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鑽牛角尖鑽到那個地步,叫人驚多於怒啊。」夕裡子說。
「可是,我想綾子沒事的。只要一直什麼事也沒有,她本人也會知道只是普通的胃炎的。」
國友把車子停在路邊。
「這是哪兒?」
「普通的路邊。」
「好像很暗似的。」
「很安靜吧?兩個人聊天,還是在這種地方最好。」
飯後,國友先用車送綾子和珠美回寓所,再跟夕裡子兩個去兜風。
說是兜風,其實去的地方並不遠,這裡離她們的寓所頂多十分鐘車程。
怎麼說,夕裡子乃是十八歲的高中生。
「抱歉哦。」夕裡子說。「花你一大筆錢。」
「你不必在意那些。」國友笑說。「我算得上是有薪階級嘛。」
「假若不是有太多人,我們可以去更時髦的餐廳了。」
「下次發獎金時再去好了。」
國友假咳幾聲,若無其事——其實煞有其事的,把手繞到夕裡子的肩上。
「不過——」
「什麼?」
「姐姐一定長命百歲的。」夕裡子苦笑。「而我過分為百事擔憂。說不定身體更早有毛病。」
「別亂講。」國友輕摟夕裡子的肩膀,夕裡子的頭偎靠在他肩上。
「國友,你跟姐姐結婚好不好?」
「喂,怎麼突然這樣說?你不喜歡我了?」
「也不是的……」
「我可沒忘了你才十八歲,可是—可是法律上,十六歲就可以結婚了。」
「你好會討我開心。」
兩人輕輕一吻。一切看來都很好,沒音樂也沒耀眼燈光,氣氛極其平靜自然。
「哎!」
這種時候,突然想起毫無關係的事,乃是夕裡子的「怪嗜」。
「嗯?」
「差點忘掉啦。那個要殺我的電話——」
「對!」國友也猛然一驚。「因著綾子的事,竟然全忘掉了這件事了。」
「怎麼每次都這佯。」夕裡子歎氣。
「你這是指什麼事?」
「每次爸爸出差,就有不好的事發生。」
那是事實。不過,夕裡子相當喜歡那些「不好的事」也是事實。
當然國友不會把他所想的說出來。
「對那個電話有什麼頭緒?」
「有就麻煩了。因她說我殺了他的兒子。」
「是嗎?即是說,一名母親要為死去的兒子報仇。可是,為何打去佐佐本家?」
「不曉得呀。」
「不是你們三個,就是你父親……」
「你的意思是我爸爸殺了人?」
被夕裡子杏眼一瞪,國友慌忙說:
「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說對方可能這樣以為罷了。」
「我可能見過打電話來的女人。」
「你說什麼?」
夕裡子把在電梯跟女人擦肩而過的事細說一遍。
「原來這樣,看來是那女人沒錯了。不過,你根本不認識那女人吧!」
「完全不認識。姐姐或珠美……怎麼想也不可能認識她。」
夕裡子側頭表示不解時,國友突然說。「那就不妙了。」
「嗯?」
「那女人知道你們的寓所,萬一她現在去了那邊……綾子和珠美並不曉得那女人說要殺你的事……」
「不好!」夕裡子臉色一變。「趕快回去!回公寓去!」
「好!」
國友發動引擎,強行開上行人道上掉頭,不顧一切地猛踩油門往大廈方向駛去。
綾子洗了一個長長的澡,有點頭暈暈地走了出來。
一想到性命已不久時,不如花多點時間來享受洗澡的樂趣。
即使不如此,綾子本來洗澡的速度就很慢。這晚她洗了足足一個小時,就是沒患重病也有可能在浴室裡因滑倒而碰撞到腦部死掉。
患有低血壓的綾子,雖可藉著洗澡來促進血液循環,清醒腦袋,但這樣沒有節制,又過尤不及。
綾子頭暈好了點時,換上睡衣向客廳走去。
「珠美,到你洗啦。」
往客廳方向裡望,珠美果然坐在那裡。
不過,還有一個沒見過的中年婦人坐在珠美旁邊。
「噢,失禮了。」
綾子穿的是睡衣,於是慌忙道歉……
可是,連綾子也一眼看出,對方並不是普通客人。那女人用尖尖的匕首壓在珠美的小腹上。
「綾子姐姐……」珠美臉青青的。
「請問——有何貴幹?」綾子說。
「好像是有事找夕裡子姐姐。」珠美說。
「找夕裡子嗎?——我是她姐姐綾子。舍妹外出了,有什麼事找她?」
遇到這種事情,綾子並不是不害怕。只是她需要「更多」時間去體會那恐懼感覺,因此映在旁人眼裡是驚人的鎮定沉著。
「她殺了我兒子。我來替兒子報仇的。」那女人說。
「唉,一定是搞錯了。」綾子說,「夕裡子不會殺人的。」
「她沒有直接殺人。但是逼死我兒子卻是你妹妹!」
女人似乎已經豁出去了,她握刀的手一點也不抖。
「是嗎?不過一—還是好好談一談比較好。萬一搞錯的話,再也沒法挽回啦。」
「我不管。我兒子的命也是挽不回了。」女人握好匕首緊緊貼住珠美的頸脖。「我等她回來。」
綾子想夕裡子即使跟國友親熱,也不會太過分,應該很快回來的。不可能就這樣去酒店吧!若是這樣,要制伏這個女人,大概也免不了會有人受傷。
「好的。」綾子向女人走近。
「不要過來。」女人威嚇著。「你走近的話,我殺了她!」
珠美也快要不能呼吸了。
「我不停下來。」綾子說。「不過請殺了我。」
「你說什麼?」
「作為姐姐,我對自己妹妹所做的事也有責任,而且我有病,命不長了。與其接受痛苦的治療,不如一刀殺了我來得痛快——怎麼樣?」
「說得好聽!」
「不是假話。假如殺了我,夕裡子也會傷心,她會替我報仇的。」綾子淡淡地說。「來,請!」
她直挺挺站在女人面前。
「你以為我不敢?我就做給你看!我要殺死你們!」
女人霍地站起來,揮起匕首朝向綾子。珠美「嘩」的一聲大喊起來。
難得的女性化叫聲。
可是當女人撲過來,綾子不閃也不避,只是站著盯住女人看時,女人高高提起的匕首並不再往下刺。
「請,不要客氣。」綾子說。
當然對方並沒有客氣。
「我張開眼睛,你很難下手是不是?那我閉起眼睛好了。」
綾子的細心,在微小之處顯露出來。
閉起眼睛的綾子,就像站著睡了一樣,但她站得不太穩。咚一聲,匕首從女人手中掉在地上。
綾子睜開眼睛時,女人突然全身喪失氣力似地癱坐在地。然後放聲大哭……
「你沒事吧?」綾子蹲下去問。
當國友和夕裡子衝進客廳時,縷子正在為那女人端茶。
「你說什麼?你兒子認識我?」夕裡子不由反問。
「是的。」
那女人自稱是小西清子。雖然她無法動手殺綾子,但她看夕裡子的眼睛絕對稱不上是友善。
「他真的說是佐佐本夕裡子?」
「沒錯。」小西清子驀地抬起頭來。「榮一的記事簿上,清清楚楚地寫著你的名字、地址和電話號碼。這樣你還堅持不認識榮一?」
「可是真的不認識嘛。」夕裡子搖搖頭。「他的死令我覺得不幸。不過,我沒說謊,我對榮一這個人完全沒有印象。」
「死無對證罷了。」小西清子完全不相信的樣子。「拘捕我好了。連刑警也帶來了—安排得很周到呢。」
「請別誤會。」夕裡子氣鼓鼓地。「國友是我的朋友。」
「喔,那是為了應付這個場面才拉攏人嘍?」
「什麼拉攏……」
「夕裡子。」綾子說。「你真的不認識她的兒子?不要有所隱瞞,必須誠實才行。」
「姐姐你究竟站在哪一邊呀!」夕裡子氣上心頭。
「當然我相信你。不過,這位母親的怒氣也是真的,她沒有撒謊,這我知道。」
「也許是的,不過……」夕裡子沉著臉盤起胳膊。
「怎樣?綾子。」國友說。「你要控告這位女士嗎?」
「不。」綾子即刻搖頭。「換作是我,我一定刺死對方了。她是好人哪。」
小西清子愣然注視綾子的臉,終於放鬆肩膀。「我弄錯了……」她說:「這麼好的女孩,她的妹妹不可能說謊。」
夕裡子鬆一口氣,看來不必擔心被殺了。
「我走了……」小西清子站起來。
「早就該走了。」被刀恐嚇的珠美畢竟沒有姐姐那麼寬容大量,準備馬上趕她走時,被夕裡子喊住。
「等等。你以後打算怎樣?」
「兒子沒有了,我活著也沒意思。我想跟兒子一起進墳墓。」
聽見這樣的話,夕裡子不能不說話,國友在一旁搖頭歎氣。
「慢著。你兒子自殺的事必然有原因,是不是調查一下比較好?」
小西清子困惑不解。「可是……為什麼……」
「不是我說的。這只是這位夕裡子小姐的想法。」國友說。
「說對了。」夕裡子微笑。「我會幫忙。」
「我也幫你。」綾子加入。
「我不。」珠美低聲小呼,卻被感動得哭起來的小西清子的聲音掩蓋掉。
「珠美,你怎麼不去睡覺?」夕裡子說。
「我也要聽。」珠美坐在沙發上。「需要有人計算查案費用吧!」
夕裡子笑著拍拍珠美的肩膀。
小西清子把負責調查小西榮一自殺案的所屬警署告訴各人。
「那邊有我認識的人。我聯絡看看。」
說完,國友立刻拿起電話。
珠美拿了便條紙,用原子筆記下「市內電話一通。」
運氣不錯,國友找到了對方,談了一會,當他放下話筒時,臉有難色。
「怎麼啦?國友。」
「嗯……你來一下。」
國友催促夕裡子出客廳。
來到夕裡子書桌那邊時,國友說:「看樣子是你的預感對了。」
「什麼意思?」
「你說當你父親出差時,就有不好的事發生——剛才問到了,小西榮一好像不是自殺。」
「即是——被殺?」
「是的。縱使是他自己刺自己的胸口,刀上的指紋方向顯示不對。」
「那是有人刺他之後留下的指紋羅。」
「嗯。這樣就棘手了。」國友搖搖頭。「我不希望你與這種事有任何牽連。」
「沒法子呀,我的名字既然出現在他的簿子上,當然警方會來查我啦!」
「是嗎?讓我好好解釋好了。」國友略一沉吟。「可是,真不懂。為何你的名字會出現在你毫不相識的男孩記事本上……」
「我是殺人嫌兇?」
「怎會呢!他母親之所以恨你,是因她一心以為你拋棄了她兒子,他才因此自殺之故。一旦是被殺的,情形又大不相同了。」
「是呢?好極了。我還不想去監獄哪。」
「不祥的話別亂說。」國友輕吻夕裡子的額頭。「待我多拿幾天假,親自調查此事。」
「我也去!」
「你是高中生,讀書第一。」
「考試之後,我有三天假期。」
看到洋洋得意的夕裡子,國友又歎氣。
「真是,沒有好事。」
夕裡子笑容可掬地挽住國友的手臂說:
「跟我在一起,怎沒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