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他們把嘉斯蒂斯-沃格瑞夫先生抬到他的房間裡,放在床上,然後回到客廳,站在那兒瞠目結舌,面面相覷。布勞爾沉重地說:「現在我們幹什麼?」倫巴特輕快地說:「弄點東西吃。要知道,我們得吃飯埃」他們再一次定進廚房,打開一聽口條罐頭,機械地吞進肚裡,幾乎嘗不出味道來。維拉說:「以後我絕不再吃口條了。」
他們結束了這頓飯,圍坐在廚房裡的桌子旁邊,彼此愣愣地望著。布勞爾說:「現在只剩我們四個了……下一個該輪到誰?」阿姆斯特朗睜大眼晴,沒有怎麼想就說:「我們必須十分小心……」他忽然又住了嘴。
布勞爾點點頭.「這正是法官說的話……但是他已經死了!」阿姆斯特朗說:「我真奇怪這事是怎麼發生的?」倫巴特咒罵道,「手段真是又狡猾又毒辣!那玩意是故意放在克萊索恩小姐的房間裡的。我們果然受騙了,以為有人想謀殺她,匆匆忙忙地衝上樓。於是,在一片混亂中,老法官冷不防道了毒手。」
布勞爾說:「為什麼沒有人聽到槍聲呢?」倫巴特搖搖頭。「當時克萊索恩小姐在那兒尖叫,風聲也很大,加上我們自己跑來跑去剛喊著。不可能,槍聲不可能聽得到。」他停了一下,「可這種詭計不能再使用了,他下一次得試試別的手段了。」
布勞爾說:「他也許會試的。」他的語調顯得很不愉快。這兩個人互相也斜著眼睛看著。
阿姆斯特朗說:「我們四個人,可我們不知道哪一個……」布勞爾說:「我知道……」維拉說:「我一點也不懷疑……」阿姆斯特朗慢慢地說:「我想我確實知道……」菲力普-倫巴特說:「我認為我有個非常好的主意……」他們又都互相望著……維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說:「我感覺有些不好過。我得去睡覺……我已經精疲力竭了。」
倫巴特說,「頂好都去睡。坐在這兒互相瞪眼睛不是件好事。」
布勞爾說:「我沒意見……」
醫生喃喃地說:「最好如此—雖然我懷疑有誰能睡得著。」
他們向門口走去。布勞爾說「我真想知道那支手槍到哪兒去了……」二他們走到樓上。
接下去的動作有些像喜劇中的鏡頭,四個人一齊站著把手放在自己寢室的門把上.然後,彷彿有一聲號令,等個人都踏進房間把門閉上。一陣插門栓、上鎖和移動傢俱的聲音。四個嚇得喪魂失魄的人把自己鎖在裡面等待明天。
三
菲利浦-倫巴特在門把下面放了一把椅子把門抵住,轉過身來長噓了一口氣。他悠閒地走到梳樁台前,藉著閃爍的蠟燭光好奇地審視起自己的面容來。「是啊,這伴事可把你嚇得夠嗆。」他低聲說。
他狼一樣的笑容突然在臉上一閃,接著就很快地把衣服脫掉走到床邊。他把手錶擺在床頭桌上,然後打開桌子的抽屜.他一下子愣在那裡,盯著抽屜裡他那把失去的手槍……四維拉-克萊索恩小姐躺在床上,蠟燭仍然在她身邊燃著。她沒有勇氣吹熄它,她害怕黑暗……她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已說:「你到明天早上不會出什麼問題。昨天晚上沒有發生什麼,今天晚上也不會。什麼事也不會發生了,你已經把門插好,還上了鎖。沒有人能夠走近你……」她突然想到.「當然!我可以待在這兒不出去!鎖好門待在屋子裡,等著人們來救我。即使一整天—或者兩天—也沒關係。是啊,可是我能待下去嗎?一小時又一小時地……沒有一個人可以談話,沒事可作,除了想事兒……」她開始回想考華爾—回想起雨果—回想起她對西裡爾說的話。一個哭哭啼啼叫人討厭的孩子,老是纏著她……「克萊索愚小姐,為什麼我不能游到那塊礁石上去?我能,我知道我能。」
回答的聲音是她自己的嗎?「你當然可以,西裡爾。真的,我知道你能游。」「那麼說我能去了,克萊索恩小姐?」「聽我說,西裡爾,你母親老是那麼神經緊張。我告訴你,明天你可以游到礁石那兒去,我在沙灘上和你母榮聊天,引吸住她的注意力。然後,當她找你的時侯,你可以站在那邊岩石上向她揮手!肯定會使她大吃一驚!」「噢,您是好人,克萊索恩小姐!這一定很好玩兒!」她己經把話說出。明天!雨果要去紐奎,等他回來—一切都己過去了……是的,可是假設不是這樣呢?假如中間出了點什麼差錯呢?西裡爾有可能及時被救起來。那時……那時他會說:「克萊索恩小姐說我能游。」啊,那怎麼辦?必須冒點兒風險!如果最壞的事情發坐,她就厚著臉皮不認賬。「你怎麼能說這麼無恥的謊話,西裡爾?我可沒這麼說過。」人們會相信她的。西裡爾經常扯謊。他不是一個誠實的孩子。西裡爾當然會明白。不過這不要緊……不管怎麼說是不會出什麼差錯的。她將裝作游泳去追他,但沒能來得及……不會有人懷疑的……雨果懷疑了嗎?是因為這一點雨果才用那麼奇怪的、遙遠的目光看著她嗎?麗果明白了嗎?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在審訊之後倉促出走嗎?他沒有答回答她寫給他的信。
雨果……
維拉在床上輾轉反側。不,不,她決不能再想雨果了。這太令人傷心了。這一切全都過去了,結束了……一定要忘掉雨果……為什麼今天晚上她忽然覺得雨果好像也在這間屋裡呢?她凝望著天花板,凝望著房間正中的大黑鉤子。她以前沒有注意到這個鉤子。那些海草就是從這上面垂下來的……當她回憶起她脖子上冰冷粘濕的感覺時,不由打了個冷戰……她不喜歡天花板上的這個鉤子,它吸引你的視線,蠱惑你……一個大黑鉤子。
五
退職警官布勞爾坐在床邊。他的一雙小眼睛眼圈發紅,佈滿血絲,在一臉橫肉裡閃著警惕的光芒。他的樣子活像一頭準備進攻的野豬。他毫無睡意,危險已經迫在眉睫……十個裡面已經死了六個!老法官,儘管聰明機警,小心翼翼,還是同別人一樣,落了個那麼悲慘的下常布勞爾帶著滿意的神情聳了聳鼻子。老頭子說什麼來著?「我們必須格外小心……」沾沾自喜,自以為是的老偽君子,坐在法庭上就以為自己是全能的上帝了。他把他解決了……再不用擔他的心了。
現在只剩下他們四個了。那個姑娘,倫巴特,阿姆斯特朗和他自己。沒有多久他們中另一個就要喪命……但那不會是他,不會是亨利-布勞爾。
(可是那支手槍……手槍現在怎麼樣了?這確實令人不安……手槍!)布勞爾坐在床上,雙眉緊皺,在他苦苦思索手槍問題時,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在一片寂靜中可以聽到樓下的時鐘滴達滴達走動的聲音。午夜,他緊張的心情鬆弛了一些,甚至可以在床上躺下了;不過他並沒有脫衣服。
他躺在床上思考著,把全部事件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從頭到尾思考了一遍,就像他在警察廳工作時的情況一樣。他知道要想理出個頭緒來就必須把這件事想透。
蠟燭快燃盡了。他看到火柴就放在手邊,便把蠟燭吹熄了。真奇怪,他發現黑暗也不能使他寧靜,彷彿沉睡了幾千年的恐懼復活了,正竭盡一切力量想要主宰他的頭腦。各種面孔在他眼前浮動著,法宮那張戴著一個可笑的灰色假髮的面孔,羅傑斯太太的一副冰冷的毫無生氣的模樣,安東尼-馬斯頓那張痙攣發青的面龐……還有一張面孔,面色蒼白,戴著眼鏡,生著渴色的小鬍子—這是一張他曾經見過的面孔,但究竟是什麼時候?肯定不是在這座小島上。不,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奇怪,他竟記不起這個人的名字了……相貌生得很蠢—看上去是個笨伯。
對了!他心裡猛地一跳,想起來了,那是蘭德!說來也怪,他居然完全忘卻了蘭德的相貌。昨天他還努力回憶這個人的樣子,可就是想不起來。現在他自己出現了,那麼逼真,彷彿不久以前他還見過這人似的……蘭德有個妻子,一個身材瘦削,面帶愁容的女人。他還有一個孩子,一個十四歲左右的女兒。他第一次考慮到蘭德遺屬現在的處境。
(手槍,手槍哪去了?這更為重要……)他越想越亂,手槍這事無法理解……說不定是房子裡哪個人杷這支槍拿走了……樓下時鐘敲了一響,布勞爾的思緒中斷了。他突然一驚,立即從床上坐了起來。他聽到一個聲音,一個十分輕微的聲音,是從房間外什麼地方傳來的。有人在黑暗中走動。他的前額滲出了冷汗。這能是誰呢?是誰悄悄地沿著走廊走動?他敢斷定這個人一定不懷好意!儘管他身體粗壯,動作卻異常靈活。他無聲無息地溜下了床,兩步就躥到了門口,站在那兒屏息聽著。可是那聲音已經沒有了。儘管如此,他堅信他沒有聽錯,確實有人從他門口走過去。他感到毛骨悚然,恐怖又一次向他襲來……有人在黑夜中偷偷地活動……他聽見了—雖然聲音只響了一陣就沒有了。
他心中閃過一個新的念頭。他想不顧一切地衝出去,看個究竟。只要他能看清是誰在黑暗中活動就行了。但是,把門打開是件恿蠢透頂的事,說不定這正是那個人所希望的。他已經算準布勞爾會聽到聲音,開門出來觀望。
布勞爾呆呆地站在那兒傾聽著。他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樹枝的折裂聲,樹葉的颯颯聲,還有一種神秘的低語聲—可是他那現實的頭腦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這只是他心情緊張自己幻想出來的聲音。忽然,他聽到了並非想像的聲音,非常輕,非常小心的腳步聲,但還是隱隱可辨。腳步聲越來越近(倫巴特和阿姆斯特朗的房間離樓梯口都比他的房間遠),在他的門口並沒有停留就過去了。
布勞爾把心一橫,決定出去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腳步聲清晰地從他的門口經過走向樓梯。這個人要到哪兒去?布勞爾看上去雖然又笨重又遲鈍,但是一旦行動起來,卻出奇地敏捷。他躡手躡腳走回床邊,把火柴塞進衣袋,拔下床邊的檯燈插頭,然後扭電線纏在燈台上—一件可手的武器。
他悄沒聲地迅速走回門口,攪開門扭手下的椅子,小心翼翼地擰開鎖,把門拉開。他在走廊裡站了一會兒。樓下大廳裡傳來一陣習習索索的聲音。布勞爾光著腳跑到樓梯口。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恍然大悟,為什麼他能夠聽得這麼淆楚。原來風已經完全平息、,天放晴了。微弱的月光透過縷梯上的窗戶照亮了樓下的客廳。布勞爾在一瞬間看到一個黑影穿過大門,一下子消矢到戶外。
他剛要下樓去追,馬上又站住了。差一點又當了傻瓜!或許那個人沒想到他本人犯了個大錯,把自己完全暴露出來。因為現在樓上有人居住的三個房間裡,必定空了一間。現在只要查明哪間空了出來就成了。布勞爾迅速回到走廊。他首先在阿姆斯特朗門口站住,敲了敲門,沒有回答。他待了片刻,又來到菲力普-倫巴特門口,裡面立刻傳來回答.「誰啊?」「是我,布勞爾。我想阿姆斯特朗不在屋裡了。稍等一下。」
他又到走廊盡頭那扇房門,也敲了敲:「克萊索恩小姐,克萊索恩小姐。」
傳出維拉恐慌的聲音.「誰?什麼事?」
「別怕,克萊索恩小姐,等一等,我馬上就來。」
他來到倫巴特的門口。房門打開了,倫巴特站在那兒,左手擎著一根蠟燭,睡衣塞在褲子裡面,右手插在睡衣口袋裡,警惕地說:「出了什麼鬼事情?」布勞爾急忙把他發現的事情解釋了一遍。倫巴特的眼睛一亮。阿姆斯特朗,是嗎,是嗎?那麼說是他了,這隻小鴿子!」他走到阿姆斯特朗的門口。「對不起,布勞爾,我對什麼都不能輕信。」
他重重地敲了幾下房門。「阿姆斯特朗,阿姆斯特朗。」
沒有回答。倫巴特跪在地上從鑰匙孔裡往裡窺視了一下,然後謹慎地把小手指伸進鎖孔。他說,「鑰匙不在門裡面。」
布勞爾說:「也就是說,他從外面鎖的門,把鑰匙帶走了。」
菲利浦點點頭說:「幹得很謹慎。我們去找他,布勞爾,這次我們可要抓住他,用不了一分鐘。」
他朝著維拉的房間喊︰「維拉。」
「哎。」
「我們去追阿姆斯特朗,他出去了。不論有什麼情況也不要開門,懂嗎?」「哦,我懂。」
「如果阿姆斯特朗回來說我死了或布勞爾被殺了,不要理他,明白嗎?除非我和布勞爾一起叫你,否則別開門。明白了嗎?」維拉說:「明白了,我還不至於那麼沒腦子。」
倫巴特說:「那就好。」
他走回來對布勞爾說:「現在一跟上他!要快!」布勞爾說:「我們頂好當心些,記住,他手裡有一支手槍。」
菲利浦咯咯一笑,跑下樓梯。他說:「這你可錯了。」開大門的時候,他評論說:「你看,插銷推了進去,他想這樣回來的時候可以方便些。」又說:「那支槍已經在我這裡了。」一邊說,一邊把手槍從衣袋裡抽出一半。「這是今天晚上在我抽屜裡發現的。」
布勞爾猛地停在門口,面色變了。菲利浦看出這一點,不耐煩地說:「別犯渾,布勞爾!我不會對你開槍的!如果你要願意你就回去把自己鎖在屋子裡。我去找阿姆斯特朗!……」他衝進外面的月色中,布勞爾躊躇了片刻也眼了出去。他尋思著,「我反正要搞清楚,況且……,況且在這之前他也對付過那些帶有手槍的罪犯。布勞爾也可能欠缺點兒別的,但是絕對不缺乏勇氣.見到危險,他會毫不猶豫地迎上前去。對於公開的危險他從不退縮,他怕的就是那種帶有超自然色彩的東西—不知來自何方的危險。
六
維拉留在房裡等待結果。她起身穿好衣服,向房門瞟了幾眼。房門非常結實,上著鎖,插著插銷,門把手底下還頂著一把橡木椅子,不可能從外面撞開。阿姆斯特朗身體並不強壯,要想破門而入是絕對辦不到的。如果阿姆斯特朗打算害人,他一定使用狡計,而不是借助暴力。
她百無聊賴地坐在那兒設想阿姆斯特朗可能採用的手段。他很可能像菲利浦分析的那樣,聲稱那兩個人中有一個死了。也許他假裝受了重傷,呻吟著爬到她門口。
還有其它各式各樣的可能性。譬如說,告訴她房子著火了……不錯,這很有可能。把那兩個人誘出別墅,然後在地上灑上些汽油,再把房子點著。於是她就像白癡一樣,被禁固在房子裡等死。維拉走到窗口,還好,在迫不得已的時候可以從這裡逃命。只不過要摔一下—好在近旁有一個花壇。
她坐下來拿起日記,用清晰秀麗的字體寫起來,反正要消磨時間。
突然,她週身一緊,她聽到一個聲音,好像樓下什麼地方的玻璃被打碎了。但是當她支起耳朵仔細去聽的時侯,那聲音又消失了。
她聽見—也許是幻想自己聽見吧—鬼鬼祟祟的腳步聲,吱吱嘎嘎的樓梯聲,習習索索的衣服聲……但這一切都無法確定.她得出結論同剛才布勞爾的一樣.這些聲音純粹出於自己的想像。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又聽到一種實實在在的聲音。有人往樓上走,竊竊私語,堅定的腳步登上了樓梯,一扇門打開又關上,腳步走上了頂樓,接著頂樓上發出更多的聲響。最後,腳步聲又沿著走廊向她的臥室這邊走來。倫巴特的聲音問道:「維拉,你沒事吧?」「沒事,外面發生什麼事了?」布勞爾的聲音說:「可以讓我們進去嗎?」維拉走到門旁,搬開椅子,擰開門鎖,拉開門拴,把門打開。
進來的兩個人氣喘吁吁,腳和褲腿都濕淋淋地淌著水。
她又問了一遍:「發生什麼事了?」
倫巴特說:「阿姆斯特朗失蹤了。」
七
維拉叫了出來:「什麼?」
倫巴特說:「從這個島上消失了。」
布勞爾贊同說:「消失了—這個詞用得好,像魔術一般地消失了。」
維拉不耐煩地說:「胡扯!他一定藏在哪兒了!」布勞爾說:「不,不可能!我可以向你保證,這個島上沒有隱藏的地方,光禿禿的,一目瞭然。今天夜裡月光和白晝一樣亮,可就是找不到他。」
維拉說:「他又折回別墅了吧。」
布勞爾說:「我們也這麼想過,剛剛搜了一遍。當然了,你肯定聽到了,告訴你,他不在,他不見了—徹底消失了,溜之乎也……」維拉懷疑地說:「我不信。」
倫巴特說:「親愛的,這是真的。」他頓了一下,又說,「還有另一件小小的事.食堂窗戶有一塊被打碎了,桌上也只剩下三個小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