也是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刑警,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彷佛磁石的正負極般相吸,雖然整年都在吵架,卻也相安無事。
“這也是工作之一呀。”
真弓一邊看著歌劇的劇本,一邊說道:“不過歌劇其實挺不錯的嘛。”
“是嗎?”
“既然叫蝴蝶夫人,一定是近來所謂的飛天的女性。她是不是在丈夫不在的時候有外遇呢?所以才會在‘某個晴天’丈夫回來了,而高聲哀叫,好可憐啊。”
淳一歎了口氣。
“話說回來,為什麼聽歌劇也是工作之一呢?”
“是一項特別的任務。”
“哦?”淳一顯出略有興趣的樣子。“是怎樣的特別任務?”
“最高機密。”
“那我更想知道了。”
淳一的手開始解開真弓上衣的鈕扣。
“你這麼做也沒有用。”她瞪著丈夫,卻沒有把丈夫的手甩掉。
“告訴我啦。”淳一的手爬向真弓的胸脯說。
“不行。告訴了小偷,難保不會出事。”
“我不會做出讓你困擾的事啦。”
說著淳一讓真弓輕輕倒在沙發上,正要壓下去……
“我對任務是很忠實的。”
“我也是。”
淳一的手讓真弓的肌膚逐漸裸露。
“對小偷的任務?”
“說什麼傻話,是對丈夫的任務。”
兩人的唇隨即相疊……
※ ※ ※
“雷那多。米凱羅提要來嗎?”
淳一邊吃晚餐邊問道。“那家伙值得期待。”
“哎呀,你知道啊?”
真弓以猛烈的速度啃著牛排。她在做完之後總是會極度饑餓。
“當然知道啊,他是現代最棒的男高音之一。”
“哦,你是歌劇通嗎?”
“不到‘通’的地步啦,不多少懂一點,就無法從事小偷行業。”
“是這樣的嗎?”
“是呀,當小偷也是有美學的。”
“我第一次聽到。”
“這個米凱羅提為什麼和你有關系呢?”
“我被委托去護衛他。”
“護衛?為什麼?”
“聽說黑手黨要殺他。”
“黑手黨?原來是這樣。說來他也是西西裡出身的。”
“對。他成功之後,黑手黨的組織要求他捐錢,他一口拒絕,從此到哪裡都成為標靶。”
“為什麼要你護衛呢?強壯有力的男人多的是。”
“那我就不知道了。”
真弓聳聳肩,“不管怎樣說都是命令,沒有辦法。”
“哼,義大利人對女人出手很快的,要小心唷。”
“我會比他快。”
“喂!”
“不要誤會。是拔槍射擊的速度,快得連眼睛也趕不上的零點六秒。”
“西部片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敢對我動手的話,馬上就會變成蜂窩。”
淳一苦笑。有這種警察,小偷也就不好干了。
“他雖然是有名的歌手,卻也拍廣告耶。”
“米凱羅提拍廣告?”
“嗯,好像是C制藥廠的,廣告詞是‘什麼.愛喜’的。”
淳一想了一下說:“King of High C嗎?”
“對對。確實是那樣。”
“聽好,那不是愛喜,是高音C。”
“多雷米發索拉西的西嗎?”
“ABC的C!聽我說,能發出高音C才是男高音的本領所在。男高音能唱出那個音的並不多。米凱羅提的人氣就在於他能夠把這個C音長長地拉出。”
“哦!是這樣啊。”
“聽說義大利那邊有中年的貴婦聽他的C音聽得入神而昏倒呢!”
“一定是很性感的人。”
“應該是吧。”
“因為你想想看,學生經常在說,A是指接吻,B是愛撫,C則是……那個C該是指別的東西羅。”
淳一歎了一口氣,繼續吃飯。
※ ※ ※
“原來高音C就是這個意思。”真弓的部屬道田警察感佩地說。
“真弓小姐知道的事情可真多!”
“沒什麼啦。”
真弓對來自淳一的現買現賣只字不提。“應該快到了。”
兩人在N飯店的正門廳等待米凱羅提的車隊抵達。
“真弓小姐,黑手黨真的會追到這裡來嗎?”
“我也不知道,我們只要聽命行事就可以了。啊,來了。”
兩人左右分開,站在門廳的兩側。門房跑過去打開停在正前方的賓士車門,一個身軀龐大的男人下了車。真弓一時目瞪口呆,因為賓士看起來像是部小型車。
他的身高將近兩公尺。胸板渾厚,身圍的龐大委實叫人睜圓了眼。身體上倒是孤零零地頂著一個特別可愛的頭,是副令人有點失望的娃娃臉。也許是為了添加風格,金色的胡須遮掩了下半部的臉。
他沐浴在媒體的閃光陣中,一邊笑嘻嘻地揮手,一邊步入門廳。真弓和道田慌忙跑到那魁梧軀體的旁邊,像是從兩側夾著他似地走去。
其實因為體型不同,與其說是兩人夾著米凱羅堤,不如說是米凱羅提夾著兩人在走路來得正確。
總之記者會順利結束之後,自助式的歡迎餐會便在飯店的大廳舉行。
“你是警視廳的人吧?”過來打招呼的是好像有點坐立不安的中年男子。
“是的,我是警視廳派來的。”真弓說。
“我是這回邀請米凱羅提前來的水上。麻煩你們了,請多多請教。”
“哪裡,我是今野。啊,還有道田!不要喝個不停……這是道田刑警。”
水上的臉浮現出不滿的神色。
“我應該是指定了只要女性的……”
“可是我想只有女性可能不夠。”
真弓說著。“到底為什麼要女性呢?”
“那是因為……”
水上正要壓低聲音說話,突然眼前昏暗了起來。一抬頭,才看到米凱羅提正俯視著真弓。
“啊,我先介紹你們給米凱羅提認識。”
水上吞下未說完的話,用義大利話和米凱羅提交談。金發的巨人點點頭,抬起真弓的手,在手背上輕輕一吻。真弓覺得他那手套似的大手柔軟得出乎意料之外,而且因他那優雅的動作而紅了臉。巨人隨後也與道田握了手。握得讓人覺得有點久。
餐會熱鬧地持續著,真弓也有點酣醉了。至於道田,也許是薪資微薄的關系,既然有免費的酒可喝,軌拚命灌個不停,也就酩酊大醉了,兩眼虛茫地坐在椅子上。
竟有這麼差勁的護衛。
真弓不愧還有職業意識,一直在睜大眼張望是否有可疑的人。不過餐會的參加者只限於相關的人士,好像彼此都認識,所以看來不太有危險。
客廳響起一陣歡呼聲,真弓猛然一驚。再聽到立即湧起的鼓掌,才安下心來,並喝乾手上的雞尾酒。剛才自稱是水上的男子拿起了麥克風說:“各位!各位,請安靜一下!拜托安靜一下!”
“吵的人是你唷。”真弓嘟噥道。
“各位!有一個很棒的禮物!”
水上的聲音很亢奮。“承蒙雷那多。米凱羅提先生和經紀人達米亞尼先生的好意,米凱羅提要在這裡獻唱一首歌!”
掌聲再度嘩然響起。真弓也覺得受之有愧而鼓掌,而道田則恍恍惚惚的。
“曲名是葛斯塔爾頓的‘禁忌的音樂’。”
葛斯塔爾頓真是有趣的名字。如果是葛斯燃起頓,不就是瓦斯爆炸嗎?(譯注:兩者日文發音接近)
會場寂靜無聲,米凱羅提站在正前面。雖然沒有舞台,他卻好像站在台上似地鶴立雞群。
歌手沒有任何伴奏,就唱起了小夜曲式的曲調。真弓屏息凝聽。好美的聲音!彷佛可見到艷麗如絲絨般發光的聲音逐漸充滿了整個大廳。
自然發出的聲音席卷了所有聆聽的人,豐滿四溢地回湯……長達三、四分鍾的曲子,卻好像只有十秒鍾,也好像令人入神了一個小時。
歌曲唱完,聲音的余韻似乎還在空中閃爍飛舞,一時沒有人出聲,不久才響起轟然的掌聲震動了整個大廳。
真弓當然也拚命地拍手。米凱羅提手上拿著雞尾酒杯,以笑臉回應喝酒之後,便一口氣乾了杯子。
接著米凱羅提按著喉嚨喘氣,在下一瞬間就癱倒在地板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沈默。然後就是一場混亂……
“叫醫生!”
“叫救護車!”
在紛亂的聲音中,真弓不想過去倒下來的米凱羅提身邊,卻突然發現有一名侍者悄悄從大廳走開。他的背影似乎有點眼熟。她立即改變方向,撥開人群,沖到走廊去追那名侍者。
“跑哪兒去了……”她在走廊上快步走著,突然手臂被一把抓住。
“啊!”猛一叫,與她照面的臉卻是……
“親愛的!”
“你,竟然跟蹤我。”侍者模樣的淳一咧嘴一笑。
“你在干什麼?”
“有點事。”
淳一從侍者的罩衫底下取出小巧的錄音機。“我用這個錄了剛才的歌聲。”
“為什麼要這麼做?”
“狂熱的歌迷會想要沒有人有的東西。這個錄音絕對是舉世僅有的,可以賣個相當好的價錢。”
“哦……可是,你不會在那個人的杯子裡放東西吧?”
“別開玩笑了!我也是歌劇迷呢。”
“那你有沒有看到什麼?譬如有人在杯子裡下藥?”
“我只注意錄音的事情。”淳一搖頭,“沒有空去幫你工作。”
“怎麼這樣,小氣鬼!”
“你也是專家呀,別偷懶,自已去調查吧。”
“知道了。我有點擔心,先回會場了。”
“加油羅。”
真弓正要舉步,忽而又駐足道:“喂,那個錄音帶可別賣掉。”
“為什麼?”
“我要買。不能賣唷!你賈了,我的掏槍手法可是快得看不見的零點六秒喔!”
淳一張大了嘴,目送妻子的背影。
—— 2 ——
“讓歌迷們那麼的擔心,真是非常抱歉。”
水上在記者群前面拭著額上的汗水,高聲念著紙條。“雞尾酒裡摻有刺激物,那實在不可能會是偶然掉進去的,所以一定是有人故意放入的。”
“是黑手黨嗎?”記者們七嘴八舌地發問。
“關於這個,我什麼都不知道……”水上慎重地回答。
“米凱羅提的情況如何?”
“演唱會還能開嗎?”
“我現在就會回答。”
水上阻斷記者斷然地說:“幸好米凱羅提有很強的抵抗力。他的喉嚨雖然一時處在等於是麻痺的狀態,但是現在已經完全恢復了。為了休養,他不會外出,不過演唱會依照計畫於後天舉行!”
“太好了,沒有大礙……”
記者結束後,真弓和水上一起回米凱羅提的旅館房間時說:“我們跟在旁邊,卻還發生這種事,真是對不起。”
“不、不,這是難以避免的。請不要太放在心上……”
“聽到你說演唱會照預定時間舉行,我真是松了一口氣。”
“說是這麼說啦。”水上一副憂郁的樣子,搖了搖頭說。
“有什麼問題嗎?”
“有啊……”
“可是既然沒有要取消……”
“是不取消,只是……必須要變更曲目。”
真弓放了心道:“只是這樣子,那就沒……”
話未說完,水上便搖頭說:“不,你不知道,聽眾對米凱羅提要求的是什麼?是深層的心理描述嗎?不是。是戲劇張力嗎?更不是。聽眾期盼的是他的高音。說得清楚一點,聽眾要聽的是符合‘King of High C’之名的C音。”
“問題是?”
“問題是……”
水上歎著氣說:“現在的米凱羅提發不出C音了。”
走進米凱羅提的房間時,米凱羅提正穿著睡袍,在沙發上無聊地翻著雜志。陪著他的是經紀人達米亞尼。他身高將近有一百八十公分,但是和米凱羅提站在一起卻顯得矮小,是個瘦長體型的男人。
水上和達米亞尼熱切地交談了一會後,仍以悲痛的表情折回。
“他說還是不行。畢竟演唱會就在後天了。‘波西米亞人’、‘吟游詩人’、‘清教徒’、‘采珠者’等等歌迷們想聽的詠歎調大概都要換成音域較低的曲子了。”
真弓無話可說。這時道田來了。
“昨天真對不起。”
他搔了搔頭。“完全醉了。”
“我也是。”
真弓微笑說。“那就請你守衛,以後我會來替你。吃飯也是在這裡,你要先——有沒有毒。”
“我知道。”
道田點頭。“可是一道菜只能吃一點點,是很痛苦的。”
“好棒喔!”
※ ※ ※
真弓已經聽了二十次淳一錄來的“禁忌的音樂”錄音帶。
“喂,你要適可而止。”
淳一不耐煩地說。“試聽了好幾十次,太過分了。”
“有什麼關系,反正我買了。”
“我還沒有收到錢!”
“多少?”
“嗯……算你便宜,五十萬圓。”
“哦,好啊。”真弓若無其事地說。
“分三十年付款嗎?”
“不,一次付清。”
“喲,沒想到你是有錢人。”
真弓從容地站起身,脫掉家居服,變得一絲不掛。
“我用身體來還!”
“自己的老婆用身體還,根本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這麼說,你不要嗎?”
“嗯!慢點!我知道了,身體也可以啦。”
明知道真弓的詭計,可是一被問到“你不要嗎?”他不禁就……
“那高音C就聽不到羅?”在浴室一起淋浴時,淳一問道。
“很遺憾喔。”
“等一下。”
淳一好像陷入了思考,迅速擦好身體,換好衣服。“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裡?”
“老朋友的地方。”
“我傍晚要去N飯店和道田交班護衛米凱羅提,今晚會晚回來。”
“我知道,又要早上下班了。”
淳一取笑似的說完,就出門了。
※ ※ ※
水上在事務所抱著頭。
“到底要怎麼辦才好呢?”
為了不激怒歌迷,要安排什麼曲子呢?可是時間已經到了極限了,現在才要換曲子,也會增加伴奏樂團的負擔,所以這方面要盡量避免。可是,只撤掉關鍵的C音部分去表演的話,更是致命傷。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選用其他曲子……
“對不起。”
聽到這個陌生的聲音,水上一抬起頭,就看到一名矮胖、不起眼的男子站在那裡。
“有什麼事嗎?”
“有點事想請您幫忙。”
“我現在很忙呢。”水上以為他是什麼推銷員之類的,便冷淡的回應。
“不,一下子就好了。”
矮小男子還是不死心。水上歎了口氣。
“好吧,什麼事?”
“我是男高音。”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最中球夫”(注:“球夫”的日文發音同“馬利歐”)“名字好奇怪哦。”
“是套用馬利歐。代爾。摩那可所取的漢文名。”
“原來如此……”
水上不禁咧嘴笑了一笑。馬利歐.代爾.摩那可是名歌手,甚至有本世紀最偉大男高音的稱譽。
“你有什麼事?”
“我想開演唱會。”
“哦?”
“我想只要委托您,一向都好辦了。”
“等等!我是在主辦音樂活動,並不是音樂學校的經營人。新人還在參加各種比賽的階段時……”
“這我知道。”
名為最中的男子點頭。“可是我沒有受過正規的音樂教育,也沒有那個時間。”
“這可不是有時間才要去做的事情。”
水上苦笑說。“如果你能像摩那可一樣,唱出所謂‘黃金喇叭’一般的高音C,那倒可以另當別論。”
語罷,視線正要拉回桌上時,突然整個房間都在沙沙震動著。水上啞口無言。這個聲音……正是高音C!
難以相信這麼矮小的身軀會發出這麼傑出的聲音。水上後面書櫥的玻璃門現在還像是即將破裂似的抖顫著。
矮小的男子一停下聲音,即直率地問道:“怎麼樣呢?”
水上不禁咕噥咽下口水說:“哎……真叫人吃驚!你是在哪裡學來的呢?”
“是自己學的。”
“你比較擅長哪些曲子?”
“什麼都不會。也就是說,我能夠正確發聲的,只有剛才那個音而已。其他的音都會走調,根本不能聽。不知道這種歌手也能開演唱會嗎?”
“那就有點……”
說到一半,水上卻住嘴了。“搞不好……對了!你說你是最中先生,是不是?”
再次詢問的水上眼睛閃閃發亮。
“是啊。”
“這兩天有空嗎?”
“有,有空。”
“請跟我一起來!”
最中還在發愣,水上卻巳粗魯地拉起他的手。
—— 3 ——
真弓敲了敲米凱羅提的房門,道田立刻就出來了。
“嗨,真弓小姐。”
“辛苦你了。”
進到房裡,沙發上坐著經紀人達米亞尼。
“哎,那個人一直在這裡嗎?”
道田苦著臉點頭。
“是啊,好像不太信任我。”
“你太多心了。”
真弓笑著說:“他應該只是在擔心啦。”
“可是他真的是用討厭的眼神看著我耶。”
真弓拍拍道田的肩膀說:“你回去休息吧,剩下的事讓我來。”
“好的,那就麻煩你了。”
道田一離開房間,很今人驚訝地,達米亞尼也隨後走了。感覺好奇怪,真弓覺得達米亞尼好像是在監視著道田。
“莫非……”
真弓正在嘟噥時,浴室的門打開,米凱羅提的龐大身軀緩慢地出現。他全身赤裸,只在腰部圍著一條毛巾,真弓連忙移開目光。
米凱羅提則是漫不經心的圍著浴巾在房裡走來走去,還跟真弓說話。真弓當然對義大利語是一無所知,即使他會說日語,恐怕她也會聽不懂吧。
真弓一想到他那條浴巾萬一掉了,就忐忑不安著。
等到米凱羅提終於穿上睡袍時,真弓心頭的石頭方才落地。
這時水上帶著奇怪的矮小男子,以一副非常興奮的樣子飛奔進來。
※ ※ ※
“就這樣,明天的演唱會可以依照預定計畫舉行了。”真弓一邊在家裡用餐,一邊說著。
“這麼說那個矮男人……”
“是個代打者。在詠歎調唱到最高音的時候,米凱羅提就只是張著口,而由藏在背景後面的最中先生發出聲音。他們的音質也很像,一定行得通,所以現正在加緊訓練中。”
“那不是在騙人嗎?”淳一帶著微笑說道。
“可是這也沒有辦法啊,讓歌迷的期待落空就太可憐了。這真是老天爺的幫忙耶,那個人竟然剛好在這時候來。”
“真的是。”
淳一若有所思地說著。“你也要讓我做一件事。”
“什麼事?”
“在這次的演唱會中錄音,只是這次你可別又說要用身體來買。”
“你要怎麼錄音呢?”
“方法多的是。”淳一很有自信地說。這時客廳的門鈴響了。
“哎,會是誰呢?”
真弓站起,往客廳走去。一開門,道田站在那裡。他的西裝皺巴巴的,多處被撕裂,領帶歪斜,襯衫的鈕扣掉了,穿的不是皮鞋而是拖鞋。怎麼看都像是地下街的游民。
“道田!怎麼啦?”
真弓驚訝地請道田進門,他這才露出放了心似的表情,頭發也亂七八糟的,好像從災難中勉強拾回了一條命。
真弓讓他喝了一點威士忌後,他的頭腦方才清醒過來。
“到底是怎麼了?”
真弓問完後,道田抖著聲音說:“我……再也不干了!對不起!”
“道田……”
“不管是不是工作,我都不要去做那家伙的護衛了!”
“發生什麼事了?”
“那家伙……米凱羅提想要把我……拖到床上去!”
“你說什麼?”真弓懷疑自己的耳朵。
“真的!那家伙是同性戀。”
“米凱羅提?”
“是啊!真是太過分了。你去抓抓看那個大漢,我再怎麼反抗……都像是小孩和成人在打架。”
“那個人是同性戀……”真弓搖搖頭說:“人真是不可貌相呀。”
“這下就明白了。所以他們才會指定要女的護衛。”淳一咧著嘴笑道。
“水上先生也知道的,應該先跟我們說一下才對。”
“我再也不要靠近他的身邊了!”道田抱著手臂,宣示道。
“那麼你……有沒有被他得逞了?”淳一問道。
“沒有。幸好他的頭撞到床角,猛叫好痛好痛。當然是說義大利話,我不太清楚,我就趁這時候逃回來了。”
“太好了。”
“真是的!好不容易才保全了我的貞潔。”
道田一本正經地說著,使得淳一和真弓不禁放聲大笑。
※ ※ ※
第三天,終於是演唱會當天了,真弓隨著米凱羅提在白天出了飯店,前往T會館表演廳。水上見了真弓便擔心地問道:“另一位警察沒事吧?”
“沒事,不過,好像有點受到驚嚇。”
“真對不起。達米亞尼跟我們說過米凱羅提有這個癖好。”
“我們如果也能事先知道這個情況就好了。”
“是的,我們忘了說……”
“我想已經沒事了。將來會由女警察組一個小隊來作業。”
“真是不好意思。真是很奇怪,再怎麼曲線玲瓏的美人,他都一點興趣也沒有。相反的,只要是有點溫柔感覺、堅實可靠的男人,他就眼睛發亮。我一看到那位警察,就覺得這樣子很危險……”
那麼道田那樣的人正好投同性戀者所好羅?
“可是米凱羅提喜歡的多半是英俊瀟灑的美男子。”
水上又補充說:“所以我本來以為這次應該不會有問題。他一定是太饑渴了。”
演唱會是在晚上七點舉行,但從下午一點開始是與交響樂團的排演。米凱羅提中午在燒肉店擺平了三人份的肉片以後,他說在排演前一向吃得不多,而拒絕了追加,便前往表演廳。
米凱羅提由真弓帶領的女性警察輪流陪伴著,而且達米亞尼也幾乎都在旁邊警戒,所以在下藥的事件過後就沒有再發生問題。終究還是不知道那名歹徒是誰……
到了表演廳時,最中球夫已經乘坐別的車子來了,正在休息室等著。
“指揮和樂團知道這件事嗎?”真弓問水上。
“不,知道他的只有我們倆。這必須列為最高機密,因此我也交代說記者不能靠近這裡。”
“那麼排演的時候呢?”
“最中會在舞台上的樹後而,而且要依照正式演出時演唱。否則讓指揮知道是替身就完了。”
“可是藏在那裡,從觀眾席不是看得見嗎?”
“那沒有關系。歌劇中本來就有提詞的人向演出者提詞的慣例,所以大家會以為他是在提詞。”
“原來如此。”
“好了,排演了。”
水上招呼道。“最中,你現在什麼都還不需要唱。全盤演練時,你不要浪費聲帶,小聲地唱就行了。只有在最後要發出C音以上的曲子,才要照正式表演唱出來。那時,就是你表現的時候,全靠你了。”
“包在我身上。”
舞台上有城廓、樹木等布景紛然陳列著,在正式演出時才會依序將適合歌曲的景物擺上舞台。交饗樂團在舞台和座席之間較低一階的樂團席入座。由於席區狹小,所以編制並不大。指揮是位中年人,他的名字真弓從未聽過。說來真弓知道的指揮家,也只有卡拉揚和小澤征爾。
排演進行得很順利。有時米凱羅提會對節拍有點要求,其他則幾乎沒有什麼問題,一次就通過了。
“接著高音部分的排演要和正式演出相同,從‘波西米亞人’開始……”
水上一說,米凱羅提就靠到舞台上的樹木旁邊,因為最中藏在那裡。這首曲子比較長,在舞台旁邊傾聽的真弓根本不知道哪裡是C音。
“快到了。”耳邊突然傳來聲音,真弓嚇了一跳。
“你在干什麼?”
“跟你說過了,我要錄音呀。”
“不要妨礙人家。”
“我知道啦。問題的所在就快來了。”
高亢的聲音逐漸往上升,閃亮且有力的聲音響徹表演廳。
“好棒!”
“完全都聽不出來不是他唱的。”
曲子結束時,指揮亦擊掌叫道:“太好了!”
照這個情況就沒問題了,真弓笑笑地想著。
※ ※ ※
“就剩一個小時了。”
水上猶如洗手間客滿進不去似的,在休息室裡來回踱步。
“沒問題的啦,別那麼煩躁不安。”真弓這麼安撫他。
“我並沒有特別擔心……”
他說著,卻還是不停地走動。這時米凱羅提和達米亞尼在低聲交談著。最中球夫是不是也緊張起來了呢?
“我去一下洗手間……”最中說著就離開了休息室。
真弓有件事一直不能釋懷,那就是淳一到底打算做什麼。
把米凱羅提的歌錄起來,復制好幾卷錄音帶,賣給狂熱的歌迷,或許能賺到一些錢。可是這對於淳一的工作來說,未免太小兒科了。既然是職業小偷,除非是油水豐厚的工作,否則應該是不會沾手的……
說到他,也真是的,什麼都不跟我說。不過原本小偷通常就不會跟警察商量工作上的事情。
這時休息室的電話響了,水上跑過去拿起電話筒說:“喂……我是。啊?什麼?”
水上變了臉色。“你,你是什麼人?喂喂!”
“怎麼了?”
真弓沖過來問道,水上則青著臉說:“最中被綁架了!”
“什麼?”
“如果要他回來,要准備二百萬!啊,怎麼辦!”水上抱著頭說。
“可是離正式開演已經不到一個小時了。”
“那個人說要在這之前調好錢。那根本不可能!對方怎麼會知道有替身的事啊?”
“對呀,應該只有我們知道……”
話還沒說完,真弓恍然大悟。是淳一!
一定是他。說是要錄音什麼的……
絕不再寬貸了!真弓咬唇。我可是拔槍射擊零點六秒的!
—— 4 ——
真弓在水上和達米亞尼商量事情的時候,離開了休息室,在表演廳內到處搜尋。如果綁架的人是淳一的話,他就不可能會在這裡,只是真弓的個性一向是生起氣來就失去理智的。
廳內已經擠滿了許多早到的聽眾。真弓正東張西望地搜尋時……
“喂,喂。”
有人跟她搭聲,一轉頭,是個西裝畢挺、拿著公事包、戴著眼鏡的男士。
“有什麼事嗎?”
真弓直截了當地問道,對方便笑著摘下眼鏡。
“你認不出老公了?”
“老公!你這副樣子……”
“公事包裡面裝著錄音機。因為禁止攜入錄音器材,太明顯的裝置會被沒收。所以你看,設計得很好,不用打開蓋子,就可以操作錄音,按鍵是設在手把上。為了搭配這個公事包,我才決定這次采用正統的西裝打扮。如何?”
真弓狠狠瞪了淳一一眼。
“你少給我裝蒜!”
“什麼意思?”
“不要裝做不知道!那個人哪裡去了?”
“哪個人?”
“醉雞!不,最中先生啊!你把他弄到哪裡去了?”
“他不見啦?”
“什麼嘛,把他綁架了還說!”
“喂,慢點。我是小偷耶,才不會搞綁架那種小玩意。”
說著淳一即環顧四周,“別人會聽見,講話小聲點。”
“不是你嗎?真的?”
“當然羅。”
“可是,其他沒有人知道有替身這回事了呀。”
淳一沈思了一下說:“有點奇怪。好像另有內幕……”
“如果不是你就算了,我回休息室看看情況。”
“好好干,要不然連我的生意也泡湯了。”
真弓一回來,水上就說:“啊,警察小姐……”
“怎樣了?”
“剛剛歹徒又打電話來,說十分鍾後把錢拿到這個表演廳的後面去……”
“你怎麼回答?”
水上伸開兩手道:“沒有辦法,只好答應。”
“可是這筆錢……”
“米凱羅提的表演費可以先挪出來……”
“現金嗎?”
“是啊,歹徒比較喜歡現金。我和達米亞尼商量過,他們也同意了,我們各負擔一半的損失。”
“怎麼說?”
“表演費折半變成一百五十萬,我以後再付。”
“怎麼這樣!”
真弓憤慨地說。“包在我身上!我去逮他們!”
“不,不要!”
水上慌忙道。“歹徒說如果有警察介入,最中的命就沒了。”
“沒問題的,請讓我處理。”
“不止是這樣,我怕會使替身的事曝光,那就糟糕了。”
“可是……誰要送錢去?”
“達米亞尼答應送去。”
米凱羅提的經理人聽到自己的名字,大概是察覺到他們說話的內容,便對真弓點頭表示同意。真弓只得不甘心地沈默下來,不過內心卻暗自決定,絕不要乖乖把錢交出。
※ ※ ※
表演廳後面是個小公園。真弓藏身在長板凳後面的樹叢裡。
有個義大利人從表演廳的後門出現,一路走到公園裡來。真弓屏息看著他一面謹慎地望著四周,一面在真弓隱身的樹叢前駐足。
另一側也有腳步聲靠近,其弓偷偷從樹叢縫隙中窺探。
來的人是……最中本人。讓目瞪口呆的真弓更吃驚的是,達米亞尼一點也不驚訝。
兩個人用義大利話滔滔不絕地交談,這一點也令真弓大感意外。最中根本沒提到他會講義大利話。
雖然不知道談話內容,可是看得出達米亞尼在責難對方。最中則是以輕蔑的表情聽著。怎麼看都讓真弓覺得他們老早以前就認識了。
談了一會,最後達米亞尼還是把厚厚的信封交給了最中。最中探了一下信封,咧嘴一笑之後便快步消失了蹤影。
等達米亞尼回表演廳的腳步聲遠離了,真弓才慢慢起身從樹叢中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最中的綁架好像是自導自演。他大概是在電話中使用低沈的聲音騙過了水上。但他是怎麼和達米亞尼掛勾的?總之其中有詐。
真弓急欲趕回表演廳,一起步,突然從樹後面伸來一只手勾住真弓的頸子。
“啊!”
她只尖叫了短短一聲,就被用力勒住頸子。真弓用力掙扎,可是卻無法使對方的手勁減弱。真弓覺得視線愈來愈模糊……快被勒死了。
“振作一點!”
真弓睜開眼睛,淳一正在看著她。
“老公……”真弓乾啞地說著就噎住了。
“不要說話,別勉強開口,好嗎?”
真弓被安置在公園的長凳上。她緩緩點頭,慢慢轉過頭來,才看到倒在那裡的男子。那是達米亞尼。
“他沒死。”淳一說。“只是昏過去了。”
“要……殺我的人是……”
“就是他。”
“為什麼?”
“一切都是他的陰謀。”
“陰謀?”
“沒錯。在雞尾酒裡面下藥的也是他。那個叫最腫還是最中的家伙會去當替身,也是他設計的。”
“他是……米凱羅提的經紀人嗎?還是黑手黨的……”
淳一笑著說:“當然不是,沒有嚴重到扯上黑手黨。說什麼被黑手黨盯上,一定也是那家伙捏造的謠言,好掩飾他自己的罪行。”
“我不懂。”
“你聽著,那家伙的目標是錢,很單純的。”
“米凱羅提不能唱歌的話,不就拿不到錢了嗎?”
“不,還有保險金。”
“保險?”
“你知道瑪蓮娜。迪特麗希的雙腿保了一百萬美元的保險吧?對米凱羅提來說,他的賺錢工具就是喉嚨。他的喉嚨保了大筆的保險。”
“那麼受益人是……”
“達米亞尼。”
“經紀人?”
“他不只是經紀人,他也是米凱羅提的愛人同志。”
“達迷亞尼?我明白了!難怪道田去護衛的時候,他都沒有離開房間。原來他是要預防米凱羅提外遇……”
“不過這兩個人最近好像不是很融洽,所以達米尼亞想要在被解雇之前把保險金拿到手,就在雞尾酒裡下了藥。”
“好惡劣的人。”
“不過,沒想到效果不彰,米凱羅提改了曲目,還是可以參加演唱會。這樣子不能證明他的喉嚨壞了,保險金就領不到。於是那家伙就把那個奇怪的男人給扯進來。”
“他是什麼人啊?”
“大概是他在義大利認識的一個沒當上歌手的日本人吧。於是米凱羅提就可以依照原定節目舉行排演,高音的部分則是找替身代唱。”
“這麼說……”
“當然到時候那家伙是不唱的。在正式表演時,他不是噤口不唱,就是臨陣脫逃。屆時聽眾會怎麼想?米凱羅提唱到關鍵時刻就突然失聲唱不出來。‘他的喉嚨已經不行了’的消息一下子就會傳開來。”
“好差勁!”
真弓憤然說道。“那個綁架騷動呢?”
“那個應該是最中那家伙要求加薪的舉動。”
“加薪?”
“不知是達米亞尼所給的禮金不夠,還是太花時間了,他才跑掉,宣稱被綁架了。”
“他們知道我在聽……”
“我遠遠的就看到了。你躲的方式太笨了,連小孩子玩捉迷藏都比你強。”
“看到了,也不早點來救我!”真弓也不服輸地說。
“真是任性!”
淳一笑著說。“這家伙由你來處置了。以殺人未遂的罪名逮捕他。”
“那當然啦!但是你怎麼會知道保險金的事情,還有受益人是達米亞尼?”
“我問米凱羅提的。”
“你說什麼?”真弓眨著眼睛問。
“他也覺得在雞尾酒裡下藥的可能是達米亞尼,可是又不想懷疑老情人。這時候正好有個私家偵采打電話給他,說要幫他解決問題。”
“那個偵探就是你?”
“這還用說。”
“可是你為什麼會這麼做……”
“我好像看到那家伙在米凱羅提的杯子裡放了什麼東西。”
“你怎麼都沒有告訴我!”
“別那麼生氣嘛。我來處理可以領到錢,你處理的話,只是月薪而已。”
真弓臭著臉說:“算我錯了!”
“因為事情都只在電話裡說,達米亞尼大概也沒發覺。”
“你會說義大利話?”
“當小偷這一行也需要學識的。”淳一面不改色地說。
“啊!”
真弓突然尖叫。“糟了,演唱會……”
“已經開始了。”
“怎麼辦?那個替身不唱了,不是嗎?”
“對呀。”
“那麼米凱羅提……”
“別擔心。他說唱不出C音是故意引誘達米亞尼上鉤的。”
“咦?”
“是我勸他這麼說的。”
“那麼……其實……”
“他還是可以唱。快點把這個家伙收拾掉,去聽聽看吧!”
“就這麼辦!”
真弓愉悅地說著。“你先把這個男的拖過去,我去叫警車來。”
“這麼重的人叫我拖?喂!”
真弓已經跑向表演廳去了。
“真會隨便命今人!”淳一發著牢騷,俯視橫躺在地上的達米亞尼,歎了一口氣。
※ ※ ※
“好美妙啊!”真弓以陶醉的表情說著。“那高亢的聲音真是感人肺腑!”
“我卻沒有賺到錢。”淳一苦著臉說。“沒有錄到錄音帶,都是救了你的關系。”
兩人在家裡的客廳閒談。
“可是你當偵探,有拿到謝禮吧?”
“本來是可以領到的……”
“怎麼了?”
“後來我說不用了,就逃回來了。”
“真是一名偉大的歌劇迷呀!”
“不是,才不是那樣呢!”
“那是怎樣?”
淳一稍微抖著身體說:“米凱羅提用很熱情的眼神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