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啦?」國友走進夕裡子等候的咖啡室,吁一口氣。
「突然叫我出來,嚇了一跳。」
「對不起,知道你忙。」難得夕裡子這麼溫柔。
「沒關係。剛好命案的期限到了,現在在開總結會議——啊,我要咖啡。」國友點了飲品。「咖啡對胃不好?」
「對呀。你若搞壞身體,我會哭的。」
「知道啦——等等,替我換熱鮮奶好了。」
「女侍變了臉色啦。」夕裡子笑說。
「已經不是誇耀身體強健的年齡了。你怎樣?又遇到危險啦?」
「嗯。被迷藥弄睡了,帶到酒店床上。」
「呵?然後把對方一拳打倒了?」國友並沒有當真。
「真的嘛。對方是K女校的宮永老師。」
國友的臉漸漸僵硬起來。
「夕裡子……那你真的……」
「有了瑕疵的我,你不再喜歡了?」夕裡子幽幽地用哀傷的眼神注視他。
「你說什麼呀?你以為我的愛會因那種事而改變嗎?」
「別生氣。」夕裡子慌忙說。「結果平安無事了。」
「哦。」國友放下心頭大石。「可是,那傢伙真的——」
「就是呀。幸好我平日品行端正。」
聽了夕裡子道出原委後,國友脹紅了臉。
「那種傢伙,應該用熱水煮熟他!」
「又不是章魚。不要緊,他沒膽量報復的。重要的是吉村校長的問題。」
「若他真的勾引無知少女,就太卑鄙無恥了。」
「慎重地調查一下吧,說不定跟小西榮一命案有什麼關連。」
「是嗎?只要斥責那個酒吧侍者,可能知道什麼線索。」
「不要太快出手的好。不如派人監視,免得他躲起行蹤更好。」
「好。立刻安排一下。」國友搖搖頭。「不過,如果不是那傢伙是滑腳跌暈的話……」
「我決定不去想『如果』的事。」夕裡子擔率地說。
「與你交往以後,白髮增多不少。」國友苦笑。「那你見到那個校長沒?」
「沒有。我沒經過酒吧就離開了。雖然約了見面,但只是聽到對方的錄音留話,我只要說有事不得空去赴約就行了。」
「是嗎?不過,你在錄音帶裡,是不是用『佐佐木』為名?」
「別擔心,從姐姐開始去K女校那時起,我就糾正過來了。」
「在這些細節上你倒很細心。」
「對呀。倘若能把這些優點應用在讀書方面的話,我想成績會很好。」夕裡子若無其事地說。
「這樣可以得知K女校的教師們也認識小西榮一了。」
「對。然而縱使有必要分開吉尺早苗和小西榮一,也不至構成殺人動機。」
「說的也是。」
「除此之外,可能還有什麼別情。小西榮一和學校人之間……」
國友點點頭。「搜查方面依然毫無進展。綾子方面怎樣?」
「不行。她已把教師當作職業啦。」
「綾子本色。」國友笑說。「不過,不會有危險吧!」
「我想不會的。」夕裡子開始有點不安。
綾子差點被掉下的磚瓦打中的事,以及差點被無人駕駛貨車撞到的事,並沒有告訴夕裡子。
「我向她好好證實一下。」夕裡子說。「否則真的命在旦夕就糟了。」
「好極啦,你復原了。」原知子說。
「嘿……」吉尺早苗點點頭。
「我好擔心,因你一直沒上學嘛。正在談著應該去探望你。」
「哦。」
「不過,除了臉色不好以外,看起來很精神嘛。」
「嗯。」
由於早苗休學了一段時間,昨晚知子接到她母親君代的電話,請知子陪同早苗前往K女校。
以前知子和早苗也經常一起上學的緣故,知子並不特別覺得麻煩。
在巴士站等車期間,知子說。「哎,體育課來了一位好好玩的老師哦,叫做佐佐木老師,總之很獨特。聽說是實習的大學生。」
「哦。」
早苗的表情,令人分辨不出她有沒有在聽。
「她稍微動一下,馬上因貧血而暈倒;做地面運動時,往前翻卻跌到旁邊去,打排球用腳來踢一不過,很為學生著想,人很好。早苗可能跟那類型的人很合得來。」知子有趣地說。「那種人真的少見,可以說是舉世無雙。」
「知子……」早苗說話時,身子搖晃了一下。
「早苗!不要緊吧?」知子慌忙扶住她。「不舒服?」
「有點……頭暈。」
「那—在這邊坐下好了。」知子讓早苗坐在車站旁的小板凳上。「怎樣?」
「我想喝水……」
「水?好。」知子環視周圍。「啊,那邊有麥當勞。我去要一杯水。」
「對不起。」
「沒關係啦。你坐著。」
知子衝進剛開店不久的麥當勞,要了一杯水。
那時巴士來了,停了一下又開走。
「謝謝!」
知子拿著紙杯回到巴士站時……板凳上已沒有早苗的影子。
「早苗——早苗!」
早苗的學生書包還放在那兒。只不過是兩三分鐘的事,她不會走得好遠才對!
「那輛巴士!」
知子伸長脖子去尋找那部已經混進車潮中看不見的巴士。
「不好啦!」
知子扔掉紙杯,奔向附近的電話亭。
「剛剛安排了加強巡邏車的巡邏,一旦發現像令千金的女孩就嚴加保護。」國友說。
「麻煩你們了。」吉尺君代行個禮。
「哪裡,那是我們分內的工作。」國友說。「早苗小姐還是在失憶狀態麼?」
「嗯……」君代彷彿沒自信,在吉尺家的大客廳時,她看起來小了一圈,上次見她時沒有這種感覺。「起碼她本人這樣說。」
「原來如此。」
「雖然擔心她,但是想到如果去上學的話,可能會恢復一點記憶—沒想到變成這樣。」君代深深歎氣。
「可是,聽她同行的原知子說,總覺得早苗小姐好像是意圖藏起行蹤的。」國友說。「即是說她看到巴士來了,故意說想喝水而支開朋友,趁機坐上巴士,而且據司機說,她在下一站就下了車。大概知道如果一直坐在車上的話,很快就找到她吧!」
「嗯……」
「換句話說,早苗小姐是有計劃地失蹤的。她之失憶,說不定也只是裝出來的。」
「可是為什麼——」
「那是我想問的,夫人。」國友說。「早苗小姐和小西榮被分開,是否因此她恨夫人?」
「也許……是的。」君代低聲說。「我認為是為早苗好才這樣做的。」
「是嗎?可是,一旦搞出人命——」
「不是我殺的。」
「即使是,早苗小姐可能不那麼想,因此她可能故意藏起行蹤。」
「但……她去了哪兒?」
「夫人應該很清楚才是。」
君代搖搖頭。「我猜不著。」
「怎麼想也不可能去了學校朋友那裡。如此一來,我們也無從找起了。」
「我想想看。」君代站起來。「一想到什麼就跟你聯絡。」言下之意是請回去。
「那就告辭了。我這邊也是,一旦掌握任何小線索就聯絡你。」
國友走出客廳時,沼本就在眼前,不禁令國友悚然一驚。
國友回去之後,君代繼續坐在客廳沙發上,一動也不動。
「夫人。」沼本依然站在那裡。
「進來吧。」君代說。
沼本走進來,關起門。
「事情令人頭痛起來啦。」沼本說。
「過來這兒。」君代的手放在沙發上。
當沼本在君代身邊坐下時,君代輕輕一歎,洩了氣似的整個人伏在沼本的胸懷裡。
「夫人。」
「沼本……應該怎辦才好?」
「沒事的。小姐外表看似柔弱,其實內心非常堅強。」
「不是啊。」君代搖搖頭。「我不認為那孩子故意鬧事。我是她母親啊,非常瞭解她的事,只是……」
「我明白的。」
「那孩子很敏感,可能她發覺我和你的事了。」
「夫人——」
「不,我不覺得自己做錯了。女人有權得著幸福,沒理由不能愛人。這點我想早苗也會明白的。」
「可是,對象是我時,小姐可能——」
「不。那孩子不會有那種偏見的,錯的是我沒有清楚告訴她。只要好好向她說明……」
「那是不可能的。」
「這樣一天拖一天……,說不定那孩子早察覺到了。」
「那是她離家出走的原因麼?」
「當她被發現失憶時,我最先想到的是這件事。若是她裝作失憶的話,意味著她不想留在這個家了……」
「她到哪兒去了呢?」沼本說。
「猜不著。雖然那孩子的交遊並不廣闊。」兩人沉默片刻。
「夫人。」沼本說。「我想小姐在意的畢竟是小西榮一的死。」
「她以為是我殺的?」
「不然就以為是我。無論如何,對小姐都是一樣的事。」
「是的。此外沒有別的兇手的可能性了。」
「因此我想……」
「你有什麼好主意?」
「不。很正常的想法。那個小西榮一也不是我喜歡的,他缺少誠意。如果讓他們交往下去的話,小姐總會清醒過來的。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那年輕人的死亡真相搞清楚。」
「話是這麼說——」
「因此,只要我找到兇手就行了。」
「你嗎?」
「是的。如此一來,小姐對夫人或對我的疑心也會澄清,同時對我另眼相看也說不定。」沼本有點難為情。「無論怎麼看都好,我想我不是小姐那樣的年輕女孩喜歡的類型。」
「噢……」君代不由微笑。「但你起碼是我喜歡的類型呀。」
「夫人……」
君代在沼本的魁梧胸瞠上閉起眼睛。
「可是,要找兇手,談何容易。」
「你說得對。我不是偵探型的人。」
「那怎麼辦?」
「不必掛心,我有頭緒了。」沼本說。
「哦,那就交給你辦好了。我放心啦……」
客廳裡跟著完全安靜下來。
「原來如此……」國友輕輕喃喃語著,躡手躡腳地從房門離去。
就是說了告辭,也不一定就要馬上走,這樣反而帶來意料不到的情報。
吉尺君代和沼本。難怪覺得他們有些古怪……
「綾子姐姐有沒有買保險?」握出這個問題的當然是珠美。
「好像還未買。為何這樣問?」回答的是夕裡子。
綾子不是不在。今天綾子老師希罕地早歸,三姊妹正在一起用晚飯。
可是,綾子不可能答覆那種問題。
「現在保險公司大概不會接受了。」綾子說。「知道自己有不治之症才買保險,良心也過不去。」
「還沒忘記嗎?了不起。」珠美故意說。「不愧是綾子教師。」
「怎麼取笑我了?」綾子生氣了。「你知道嗎?事務局長親口說,叫我一畢業就馬上來K校服務哦。」
「知道呀,你說過了。」
「是嗎?他們承認我是優秀教師哪。」
「知道啦。」夕裡子拍拍綾子的房膀。「沒有人說是假的。不過,珠美,幹嘛提出什麼保險的事?」
「嗯,直子告訴我的。說姐姐在K女校遇過好幾次危險。」
「危險?」夕裡子大吃一驚……「姐姐,真的?」
「比真珠更真。」珠美把磚瓦從綾子頭上掉下,以及差點被無人駕駛貨車撞到的事說出來。
「幹嘛不說!」夕裡子皺眉。「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一有事就告訴我!」
「別對姐姐大喊大叫。」綾子不滿地說。「教師這份職業有時是豁命的東西。」
「豁命也有不同意思呢!」夕裡子洩氣地說。「珠美,你向原知子問清楚詳情。如果有必要,我叫國友去調查。」
「嗯。不過,不管怎麼老友,很難開口叫人免費告訴我……」
「我出一千元。」
「我的佣金呢?加起來一千五元好了。」
「好吧。那就一千五吧!」
「特急的話,二千。」
「不要太過分!」
「是啦是啦。」珠美縮縮脖子。
「吉尺早苗失蹤的事,學校傳開了?」夕裡子問。
綾子說:「嘿,職員室也大騷動。」
「連綾子姐姐也留意到的話,相當轟動了。」
「不過,好像也有人鬆一口氣的。」
「鬆一口氣?為什麼?」
綾子慢條斯理地繼續用飯,說。「那個死掉的男孩叫什麼的……」
「小西榮一?」
「對。關於他的事,其實學校準備勒令吉尺早苗退學的,但是吉尺家不是非常有錢麼?因此不敢做得太過分,一旦她自己跑到哪兒去時,退學理由就成立了。」
「原來如此。那麼校方只須說聲謝謝就白白領受泳池和體育館羅。」
「好過分。談戀愛,為何必須退學?」綾子憤慨地說。
「姐姐,那些話是聽誰說的?」
「聽歷史教師,叫三村昌子說的。她是位出色的女性;夕裡子,你應該學她。」
「目前與我無關吧。」夕裡子說。「不過要想一想了,萬一姐姐有所不測就糟糕了。」
「所以要買保險——」
「即使拿了保險也不能活呀!」
「沒關係,反正我也活不長了。」
「我對爸爸不能交代呀。哎,姐姐,不如你穿防彈衣去如何?」
夕裡子雖然這樣說,但因為是她自己建議姐姐潛入女校的緣故,不敢說話說得太響亮。
「別擔心。」當事人倒優哉游哉。「我是全力以赴的,上帝一定保佑我。」
上帝搬來了。夕裡子和珠美面面相覷,歎息不已。
夕裡子想,假如綾子真的受狙擊,這意味著K女校方面確有著不想被查悉的「隱情」了。即是說,學校有「某人」知道綾子為何跑來K女校。
「哎,我——」綾子的話被夕裡子打斷。
「姐姐,當老師很辛苦吧。大學又不能溜課太久,不如辭職好不好?」
「辭什麼職?」
「老師之職呀。」
「夕裡子,你想奪去我的生存意義麼?」綾子真的生氣了。「到了生命所剩無幾的今天,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有用的地方。你竟然叫我辭職?你是不是我的妹妹?」
夕裡子不由在心底咒詛那個把姐姐送去K女校的人〔即她自己〕,然後口裡喃喃自語,「你是不是我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