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一聲,腦袋作響。
綾子在想,究竟發生什麼事。怎會遇到這種豈有此理事……
正覺得天旋地轉之際,綾子暈倒在原地。
「老師!不要緊吧?」學生們從四方奔過來。
啊……我要死了;綾子想。不過也好,若是在一群可愛學生的圍繞之下結束一生的話……
「被我的發球打中了!」原知子說。「老師,振作些!」
「嗯……」
綾子被扶起後,環視四周。
難道這裡是天國?
不,天國不會鑲地板的,應是大理石之類更堂皇的裝飾。
對了。這裡是K女校的體育館,換句話說,我還活著。
「老師,站得起來嗎?」
在幾個學生的扶持下,綾子終於站了起來。
「嗯……沒事了。」
「坐在那邊的凳子比較好。」
「好……對不起,讓我坐一會。你們繼續比賽好了。」
「是。」
除了原知子外,其他女孩都往排球場去了。
在知子的幫助下,綾子終於坐在角落的長凳上,用毛巾揩一揩沒出汗的額頭。
「我發球很有力,不曉得飛到哪兒去了。」知子說。
「沒關係。你回去吧,松井同學。」
「我不是松井。」
「野田?中野?黑川?……啊,原田。」
「我是原知子。」
「啊,是嗎?」綾子終於想起來。「臉孔和名字總是不一致。來,你去吧!」
「是!」
原知子精神奕奕地跑到球場去了。
綾子目送她的背影,歎一口氣。幹嘛我要來做這種事。
「請無論如何找到殺死小西榮的兇手才好。」吉尺君代鞠躬。
「嗯……」國友和夕裡子面面相覷。
可是,其中一名「嫌兇」親自鞠躬委託「替我找兇手」的事,畢竟使國友為難。
而且,命案不屬於國友的管區。
君代的話中意思,並非由於「我受賺疑,替我找到兇手澄清罪名」,而是完全沒想到自已被懷疑的樣子。
也許她以為只要說「我沒做過」,別人就有義務去相信她也說不定。
「早苗依然想不起自己是誰。」君代說。「於是我想到了,若是從小西榮一的事,能夠喚醒她的記憶的話——」
夕裡子覺得她的理由有點自私。本來她想用錢使對方收手,現在卻想利用那個契機來喚醒女兒的記憶……
不過,站在為人母親的立場,她的心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我或沼本都沒做的關係,我認為兇手是在當晚出席派對的客人之中。除了廚師和侍者之外,就是學校的人了。」
「那麼,可以正式向K女校提出麼?」國友問。
「若是可能,是否可以悄悄進行?」
「所謂的悄悄——」
「小女目前休學中,過一段時間才上學。到時萬一我們的事給學校添麻煩的話……」
「可是你說悄悄進行,難道有什麼好辦法?」
「有哇,只要有人去當教師就行了。」
夕裡子啞然,恰好珠美不在,不然一定瓜瓜叫說「盜用我的想法」了。
「可是,臨時臨急的,找不到有資格當教師的人呀。」
「總找得到的。」君代說。「只要有我的推薦,那間學校大致上都會接受的。那間學校的體育館和泳池,是我出錢建的。」
夕裡子和國友明白了。
如此一來,侯補人選只有一個。夕裡子和珠美都要上學,況且,無論夕裡子怎樣努力都好,總不能教同年的學生。
「太危險啦。」君代回去以後,國友提出反對。「那是兇殺案的搜查哦。」
「我曉得……但我們不是完全不相干呀,小西榮一的簿子上有我的地址和名字也是事實。」
「嘿,那點我也很在意。」
實際上,承辦此案的刑警也認為夕裡子有點嫌疑。
對方不像國友那麼熟識夕裡子,也是難怪。在某種意義上,國友也希望早日找到真兇歸案。
「萬一真兇在學校裡,揭穿綾子的身份……」
「我想沒問題。」夕裡子說。
「為什麼?」
「你想,誰會想到姐姐是偵探?」
國友不由點點頭。
「不行啊!」綾子赫然回到現實。
「不管怎樣自稱『不是真教師』,現在起碼對學生而言是『老師』。不能做這種事!作為教師的義務——」
綾子想起昨天第一次來到這同學校時,見到校長吉村省三的事。
吉村省三是個高大威猛,充滿活力的男人。
「佐佐木綾子小姐嗎?請。」
踏入校長室時,校長以洪亮的聲音請她就座。
由於用佐佐本不太好,因此使用以前用過的「佐佐木」作名字,少了一支橫木。
「請多多指教。」
本來想說我是個笨拙的人,才疏學淺之類,終於省略掉。
「哦,你很年輕。」吉村校長注視綾子。「二十歲嗎?」
「是的。」
「對我已是四十年前的事了。——喔,這樣子就洩露年齡啦。」吉村豪爽地笑。
「但你看來十分年輕。」綾子說。
吉村彷彿受寵若驚的樣子。
「是嗎?那真叫人開心。」他假咳一聲。「我聽吉尺太太說了大概情形了。」
「嗯。」
我沒聽說,綾子想說,好不容易才閉口不語。
「現在對教書有熱情的年輕人愈來愈少了。像你這樣的年輕老師,真叫人壯膽。」
「我——只是個實習生。」
「我瞭解的。不過,你又年輕又漂亮,好羨慕!」
「呃。」
「我也幾乎想做學生哪。」
綾子想像吉村穿著外套格子裙的裝束上課的姿態,有一瞬間的不寒而怵。
「你擔任的是體育老師吧!」吉村說。
這是大問題。
「不要!」綾子曾經向夕裡子抗議。
什麼運動都不行的體育教師,豈不淒慘?可是夕裡子保證說:
「不要緊!女校的體育嘛,只是玩玩罷了。」又說:「不然姐姐有自信教什麼?」
遇到這樣直接又「殘酷」的質問時,最終綾子只好接受「體育教師」的使命。
可是吉村校長拍桌子說:「普通女校都不重視體育,有些學校隨便搪塞,當作小孩子玩遊戲了事。但我校不一樣!」他大義凜然的說。「我校的體育以嚴格出名,教師與學生成為一體,一起流汗,這樣可以產生教師和學生的心靈溝通。」
相當不同的說法哪,綾子想。
不過,除了怕自己不行這點之外,綾子對吉村校長的話既感動又起共鳴……
「不行!」又在發呆了。
放眼一看,學生們已停止活動,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
這可不行!雖然我是冒牌教師,畢竟還是要跟學生一起跑,一起流汗,一起笑,一起哭才是……
這才是所謂的「教育」!
原本的目的已從綾子腦海中消失,不由自主的被眼前事實同化了。
綾子站起來走過去,發出最嚴肅的聲音說:「大家在幹什麼?必須好好認真的打球才行!」
所有人都嚇一大跳。
「老師……」原知子說。
「什麼?」
「課已經上完了,剛剛響鐘啦。」
「是嗎……」綾子羞紅了臉,再一次覺得夕裡子的可惡。
「好,下課。」綾子說。
學生們哄然笑彎了腰。
「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綾子獨自站在那兒發愣……
綾子的情緒十分低落。
這是常有的事,但是今天尤其嚴重。
怎麼說,第一天上了三小時體育課,其間被排球擊中三次,引起貧血兩次,在打過蠟的體育館地板上滑跌三次……
腰痛頭暈,好悲慘的一日。
從明天起由夕裡子代課好了。
綾子如此決定。
走進職員室,咚地坐在椅子上——「好累!」
只要站著看就行了,夕裡子說。那樣「站著看」相當不輕鬆。
這樣下去,搞不好在死於絕症之前,折斷頸骨死掉,綾子想。
「佐佐木老師。」女人的聲音。
佐佐木?啊,我就是佐佐木。
需要一點時間才意識到,這樣下去,也許結婚時要丈夫改姓的好。
「是!」
抬起臉一看,一個上了年紀的女性在冷冷地俯視自己。
「我叫木暮。」
木暮。對了,派對那天有出席的人。年過七十了,絲毫沒有倦容。
因為她不是體育老師,綾子想。
「木暮老師嗎?我是佐佐木綾子,請多多指教。」
正當站起來致意時,木暮正子說。
「你知道嗎?這是我的座位。」
——綾子的情緒更加低落了。
不過,怎麼說,這是無經驗教師的頭一日。也許不必看得太嚴重。
在桌前的綾子暫時動彈不得。可能因著病痛腐蝕我的身體所致,綾子想。不然怎會如此疲憊而且不想動?
其實僅僅「過度疲勞」而已。
「老師。」有聲音喊。綾子沒有回過頭去。
好像是學生的聲音,多半是找別的老師有事吧?應該不會有學生找我才對。
是的。沒有人會關心我……
「佐佐木老師。」
「嗯?」
回頭一看,原知子和兩三個女生站在那裡。「有什麼事?」
會不會說叫我自動辭職?綾子想到的是相當厲害的被害妄想。
「這是給你的,請。」
桌上擺的是一隻小瓶子。
「這是什麼?」
「營養劑。」原知子說。「老師的身體必須壯實一些才行。」
「對。不過,大家都說老師很可愛,很喜歡你。」
她們魚貫著走出去。
綾子的心火熱起來—何等可愛的學生!
「都是好孩子……」綾子含著眼淚,打開瓶蓋。「我領受了。」
然後一口氣喝光。
「沒事吧?」
窺望的是個頭髮梳得服服貼貼,有點裝模作樣的年輕男子。
「我……」綾子想抬起頭來,卻皺起眉頭。只覺頭痛得厲害,而且頭暈。
「終於清醒了。」男人笑一笑。「三村老師,她已經沒事啦。」
「喂。」一個年輕女教師探臉進來。「感覺怎樣?」
「不太……好。」綾子望望左右。「這是什麼地方?」
「保健室。」三村昌子說。
她是歷史老師,綾子想起來了。
「我是教英語的宮永。」裝模作樣的男人說,他大約二十七、八歲左右。「今早我出去辦事,沒來得及打招呼。」
「你好。」綾子繼續躺在床上。「我——怎麼啦?」
「你的酒量不好?」
「完全不能喝酒。」
「那就糟了。」富永說。「學生們的惡作劇。她們讓你喝了飲料對不?」
「嘿,是營養劑,她們說可強身健體。」
「其實是拔蘭地哦,酒性很烈,不能喝的人受不住的。」
「啊。」
「你一轉眼就暈倒了,急性酒精中毒。」
「即是喝醉了。」三村昌子說。
「嚇一跳……」綾子說著,慢慢坐起身子。
「大家都愛捉弄新老師。」宮永笑道。
「但她是實習生哦,好過分。」三村昌子皺眉,「記不記得是哪些學生?告訴班主任,請她留意的好。」
綾子搖搖頭說。「不,不要緊。」
「可是——」
「我想她們是為了使我有精神,以為我能喝的關係,如果受責備多可憐。」
「好完美的信賴。」宮永嘲諷的說。「就怕沒完沒了……」
「與你無關吧!」三村昌子瞪著他。
兩人年紀差不多一樣。
「我已經沒事了。對不起。」綾子說。
「腳步不穩哪。」宮永伸出手來,「我送你回去好嗎?」
「護送的狼是可怕的。」三村說。
「喂,別說得那麼難聽!」
「現在一—幾點了?」綾子問。
「晚上七點。」
「唉——我必須回去了。」
走了幾步,又搖搖晃晃。
「小心!」三村昌子慌忙扶住她。「那不如到附近喝杯咖啡,等稍微清醒才回去好了。」
「對不起……」綾子口齒不清的說。
「有留意到嗎,吉尺早苗休學了。」
「怎樣呢?真令人擔心。」
「你為何擔心她?」
「她是我學生嘛。」
「還有其他理由嘛。」
「你想說什麼?」三村昌子狠狠地瞪著宮永。
綾子覺得精神好多了。
吉尺早苗——綾子察覺他們是在說那女孩的事。
「聽說吉尺——家裡非常富裕。」綾子說。「聽學生說的。」
「在這間學校的家長中,以她家為首富了。」宮永說。
「不過身體很弱,怪可憐的。」三村說。
「是嗎?我不同情她。」宮永聳聳肩。「上次去了她的大公館後,我的看法完全改變啦。」
「怎麼……又不是她的錯。生來就有錢嘛。」
「生日也請近百位客人,不尋常嘛。」
「這麼說來,這兩個人都出席了派對了。」
「那個學生叫吉尺早苗。」三村昌子向綾子說明。「前些時候,她家開派對,我們也受邀請。」
「其他老師都去了嗎?」
「不是全部,大部分罷了,校長先生也去了。」
「他稍微遲到。」宮永說。「大概轉去女人那裡風流吧!」
「他說有會議……」三村說。
「好令人懷疑,誰不知道他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校長先生嗎?」綾子大吃一驚。
的確,她也覺得校長相當有男性魅力,但是根本沒意識到他是「男人」。
「你也小心的好。」宮永對綾子說。「他有對可愛女孩下手快的獨特評價。」
「你只教人壞事。」三村昌子苦笑。
「本校是女校,不大容許學生結交異牲吧!」綾子說。
「外表是的。不過,現在的女孩們呀,即使用繩子綁住也有辦法跑掉的。」宮永說。
「適當的交往也是有必要的。」三村昌子說。「如果嚴格禁止,他們索性偷偷見面,反而造成不良的後果。」
「可是—一自由就麻煩啦。」
「那豈不是程度上問題?」
「可是,自從上次的事件以後,理事會變得神經質啦。」
「上次的事件?」綾子問:「什麼事件喔?」
「其實是——」
「等等。」三村昌子悄聲說。「局長來了。」
「嘎!」
不知何時,進來一個胖墩墩的男人,在進門附近的位子上翻看報紙。
記得今早介紹過了,綾子想。
「他是事務局長大內。」宮永低聲說。「小心,那傢伙神出鬼沒。」
「在學校是當權派。」三村昌子點頭。「可別被他盯上了。」
綾子望望那男人,叫大內嗎?
給人穩重印象的男子。綾子呆呆地盯著看。這樣不帶先入為主觀念看人,反而意外地看穿一個人的內心。
據綾子所見,起碼大內不會給人陰險冷酷之感。當然,雖然稱不上豁達開朗,卻有種寂寞的陰影背負在身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