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特思韋特先生搬過來,等待去蒙特卡洛的那一天.輪到他舉辦別墅招待會的日子已經過去.裡維埃拉是他夏天喜歡去的遊覽勝地。
他坐在花園裡曬太陽,-邊翻閱著兩天前的《每日郵報》。
突然,有一個名字引起了他的注意:斯特蘭奇。標題是:
「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之死」.他很快讀完了這段報道我們沉痛地宣佈.卓越的神經科專家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與世長辭。巴塞羅繆爵士在約克郡自己的家中舉辦別墅招待會時身體健康、情緒正常,在宴會中卻突然發病,倒地身亡。
當時巴塞羅緣正與朋友交談,並在飲用一杯葡萄酒。死前來不及採取醫療急救措施.巴塞羅繆的逝世,將使人們萬分悲痛。他曾經是……
下面還羅列了巴塞羅繆爵士的生平。
薩特思韋特先生一鬆手讓報紙落到地上.他感到非常難過。他最後看見的這位醫生的形象在他的腦海裡閃現.他身材高大,體格健壯.活潑開朗,然而現在卻離開了人世。短文中的一些句子突然跳出,在他腦海裡晃動,令人悲傷:「當時……並在飲用一杯葡萄酒」,「突然發病」,「死前來不及採取醫療急救措施」……
是葡萄酒,不是雞尾酒,但仍然讓人聯想到康沃爾郡鴉巢屋發生的死亡事故。薩特思韋特先生又一次看見了和藹可親的老牧師驚恐萬狀的臉……
假如……
他抬頭看見查爾斯-卡特賴特爵士踏過草坪,朝自己走來。
「薩特思韋特,實在湊巧!我正好要見你.你讀過可憐的老托利的消息了嗎?」
「我剛剛讀過。」
查爾斯坐在他身邊的椅子上.他穿著遊艇服,打扮考究.身上不再是那套灰色法蘭絨褲和舊式毛衣.他是法國南方賽場上技藝高超的遊艇駕駛者。
「你聽著,薩特思韋特,托利是一個響噹噹的男人.不會做錯什麼事.難道我真是個十足的異想天開的蠢驢?莫非這件事使你想起……」「想起魯茅斯發生的事?是的.正是這樣。然而,我們也許是弄錯了。相似只不過是表面現象.畢竟,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生突然死亡事件,其原因多種多樣。」
查爾斯爵士不耐煩地點點頭,然後說道「我剛收到一封信—是蛋蛋.利頓-戈爾寄來的。」
薩特思韋特先生不讓他看出自己的笑容。
「她寫給你的第一封信?」
「不.我剛到這兒不久就收到她的一封信.可以說是緊緊跟隨.只是告訴我一些新聞和各種瑣事。我沒有回信……
真是傷腦筋,薩特思韋特,我不敢回信……當然,這姑娘缺乏主見.但我不想愚弄自己。」
薩特思韋特先生用手摀住還掛著笑容的嘴巴。
「這一次呢?」他問道。
「這一次可不同了.她是在求救……」「求救?」薩特思韋特先生揚起眉頭。
「她在現場。你知道,事件發生的時候,她在那間屋子裡。」
「你是說,巴塞羅繆死亡的時候,她跟他在一起?」
「是的。」
「關於這件事,她說了些什麼?」
查爾斯爵士從衣袋裡取出一封信.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將信遞給薩特思韋特先生。
「你還是自己讀吧。」
薩特思韋特先生小心翼翼地打開信箋。
親愛的查爾斯爵士。
我不知道這封信什麼時候能到你手中。我希望你能旱一點讀到它.我真拒心,不知道該怎麼辦.我想你會在報紙上看到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死亡的消息.他與巴賓頓先生死亡的情形一樣.這絕不是巧合,絕不可能……這不是巧合。我心裡慌得要命……
請聽我說,你能不能回來做些有益的工作?
我們的想法聽起來未免殘酷了一點.但你過去就存有疑心.只是當時沒人聽你的.現在輪到你自己的朋友被殺害.你耍是不回家,也許再沒有人會發現真相,而我相信你能。我從心底裡感覺到這一點……
還有,我很擔心一個人……我知道,他與這個案件毫不相干。可是,事情看起來有點奇怪。
哦.一封信也說不清楚.難道你還不想回家嗎?
你是能發現真相的.我知道你能。
你的朋友蛋蛋千匆忙之中「好啦!」查爾斯爵士不耐煩地說道,「行文有點不連貫。
她是在匆匆忙忙之中寫的.可怎麼會是這樣呢?」
薩特思韋特先生慢慢地疊好信紙.讓自己有一兩分鐘考慮如何回答。
他承認這封信寫得不連貫,但他認為,信並不是在匆匆忙忙中寫的。在他看來,這是非常認真的工作.是有意要激發查爾斯爵士的虛榮心,喚起他的騎士精神和他冒險的本能。
憑著薩特思韋特先生對查爾斯爵士的瞭解,這封信好像是一塊吸鐵石。
「你認為她說的.一個人,指的是誰?」他問道。
「我想是曼德斯。」
「那麼,他當時也在場嗎?」
「一定在場.我不知道其中的緣故。除了在我家那一次,托利從來沒有見過他.難以想像,托利為什麼會邀請他出席。」
「托利經常舉辦這樣大型的別墅招待會嗎?」
「一年三四次.總有一次是為聖萊傑賽馬而舉辦的。」
「他在約克郡住的時間長嗎?」
「他有一個大療養院—護理之家,你願意叫它什麼都行。他買下了梅爾福特修道院(這是個古跡),並把它照原樣修復,還在空地上修建了這個療養院。」
「是嗎?」
薩特思韋特先生沉默了一會兒,又說。
「我很想知道這次別墅招待會還有些什麼人。」
查爾斯爵士提醒他,在報紙上可能會有消息。於是他們走到堆報紙的地方進行查找。
「找到了。」查爾斯爵士說。
他大聲讀道「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正在舉辦別墅招待會。光臨的客人有伊登勳爵和夫人,瑪麗.利頓-戈爾夫人、喬斯林爵士和坎貝爾夫人.戴克斯船長及夫人,著名演員安吉拉。
薩克利夫小姐。」
他和薩特思韋特先生都看了看對方。
「提到了戴克斯一家和安吉拉-薩克利夫,」查爾斯爵士說,「根本沒有提到奧利弗-曼德斯。」
「讓我們查看今天的《歐洲每日郵報》,」薩特思韋特先生說,「從裡面可能看出點名堂。」
查爾斯爵士瀏覽著那張報紙。突然間他愣住了。
「我的上帝,薩特思韋特.你聽著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今日對已故的巴塞羅繆.斯特蘭奇爵士驗屍結果確認,死亡系尼古丁中毒所致。目前尚無證據表明,毒物是以何種方式施放的。
他皺起了眉頭。
「尼古丁中毒.聽起來夠平談無奇的.那不至於讓一個男人突然之間倒下去.我不明白所發生的一切。」
「你打算怎麼辦?」
「怎麼辦?我要訂張今晚藍色特快的臥鋪票。」
「那好。」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可能也要走。」
「你?」查爾斯爵士驚訝地轉過身來看著薩特思韋特。
「這是我計劃中的事。」薩特思韋特先生客氣地說,「我己經……呢,有一點經驗了。此外,我跟那地區的警察頭子很熟.他就是約翰遜上校。總有一天會派上用場。」
「聰明的人。」查爾斯爵士叫起來,「我們去鐵路包房車售票處看看吧。」
薩特思韋特先生暗自想著。
「那姑娘成功了.她已經把他召了回去。她說過她能辦到.我不明白她的信裡有多少是真話。」
很明顯,蛋蛋.利頓-戈爾是個很會見風使舵的人。
當查爾斯爵士已經去鐵路包房車售票處時,薩特思韋特先生正漫步在花園中,-邊在興致勃勃地思考著蛋蛋。
利頓-戈爾的感情糾葛.他讚賞她的聰明才智和感召力.他竭力克制他性格中略帶傳統的一面,即不允許女性在感情生活中佔上風。
薩特思韋特先生是個觀察敏銳的人。雖然此時他正從總體上思考女性,特別是蛋蛋.利頓-戈爾,可他卻在問自己「我過去在什麼地方見識過這種特殊構成的頭腦呢?」
這個頭腦的主人,此時正坐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凝視著他的前方.這是個瘦小的男人。他的鬍鬚大得與自己的身材不相稱。
一個滿面愁容的英國女孩站在附近玩耍。她先是一隻腳站著,然後又換了一隻,愁眉苦臉地踢著半邊蓮的葉片。
「別那樣做,親愛的。」她母親說道。她一直在津津有味地看著一份時裝報。
「我無聊得很。」女孩說。
小個子男人調頭看著她。這時薩特思韋特先生認出了他。
「波洛先生,」他說,「這真是喜出望外︰」波洛先生站起身來,點頭答禮。
「非常高興,先生」兩人握手後,薩特思韋特先生坐了下來。
「好像大家都到了蒙特卡洛.半個小時以前,我偶然碰見查爾斯-卡特賴特爵士.現在是你。」
「查爾斯爵士也在這兒嗎?」
「他在玩遊艇。你知道.他放棄了在魯茅斯的房子。」
「啊,不.我不知道。真使我感到吃驚。」
「我不感到吃驚。我認為卡特賴特確實不是那種願意長期與世隔絕的人。」
「哦.是的,這一點我同意你的看法.我吃驚是另有原因的.對我來說,查爾斯爵士有一個特殊理由要住在魯茅斯一個非常誘人的理由.呢?我說錯了嗎?是那個滑稽地把自己叫作.蛋蛋,的嬌小的女郎嗎?」
他的眼睛在閃閃發光。
「哦,原來你也注意到了這事兒。」
「我確實注意到了.我對戀人們總是非常同情和寬容。
我想你也一樣。青春總是使人動情的。」
他歎了一口氣。
「我想,」薩特思韋特先生說,「事實上你已經說中了查爾斯爵士離開魯茅斯的原因。他在逃避。」
「逃避蛋蛋小姐?但是很明顯,他非常喜歡她.那麼為什麼還要逃避呢?」
「哦,你不明白我們盎格魯.撒克遜人的複雜心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波洛先生正按照他自己的推理思考著。
「當然,」他說,「這是高明之舉。逃離一個女人,並讓她立即追上來。查爾斯爵士這位閱歷頗深的男人知道這種結果。」
薩特思韋特先生被逗樂了。
「我想,事情不至於那樣吧。」他說,「告訴我,你到這兒來幹什麼?度假嗎?」
「最近我是在度假。我事業成功,有了錢,退休了。現在我到處旅遊,看看大千世界。」
「妙極了。」薩特思韋特先生說。
「難道不是嗎?」
「媽咪,」英國女孩叫道,「沒有什麼好玩的。」
「親愛的,」她母親責備她說,「來到國外不是很好玩嗎?
曬曬美麗的陽光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但是我無聊。」
「到處跑跑.自己玩去,去看春大海。」
「媽咪,」一個法國小孩突然出現,「跟我玩去。」
那位法國母親從書本後面抬起頭來。
「你去玩玩球吧.馬塞勒。」
法國小孩聽話地拍起他的皮球.滿臉露出不高興的樣子。
「自得其樂」波洛說,臉上出現了奇特的表情。
從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臉上.他看出了什麼.於是他回答說:
「然而,你有很敏銳的洞察力。事惰正如你想的那樣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說「告訴你吧,我還是個小男孩時,家裡很窮。有很多我們這樣的人.我們總礙在世上過日子.於是我進了警察署。我工作很賣力。慢慢地,我在警察署裡晉了級.我開始有了名氣,開始贏得國際聲譽。最後,我退了職.戰爭爆發了.我受了傷。作為一個痛苦和疲憊不堪的難民.我來到了英國,得到一位好心女士的熱情幫助.後來,她死了—不是自然死亡,是被人殺害了.於是,我憑我的聰明才智去調查,運用我的頭腦去思索。我發現了殺害她的兇手.我這才意識到,我並沒有完蛋。確實沒有。我的能力比以前更強.於是我開始了我的第二個職業.英國私人偵探.我解開了許許多多撲朔迷離、光怪陸離的疑團.啊,先生,我還活著!人類的心理。
其妙無窮。我富有了.某一天,我會對自己說,我將擁有我所需要的全部財產,我將實現我所有的夢想。」
他把一隻手放到薩特思韋特先生的膝蓋上說「我的朋友,當心你的夢想變成現實的那一天.我們旁邊那個小女孩,無疑也夢想過來到國外,以為一切都會令人激動.一切都會無比新鮮。你明白我的話嗎?」
「我明白。」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我知道你自己不再開心了。」
波洛點點頭。
「完全正確。」
有好一會兒,薩特思韋特先生看上去像一個惡作劇的小精靈.他瘦小的有了皺紋的臉頑皮地抽動了一下。他應當這樣嗎?不應當。
他慢慢打開還拿在手中的報紙。
「你讀過這篇東西嗎,波洛?」
他用食指點了一下那一段。
矮個子的比利時人接過報紙。薩特思韋特先生在他讀報時一直在瞅著他.可他面不改色.這位英國人覺得波洛的全身僵直了.就像機靈的小硬犬發現了耗子洞。
波洛讀了兩遍,然後折起報紙,把它還給薩特思韋特先生。
「真有意思。」他說。
「是的.看起來是這樣.怎麼沒有意思呢?儘管查爾斯-卡特賴特爵士當時說對了,我們錯了。」
「是的,」波洛說,「我們似乎都錯了……我會承認的,我的朋友,那時我還不可能相信,那個與世無爭、友好善良的老人怎麼會被人暗殺呢?……好啦!可能是我錯了……儘管.你知道,第二次死亡事件可能是一種巧合。巧合的事總會發生……這是最令人震驚的巧合.我.赫爾克裡.波洛知道很多令人驚訝的巧合事件……」他停了停又繼續說。
「查爾斯-卡特賴特爵士的直覺可能是對的。他是個藝術家,敏感、判斷力強.他能感覺事物本身,而不是靠分析和推理……在生活中.這樣的方法常常會引起災難的後果,但有時候也會被證實。我不知道查爾斯爵士現在在哪兒?」
薩特思韋特先生笑了。
「我可以告訴你,他在鐵路包房車售栗處,今晚他和我要回英國。」
「哈哈!」波洛的笑聲意味深長。他那明亮、敏銳而又狡黠的眼睛在提出問題.「我們的查爾斯爵士,他到底有什麼樣的熱情?為此他竟然下決心扮演業餘警察的角色?也許事出有因?」
薩特思韋特先生沒有回答,但從他的沉默中,波洛似乎能推斷出他的回答。
「我知道了。」他說,「小姐明亮的眼睛與此有關.這不僅僅是想偵查罪犯的問題.對嗎?」
「她給他寫信,」薩特思韋特先生說,「懇求他回去。」
波洛點點頭。
「現在我很納悶。」他說,「我不太理解……」薩特思韋特先生插話說「你不理解這位英國現代女郎嗎?這不奇怪,我自己也常常不理解她們。一個像利頓-戈爾小姐那樣的姑娘現在輪到波洛插話了。
「對不起,你誤解我了。我非常理解利頓-戈爾小姐.我曾經見過她那樣的人,見過很多.你把她們這類人叫作現代女郎,但是……我該怎麼說呢?……」薩特思韋特先生有點煩惱。他感到—只有他,才理解蛋蛋姑娘。而這個滑稽可笑的外國佬,對年輕的英國女性卻一無所知。
波洛仍在說話.他的聲音像是在夢中—懵懵懂懂。
「一種關於人類本性的知識—這是多麼危險的東西。」
「有用的東西。」薩特思韋特先生糾正道。
「也許,這取決於觀念。」
「這個……」薩特思韋特先生站起身來,不知道該怎麼說.他有些失望.他早已卸下魚餌,魚兒一直沒有上鉤.他感到自己對人類本性的理解是不正確的。「我祝你假日快樂。」他說。
「謝謝你。」
「我希望你下一次到倫敦時來看看我。」他取出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地址。」
「你對我非常友好,薩特思韋特先生,我受寵若驚。」
「那麼再見吧。」
「再見,一路平安」薩特思韋特先生走了,波洛的目光跟隨著他。過了一會兒,他轉向正前方.凝視著藍色的地中海。
他就這樣坐在那兒,至少有十分鐘。
英國女孩再次出現。
「我看了大海,媽媽,我們下面該做什麼?」
「-個令人羨慕的問題。」赫爾克裡.波洛說著,倒吸了一口氣。
他站起身來,慢慢離開那兒,朝著鐵路包房車售栗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