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點東西嗎?」
直美披著浴巾往餐室走去,長谷沼君江向她問道。
「我已吃過了,再吃點兒茶泡飯什麼的就行了。」
「知道了。」
直美用毛巾擦著濕淋淋的頭髮,坐在椅子上。餐桌很大,坐六個人綽綽有餘。
平常總是直美一個人在這兒用餐。君江做飯很快,簡直像變魔術一樣,以至直美都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出來的。
不到三分鐘的工夫,茶泡飯端上來了。
「爸爸有消息嗎?」直美把熱茶倒進飯裡,問道。
「傍晚來過電話,對小姐不大放心。」
「不放心他可以回來呀!」
「他有工作。」
「可以來回通勤嘛!」
「別說這種無理的話。」
「爸爸才不講道理呢,竟叫我到美國去。你說我到那兒有什麼好處嗎?」
「父母和孩子團圓是件大事。」
「父母和孩子?」
「再來一碗吧?」
「不用了,倒點兒茶就行了。」
「知道了。」
直美望著君江沉穩地往空碗裡倒茶,說:
「你覺得她怎麼樣?」
「您是說太太?」
「太太?」
直美歎了一口氣,將下顎支在桌子上。
「是爸爸的老婆,並不是我的媽媽。」
長谷沼君江微微一笑說:「小姐也挺固執啊。」
直美一愣,接著又笑了起來:
「我也不好讓爸爸一輩子不娶女人,不過,她同我只差十歲,做爸爸的妻子還可以,但不能硬叫我喊她媽媽。」
「反正,令尊是想把您這位獨生女放在身邊。……吃好了嗎?」
「嗯,收拾一下吧。……不管怎樣,我都二十歲了,要是五六歲的孩子那當然應該……」
「在大人眼裡,孩子總是孩子。」
「割了二十歲已經有選舉權了,抽煙、喝酒也都
「您不是早就開始喝酒了嗎?」
君江對直美的一切瞭如指掌。直美想,這太不公平了!
「而且……對,到了二十歲,不經父母同意也能同喜歡的人結婚的。」
「那倒是。」
「對,結了婚就不用去美國了。」直美好像才明白似的,說道。
「離啟程還有五天時間了。」
「有五天時間就足夠了。只要情投意合,即使一天
「小姐……」君江臉色略變。
直美哈哈大笑起來:
「是開玩笑,我不會幹那種事的。啊,有些困了。」她站起來說,「我休學報告已經交了,不想去大學了,可是別的又沒有地方可去。如果明天中午我還沒起床的話,你就叫醒我。」
「知道了。」
直美剛要走出餐室,又回頭問道:
「你看我穿結婚禮服和新娘禮服,哪種合適?」不等回答,接著又說,「晚安!」
「晚安!」
直美順著樓梯兩階一步地往上跑去。長谷沼君江在門旁目送著直美,而後輕輕一笑,向廚房走去。
「難道……」她忽然表情嚴肅地自言自語道。
直美也許是跳到床上去的,二樓隱隱傳來咯的一聲響。君江木安地仰望著天花板。
「都半個月了!為什麼沒抓到一點證據?」
典型的歇斯底里症。
「太太,偵探是一項非常微妙的工作。」社長平本擺出一副既像兔子又像泥鰍的十分圓滑的笑臉說道,「萬一您丈夫發現被跟蹤或被監視,那就完了,因此,我們必須慎重。」
「是在慎重地敲竹槓,是嗎?」那位太太將匕首一樣尖刻的話投向平本社長。「時間越長,你們越是賺錢。」
歇斯底里變成了冷言諷刺。
「太太,我們絕不做那種缺德的生意。的確,在同行中有這種人存在。但是,辜負顧主信賴的事我們絕不做。」
「我父親常說,」太太打斷他的話說,「說大話的人不可信。」
平本一時閉口無言。
「我丈夫就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我完全被他騙了,真的。」
太太放下二郎腿,裙子輕輕地往上一提,頓時,粉紅色的內褲映入平本的眼簾。
「不管怎樣,三天之內要抓到我丈夫與人私通的現場證據。」太太站起來說道,「我丈夫同那個女人隔一天幽會一次,三天時間足夠了吧。」
「可是,太太……」
「如果三天之後仍然抓不到一點證據,我就宣傳你們這個偵探社是白吃飯的。我認識的人很多,對你們的工作多少會有些影響的。」她強硬地說著,嘴邊嗤地一笑,」「但願你不是個只會說大話的人廣說完,她轉過身,叭地一下拉開接待室的門,噴嚏旺走出門去。
這家偵探社唯一的一位女辦事員阪下浩子兩手端著茶盤走進屋裡:
「怎麼,走了?」
「哎。這兩杯茶都給我。」平本迎合的笑臉這時轉變為對下屬的嚴肅表情。
「是」
啜了一口阪下浩子送上來的茶,平本說:
「喂,江山這傢伙沒電話來嗎?」
「從昨天一直沒電話。」
「這傢伙子什麼哪!」平本咬著牙說。
「是啊。」
阪下浩子並不知道。平本一仰脖子喝光了茶。
「太淡了,這也是茶?」
「您說過要節約茶葉的呀。」
「是嗎……」平本咳嗽了一聲。
「哦,好像有客人。」
收發室傳來門鈴聲,阪下浩子想去開門。
「喂,阪下君!」平本叫住她,「正好,要是客人,就把這杯茶端上去。」
阪下浩子一邊往收發室跑一邊在心裡想,必須盡快另找一個工作。
「請進!」她又恢復了平素的笑臉。
「我想來委託一件事。」
進來的是一位身著上等和服的婦女。阪下浩子想換一杯茶……。
「……您要委託的是為小姐當保鏢?」平本說。
他心中盤算,不能放走這個顧主,看她那模樣像個有錢人。
「不是我女兒,是我服侍了近三十年的那家主人的小姐。」
什麼?女傭人?平本心裡涼了半截。
「小姐還有四天就要到美國去,請在去美國之前保護她。」
「什麼,這個……這樣做有什麼原因嗎?」
「不!當然,小姐有事的時候不能讓你們保護,只是,小姐說不定會鬧出什麼荒唐的事來,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噢。」
「就是所謂盯梢兼保鏢吧。」
「這種差事可不容易呀。」
「我知道,費用多少都沒關係。」
平本又打量了一下對方。
「那麼……您是說,要一直跟在那位小姐的身旁,是嗎?」
「如果可能的話,請盡量別讓小姐知道。」長谷沼君江說,「我來委託這件事,小姐是不知道的。」
「那……太困難了。」
「萬一知道了我也沒辦法,只是請盡量隱蔽一些。」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
平本答應了,可心裡卻在想,也許拒絕她是聰明的。
這個偵探社最近經營不佳,優秀的人才都被人挖跑了。一句話,像樣的一個也沒有。
他覺得,這樣困難的差事沒人能勝任。而且,聲稱「費用多少都沒關係」,事後連杯咖啡錢都不肯付的吝嗇顧主並不少見。
「嗯,聽您的意思,好像是一樁非常特殊的工作。」
「當然,費用也不一般吧。」
「是啊,多少要貴一點。」
「這次我帶來五十萬元。」君江拿出一隻信封,放在桌子上,「不足的部分以後結算。」
平本生怕顫抖的手被對方發現,一把拿起厚厚的信封。
「那麼……我給您開收據,請稍等片刻。」他出了接待室,連忙回到座位上。
「走了嗎?」板下浩子問。
「沒有呢!」
平本從信封裡取出一沓面額一萬元的新鈔票,飛快地數了起來。
「哦,會不會是假鈔?」
「別說喪氣話!……沒錯!五十萬!」
平本前地歎了一口氣:「喂,阪下君,要咖啡廠
「給我也來一杯,行嗎?」
平本遲疑了一下,轉眼又顯出大方的樣子說:「嗯,好。」
可是,問題是讓誰來完成這極差事。平本逐一回想僱員們的面容。——那傢伙,這小子,還有……。嗯?還該有一個呀。
電話鈴響了。板下法子拿起了聽筒。
「啊,是江山嗎?等一下。」
對了,還有江山。
「江山嗎?喂,你在幹什麼啊?私通現場抓到了嗎?」
「晤,昨天夜裡,確實啊。」
聽筒裡傳來精神不振的聲音。
「是嗎,剛才那位太太來過,大發了一通脾氣走了。還不錯。」
「可是,不太好……」
「怎麼?看丟了?」
「不,我親眼看到兩人一起進了飯店。」
「那麼是照相機裡又忘了裝膠卷?!」
「不是,裝了。」
「那怎麼了?」
「進去的時候是背影,看不到臉。我想拍他們出來時的鏡頭,就一直等著,可是……」
「他們發覺後,溜了?」
「不,我睡著了。剛才一覺醒來……」
對方說到這裡,啞然無語。他早料到平本會大發雷霆。
實際上,平本的臉已變成豬肝色,雷已處於即將放電狀態。然而,平本沉思了一會兒後輕輕地點點頭,轉怒為笑,說道:
「那傢伙辛苦了。晤,你可能也太累了吧。」
「哦?』
「是這樣,有件差事正適合你幹,馬上到社裡來一下。」
「好,好的。」
「你最適合,工作很簡單,就是監視、保鏢、照看小孩子。適合你干吧?」
「社長,這個……」
「還有呢,這差率的條件也不賴。」
「什麼條件?」
「事情要是辦糟了,就解雇你。怎麼樣,值得一幹吧?要是聽明白了就快回來!」
平本的憤怒由低變高,接著叭地掛斷了電話。
「喂,阪下君,咖啡要來了嗎?」
「是的,我還要了些點心。」阪下浩子說。
「為什麼發這麼大的火……」江山秀一面掛上電話,一面嘟噥道。
狹小的電話亭裡好像還迴響著平本的怒吼聲。江山ˍ無意中將手伸到了十元硬幣的退錢口。他只投進一枚硬ˍ幣,不該再退還出來的。
「嗯?」
手指碰到了一樣東西。一枚十元硬幣。可能是前一個打電話的傢伙沒發現退出來的錢。
「算我的了。」
江山想把那枚十元硬幣裝進口袋,轉瞬又猶豫了。——猶豫什麼,不就是十元錢嗎?
可是,要把這僅有的十元錢往口袋裡裝時,心裡反而覺得很可憐。江山把十元硬幣又送進了退錢口。
出了電話亭,江山打了個大哈欠。又累又困。老是這樣下去,平本社長大喝一聲他就無可奈何了。
江山秀一,四十三歲。
這個年齡很微妙,有的人認為正是年富力強,可是有的人又認為已漸漸衰弱了。
江山屬於哪種類型已不言而喻。他用手撫摸著滿是鬍鬚的下顎。
疲乏的不只是他本人,連裹著身子的西裝、大衣以及過去是茶褐色的皮鞋也同樣陳舊不堪。
然而,江山的長處是,即使被嚴厲訓斥,也不會不滿地罵社長。實際上,他處於一種任何時候被解雇都無可奈何的狀態。
剛才平本也說過,好容易探到了私通的現場,卻又忘了給照相機裝膠卷;跟蹤有偷盜劣跡的主婦,反而被誤當成小偷給抓了起來;為追汽車租用「的士」,結果鬧出車禍,不得不付修理費……。
這陣子,他接連失手,一事無成。
「實在是個廢物!」江山歎道。
這時,腳下一條小狗汪地叫了一聲。這小狗渾身髒污,像是只野狗,眼睛像期待著什麼似的一動不動地盯著江山。
「你也是孤身一個?晤,咱們是同類。」江山對小狗說。
江山過著單身生活,妻子——以前有過。
江山朝大街的方向走去。情人旅館街一帶,夜晚燈紅酒綠,繁鬧異常;可是到了白天,陽光一照,那種五顏六色就顯得單調冷清,就像濃妝艷抹的女人那張剛剛起床尚未化妝的臉似的。
江山無意識地加快了腳步。——不想在這種地方停留,一刻也不。
幾乎是跑出了情人旅館街。他喘著氣,放慢了腳步。留神一看,剛才那隻小狗也跟來了。
小狗仰望著他,搖頭擺尾。
「喂,算了!」江山說著又走了。
幹這種工作,出入那種旅館是家常便飯。每當那種時候,江山心裡就憋得難受。
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妻子同一個陌生的男人睡在情人旅館的床上,江山衝到了現場。
那情景就像電影中的一個鏡頭一樣,至今仍清晰地浮現在江山的腦海裡。所以,他不願在那種地方停留。
他覺得實在是個倒霉的差事。在追蹤他人私通的時候,沒想到自己的老婆竟睡在別的男人懷裡。
可是……還得回偵探社。要是乘出租車回去,那個小氣的社長又會發火的。
回頭一看,那隻狗又跟來了。
「喂,你要適可而止喲!」江山說,「我什麼也沒有,沒什麼東西可給你!」
江山掏出褲兜拍一拍給它看。小狗搖搖頭,不聲不響地回去了。
「明天說不定就輪到我了。」江山嘟噥道。
他為找公共汽車站,在大街上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