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蓬雖然懷著樂觀的心情就寢,可是到破曉初醒時,感到一陣厲害的痛苦反應。那正是人的「士氣」降到最低潮的時候。
不過,她下樓吃早餐的時候,發現她的盤子上有一封信,上面的筆跡是向左傾斜的,非常費力的樣子。看到這封信。她的精神又振作起來了。
這並不是經常寄給她的那類煙幕彈信件。譬如今天她收到的郵件中就有一張色彩很鮮明的明信片,上方潦草地寫著這些字樣:「以前沒給你寫信,歉甚!一切安好,毛弟上。」那個明信片,就是一個煙幕彈。
秋蓬把那張明信片扔到一邊,拆開那封信。普垂霞:
格麗斯姑母的病情今天恐怕是惡化了。大夫並沒有確切說她的病惡化了,不過我想,她恐怕沒有多大希望了。你要是想在她臨終以前見她一面的話,我以為今天來最好。你要是能搭十點二十分那班開往亞魯的火車,一個朋友就會開車子去接你。
雖然這段日子非常淒慘,我還是極盼望再見到你的。阿鵬上
秋蓬竭力忍住,沒露出雀躍的神氣。
啊,阿鵬老友!
她相當困難的假裝出一副悲哀的面孔,深深歎了一口氣,把那封信放在桌上。
這時候在場的有歐羅克太太和閔頓。於是,她就把信的內容講給她們聽。她們聽了極表同情,談到姑母的為人,她任意地加油加醬。她說姑母的精神多麼不屈不撓,她對於空襲以及其他的危險,如何毫不在意,可是,她終於讓疾病打垮。閔頓小姐有點兒好奇的問她的姑母究竟害了什麼病,並且很感興趣的,拿她的病來和她自己姑母的病來比較。秋蓬躊躇不定,不知該說是水腫呢或是糖尿病,終於折衷一下,說是一種腰疾的併發症。歐羅克太太特別關心的是:這位姑母一旦去世,秋蓬是否會承受一筆遺產,可是,秋蓬對她說:西瑞爾一向是姑母最心愛的侄孫,也是她的義子。
早餐後,秋蓬打電話給裁縫師傅,取消了下午試一套衣裙的約會。然後找到普林納太太,對她說明,她要出門,也許過一兩夜才回來。
普林納太太說了一些在這種場合常說的話。今天早上她顯得很疲憊,並且帶著一種擔憂的、煩亂的表情。
「還沒有得到麥多斯先生的消息。」她說。「這的確是非常奇怪,是不是?」
「我想,他一定是遇到什麼意外了,」布侖肯太太歎息著說,「我始終都是這麼說的。」
「啊,但是,布侖肯太太,要是遇到什麼意外,到現在也應該有人報告了。」
「唔,那麼,你以為怎麼樣?」秋蓬問。
普林納太太搖搖頭。
「我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好。我也以為,他這次出去是不會出於自願的。不過到現在,他應該設法送一個信呀。」
「討厭的布列其雷少校,他的說法,實在太沒道理。」布侖肯太太激昂地說。「是的,如果不是出了什麼事,就是記憶力喪失。我以為,尤其是在我們現在所處的這個緊張時代,這種喪失記憶的情形更普遍,不過一般人不大知道就是了。」
普林納太太點點頭,一面帶著有些懷疑的神氣,噘著嘴唇。她迅速瞥了秋蓬一眼。
「布侖肯太太,」她說。「我們對於麥多斯先生的情形,知道得不太多,你說是不是?」
秋蓬突然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請你不要這樣突然打斷我的話碴兒罷。我呀,我才不相信呢!絕對不相信!」
「不相信什麼?」
「就是大家傳說的話呀?」
「什麼話?我沒聽到什麼呀。」
「是的,這個——也許大家不會告訴你。我也不知道是如何說起的。我想,是凱雷先生提起的,當然啦,他這個人是相當多疑的。你明白我的意思罷?」
秋蓬竭力忍耐,不露一點兒聲色。
「請你告訴我是什麼?」她說。
「啊,只是一個意見。他說:麥多斯先生可能是敵人派來的奸細,可能是一種可怕的第五縱隊的人員。」
秋蓬竭力裝做,好像那個受虐待的布侖肯太太忽然憤慨起來。
「我從未聽見過有這樣的一個無聊念頭。」
「是的,我也以為其中不會有什麼文章。但是,大家常常看見麥多斯先生和那個德國孩子在一起。我想,他一定問他不少有關工廠方面製造化學藥品的方法,因此,大家以為他們兩人也許是一夥兒。」
秋蓬說:「普林納太太,你不會以為卡爾這孩子有問題罷?」
她看見剎那之間普林納太太的臉上肌肉抽動,變得很難看。
「但願我能相信這不是真的。」
秋蓬溫和地說:
「可憐的雪拉……」
普林納太太的眼睛閃出光彩。
「我可憐的女兒!她的心都碎了。為什麼會那樣呢?她為什麼不看中其他的青年呢?」
秋蓬搖搖頭。
「天下事並不是這樣的。」
「你說得對。」普林納太太用一種深沉的激烈的口氣說。
「事實上,我們注定了要過著希望破碎的生活……我們必定會受盡痛苦,折磨,到末了,只有死滅……這殘酷的、不公平的世界,我已經受夠了。我真想粉碎它,讓我們再從頭做起,不要這一切法律,消滅這種強凌弱的現象。我想——」
一聲咳嗽聲打斷了她的話碴兒,那是深沉的,嗓門兒很粗的聲音。原來是歐羅克太太站在門口,她那大塊頭的身軀,把那門洞都遮住了。
「我打攪你們了嗎?」她問。
普林納太太臉上激動的痕跡馬上消逝,好像一塊石板,上面的字讓海綿抹得乾乾淨淨。現在,這是一張賓館老闆娘的面孔,因為房客惹麻煩,露出相當擔憂的樣子。
「啊,歐羅克太太,沒有呀。」她說:「我們只是在談麥多斯先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警察連他的影子都沒找到,真是奇怪。」
「啊,警察!」歐羅克太太的語調裡自然地流露出輕視的意味。「他們有什麼用?一點用都沒!他們只配尋找遺失的汽車,或者申斥沒有狗牌照的人。」
「歐羅克太太,你的意見如何?」秋蓬說。
「你們已經聽到大家的想法了嗎?」
「你是說他是不是法西斯黨人,是不是敵方奸細嗎?我們已經聽到了。」秋蓬冷冷地說。
「現在想起來,可能是真的,」歐羅克太太若有所思地說。「我一開始就注意到這個人了。我覺得他這人有些地方很奇怪,我一直在觀察他。」她對著秋蓬笑笑。歐羅克太太的笑容一向含有一種可怕的成份,她笑起來好比重話裡的吃人魔。這一次也不例外。「他並沒有帶出那種退休的,沒事幹的派頭。我可以證明,他到這兒來是有目的的。」
「警察跟蹤他的時候,他就不見了。你是指這個嗎?」秋蓬問。
「大概是的,」歐羅克太太說。「普林納太太,你有何高見?」
「我不知道,」普林納太太說。「發生這樣的事真是煩死人,引起這麼多的議論。」
「議論是不礙事的。他們現在正在外面陽台上東猜西想的,到末了,他們就會發現到那個無害的人會趁我們睡在床上的時候,把我們統統炸死。」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有何高見呢。」
歐羅克太太笑了,又是那種慢慢的、凶凶的笑容。
「我在想,那個人大概很安全地待在一個地方,很安全——」
秋蓬想:「她要是知道,也許會這樣說……但是,他並不在她所想像的地方!」
她到樓上去作出門的準備。這時候,白蒂由凱雷夫婦的房裡跑出來,一臉惡作劇的、頑皮的高興神氣。
「你在那兒搞些什麼呀?瘋姑娘?」
白蒂咯咯地笑。
「鵝公公,鵝婆婆……」
秋蓬唱:「你在那兒?在樓上!」
她一把將白蒂拖過來,高高舉過頭。「下樓了!」於是,她又把她放到地板上打滾——
就在這一剎那,斯普若太太出現了。於是,白蒂就讓她帶走,去穿衣服,準備出去散步了。
「捉迷藏?」白蒂滿懷希望地說。「捉迷藏?」
「你現在不可以玩捉迷藏。」斯普若太太說。
秋蓬回到自己房裡,戴上帽子。(非戴帽子不可,真討厭!秋蓬-畢賜福就從來不戴帽——但是,布侖肯太太是非戴帽子不可的。)
她發現她那放帽子的櫥裡,帽子的位置讓人移動了。有人在搜查她的房間嗎?那麼,就讓他們搜罷!布侖肯太太是無可責難的。他們不會找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她巧妙地將那封阿鵬的來信放在化妝台下,便走下樓梯出門了。
她走出大門的時候是十點鐘,時間很充份。她抬頭望望天,一不小心踏進門柱旁邊的一個水坑裡,可是她並不在意,仍繼續往前走。
她的心狂跳不止。成功,成功!他們得成功才行。
二
亞魯站是一個鄉下的小站。鄉村離火車道還有一段距離。
車站外面有一輛汽車在等著。開車的是一個相貌很好的年輕人。他抬手摸摸帽沿,向秋蓬招呼,但是,這個動作似乎不大自然。
秋蓬懷疑地踢踢右手的輪胎。
「這輪胎不是有點兒癟嗎?」
「太太,我們沒有多少路。」
她點點頭,跳上車子。
他們並不是開往村子,而是開往草原。在一座小山上繞過以後,他們彎到一條旁邊的道路,這條路很陡,下面是一個裂口。一個人由小樹林中走出來迎接他們。車子停了下來,秋蓬下車和東尼-馬斯頓打招呼。
「畢賜福沒事,」他匆匆說。「我們昨天找到他的下落,他讓人囚禁起來,是敵人捉到他的,為了某種原因,他還得待在那兒暫時不動。有一條小船要在某處到達。我們急於要捉到那條船。畢賜福現在必須躲起來,就是為此。非到最後關頭,我們是不能洩露的。」
他急切地望望她。
「你明白,是不是?」
「啊,是的,」秋蓬在注視著樹旁邊一堆一半掩蓋著的奇怪的東西。
「他絕對沒事。」那年輕人非常認真地說。
「唐密當然會沒事的,」秋蓬不耐煩地說。「你不必那樣和我談話,我又不是一個兩歲的孩子。我們兩個人都將要冒點險呢。那是什麼東西?」
「這個——」那年輕人猶豫不決地說。「這就是我要向你解釋的。我奉上級的命令,要向你提出一個要求。但是,但是坦——白地說,我並不想這麼做。你知道嗎——」
秋蓬冷冷地、目不轉晴地望著他。
「你為什麼不想這樣做?」
「這個——他媽的!我應該怎麼說呢?——因為你是德波拉的母親。我將來對德波拉怎麼說?我的意思是說——假若你——假若你——」
「假若我有個三長兩短,是嗎?」秋蓬問。「照我個人的意思來說,我要是你呀,我就對她一字不提。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愈想解釋,愈糟。這話很對。」
然後,她和藹地向他笑笑。
「孩子,我明白你確實的感覺是怎麼樣。你和德波拉,以及一般的年輕人以為你們應該去冒險,而中年人應該加以保護。這完全是胡說八道!因為,我認為,如果敵人要想除掉什麼人的話,我想還是讓他們除掉中年人好些,因為這些人已經活了大半輩子,無所謂了。總而言之,你不要再把我當一個神聖不可侵犯的人物看待,不要以為我是德波拉的母親而不讓我去冒險。究竟有什麼危險棘手的工作要我去辦?你只要對我說好了。」
「我覺得你真了不起,」那青年熱烈地說,「的確了不起!」
「別恭維了,」秋蓬說。「我已經自吹自擂得夠了,你不必再幫腔了。你究竟有什麼了不起的好計劃呀?」
東尼指指那一堆弄皺了的東西。
「那個,」他說,「是殘餘的一部份降落傘。」
「哎呀!」秋蓬的眼睛一亮。
「只是一個傘兵,」馬斯頓接著說。「幸虧這裡的民防義勇軍很棒。他們發現敵機降落,把她捉去了。」
「是個女的嗎?」
「是的,是個女的。一個扮作護士的女人。」
「我覺得很遺憾,怎麼不是個修女呢?」秋蓬說。「近來有許多有趣的傳說,說是有的修女在公共汽車上付錢的時候,伸出手來,胳膊上都是男人的汗毛。」
「唔,這個女人並不是護士,而且也不是男人扮的,她是一個中等身材中年女人,褐色的頭髮,體格纖細。」
「事實上就是說,」秋蓬說。「是個相當像我的女人。」
「你真是一針見血。」東尼說。
「還有呢?」
「其餘的就全靠你了。」
秋蓬笑笑說:
「我干就是了。那麼,你要我到那裡去?做些什麼呢?」
「畢賜福太太,你真是個好人。你的勇氣很大。」
「你要我到那裡去?做些什麼?」秋蓬忍不住,再問一句。
「不幸得很,我得到的指示也很有限。在那女人的口袋裡有一張紙,上面有這樣的德文字樣:聖阿沙弗路,十四號。石頭十字架的正東方。賓尼恩大夫。」
秋蓬抬頭一看,在附近山頂上有一個石頭十字架。
「就是那個,」東尼說。「當然,路標已經移走了。不過這地方是個相當大的地方,由十字架的地方向正東方走,一定會找到的。」
「有多遠?」
「至少五英里。」
秋蓬做了一個小小的鬼臉。
「午餐前散散步,是有益健康的。」她說,「等我到那裡,希望賓尼恩大夫會留我吃午餐。」
「畢賜福太太,你懂德文嗎?」
「只懂得住旅館時應用的那一套,我得態度堅定,只說英語,就說這是上級的命令。」
「這樣做是很冒險的。」馬斯頓說。
「什麼話?誰會想到已經換過替身?難道遠近數英里之內的人都知道打下來兩個傘兵嗎?」
「那兩個到警察局報告的義勇軍讓警察局長留在局裡了,因為怕他們會向朋友誇耀他們多聰明。」
「另外也許有人看見飛機擊落,也許聽到這個消息罷?」
東尼笑了笑。
「畢賜福太太呀!每一天都有人傳說看到傘兵。有時候是一個,有時候是兩個,有時候多到一百個!」
「也許是真的呢。」秋蓬說。「那麼,帶我到那兒去罷。」
東尼說:「我們這裡就有一套化裝用具,還有一個擅長化裝的女警。跟我來。」
在矮樹叢中有一個小破屋,門口站著一個樣子很能幹的女警察。
她對秋蓬望了望,然後表示贊成地點點頭。
進了小破屋,秋蓬便坐在一個貨箱上,讓那女警替她化裝。那女警用她專門的技巧替她化裝過後,便退後幾步看看,很贊成地點點頭,然後說:
「好了,我想這樣化裝非常好。先生,你覺得怎樣?」
「實在很好!」東尼說。
秋蓬伸出手來,把那女警手中拿的鏡子拿過去。她急切地看了看自己的面孔,便忍不住驚奇地叫了一聲。
秋蓬的眉毛已經讓她修成一個迥然不同的形狀,整個的面部表情就改變了。有一條小小的橡皮膏由耳朵上面貼著,因為有發卷蓋住,所以看不見。這橡皮膏把她皮膚繃緊了,而更改了它的外形。鼻子上貼了一塊假鼻子,完全改變了形狀,側面看起來,有一種意想不到的鉤狀輪廊。這巧妙的化裝使她顯得老了好幾歲。那個嘴角下面都有很深的皺紋,整個臉給人的印象,與其說是蠢相,不如說是沾沾自喜的樣子。
「化裝的手法太高明了。」秋蓬小心地摸摸鼻子,讚歎地說。
「你得小心。」那女警察警告她。同時,她又取出兩片彈性橡皮。「要把這個貼到嘴裡,你想可以受得住嗎?」
「恐怕受不了也得受了。」秋蓬愁眉苦臉的這樣說。
那女警察將兩片橡皮粘在秋蓬嘴裡,兩頰下面一面一片,然後小心地按一按。
「其實並不太難受。」她不得不這樣承認。
東尼很知趣地走出小屋,好讓她更衣。秋蓬脫去自己的衣服,換上了一套護士裝。這套衣服並不太難看,只是肩膀稍許有點緊。深藍色的沒邊的帽子戴上以後,便完成了最後的一步化裝程序。不過,她不肯穿那雙結實的方頭皮鞋。
「如果要我步行五英里的話,我得穿自己的鞋。」她的態度很堅決。
她們兩個人都認為這是很合理的,尤其是因為秋蓬自己的鞋子是結實的生皮製品,並且和那套制服很配合。
她很感興趣的望望手提袋裡裝的都是些什麼東西:原來是粉,並沒有唇膏。另外還有一些英國錢幣,共計兩鎊十四先令六便士,一塊手帕,還有一張身份證,上面的名字是弗蕊達-艾爾登,住址是雪菲德城,曼徹斯特路,四號。
秋蓬調換了她自己的粉和唇膏,便站了起來,準備出發。
東尼-馬斯頓把頭轉到一邊,用粗嘎的聲音說:
「讓你做這種工作,我真該死。」
「我很明白你的心情。」
「但是,這是絕對必要的。我們必須瞭解敵人究竟在什麼地方,用什麼方式開始進攻。你說是不是?」
秋蓬輕輕拍拍他的胳膊。
「孩子,不要擔憂。我這樣很痛快。信不信由你。」
東尼-馬斯頓又說:
「我覺得你真了不起!」
三
秋蓬站在聖阿沙弗路十四號門口,感到相當累。她發現到賓尼恩大夫並不是內科醫生,而是牙醫。
她側眼望去,注意到東尼-馬斯頓也到了。街那一頭一所房子前面有一輛樣子很新的汽車,他就在裡面。
他們事先的計劃是秋蓬必須依照那字條上的指示,步行到這個地方。因為,她如果乘汽車,對方一定會看出來。
的確有兩架敵機由草原上飛過,並且在低處盤旋一陣,才飛去。機上的人可能注意到那護士獨自走過草原。
東尼同那個女警察乘汽車向相反的方向走,繞了一個大圈子,才到達這個地方,在聖阿沙弗路占好他們的方位。
如今,萬事俱備。
「競技場的門口已經打開了。」秋蓬這樣想。「一個基督徒已經上場,準備犧牲在獅子的爪牙之下。啊,如今,誰能說我沒有驚險的閱歷。」
她越過馬路,上前去按鈴。一方面暗想:不知道德波拉對那年輕人的感情究竟如何。
開門的是一個上點年紀的女人,呆頭呆腦的,標準的農婦面孔,絕對不是英國人的面孔。
「賓尼恩大夫嗎?」秋蓬說。
那女人慢慢地對她上下打量。
「我想你大概是艾爾登護士了。」
「對了。」
「那麼,請你上樓,到大夫的手術室裡。」
她退後一步,讓秋蓬進去,然後門就關上了。秋蓬注意到廳很窄,牆上糊著油布。
那下女在前面帶路,走上二樓,打開一個房門。
「請等一等,大夫馬上來。」
她走出去,帶上房門。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牙醫手術室,裡面的設備相當破舊。秋蓬望望那張牙醫的椅子,不禁暗笑。她想,只有這一次看到了牙醫的椅子,心中沒有產生那種慣常的恐懼心理。
她當然有一種「看牙醫的感覺」,不過,完全是由於迥然不同的原因。
不久,門就會打開,「賓尼恩大夫」就要進來了,賓尼恩大夫是誰?是一個不認得的人嗎?或是一個以前見過的人?
假若是她預料中的人呢?
門開開了。
那個人並不是秋蓬意料中的人,而是一個意想不到的人。她絕對沒想到這個人會是敵人陣容中發號施令的人。
原來是海達克中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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