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惠所先生度過了非常不安穩的一夜。他早上醒來感到很累,很不舒服,因而沒有起床。
幫他料理家務的妹妹,替他把早餐帶上來給他,同時嚴厲地責怪他這種年紀,身體狀況又差,實在不應該老遠跑到北英格蘭去。
安惠所心滿意足的說,理查-亞伯尼瑟是一位多年的老朋友,他是心甘情願去的。
「葬禮!"他妹妹非常不以為然地說。"葬禮對你這把年紀的人來說是不吉利的!要是你不多自保重,你也會像你那寶貝亞伯尼瑟先生一樣突然被天主召去。」
「突然"這兩個字令安惠所先生畏縮了一下。也令他沉默下來。他沒跟她爭辯。
他很清楚"突然"這兩個字為什麼令他畏縮。
柯娜-藍斯貴尼特!她所作的暗示確實是相當不可能的事,不過,無論如何,他要到裡契特-聖瑪麗去見她。他可以借口是有關遺囑查檢的事,需要她的簽名。不需要讓她猜想他注意到她那愚蠢的言論。他要去見她——而且要快。
他用完早餐,躺回枕頭上,看著泰晤士報。他發現泰晤士報非常討人歡心。
那天傍晚差十五分六點時,他的電話響起。
他拿起聽筒。電話中的聲音是來自詹姆士-派拉特先生,目前伯納德-安惠所公司第二個股東。
「聽著,安惠所,"派拉特先生說,"我剛接到一個叫裡契特-聖瑪麗的地方警察打來的電話。」
「裡契特-聖瑪麗?」
「是的。好像——"派拉特先生暫停了一會兒。他似乎有點為難。"是關於一位柯娜-藍斯貴尼特太太的事。她不就是亞伯尼瑟遺產的繼承人之一嗎?」
「是的,當然。我昨天在葬禮上見過她。」
「噢?她參加了葬禮,是嗎?」
「是的。她怎麼啦?」
「哦,"派拉特先生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抱歉的意味。"她——真是非常奇怪——她已經——哦——被謀殺了。」
派拉特先生極為痛恨地說出最後幾個字。意味著那種字眼應該不會跟伯納德-安惠所公司扯上關係才是。
「被謀殺?」
「是的——是的——恐怕是這樣,沒錯。哦,我的意思是,沒什麼好懷疑的。」
「警方怎麼找上我們的?」
「她的伴從,或是管家,或是什麼的——一個紀爾克莉斯小姐。警方問她她的近親或是她的親戚和他們的住址,不過她知道我們。所以他們立刻就打來了。」
「他們為什麼認為她是被人謀殺的?"安惠所先生問。
派拉特先生再度以道歉的語氣說:
「哦,是這樣,似乎沒有什麼好懷疑——我是說用一把手斧之類的——非常暴戾的罪行。」
「搶劫?」
「他們是這樣想。一扇窗被敲碎,丟了一些不值錢的小首飾,抽屜都被拉出來等等。不過警方後來似乎認為可能——呃——可能有點作假。」
「什麼時候發生的?」
「大約今天下午兩點到四點之間。」
「那個管家當時在什麼地方?」
「到瑞丁的圖書館去換書。她大約五點回家,發現藍斯貴尼特太太死了。警方想知道我們是否知道有誰可能對她下毒手。我說,"派拉特先生聲音顯得十分憤慨。"我認為那是最最不可能的事。」
「是的,當然。」
「一定是某個當地的白癡——認為可能有什麼東西可偷,然後失去理智對她下手。一定是這樣——呃,你不這樣認為嗎,安惠所先生?」
「是的,是的……"安惠所先生心不在焉地說。
派拉特說的沒錯,他告訴自己。一定是那樣發生的……
但是他不安地聽到柯娜愉快地說:
「可是他是被謀殺的,不是嗎?」
如此的一個白癡,柯娜。一向都是。急急投入天使不敢踏入的地方……突然冒出令人不愉快的實話來……
實話!
又是那該死的字眼……
安惠所先生和毛頓督察彼此對視打量著。
安惠所先生以嚴謹的態度,提供了這位督察一切有關柯娜-藍斯貴尼特的資料。她的出身,她的婚姻,她的守寡,她的財務狀況,她的親戚等。
「提莫西-亞伯尼瑟先生是她唯一在世的哥哥和最近親人,不過他是一個遁世者,一個病人,而且不能離家。他授權給我,作一切必要的安排。」
督察點點頭。跟這個精明的老律師交涉讓他鬆了一口氣。他進一步希望這位律師能協助他解決這開始顯得有點令人迷惑的問題。
他說:
「紀爾克莉斯小姐告訴我,藍斯貴尼特太太曾經在她死前一天北上參加她一位哥哥的葬禮是嗎?」
「不錯,督察先生。我自己也在那裡。」
「她的態度沒什麼不尋常——沒什麼奇特——或擔憂的樣子?」
安惠所先生裝出驚訝的樣子,揚起了眉頭。
「一個不久就會被謀殺的人通常態度上都會有點奇特嗎?"他問。
督察苦笑。
「我所指的並不是她顯出臨終前的異常興奮狀態或是有什麼徵兆。不,我只是想找出——呃,某些跟平常不同的地方。」
「我想我不太懂你的意思,督察先生,"安惠所先生說。
「這不是個容易瞭解的案子,安惠所先生。譬如說某一個人監視著那位紀爾克莉斯小姐,看到她大約在兩點走出那幢房子,進入村子裡到公車站牌下。然後這個人小心地拿起放在柴棚下的手斧,敲碎廚房的窗子,進入屋內,上樓,用那把手斧攻擊藍斯貴尼特太太——凶殘地砍殺她。大約砍了六到八下。"安惠所先生畏縮了一下——」啊,是的,相當慘無人道。然後那位闖人者拉出一些抽屜,拿走一些不值錢的小首飾——總共也許只值十英鎊,然後脫身離去。」
「她在床上?」
「是的。似乎她前一晚很晚才回到家,精疲力竭,精神卻非常亢奮。據我的瞭解,她分到了一些遺產是嗎?」
「是的。」
「她睡得很不好,醒來時頭痛得很。她喝了幾杯茶,吃了些頭痛藥,然後告訴紀爾克莉斯小姐,午餐之前不要打擾她。她還是感到不舒服,決定吃下兩顆安眠藥。然後她叫紀爾克莉斯小姐搭公車去圖書館幫她換幾本書。那個人進去時,她即使沒睡著,也已是昏昏沉沉的了。她大可威脅她,拿走任何他想要的東西,他也大可輕易地塞住她的嘴巴。慎重地先從外頭拿起一把手斧,似乎是太過分了。」
「他可能只是想用它威脅她,"安惠所先生提示說。"如果她想反抗就——」
「根據醫學上的證據,她並沒有反抗的跡象。一切似乎都顯示她受到攻擊時正安安穩穩地側躺著睡覺。」
安惠所先生不安地換了下坐姿。
「是聽說過這些慘無人道,有點沒道路的謀殺案,"他指出。
「噢,是的,是的,這個案子也可能是這樣。當然,任何可疑的人物,都已有了警戒心。本地人沒有一個涉嫌,這一點我們相當確信。我們都過濾過了。大部分的人在那段時間裡都正在工作。當然她的房子在村子外一條小巷的盡頭,任何人都可以輕易避開別人的注意到那裡去。村子裡的小巷子就像迷津一樣。那天天氣很好,幾天沒有下雨了,因此沒有車子開過的痕跡——如果有人開車經過的話。」
「你認為是有人開車過去?"安惠所先生突然問。
督察聳聳肩。"我不知道。我只是說這個案子有一些奇怪的特徵。譬如,這些——"他從桌面上丟過一把東西——一個飾有小珍珠的三葉形胸針,一個紫水晶胸針,一小串珍珠,和一個石榴石手鐲。
「這些是從她的珠寶盒裡拿走的東西。就丟在房外的樹叢裡。」
「是的——是的,是有點奇怪。也許兇手事後很害怕——」
「有可能。不過如果像你所說的一樣,那麼也許他會把它們留在樓上她的房間裡……當然他要是會恐慌,應該是在臥室和前門之間。」
安惠所先生平靜地說:
「或者,如同你所暗示的,它們可能只是被用來做障眼物。」
「是的,好幾種可能……當然也可能是那個紀爾克莉斯小姐干的。兩個女人住在一起——你不知道可能引起什麼爭執、怨恨或不正常的感情。啊,對了,我們也把這種可能性列入考慮。不過這似乎不太可能。從各方面來說,她們似乎相處十分融洽。「他暫停了一下,然後繼續說,"根據你的說法,沒有人能因藍斯貴尼特頭太太之死而得到好處?」
律師不安地動了動身子。
「我並沒有這樣說。」
毛頓督察突然抬起頭來。
「我想你是說過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收入來源是她哥哥給她的一份津貼,而且就你所知她沒有任何個人的財產。」
「不錯。她丈夫死後一文不名,而且從她還是個小女孩開始,就我對她的瞭解,如果她曾經存過一毛錢那就奇怪了。」
「房子本身是租來的,不是她自己的,而且那幾樣家俱即使是在今天這種生活水準之下,也是不值一提。一些仿造的所謂'別墅型橡木家俱'和一些假藝術家氣派的畫。不管她留給誰,都得不到多少錢——這也就是說,如果她曾立下遺囑的話。」
安惠所先生搖搖頭。
「我不知道她立下遺囑的事。你要知道,我好幾年沒見過她了。」
「那麼你剛剛到底是什麼意思?我想,你腦子裡是在想些什麼吧?」
「是的。我是在想。我希望能說得精確。」
「你是指你提到的遺產?她哥哥留給她的那份遺產?她是不是有權任意處理?」
「不,不是你所想的,她沒有權力處置本金,現在她死了,將由其他五個理查-亞伯尼瑟的受益人平分。我的意思就是這樣。她一死,他們五個人就自動得到好處。」
督察一臉失望。
「噢,我還以為我們有了進展。這麼看來,似乎沒有任何人有動機跑來拿斧頭砍她。看來好像是某個神經不正常的傢伙——也許是那些少年罪犯的一個——時下這種人不少。後來他嚇破了膽,把那些不值錢的小首飾丟到矮樹叢裡然後跑掉……對了,一定是這樣。除非是那很受尊敬的紀爾克莉斯小姐——我必須說這似乎不可能。」
「她什麼時候發現屍體?」
「快五點的時候。她從圖書館搭四點五十分的那班公車回家,從前門進去,走到廚房,放壺水下去燒,準備泡茶。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房裡沒有動靜,紀爾克莉斯小姐斷定她還在睡覺。然後紀爾克莉斯小姐注意到廚房的窗子,滿地都是碎玻璃。甚至那個時候,她還以為可能是某個小男孩用球或彈弓打破的。她上樓悄悄地看看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房間,想看看她是不是還在睡覺或是已經醒來要喝茶。然後,當然啦,她嚇得尖叫起來,急急跑出去,到最靠近的鄰居家。她的說辭似乎完全吻合,而且她的房間、浴室還有她的衣服,都沒有血跡。不,我不認為紀爾克莉斯小姐有任何干係。醫生五點半到達現場。他判斷死亡時間最遲不超過四點——而且可能非常接近兩點,所以看來好像不管那個人是誰,一定一直在附近等到紀爾克莉斯小姐離開。」
律師的臉有點抽動,毛頓督察繼續:「我想,你要去見紀爾克莉斯小姐?」
「我是想想見見她。」
「那就好了。我想她已經把她所能告訴我們的都已告訴我們了,不過也很難說。有時候在交談中,可能再冒出一兩點來。她是個微不足道的老小姐——不過相當明理務實——她真的很熱心幫忙而且有效率。」
他暫停了一下然後說:
「屍體在停屍間裡,如果你想去看看——」
安惠所先生不熱心地點點頭。
幾分鐘之後他站在那裡看著柯娜-藍斯貴尼特遺留下來的凡軀。她受過殘酷的攻擊,傷口都凝結著紅褐色的血塊。安惠所先生咬緊雙唇,嘔心地把視線移向一旁。
可憐的小柯娜。前天她還那麼熱切的想知道她哥哥有沒有留給她什麼。她一定為未來編織了美好的夢。她原本可以用那些錢——做不少傻事——而且自得其樂。
可憐的柯娜……她的那些期望是多麼地短暫。
沒有人因她的死而得到什麼——甚至那個逃走時把那些不值錢的小首飾丟掉的殘忍兇手也是一無所得。有五個人可以多分到幾千英鎊本金——開始他們本來得到的已經夠多了。不,他們沒有足夠的動機。
可笑的是"謀殺"這兩個字竟然就在柯娜自己被謀殺的前一天出現在她的腦海裡。
「是謀殺,不是嗎?」
這麼荒唐的話。荒唐!的確是荒唐!荒唐得不值向毛頓督察一提。
當然啦,她見過紀爾克莉斯小姐之後——假如紀爾克莉斯小姐——雖然這是不可能的——能透露一點理查對柯娜所說的話——
「從他所說的,我的確認為——"理查說了些什麼?
「我必須馬上去見紀爾克莉斯小姐,"安惠所先生自言自語。
紀爾克莉斯小姐是個體弱蒼老的女人,一頭鐵灰色的短髮。她有一張女人到了五十歲左右經常出現的臉孔。
她熱情地迎接安惠所先生。
「我很高興你來了,安惠所先生。我真的對藍斯貴尼特太太的家人瞭解很少,而且當然了,以前我絕對沒有碰過謀殺這種事。太可怕了!」
安惠所先生確信紀爾克莉斯小姐以前絕對沒有碰過謀殺案。她的反應的確像他的股東一樣。
「當然,人總是會在書上看過!"紀爾克莉斯小姐說,把罪行驅逐到他們的領土上去。"即使是在書上我也不太喜歡看。大部分都是那麼齷齪。」
安惠所先生隨她走入客廳,突然四周觀看著。有一股強烈的油畫顏料味道。屋內擁擠不堪,並不是以為家俱太多,那些家俱就如同毛頓督察所描繪的一樣,而是因為有太多的畫,牆面都被畫遮滿了,大部分都是非常暗而且髒的油畫。不過也有一些水彩寫生,其中一兩張還栩栩如生,小一點的畫都堆積在窗台上。
「藍斯貴尼特太太常常去拍賣場上買畫,"紀爾克莉斯小姐解釋說。"這是她的一大興趣,可憐的她。附近每一個拍賣場她都去。時下畫價都很賤,不值半文錢。她從來沒付出超過一鎊,有時候只要幾先令就可以買到,而且很有機會,她總是說,買到值錢的畫。她常說這幅畫是意大利文藝復興前的作品,可能值不少錢。」
安惠所先生懷疑地看著她指給他的那幅意大利文藝復興前的作品。柯娜,他回想,根本就不懂畫。如果這些拙劣的作品有一幅能值上五英鎊,他願意把他的帽子吃掉!」當然,"紀爾克莉斯小姐注意到他的表情,很快地猜出他的反應。"我自己不太懂,雖然我父親是畫家——不太成功的一個,我恐怕得這樣說。不過我自己小時候常畫水彩,而且我聽人談過不少畫,而且這對藍斯貴尼特太太來說,也好有一個懂得畫的人跟她談談。可憐的親愛的,她那麼喜歡藝術品。」
「你喜歡她?」
這個問題真笨,他告訴自己。她可能回答"不"?柯娜,他想,一定是個跟她住在一起會叫人累個半死的女人。
「噢,是的。"紀爾克莉斯小姐說。"我們非常處得來。就某些方面來說,你知道,藍斯貴尼特談談就像個小孩。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我沒想到她的判斷總是非常正確——」
沒有人會這樣說死人——"她根本就是個笨女人"——安惠所改口說,"她並不是個有知識的女人。」
「不——不是——也許不是。不過她非常精明,安惠所先生。真的非常精明。有時候令我感到很驚訝——她怎麼能一針見血。」
安惠所先生更有興趣地注視著紀爾克莉斯小姐。他心想她自己也不傻。
「我想你跟藍斯貴尼特太太在一起好幾年了吧?」
「三年半。」
「你——呃——是她的伴從同時也做——呃——哦——料理家事?」
顯然他觸發了一個微妙的話題。紀爾克莉斯小姐有點臉紅。
「噢,是的。大部分都是我做飯——我很喜歡做飯——而且做一些清掃的工作和一些輕鬆的家事。不做粗重的,當然。"紀爾克莉斯小姐的聲調意味著一個堅定的原則。安惠所先生不知道什麼是所謂的"粗重的",附和地哼哈一聲。
「粗重的由村子裡的潘德太太來做。一個禮拜固定來兩次。你知道,安惠所先生,我並沒有打算做傭人。我的小茶館失敗時——真是慘——都是戰爭害的,你知道。一個令人愉快的地方。我把它叫做'柳屋',而且所有的瓷器都是藍然印柳的式樣——美極了——而且蛋糕真的做的很好,然後戰爭來了,物資缺乏,一切都完了——一項戰爭引起的損失,我總是這麼說,也試著讓自己這麼想。我賠掉了我父親留給我的一點錢,我把那一點錢全部都投資在上面,後來當然我不得不找個工作做。我從來沒有受過什麼訓練。所以我去幫一位女士做,可是這根本行不通——她那麼粗魯傲慢,然後我坐過辦公室——可是我一點也不喜歡,然後我就來藍斯貴尼特太太這裡,我們一開始就彼此投緣——她先生是個藝術家。"紀爾克莉斯小姐一口氣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然後傷感地說:「可是我多麼多麼的喜愛我那可愛的茶館。常到那裡的客人是多麼的高尚。」
安惠所先生注視著紀爾克莉斯小姐,突然興起了一種孰識的感覺——他的眼前浮現出幾百個貴婦人般的人物,在無數叫"海灣"、"紅貓"、"藍鸚鵡"、"柳屋"、"逸屋」等等之類的茶館裡,清一色穿著藍色、紫色或桔黃色的工作服,接待客人使用細瓷盛裝的茶點。紀爾克莉斯小姐擁有過一家"心靈之屋"——一家雍容華貴、聚集古老社會一切的茶館,有著合適、上流的固定顧客。他想,這個國家裡一定到處都有很多像紀爾克莉斯小姐一樣的女士,她們看起來都很相像,有著一張溫順耐心的臉,固執的上唇和有點稀疏的灰髮。
紀爾克莉斯小姐繼續說:
「可是我實在不該一直說我自己。警方非常和善、諒解。真的非常友善。有一位毛頓督察從總局過來,他真的非常體諒人。他甚至安排我到巷底的雷克太太家去過夜,可是我說'不'。我覺得留在這裡是我的責任,房裡有這麼多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東西。他們把——把——"紀爾克莉斯小姐吞了一口氣——"把屍體移走了,當然,房間也上了鎖,那位督察告訴我有一位警官會在廚房值夜——因為窗戶破了——我很高興今天早上已經修好了——我剛剛說到那裡?——噢,對了,所以我說我留在我的房間裡沒什麼關係,雖然我必須坦白承認我搬了座五斗櫥抵住門而且放了一大罐水在窗台上。這種事很難說——而且要是萬一是個瘋子——是聽說過這種事……」
紀爾克莉斯小姐到此停了下來。安惠所先生很快地說:
「我已經知道了大致的過程。毛頓督察告訴過我了。不過如果你不覺得太難堪的話,我想聽聽你的——?」
「當然,安惠所先生。我很瞭解你的感受。警方說的太沒有人情味了,不是嗎?當然這樣說沒錯。」
「藍斯貴尼特太太前天晚上參加葬禮回來,"安惠所先生趕快起了個頭說。
「是的,她搭的那班火車很晚才到。我照她的吩咐叫了部計程車去接她。她非常累,可憐的——那是自然的現象——不過大體上看起來,她的情緒相當好。」
「是的,是的,她有沒有談起葬禮的事?」
「只談了一點點。我替她沖了一杯阿華田——她不想要其他的任何東西——她告訴我教堂裡擠滿了人,還有很多很多的花——噢!她說她遺憾沒有見到她另外一位哥哥——提莫西——是不是?」
「是的,是提莫西。」
「她說她已經二十幾年沒見過他了,而且她真希望他在場,不過她相當瞭解他會認為在那種情況下還是不去的好,不過他太太在那裡,而且她一向就很受不了摩迪——噢,天啊,請你務必原諒,安惠所先生——我說漏了嘴——我決不是有意——」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安惠所先生鼓勵她說下去。"我不是他們的親戚,你知道。而且我相信柯娜和她嫂嫂向來就處得不怎麼好。」
「哦,她差不多也就是這麼說。'我就知道摩迪會是個專橫霸道、愛管閒事的女人',這就是她說的。後來她很累,她說她要立刻上床——我已經幫她備好了熱水袋——她就上樓去了。」
「你還有沒有特別記得她說過其他什麼話?」
「她並沒有什麼遇害的徵兆,安惠所先生,如果你指的是這個。我很確信。她真的,你知道,情緒很好——除了疲累和——有點傷感,談到傷心事的時候。她問我喜不喜歡到客普裡島去。到客普裡島!當然我說那太好了——那是我做夢也想不到我能去的地方——然後她說,'我們就要去了!'就是這樣。我猜想——當然她並沒有提起——她哥哥留給她一筆養老金之類的。」
安惠所先生點點頭。
「可憐的親愛的,哦,不管怎麼樣,我很高興她至少已享受到了計劃的樂趣。"紀爾克莉斯小姐歎了口氣,同時想望地喃喃說到:「我想我現在是去不了客普裡島——」
「那第二天早上呢?"安惠所先生不顧紀爾克莉斯小姐的失望,很快的又起了個話頭。
「第二天早上藍斯貴尼特太太非常不舒服,她的臉色真是難看極了。她幾乎一夜都沒睡,她告訴我。做噩夢。'那是因為你昨天太累了。'我對她說,她說也許是吧。她在床上吃早餐,整個上午都沒起來,可是到午飯的時候她告訴我她還是沒有辦法睡著。'我感到很不安寧,'她說,'我一直在胡思亂想。'後來她說她要吃些安眠藥,試試看下午能不能好好睡一覺。然後她要我坐車到圖書館去幫她換兩本書,因為兩本書她看了差不多一個禮拜。因此我剛好兩點過後離開,而那——那——是最後一次——」紀爾克莉斯小姐鼻子開始不通。"她一定還在睡覺,你知道。她一定什麼都沒聽到,督察向我保證她並沒受苦……他認為第一斧就殺死了她。噢,天啊,想起來就讓我非常難受!」
「請不要這樣,請不要這樣傷心。我並不想要你再告訴我下去的情形。我只想聽聽你可能告訴我的有關藍斯貴尼特太太在悲劇發生之前的情形。」
「非常正常,我確信。請務必告訴她的親戚,除了一夜睡不好外,她真的非常快樂而且期待著未來。」
安惠所先生在問第二個問題之前暫停了一下。他想要小心質問以免有套取證據之嫌。
「她沒有特別提到她任何一個親戚嗎?」
「沒有,沒有我想是沒有。"紀爾克莉斯小姐想了想。"除了她說遺憾沒有見到她哥哥提莫西。」
「她一點都沒提到她哥哥去世的事?他的——呃——死因?像這一類的話?」
「沒有。」
紀爾克莉斯小姐的臉上沒有警覺的跡象。安惠所先生確信如果柯娜曾經向她提過謀殺的事,她的臉上應該有警覺的表情才是。
「他病了一段時間,我想,"紀爾克莉斯小姐含糊的說,"儘管我得說,我聽到他死掉時感到意外。他看起來那麼強健。」
安惠所先生很快地說:
「你見過他——」
「他來看藍斯貴尼特太太的時候。我想想看——大概三個禮拜以前。」
「他在這裡過夜嗎?」
「噢——沒有——只是來吃午飯。他來的相當意外。藍斯貴尼特太太沒料到他會來。我猜他們之間可能不和。她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她告訴我。」
「不錯,是這樣。」
「她相當不安——又見到他——也許知道他病得很重——」
「她知道他病了?」
「噢,是的,我記得相當清楚。因為我懷疑——只是在我自己心裡,沒說出來,你知道——亞伯尼瑟先生可能受了腦軟化症的折磨。我有一個姑媽——」
安惠所先生敏捷地引開她姑媽的話題。
「是不是藍斯貴尼特太太說了什麼讓你想起了腦軟化症?」
「是的。藍斯貴尼特太太好像是說'可憐的理查。莫提墨死掉一定讓他一下子老了很多。他的話聽起來相當蒼老。幻想著什麼迫害啦,還有什麼某一個人想要毒死他啦。老年人都會變得那樣'。就我所知,她說的對極了。我剛才跟你說的那個我的姑媽——深信她的傭人想要在她的食物裡下毒,搞到後來她只吃煮蛋——因為,她說,你沒有辦法在煮蛋裡下毒。我們常開她玩笑,不過如果換作是在現在,我不知道我們該怎麼辦。蛋這麼少而且大部分都是進口的,所以即使是用煮的也總是冒險。」安惠所先生對紀爾克莉斯小姐姑媽的歷險記充耳不聞。他非常不安。
紀爾克莉斯小姐終於靜下來時,他說:
「我想藍斯貴尼特太太說那些話不太當真吧?」
「噢,不,安惠所先生,她相當瞭解。」
安惠所先生發現這句話也令他不安,雖然他所想的跟紀爾克莉斯小姐的意思不太一樣。
柯娜-藍斯貴尼特真的瞭解?不是那個時候,也許,但是稍後就瞭解了。她非常瞭解嗎?
安惠所先生知道理查-亞伯尼瑟並不衰老。理查的身體各項機能都還完全在他自己的控制之下。他不是那種會患任何一種迫害妄想症的人。他是——如同他一向都是——一個頭腦冷靜的生意人——他的病並沒有改變他。
他會那樣跟他妹妹說似乎是異常的現象。不過也許像小孩子一般精靈古怪的柯娜,聽出了弦外之音,小心仔細的從理查-亞伯尼瑟實際上所說的話裡聽出了端倪。
安惠所先生心想,就各方面來說,柯娜一直都是個十足的傻瓜。她沒有判斷力,身心不平衡,而且只有小孩子般粗糙、幼稚的觀點,不過她也有小孩子驚人神秘的竅門,有時候會一針見血讓人相當震驚。
安惠所先生美育在這條思路上繼續下去。他想,紀爾克莉斯小姐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他了。他問她是否知道柯娜-藍斯貴尼特有沒有留下遺囑,紀爾克莉斯小姐很快地回答說,藍斯貴尼特太太的遺囑在銀行裡。
問完了這個問題,同時又作了一些進一步的安排之後他告辭離去。他堅持要紀爾克莉斯小姐收下一小筆現金作為目前開支之用,告訴她他會再跟她聯絡,同時如果在她找到新工作之前她能留在原屋子裡,他會感激她。紀爾克莉斯小姐說,那真是一大方便,還有她真的一點也不神經質,不怕留在原屋子裡。
他無法逃避紀爾克莉斯小姐帶著屋裡四處參觀了一遍,還被介紹了擠在小餐廳裡的皮爾瑞。藍斯貴尼特的畫作,那些畫直看得安惠所先生心驚膽戰——大多是一些缺乏技巧卻忠於實體的裸體畫。他還被迫欣賞柯娜自己畫的一些漁港小油畫寫生。
「波爾貝羅,"紀爾克莉斯小姐得意地說,"我們去年到那裡,藍斯貴尼特太太為它的美感到很興奮。」
安惠所先生看著從各個角度入畫的波爾貝羅,同意她的說法,藍斯貴尼特太太的確是熱心的在畫它。
「藍斯貴尼特太太答應把她的寫生畫留給我,"紀爾克莉斯小姐渴望地說。"我很欣賞它們。這一幅的海浪真是栩栩如生,不是嗎?即使她忘了,我也許可以留下一幅當作紀念品吧,你覺得呢?」
「我相信這是可以安排的,"安惠所先生親切地說。
他做了一些進一步的安排後離去,到銀行去見經理,然後再去跟毛頓督察作一些進一步的商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