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風雲錄 第九章
    數月後,秦王府裡一聲嘹亮的嬰兒哭聲帶出了喜人的消息:「秦王妃誕下一個男嬰,母子平安!」

    這下子,李世民固是喜心翻倒,長孫無垢更是放下心頭一塊大石。

    一個月後,李淵在宮中設宴為李世民慶祝其長子滿月。自李建成以下,眾大臣都攜眷出席。

    酒過三巡,李淵興致甚高,笑問李世民:「二郎,這孩子起了名字沒有?」

    李世民站起來道:「回父皇,兒臣跟無垢商量過了,這孩子是我們的頭胎,論理應由父皇來給他取名的,因此這孩子還沒名字。」

    李淵一聽,大為歡喜,道:「這麼說,你夫婦倆是要來考究我這做老子的學問了,哈哈哈哈!」

    他略一沉吟,忽眼睛一亮,吩咐拿來筆墨紙硯,當場便在紙上寫下二字,舉起來道:「二郎,你看這個怎麼樣?」

    李世民定睛一看,不由得驚喜交集,原來那紙上分明寫著「承乾」二字!他瞟了長孫無垢一眼,歡天喜地的跪下來,雙手接過字幅,道:「多謝父皇恩賜!」

    那邊李建成的妻子冰兒一見,卻登時拉長了臉。原來她聰明伶俐,立時已看透了那「承乾」二字背後的含義,心中疑雲大起。

    這時有大臣笑道:「皇上真是才思敏捷,揮毫之間已想出這麼個好名字,真不知是怎麼想出來的。」

    李淵洋洋得意的道:「其實這都是天意使然……」

    冰兒一聽,更覺臉上掛不住了,氣得滿臉發白,卻聽李淵還在道:「二郎夫婦住的那兒不正是叫『承乾殿』嗎?」

    眾人都大笑起來,李建成也跟著湊趣,道:「原來父皇是順手拈來,撿個現成的名兒。」

    這下可氣得冰兒直在心裡罵:「真是個蠢材!竟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還像個傻瓜似的在高興!」她氣悶難伸,幾乎忍不住要將面前的一桌子菜餚都掀翻在地,發作出來。但總算狠狠的忍住。

    宴席散後,李建成和冰兒一同回到東宮。李建成猶興高采烈的談論酒席上的喜慶,那邊廂冰兒卻正氣得要嘔血,寒著臉,一言不發,半句也不搭嘴。

    李建成說了一會兒,忽覺她那邊老沒反應,只有自己一人在說個不休,好像在自言自語,終於問道:「你怎麼了?半聲也不吭。」

    冰兒怒氣沖沖的道:「我要吭聲就要罵人,你要不要聽?」

    李建成一呆:「什麼?你要罵誰?」

    「當然是罵你!」

    李建成一聽,來氣了:「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罵我?」

    冰兒怒道:「我要罵你是個傻瓜!今晚當著這許多人的面吃了明虧,竟還懵然不知,在這裡傻呼呼的得意!」

    李建成氣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我什麼時候吃了明虧?反倒是你,今晚一直像個黑面神似的,教父皇看了,有什麼好?」

    冰兒站起來叫道:「我真不明白為什麼會嫁給你這麼一個蠢貨!難道你真的沒聽出來,今晚皇上已公然允諾改立李世民做太子了!」

    李建成大驚失色道:「什麼?你……你別信口雌黃!」

    冰兒冷笑道:「我信口雌黃?是你父皇在信口雌黃才對!他有那麼多名字不好用,偏偏要用這個『承乾』的名字,這不是要改立太子,又是為了什麼?」

    李建成鬆了口氣,道:「我以為你在大驚小怪什麼,原來是這個!不就是一個小孩兒的名字嗎?有什麼了不起的?這麼一點點小事也放在心中,真是婦道人家!」

    冰兒氣惱如狂,道:「你這是真傻還是喬癡?承乾承乾,乾者天也,承乾就是承天!這分明是在說這小孩兒以後是要做皇帝的!那麼你以為他老子會是什麼?」

    冰兒這一語道破,李建成恍然大悟,驚得目瞪口呆,好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勉強的道:「這……這是巧合罷了。父皇不是說他是拿『承乾殿』這名字來起名的嗎?我看他是別無他意的。」

    冰兒又是一陣冷笑:「你父皇說的話你就信之不疑了?你可真是個天下少有的孝順兒子!只可惜你父皇不喜歡你這只會唯唯諾諾的呆孝子,卻喜歡李世民那樣的鬼靈精做他的大唐太子!」

    李建成凝神想了一想,搖搖頭道:「不會的!自太原起兵以來,我是左領軍都督,二弟是右領軍都督;入了長安之後,我是世子,他是秦公;父皇登基後,我是太子,他是秦王。可見父皇一直視我為承繼大統的不二人選,二弟始終列於我之下,從未在父皇考慮之內。如今他怎會貿然改變初衷,撤換我的儲君之位?」

    冰兒冷冷的道:「你就只會盯住一個虛渺飄無的名份來看,卻不會睜大眼看看事實!在進軍長安路上,請問是誰統領的兵馬多?是誰在軍帳下一哭一鬧,就教那大將軍不理會所有其他人的意見去聽他的?是誰風風光光的直殺長安,卻將你拋撇在潼關下死困一座最後還是不需圍困的城池?入了長安之後,是誰一舉擊退西秦軍第一次進犯?皇上登基後,是誰打了個大敗仗,卻不必負半點責任?是誰使得上至朝廷、下至民間都只知有秦王、不知有太子?是誰可以生氣撒潑就不領兵,連皇上也要哀求他;高興起來又可以一伸手就兵權在握?是李世民!是李世民!!是李世民!!!這普天之下又有誰知道你李建成?大家都只知道,這大唐天下是李世民打下的天下!是李世民保住的天下!是……」

    「夠了!」李建成暴喝一聲,直震得窗格都響了一下。他面上青筋突起,滿臉通紅,雙拳緊握,眼中閃動著怒火。

    冰兒卻一無所懼,道:「怎麼?終於明白了嗎?不要說皇上,就是換了你坐在皇上的位子上,又會怎麼想?一邊是無尺寸之功的長子,一邊卻是功勞顯赫的次子。你當世子、當太子,僅僅是因為你是長子!但自古以來,不是長子而當了皇帝的,難道還少了嗎?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前隋的楊廣是怎樣擠掉長子楊勇,搶了他太子之位的事,你難道不知?你難道不心驚?」

    李建成只覺一股怯懼從心底冒起,眼光中不禁流露出哀懇之色:「可是……可是……我能怎樣呢?李世民已將父皇蠱惑住了,父皇除了他之外,誰也不肯授予兵權。上次他吃了敗仗,我一而再地請求出征,父皇說什麼也不肯,這個你也知道的。我並非沒有盡力,只是我怎麼盡力而為,也是枉然!」

    冰兒搖頭道:「皇上確實太迷信於他的戰無不勝,但若說他完全被蠱惑,倒也未必。今次出戰劉武周,不就叫了裴寂去,沒叫他嗎?」

    李建成歎氣道:「只可惜裴寂那老傢伙真是個酒囊飯袋,今次出戰劉武周竟鬧了個全軍覆沒,大敗虧輸而回。四弟見大事不好,竟騙手下領著老弱殘兵守城,說他自己會率領精兵勇將出戰,豈知卻是自個兒帶了妻妾棄城而逃,以致太原重鎮不經一戰就失守了。如今兵情危急,眼看父皇又是一如既往,將兵權交給李世民,讓他來對付劉武周。他若竟又大勝,這兵權就永遠給他牢牢抓在手裡,我這輩子也別指望能碰一碰了!」

    冰兒道:「論行兵打仗之事,你確是不及李世民。要跟他鬥,就應揚長避短,何必在立戰功上與他爭雄長?太子之位歸誰,終是由皇上說了算,可不是誰的戰功多誰就得了去。只要我們籠絡住皇上身邊說話有份量的人,只要這些人都站在我們一邊,為我們說話,不讓皇上改變主意,李世民軍功再大,也不過在軍隊裡威風罷了;在朝廷之上終究還是要聽你的!」

    「父皇身邊說話有份量的人能是誰?」

    「能左右皇上心意的不外乎朝中大臣和宮中妃嬪。你倒來說說看,朝中大臣及宮中妃嬪中誰最得寵?」

    李建成道:「朝中大臣之中當以裴寂最得寵。但他今次吃了敗仗,只怕父皇對他的恩寵要減退了。而且上次他一意孤行殺了劉文靜,朝中各人都鄙棄他,籠絡他怕沒什麼用。」

    冰兒冷笑道:「你腦子真是一點彎都不會轉!皇上決不會減退對裴寂的寵愛!這次裴寂吃了敗仗,上疏請求處分,皇上沒半句責備,反而下詔勉勵他,這樣的恩寵,朝上有哪一個大臣能有?再說,正因他在朝中受到孤立,若你向他表示親近之意,他一定對你感激涕零,在皇上面前一力維護你。」

    這一番話只聽得李建成連連點頭,道:「至於宮中妃嬪,當然是尹德妃和張婕妤兩位娘娘佔盡恩寵了。但她們是後宮中的人,男女有別,我怎好去結交她們?」

    「你不方便,難道我也不方便嗎?這樣吧,裴寂那兒就你來結交,宮中娘娘那裡就我來對付。總得教皇上知道你才是孝順賢良的儲君,那李世民不過是個會打仗的一勇之夫!」

    李建成喜道:「正是,正是,多虧你替我籌劃得如此周全!」

    皇宮之中尹德容和張雪艷盤腿坐在柔軟的榻上,身邊的水晶盤中盛滿了各色奇珍異果。殿內暖烘烘地,猶似春日。

    張雪艷舉目四顧,只見觸目所及不是凌羅綢緞便是金銀玉器,不禁歎了口氣,歡喜的道:「姐姐,若不是你當初看準了李淵,我們哪有今天的快樂日子?」

    尹德容微笑不語。如今在唐宮之中,她二人獨佔李淵寵幸,不知令多少人又妒又驚。許多人都不明白,二人是前隋妃嬪,年紀既大,又早被楊廣玩弄過了,李淵卻竟對她們視如珍寶,寵愛無限;對新招入宮的如花似玉卻恩愛不長。只有尹德容自己心中明白,李淵所喜愛於她二人的不是年輕貌美——以他天子之尊,這樣的女子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又有什麼可稀罕的?而是他永難忘記自己是在晉陽宮中登上龍床的,在他來說那是一個真正的瑞兆!有了這瑞兆,他才有了今日的皇帝之位。其他女子又哪能給他這種感覺?他不寵幸她二人,還能寵幸誰?

    尹德容這時緩緩的道:「妹妹不要高興得太早了。今日你我雖是寵愛在身,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但皇上春秋已高,誰能料得這樣的日子能有多長久?說不定這宮裡早有無數氣恨嫉妒我們姊妹的人暗地裡正咬牙切齒地扳著指頭在數我們還剩多少日子呢!」

    張雪艷驚道:「那可怎麼辦?姐姐,你一定有辦法的,是不是?」

    尹德容慢悠悠的道:「那當然了!老皇去了,自有新皇接位,只要攀附上新皇,還怕福澤有盡嗎?」

    張雪艷笑逐顏開,道:「姐姐說的是昨天太子妃來訪之事吧。那麼,姐姐認為該不該幫她?」

    「妹妹以為呢?」

    張雪艷想了一想,道:「我才不管他是太子還是秦王,誰能當皇帝我就幫誰!」

    尹德容點點頭道:「正該如此!那麼誰能當皇帝呢?」

    「嗯,這個嘛……」張雪艷側著頭,「這個可真難說。照理呢,李建成是太子,名正言順是要當皇帝的;但李世民如今功蓋太子,據說皇上頗有改立他為太子之意,這可就說不准了。」

    「皇上要改立太子的話,你是聽誰說的?」

    「那也不是誰敢亂說的。但聽說皇上替李世民的長子起了個『承乾』的名字,這分明有『承天』之意。不少人私底下都認為皇上這麼做是在暗示要改立太子了。」

    「不過據我所知,這『承乾』二字只是借用了李世民住的『承乾殿』的名字,或許那僅是一種巧合呢?」

    「聽姐姐這麼說,你似是認為皇上不會改立太子啦?」

    尹德容斬釘截鐵的道:「我敢肯定,皇上一定不會改立太子!」

    張雪艷奇道:「你怎麼能這樣肯定呢?」

    「妹妹,難道你沒聽過『殷鑒不遠』這句話嗎?」

    「『殷鑒』?啊!你是說前隋往事?」

    「正是!當年隋文帝楊堅廢長子楊勇,立次子楊廣,最後惹來仁壽宮政變,被楊廣手下親手扼死,楊勇亦旋即慘遭殺害。楊廣即位後暴虐無道,終致全國叛亂,隋楊江山不保。這樣血淋淋的教訓,難道皇上會不知道?」

    張雪艷連連點頭,道:「正是,正是!說起來,如今的情形跟當年真的很相似。當年楊堅諸子之中,只有次子晉王楊廣立有軍功。平定南陳、統一全國,靠的都是楊廣。這才將太子楊勇襯托得黯然無光。如今也是這樣,太子李建成寸功未立,秦王李世民卻功高蓋世,無怪乎他會有取而代之的野心;也無怪乎太子如此憂心,要遣太子妃來向我們求助。」

    尹德容搖頭道:「妹妹,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今日的境況看似與當年類似,其實完全不同!」

    「今天與當年有什麼不同?」

    「大大不同!首先,情勢不同!當年楊廣功高蓋世之餘,還在朝廷上和後宮中都勢雄力強,遠遠壓倒太子楊勇。在朝廷之上,有楊素為楊廣撐腰。這楊素軍功顯赫,在軍隊中的威望甚至超過楊廣;在朝中更是說一不二、權勢熏天。有這等重臣支持楊廣,朝上又有誰敢替楊勇說一句話?至於後宮中,楊廣深得其母獨孤皇后的寵愛。楊堅懼內之名早是人盡皆知,甚至成為笑柄。這一來,後宮中更有誰敢說楊廣半個不字?試問今日之李世民,豈能有楊廣當年的威風?如今朝廷之上,最得皇上寵愛者自然是裴寂了。但他位高卻望不重,豈可與楊素相比?而且他逼死劉文靜,更是與李世民結下深仇大恨。至於其他大臣,一來沒一人能比得上當年的楊素,二來他們大多經歷過舊隋往事,都不願擔上楊素那樣的惡名,對於這等繼位之爭避之惟恐不及,固然不願偏向太子,更加不會幫助秦王,李世民想指望他們,根本是異想天開!」

    張雪艷道:「那麼後宮呢?」

    尹德容微微一笑,道:「那當然就看我們了,這且不說,只說皇上吧,他難道會肯當第二個楊堅不成?絕不可能!大家對仁壽宮之事記憶猶新,只想著千萬不能走上隋楊舊路。所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李世民又豈能得逞乎?就算是他自己吧,恐怕也受不了給人罵他一句『楊廣!』吧!」

    「這麼說,一切其實早就大局已定,我們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不錯!但一旦李建成登基,我們卻成了功不可沒之人,下半輩子的榮華富貴,那是走不了的啦!」說著,終於忍不住露出洋洋自得的神色。

    不久,劉武周又再大舉攻擊澮州。裴寂本來就無將帥之才,面對強敵,只一味的會得堅壁清野,將糧食、民房燒個清光,不讓劉軍得到這些物資。河東百姓遂大起恐慌,都害怕自己的房子、財物會被燒掉,紛紛倒戈相向、投誠劉軍。這一來,劉軍更是長驅直進,如入無人之境。唐軍節節敗退,無一城一池能守得長久。

    消息傳到長安,京師騷然。李淵急忙下詔,說劉軍勢大,難以擋其鋒頭,只好將潼關以西全部土地放棄,退守潼關一城,以遏制劉軍攻勢。

    李世民馬上上書反對,稱「太原王業所基,國之根本,河東殷實,京邑所資。若舉而棄之,臣竊憤恨」然後毛遂自薦,「願假精兵三萬,必能平殄武周,克復汾、晉」。李淵對此大表讚賞,當下將關中所有兵馬調歸李世民指揮,以充實其兵力,並於十月二十日親送大軍至長春宮,為他踐行。

    其時正值隆冬,天氣嚴寒,黃河河面結了厚厚的一層堅冰。李世民乘機率軍踏冰渡河,進駐柏壁關。一開始時,百姓因害怕裴寂的擾民措施,全都逃散到鄉間去,以致城中竟無法征到糧食,軍糧一度十分匱乏。幸好一段時間後,逃散的百姓漸漸又聚回城中,軍糧才告充足。

    李世民仍按當初對付西秦軍的法子,潛伏在柏壁關中,對劉軍的挑戰不理不睬,只是不時派出小隊游騎偷襲劉軍的運糧隊伍,接連幾次都將他們的糧草在半途上截劫了下來。劉軍因之日漸糧草不繼,一急之下派了軍中主將尉遲恭親自押運糧草。李世民聞訊,也親率一支輕騎,預先埋伏在運糧必經之地的美良川,又一次截下了劉軍的軍糧,還幾乎將運糧軍全軍覆滅,只有尉遲恭及另一劉軍將領尋相逃脫。

    經此一役,劉軍已再無法獲得糧食接濟,李世民估計劉武周很快不是與唐軍決一死戰,就是向後撤退,因此天天派出探子,密切監視劉軍的動向。但一連幾天,那邊竟都沒有動靜。

    這天李世民看燕兒跳了一支舞,二人靠在窗前看外面的雪景。原來昨夜一場大雪,城外城內鋪上厚厚一層銀裝,淡淡的陽光在白雪上反照進來,映射得室內一片亮堂堂。遠處隱隱傳來劉軍營中隆隆不絕的鼓聲。

    李世民道:「突利兄弟近來有信給你嗎?」

    燕兒「嗯」的一聲,道:「有啊。」

    「這麼說,他已經回突厥去了?」

    「正是!我父汗將他逼走後,許多人都說我父汗的不是。始畢可汗遺命是要突利繼位的,父汗卻說突利年紀太輕,不足以勝任此等重擔,應由他來代突利的位子。但大家都認為父汗做得未免太絕,連突利都給逼走了。後來你們派人去調解,建議由我爹做大可汗,突利做小可汗。大家都誇這是個好主意,我爹也同意了。但那時突利不知去了哪兒,一時找他不著。後來他忽然回來,聽說他面容憔悴,似是受了很大的苦,卻又絕口不提自己去了哪裡。如今便是按了你們的提議,突利做了小可汗。」

    李世民微微一笑,道:「那就好了!突利畢竟是我兄弟,他有難之時,我們是不能不幫他一把的。如今你爹和他都是可汗,既不違背始畢可汗的遺願,又能令你爹爹滿意,豈不是兩全其美?」

    燕兒皺眉道:「你這法子是好。但父汗與汗兄之間的心病不去,以後只怕還有爭吵。」

    李世民在她額上輕輕一吻,道:「你不是說過不管他們的事的嗎?那又何必為此煩惱?這些事,我來替你照看著好了,我不能教突利兄弟吃了虧,卻也不會對你父汗不住。」

    燕兒笑道:「聽你的口吻,倒像是我們家裡什麼人似的!」

    李世民似笑非笑的道:「難道我不是嗎?好啊,原來你是不將我當作自家人看的!」

    二人正在說笑之際,忽見外面一個人影急急向這邊趕來。李世民定睛一看,道:「探子回來了,快去看看!」

    走到門邊,李世民遠遠的便叫:「劉武周那邊怎麼樣?」

    那探子飛跑到跟前,跪下道:「大事不好!劉武周的人馬都溜光啦!」

    李世民大驚失色,側耳一聽,分明還聽到敵營傳來密如雨點的鼓聲,道:「這怎麼可能?他們那裡還在打鼓。」

    探子道:「劉賊好奸狡!他們將山羊的前腿綁在木樁上,在它們後腳下放了軍鼓,那些山羊掙扎之中後腳不斷敲打在鼓皮上,以此來迷惑我軍。他們大軍卻靜悄悄地,一早已撤退了。」

    李世民驚怒交集,道:「有這等事!傳令下去,全軍戒備,隨時聽我號令出發追擊!」一邊說,一邊往外跑。

    燕兒追上去問:「你到哪兒去?」

    「我要親自去看看劉軍營裡的情況。」

    「我也去!」

    二人帶上幾個親隨,飛馬直奔劉軍營中。到了營中,只見各處遍掛燈籠,一頭頭山羊懸於鼓上,後蹄不停踏動,敲擊鼓面。這聲音與士兵整整齊齊地按一定節奏敲鼓自然大不相同,顯得雜亂無章,但遠遠聽去卻怎能分辨?」

    李世民繞軍營一圈,見用來煮飯的火灶都給澆了冷水,分明是為了不讓人能從灶壁的冷熱上估算出軍隊撤離的時間。他面色鐵青,心中暗恨:「我真是太不小心了!竟給這傢伙用這等彫蟲小技騙倒。」他馬上命親隨回去召集軍隊立即出發追趕敵軍。

    大軍全力追趕,一日一夜之間竟急行軍二百餘里,追上了劉軍殿後的部隊,將之打得四散逃躥。但劉軍的主力似已撤離很久,一時三刻之間怎追得上?唐軍這一輪不要命的窮追,已是疲憊之極,眾將都主張先停下來歇一歇。但李世民堅決不准,督促大軍繼續不眠不休地追,連吃飯的時間也不給。

    燕兒緊跟李世民之後,打馬急追了這許久,連她自己也漸漸的感到筋疲力竭、唇乾舌燥,肚子餓得直打鼓。她忍不住趕馬上前,問:「喂!你不餓的嗎?你不累的嗎?」

    李世民咬緊牙關,迸出一個「不!」字來。

    燕兒見他一副懶得理睬自己的神色,不禁心頭有氣,叫道:「就算你不餓、你不累,那些士兵也會餓、也會累!你這樣一口氣的追,還沒趕上劉武周的主力,他們已餓死、累死了!就算追上時還不死,也是筋疲力盡,不堪作戰!為什麼不能在這兒停一下,既可休整軍隊,又能等待後面的糧草跟上來,豈不更好?」

    李世民道:「你不懂的!功者難成而易敗,機者難得而易失!我們苦苦忍了這麼久,就等著今天一戰全勝。我已上了劉武周的惡當,再不追回錯失的時間,那就時不待我、貽誤戰機了。若給劉武周的軍隊逃出我掌握之中,便再難一戰而滅掉他們。」

    燕兒道:「劉武周的老巢就在馬邑,你還怕他飛了不成?」

    「我不是怕他逃回馬邑!我是怕他逃到突……」他忽然發覺自己說漏了嘴,急忙剎住,臉色登時一沉。

    燕兒心中一跳,猛然明白了一件可怖之極的事情,一手執住李世民的左臂,盯住他的臉,一字一句的道:「我——懂——了!你是怕劉軍逃到突厥去,我父汗會一力回護他,你就無法將他殲滅貽盡!」

    李世民咬住下唇,胸口不住起伏,突然用力一甩,掙脫燕兒的手,大聲道:「不錯!若劉武周逃入突厥,你那位『好父汗』一心一意庇護他,我能怎麼樣?難道還能殺入突厥去,剿滅劉軍不成?我們可是你們突厥的臣屬啊!」他口中說著「臣屬」,卻是雙眼發紅,像困獸在咆哮;仇恨與屈辱交織在起,如烈火一般灼燒著他的胸膛。「公主殿下,你這可『懂』了吧!我們是餓死是累死是戰死,也用不著你來可憐!」說著狠抽一下馬鞭,從她身邊一掠而過。

    燕兒在震驚之中全身僵硬,呆立當地,腦中轉來轉去只有一句:「他恨我們!他恨我們!他恨死我們突厥人!」

    她從心底裡直顫抖出來。她從沒想過這一點!雖然她也隱約覺得李世民對於屈服於突厥之下頗有不滿,但從沒想到他內心深處原來是充滿了這般的怨毒!她眼前晃來晃去的只是他剛才那張被怨毒、忿恨和羞憤扭曲了的面孔。她閉起雙眼,只覺腦門像要裂開似的痛,她不能想,她不能想那張可怖可懼的臉!她也曾見過李世民為吉兒之死而暴怒若狂,但那次她畢竟不在風暴中心,終究沒有李元吉那種膽戰心驚的切膚之感。這種不加掩飾的恨!就像腐酸一樣可以熔蝕一切,就像烈焰一樣可以吞噬一切!

    「他恨死我們!他也恨死我,因為我是突厥的公主!」她只覺全身的血液都冷凝成冰!她的身邊是潮水一般的唐軍士卒在洶湧而過。在這麼多人的環繞之中,她卻只覺得說不出的孤獨、說不出的寂寞!「這些人都如世民一樣恨我、恨我們突厥人!就因為我們,他們才要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忍饑抵餓的追趕!我是他們的敵人、是他們的敵人!」

    唐軍不懈而追,終於在雀鼠谷追上劉軍主力。本來此時唐軍都又累又餓,已是強弩之末。但劉軍發夢都沒料到唐軍竟能如此神速地趕到,膽戰心驚之下鬥志全失。兩軍只稍一接觸,劉軍就已兵敗如山倒的潰散。一天之內,兩軍連打八場會戰,只殺得天昏地暗、風雲變色。每一場劉軍都是大敗虧輸、落荒而逃,被唐軍俘虜斬殺的數以萬計。

    當天夜裡,李世民這才下令在雀鼠谷西端的平原紮營歇息。唐軍人人疲累欲死,連站都站不穩,哪裡有氣力扎什麼營?全都東倒西歪,就地躺下。大軍連日連夜的急行軍,糧食等輜重都跟不上運到,營中空空如也,只有劉軍潰敗時撇下的一頭羊。李世民這時也已是兩天沒吃飯、三天沒脫過鎧甲,只餓得眼前金星亂舞。他命人將那頭羊扔到大鍋裡烹煮,全體軍士在那鍋裡舀一碗湯來喝。這麼多人分食一鍋羊湯,大家只隱隱似乎聞到一股羊臊味,半片羊肉的影兒也沒瞧見,卻也軍心大振,對於上頭不近人情地督催追戰的怨氣大消。

    這時暮色藹藹,像厚厚的簾子低垂在雀鼠谷內,日間廝殺後死傷者流出的鮮血散落在草叢之間,北風一吹,全凝成淤黑的紅冰,觸目驚心。死屍和傷員的傷口都散發出惡臭的腥氣,像晚霧一樣浮罩在谷中。遠遠傳來山林之中餓狼的嚎叫,夾雜在傷兵的呻吟哀叫之中,甚是淒涼可怖。

    這時一個探子從前方打馬飛奔而來,跑到近處時滾鞍下馬,來到李世民面前,道:「稟元帥,突厥派了一支騎兵,約有二千人,向太原方向緩緩前進,不知是否欲於我軍不利。」

    李世民深深吸了口氣,暗暗咬牙。他最害怕的事情終於發生了!若在這個時候突厥悍然插手戰事,回護劉軍,他就再也不能痛殲敵人!他定了定神,問:「領兵的是誰?」

    「尚未探明!」

    「你馬上去探清是誰領兵?這支騎兵要到哪裡去?對我軍是敵是友?」

    探子領命而去。

    李世民又命傳下令去,若唐軍士卒遇見突厥軍隊,無論如何不能跟他們發生衝突。

    他傳下號令後,回頭見遠遠一塊大石上,燕兒默默的坐著,苗條的背影在天寒氣清之中顯得格外的孤寂。他抬頭看看天上的星空,只有幾顆暗淡的寒星在夜空中冷冷的閃著。

    他在心中暗暗祈求:「突厥的軍隊千萬不要這麼快來到!給我一天的時間!我只要一天!我一定能將劉武周的餘孽掃蕩一清!」

    今天八場大戰,劉武周主力中的大部已被消滅,但據探子來報,劉軍中最厲害的大將尉遲恭手上仍有二萬人馬,現正駐紮在介休,若不能趕在突厥來援之前將之一舉殲滅,那就是縱虎歸山,成了一大心腹之患。區區二萬之眾,以唐軍如今的實力要將它全軍吞掉,當然是不在話下。但是時間!時間!他的時間不多了!要從這裡趕到介休就要半天,而突厥卻近在太原!

    「但探子說他們緩緩行軍,這是什麼用意呢?他們到底要幫誰?若他們存心要為劉軍力挽狂瀾,那可真是輕而易舉!若真是如此,除了退讓,我軍又能怎樣?但我軍一退讓,這多月來的苦苦等候,這幾天裡的血流成河,都是白等、都是白流了!」他心焦如焚,不住的眼望東方,只盼太陽快快升起、白天快快來到!

    次日中午,唐軍已趕至介休城下。劉軍元帥宋金剛率同尉遲恭,將餘下的二萬軍隊全部拉到城外,背靠城牆列陣,由南至北長達七里,大有負隅頑抗之勢。

    李世民命行兵總管徐世績領兵從正面挑逗。劉軍立即全力反擊,都是不惜一死以求一逞的悲壯氣勢。

    徐世績稍作抵抗便緩緩後退,引誘劉軍離開城牆腳來追他。李世民見劉軍上當,令旗一揮,親率騎兵象鍥子一樣插入介休城和劉軍之間,轉眼已佔據了城門前的空地。劉軍大驚反撲,但這時唐軍已牢牢據守城門之外,徐世績也領佯裝敗退的軍隊殺回來。劉軍腹背受敵,陣腳大亂,剎那間已折損了三千人。

    眼見劉軍全軍覆沒的敗局已定,忽然北面一陣蹄聲急響,一支騎兵自遠而近急馳而來。李世民定睛注視,認出那是突厥的軍隊!一顆心直往下沉:「終於來了!」想到最後一刻還是來不及殲盡劉軍,憤怒與無奈絞痛著他的心。

    正在這時,忽聽到一個聲音在歡快的叫道:「大哥,大哥!」

    他急抬頭一看,只見突利騎在一匹快馬上,一邊飛奔而來,一邊雙手揮舞。

    「突利!」他心頭猛的一寬,雙手捂面,這一張一弛來得如此突然,一時間竟是手腳酸軟,無力驅馬上前。

    他這一慢,突利已奔到近前,歡呼大叫:「大哥,大哥!我們終於又見面了!」

    李世民喜極而泣道:「突利兄弟,原來是你!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突利見他如此動情,心中不禁一熱。

    李世民與他抽身到戰場之外,上了一個小山坡。

    李世民道:「你父汗去世的消息傳來時,我就很擔心你了。後來去弔唁的使者回來說起頡利的種種跋扈及將你逼走的事。我向父皇提議調解你二人的爭執,讓頡利做大可汗,兄弟暫時委屈一下做小可汗。頡利氣焰囂張,要他交出手中大權,一時三刻也難以辦到。現下這樣安排,至少可遏止一下他的張狂。兄弟,我這做大哥的就只能為你做這麼多了,真是慚愧!」

    突利忙道:「大哥怎麼這麼說?若非大哥一力為我,我如今還漂泊中原,這輩子也不知能否回突厥去。我知道大哥已盡力而為,小弟只有感激不盡!」

    李世民歎道:「頡利勢大,你我兄弟都是受他欺壓!對了,這次怎麼是你領兵?」

    突利道:「我聽說這次唐軍統兵的是大哥,早就想領一支兵來幫你。但那可惡的頡利一直拖延不發兵。後來他聽說大哥大敗劉武周,劉軍大勢已去,這才樂得做個順水人情,讓我領兵出來。」

    李世民又道:「你離開突厥時是來了中原嗎?他們都說尋你不著,教我擔心了你好久。」

    「嗯,這個……是啊。我怕頡利逼走我還不甘心,要置我於死地,所以行藏隱秘。後來我聽到大哥為我調解的消息,這才回去。」突利一邊編著藉口,一邊卻不禁想起了吉兒的事。

    原來那天他救出吉兒,答應了護送她去江都。待吉兒身子大好後,二人便往江都方向而行。

    那些天裡,突利只覺自己有如身登極樂,歡欣無限。他心中不敢有何奢望,只求能天天待在佳人之側,已覺福氣無窮。只恨太原到江都的路不能再長、再長、再長些,好讓他能一輩子都陪她走在路上。

    可吉兒卻是另一種心思,只恨那路程不能縮短,好讓她能馬上趕到江都,看到父皇的墳頭。

    那時中原各處都在鏖戰不休、烽火連綿,幸好突利常常出入中原各地,對各處關卡地形都頗熟悉。二人換了裝束,化了裝,扮得又老又醜又窮,專挑偏僻小路行走。路上雖多歷驚險,但終於都一一化險為夷。

    好不容易到了江都,誰知才到埠的第一夜,吉兒就留下書信,悄悄地離開他了。信中說她知道她若不這麼做,突利一定在陪她找到墳墓後就永遠不肯再離開中原。她不能接受突利這樣為她犧牲,只有出此下策,求他原諒她。並再三叮囑他不要向任何人透露她還在人世的消息及她在江都的下落。

    突利見信後痛哭失聲,在城內城外差不多是逐寸土地的搜索。但在這亂世之中要找著一個人真是談何容易?他鍥而不捨地尋了三個多月,終於絕了指望,回到突厥去,正遇上突厥那邊鬧翻了天的在找他回去當小可汗。

    這時他重會李世民,吉兒的種種往事全都兜上心頭。他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跟李世民說,卻半句都不能出口。

    李世民見他目中含淚,每每欲言又止,似有滿腔話要說,卻又張口結舌,只道他是心情激盪,發夢也不會想到會是與他以為已死去的吉兒有關,便將話頭一轉,道:「你來了就好了,你已經有好久沒見過你妹妹了吧?」

    「啊!是的,是的!」突利的心思從吉兒身上分散開去,口舌馬上便給起來,「她現下在哪兒?」

    「嗯,這個嘛……」李世民微感尷尬,只因他這天一直沒留意燕兒到了哪兒,這下子可答不上突利的話來。

    突利見他神情之間有些悻悻之色,又自知自己這個妹妹自幼刁蠻任性的,忙歉然的道:「我妹妹平日給她爹爹寵壞了,一定給大哥惹來不少麻煩吧。」

    李世民忙道:「哪裡,哪裡!令妹驍勇善戰,其實是我的得手臂助。」

    忽聽後面一個聲音冷冷的道:「用不著你來奉盛我!」

    二人一齊轉頭,只見燕兒騎著她那紅馬,俏生生的立在二人背後,也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站在那兒,聽了他二人多少話去。

    李世民道:「你們兄妹這麼久沒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了。我要去照看那邊的戰事,請恕失陪之罪。」說著撥馬下了山坡。

    他看看下面的戰陣,只見劉軍已被分割成一堆堆的圍殺。不少劉軍士卒眼見無幸,都紛紛棄械投降,只有一個圈子裡仍是殺得熱鬧異常,似是圈中的敵人勇悍無倫,一時制服不住。李世民遙遙看去,原來那圈中的是尉遲恭,將一支丈八長矛使得潑水不進。唐軍幾員大將將他團團圍住,卻始終無一人能逼近他身前數尺。

    李世民此時既已勝券在握,心情大快,不再一門心思只想著置敵於死地了。他早在領兵來打劉武周之前已聽聞尉遲恭的威名。他曾日搶三關、夜劫八寨,被唐軍將士既懼恨又佩服的稱作「黑煞神」,矛術之精可謂出神入化,死在他矛底的冤魂真是不計其數!在美良川一役中,李世民本來精心策劃,準擬要將押運糧草的劉軍一網打盡。不料這尉遲恭勇悍異常,雖合他手下兩員名將秦瓊和程咬金之力,竟還是截他不住,不僅給他逃掉,還將同他一起押糧的尋相也救了出去。那一役中他第一次見識到尉遲恭的神勇,已是深恨失策:此等良將竟不能為已所用,卻向敵人效勞!此時見他雖已身陷重圍,仍是鼓勇奮戰,絲毫不見慌亂,更是贊服不已,向徐世績打了個手勢。

    徐世績本在戰圈之外督戰,見狀馳馬過來,道:「元帥有什麼吩咐?」

    李世民道:「放開一個缺口,讓尉遲恭回介休去!今天不要攻城了,下令大軍向張難堡撤退。」

    徐世績一驚,心想:「我軍已控制城門,只要擒殺了尉遲恭便可攻下介休,何以忽然要縱虎歸山、前功盡棄?」他抬頭見李世民一雙眼跟著尉遲恭縱橫來去的身影移動,流露出讚賞愛慕之色,心中恍然大悟,響亮的答了一聲:「是!」轉身要走,又被李世民叫住道:「且慢!傳令下去,不要向尉遲恭放箭,不要傷他一根毫毛!」徐世績應了便去傳令。

    那邊尉遲恭正殺得漸覺氣力不繼,卻見唐軍將領仍是一浪接一浪的攻上來,心中一沉,想:「想不到今日我畢命於斯!」他雄心一長,想:「大丈夫死要死得光明磊落,豈可落入蝦兵蟹將手中受辱?」於是他將長矛一圈,將眾唐將逼到幾丈開外,倒轉矛頭,便欲自殺以求一死。

    就在這時,忽聽到一陣號角聲響起,擋住他入城路口的唐將忽都拉轉馬頭,閃了開去,竟是讓出一條路來。他狂喜之下,也顧不上想這種舉動太也不合常理,求生的念頭自然而然的驅使他一夾馬肚,向著城門口衝去。他揮舞長矛,欲驅開擋路的唐兵,卻見他們不等他殺到已全都向兩邊散開。城門口本已被唐軍佔據,這時他們竟都棄守原位,向遠處撤退。但見眾人面上並無慌張的神色,列陣穩步後撤,渾不是敗逃的樣子,倒像是有人在後面指揮著。他眼角一瞟,只見遠處的山坡腳下,一人立馬帥旗之下,身邊大將環繞,都是剛才圍攻他的厲害角色。他認出那人正是唐軍元帥李世民,心頭火起,急忙彎弓搭箭向他射去。

    李世民見他手往箭囊處一伸,已猜到他的心意,早就抽箭在手,見他長箭離弦,手中也扣住兩箭連珠射出。只聽箭破長空之聲掠過,第一箭將尉遲恭的來箭撞開,第二箭已飛到尉遲恭眼前。

    尉遲恭只覺眼前一花,心中叫聲:「不好!」待要縮頭相避,哪裡還來得及,只聽「噹」的一聲大響,頭顱一陣劇痛,耳中嗡鳴不止。他一呆之間,卻並不感到受了傷,忙一摸頭頂,摘下頭盔,只見頭盔上雕著的虎頭張開的口中正插著一支羽箭,知道對方是手下留情,不禁心膽俱裂,不敢再多加停留,趕馬衝入城中。

    李世民見劉軍餘部已隨尉遲恭退回城中,轉頭見山坡上燕兒正伏在突利懷中放聲大哭,便命徐世績領一半人馬留駐介休城外,余軍往張難堡進發。

    突利見李世民下了山坡,便對燕兒道:「妹子,好久沒見了,你還好吧?」

    燕兒咬一咬下唇,道:「不好,一點也不好!」

    突利一驚,定神看時,才發覺她面色蒼白,神情憔悴,面上猶隱隱留著淚痕,不禁又憐又痛,道:「妹子,你怎麼了?面色怎麼這樣差?」

    燕兒心中隱忍已久,親人就在眼前,剛才李世民在場她還憑著一股意志壓住眼中的淚水,此刻聽突利這樣柔聲相問,哪裡還能忍得住,撲倒在馬背上放聲痛哭起來。

    突利一見,更是嚇得魂飛魄散,忙下馬抱住她道:「妹子,妹子,不要這樣!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說著扶了她下馬。

    燕兒哭了出來,心中抑鬱稍減,抽泣道:「你怎麼不早點來?你知不知道我在這兒孤零零的好不淒涼!」

    突利道:「那怎麼會呢,大哥不是會照顧你的嗎?」

    燕兒怒道:「不准提他!我恨死他了!」

    突利心頭一涼,想:「天!她的口吻跟吉兒姑娘怎地這般相像?」他凝視著燕兒的臉龐,見她那一副傷心欲絕的神色,分明跟那天吉兒說她永遠也不要見李世民時的樣子一模一樣,心中一陣恐慌,道:「妹子,你……你……大哥……他……」

    燕兒見了他的表情,知道他已猜到真相,又羞又怒之下一掙,甩脫他的手,道:「什麼我我我他他他的!」

    突利急道:「妹子,你別胡思亂想!大哥愛的是……」

    「他愛的是我!」燕兒大叫出來。話一出口,就知道糟了,嚇得立在當地,兩眼直勾勾的望著突利,雙手微微發抖,未擦去的淚珠猶從她雪白的臉龐滾落下來,打在腳下的枯草上。

    好一會兒,二人都不作聲,互相瞪視著,山坡下傳來軍隊走動的聲音,卻遙遠得像是在夢境裡聽到的一樣。

    突利急喘了一口氣,吃力的道:「妹子!他愛的是吉兒!」

    「可是她已經死了!死了!」燕兒從牙縫中迸出那「死」字,痛快之中混雜著恐懼,聲音都有些發顫。

    突利嘴唇動了兩下,幾乎要喊出來:「不,不!她沒死!」但是,他終於咬住牙關,將到了唇邊的話又吞回去。

    又是一陣死寂。

    突利終於又開口道:「這沒有用的,妹子!不論她是死是活,他愛的還是她。你何必要這樣自尋煩惱呢?」

    燕兒暴怒道:「我就喜歡煩惱!我偏要煩惱!我恨死他!我恨死你!我恨死你們!我恨死我自己!我為什麼是突厥人!」說著雙膝一軟,跪倒在地上,雙手抱頭,又大哭起來。

    突利忙將他摟入懷中,道:「不要哭,不要哭!你怎麼這麼說呢?大哥恨你是突厥人嗎?這怎麼可能?你看他待我多好!若不是他,我如今還在被頡利欺壓,連突厥都回不去呢!」

    燕兒心中一陣迷惘,伏在突利懷裡,默默的流淚。

    唐軍大隊來到張難堡下。這張難堡離介休有四十里左右,守城的將領仍是唐軍的樊伯通、張德政二人。他們一直堅守城池,不向劉軍屈服,被斷糧斷兵的圍困已達三個多月。唐軍來到城下時,城頭守兵還以為是劉軍假扮唐軍來騙取開門,正欲抵抗。李世民聽說,單騎到城下脫去頭盔讓他們辨識。城中守軍一見,大喜過望,高聲歡呼,就在城頭上互相擁抱哭泣,連忙大開城門,將大軍迎入城中。

    左右告訴守軍,說李世民已是三天沒有一粒米沾過牙了。這時城中被圍困已久,糧草也是短缺之極,哪裡能供應什麼精美的食物?好不容易才湊到一些濁酒粗飯。幸好李世民等早已餓得前肚皮貼著後脊骨,哪裡還計較精粗之別?當下全軍才飽餐一頓,並派人送糧食去接濟留在介休圍城的士兵。

    李世民召來任城王李道宗及宇文士及面援機宜,命他們去介休遊說尉遲恭投降,然後與眾將商討下一步對付劉軍殘餘的法子。

    這一議事,便議到時近三更。李世民遣走眾將回房安寢,經過後花園時,見涼亭中有一人猶在自斟自飲。他走近一看,原來是燕兒。看她雙頰酡紅,星目迷濛,想必已喝了許多,醉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走進亭中,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杯,說:「你幹什麼了?想醉死自己不成?」

    燕兒弋眼一看,見是他,冷笑道:「我的事不用你管!」說著要去搶回酒杯。

    李世民將酒杯收在身後,燕兒醉得站也站不穩了,連奪幾次都奪不到,索性一伸手拿過石桌上的酒壺,頭一仰,將酒都潑到面上。

    李世民見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將酒杯放到一邊,又奪下她的酒壺,道:「夠了!你醉了!」

    燕兒舌頭打結,含含混混的道:「我沒醉!我還沒醉!我要喝!我要喝個酩酊大醉!」

    李世民把酒壺往後一拋,「通」的一聲掉進亭邊的小水池裡。他冷笑道:「借酒消愁?我真想不到你也會是這樣的懦夫!」

    燕兒怒道:「我是懦夫?你才是!你怕打不過劉軍,就遷怒於我們突厥人、遷怒於我!你這又算什麼英雄所為?」說著伸手便要打他。

    李世民一手執住她的手腕,一手突然攬她入懷,吻落在她唇上。

    正在這時,突利從外面走進來,一見此情景,忙閃身退出,喘了一口氣,低聲自言自語的道:「天啊,這真是太過分了!」他想到吉兒,心中不覺悲憤難言。

    二人擁吻良久,李世民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她滿臉暈紅,低聲道:「你說我是恨你們突厥人嗎?」側頭作若有所思狀,道:「我看我真該恨你們突厥人的!誰叫他們生下你這勾魂奪魄的小鬼,將我七魂六魄都攝了去?我真該恨你們突厥人的!」

    燕兒忍不住笑逐顏開,嗔道:「口甜舌滑!」

    「誰教我這幾天沒讓你吃上一頓好的?不加糖加油的讓你吃個膩,怎麼對得住你?」說著,低頭又要往她唇上湊。

    燕兒「格」的一笑,輕輕一掙,從他摟抱中跳了開去,道:「你也會煮飯炒菜嗎?我才不信哩!這冷飯剩菜,留著給你自己享用唄!」說著轉身就跑。

    李世民笑道:「好啊,你敢譏笑我,看我不好好教訓你!」說著也追了上去。

    外面的突利聽他二人在裡面笑聲不斷,歎了口氣,悄悄的離去。

    第二天,宇文士及從介休回來,帶來尉遲恭和尋相願獻出介休及永安等城投降唐軍的消息。李世民大為高興,馬上任命尉遲恭為右翼軍統軍,原屬其率領的八千劉軍仍歸其統領,與其他唐軍各營參雜駐紮。

    劉武周聽說大軍覆滅,驚恐之下放棄太原,逃往突厥。他本欲再整頓殘餘部隊跟唐軍決一死戰,但兵將零落,大家都不願再聽命於他,只好帶著一百餘名親隨依附突厥。

    李世民聽聞消息,心中雖是恨恨不已,卻也知道決不能追進突厥去親手斬殺這對頭大敵。他領兵進駐太原,不僅恢復原屬唐軍的城池,還一舉吞併了原屬劉武周的州縣。

    李世民雖無法親入突厥誅殺劉武周,但他豈會甘心讓此人安安穩穩的受突厥庇護?他一面派人潛入突厥散播謠言,說劉武周不能忍受突厥待他如奴,一心想潛逃回馬邑東山再起;另一面在突利面前半真半假的埋怨了一通,說劉武周明明是大唐死敵,突利卻這樣回護他,實在是沒義氣。急得突利指天發誓說他對此事毫不知情、也決不同意。他一回突厥就在頡利面前三天兩頭的說應該殺了劉武周來安撫唐軍。劉武周陷身於這樣的疑忌之中,終於忍不住真的要偷偷回去馬邑。李世民的間諜早就等著他有這麼一著,馬上將消息洩漏給突厥知道。頡利聞訊大怒,在半路上截住劉武周,將之誅殺。

    李世民見劉武周終於身死,也心滿意足了,留下李仲文鎮守太原,自己統軍回師長安。

    李淵聽說李世民大勝而回,自有一番高興,當夜又大排筵席為出征戰士慶功。

    席上,李淵連連向李世民勸酒,心懷歡暢之下,脫口吟道:「聖德合天地,五宿連珠見。

    和風拂世民,上下同歡宴!」詩中「世民」一詞語帶雙關,既指李世民,又指黎民百姓,眾大臣都連聲稱妙。

    李淵乾了一杯,向李世民笑道:「二郎,到你了。」

    李世民目光一轉,看到殿上掛著一幅山水,畫的是終南山的夕照,便吟道:「紅輪不暫駐,烏飛豈復停。岑霞漸漸落,溪陰寸寸生。藿葉隨光轉,葵心逐照傾。

    晚煙含樹色,棲鳥雜流聲。」

    李淵聽了,哈哈大笑,極是歡快。

    原來那藿葉、葵花都是向陽之物,李世民這詩中以此自比,既顯自謙,又喻忠心,那是表達對李淵這如日中天的天子的赤膽忠誠了。

    李淵讚道:「二郎既能衝陣殺敵,又能出口成章,文武全才,世所罕也!」

    那邊李建成的妻子冰兒聽了直在心裡嘀咕:「你父子倆互相吹捧,也不怕旁人聽了嘔氣!哼,這李世民也真是,以前只見他直來直去的頂撞他老子,這會兒怎麼忽地變得這般甜言蜜語,會得拍他老子馬屁?」

    李世民酌了一杯酒,雙手舉起,祝道:「願父皇千秋萬載、福體安康!」李淵跟他對飲了。李世民又酌一杯,再祝:「願父皇這不世基業傳之萬代、皇澤不盡!」李淵又喜氣洋洋的飲了。李世民再酌一杯:「願父皇一統江山、恩被萬民!」

    李淵喜不自勝,道:「有皇兒助我,一統江山,指日可待!」

    李世民道:「謝父皇讚譽!如今天下之大,就只剩河南的鄭逆王世充和河北的夏逆竇建德敢違逆父皇的天威。其中王世充薄德寡恩、部屬離心,除一座固若金湯的洛陽城外,再也無所憑恃。我軍雄師一到,定當摧枯拉朽、滅國無日!」

    李淵微笑道:「二郎的意思是……」

    「兒臣願領大軍,包圍洛陽,將王世充這等不服皇威之徒獻俘闕下!」

    「好!難得二郎不辭艱辛,為父便為你召集全國兵馬,供你驅策,為我大唐滅平鄭逆,奪取東都!」

    李世民躬身領命。

    冰兒看在眼裡,恨在心頭,想:「若給他又一舉吞併鄭國,再將那夏國也滅了,這天下便真的全是他爭來的天下了。」惶急之間一瞟眼,忽見對面坐著的李元吉一雙眼睛盯著李世民,燭光之下流露出怨毒之色,再加上酒意,活像一雙餓狼的眸子。

    她心中一動,一拉身邊的李建成,湊在他耳邊低聲道:「快推舉齊王跟隨出征。」

    李建成一怔,看了李元吉一眼,登時恍然大悟,站起來道:「父皇,二弟才剛剛平定劉武周回來,馬上又要出征洛陽,真是太辛苦了。」

    李世民警惕的望了他一眼,道:「大哥這樣關心小弟,小弟真是不敢當。不過我軍新勝,氣勢正盛,正宜一鼓作氣滅平鄭逆。小弟為國盡忠,犧牲性命尚且在所不惜,何敢言勞?」

    李建成擠出笑容來,道:「二弟如此忠心為國,真是我朝之福。但你乃國之柱石,豈可輕言犧牲?」說著轉向李淵,「父皇,何不讓四弟跟著一起出征?既可讓他熟習行軍打仗之道,又可分擔二弟的辛勞,豈不更好?」

    李淵尚未回答,李世民已勃然大怒,想:「好啊,原來你拐彎抹角,只是想分我兵權!」忙抗聲道:「父皇,戰陣之上兵凶戰危,四弟年紀還少,不宜冒險!」

    李元吉騰的跳起來,便要破口大罵,卻給冰兒和李建成的目光一齊制止,嚥了口氣,道:「父皇,我年紀不少了,我也要去打仗!」話聲之中,倒有三分撒嬌之意。

    李淵掃了李世民一眼,見他眼中突地閃過一絲憤恨之色,但隨即消失,心中猛地若有所悟,點了點頭,溫言道:「二郎,三胡既如此急於為國效力,你就成全他吧。」

    「這……」李世民聽父親語氣雖是溫和,但眼中的神色卻極是嚴峻,不覺暗裡咬了咬牙。但他不願就此屈服,道:「父皇,戰場之上實在是萬分危險,兒臣這也是替四弟的安危著想。」

    冰兒冷冷的道:「秦王怎麼這樣說呢?三胡隨你出征,自然有你來保護他周全,便再凶險的地方,三胡也定能履險如夷。你再這樣過分愛護他,倒顯得他貪生怕死,不敢上陣殺敵,豈不灰了他的心?」

    這番話好厲害,明裡捧了李世民,又套得他若再拒絕李元吉出戰就等於是羞辱李元吉膽小怕死。李世民暗暗氣恨,卻也無言可對。

    李淵也道:「你大嫂說得就對了。三胡還嫩,跟你在軍中也說不上幫什麼忙。但他總得學會行軍打仗之法,不能天天在這兒紙上談兵啊。你就帶著他去,順便教教他,那也好啊!」

    李世民聽李淵言下之意似是說李元吉只是習練兵法謀略,並不參與決策,心中稍安,又知道父親已開了口,勢難令他回心轉意,只得道:「父皇英明,兒臣自當遵命。」

    李建成和李元吉交換了一個驚喜的目光。李建成舉起食指悄悄地指了指李世民,輕輕地一曲。李元吉會意,向著李世民深深一揖,道:「多謝二哥栽培!」

    李世民強笑了一下,心中對他的痛恨卻又深了一層。

    宴罷後,李元吉跟著李建成回到東宮。

    一屏退閒雜人等,李元吉便道:「大哥,這次多虧你了。」

    原來他自從棄守太原逃回長安後,李淵雖寵愛他而將戰敗之罪轉嫁到宇文歆頭上,但他終於再也不能回太原過他昔日那「一城之帝」的快活日子了。在長安之中,他雖是皇子,又得李淵回護,終究不能再像在太原時那樣任意妄為,否則給哪個耿直不知變通的官員參上一本,總是一件大丟面子的事。他無法隨心所欲的胡作非為,不免深感氣悶難伸。李建成和冰兒卻常常陪他到處遊玩,冰兒更替他物色不少美貌女子供其淫樂,他自然對李建成夫婦感激涕零。如今又憑李建成的舉薦而可以離開長安出征作戰,那更是如登仙境、得脫苦海了。

    李建成道:「四弟不要高興得太早了。聽父皇的口吻,他不會讓你在軍中參與決策。你屈居李世民之下,軍中又全是他的心腹大將,只怕日子不會好過。」

    李元吉驚怒道:「難道他敢殺了我不成?他敢來動我一根毫毛,我跟他拚命!」

    冰兒忙道:「三胡,你不要魯莽。李世民殺你是不敢的,但他要整治你,難道會沒有法子?他一定會想盡千方百計來觸怒你,激得你自己忍耐不住,自行要求離去,那就稱了他的心、如了他的意了。」

    李元吉聽了無言,半晌才道:「那怎麼辦?難道給他欺到頭上我也不能還手?」

    李建成道:「何至於此!這次你隨軍出征,其實另外負有重大責任,你若因了他的一點點欺侮就意氣用事,可就壞了大事啦!」

    李元吉忙問:「是什麼重大責任?」

    李建成和冰兒對望了一眼,李建成低聲道:「李世民數次大勝之後,得意忘形、飛揚跋扈,你是看見的了?」

    李元吉恨恨的道:「我一見他那副尾巴翹到天上去的狗樣就有氣!」

    冰兒微微冷笑道:「不止你這麼想,連皇上也這麼想呢。」

    此言一出,李元吉固是大吃一驚,連李建成也嚇了一跳,心想:「哪有此事?父皇深藏不露,誰能知道他怎麼想?冰兒這樣信口開河,若傳出去被父皇知道了,豈不會惹他生氣?」

    李元吉喜道:「真……真的?不過那也沒什麼奇怪,但凡有點血性的人,見了他都會氣惱!可是……可是父皇怎麼還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他委以兵權,讓他領軍出戰?」

    冰兒道:「李世民自以為是功高蓋世的秦王,其實在皇上眼中不過是一根打人的棒子!如今天下未平,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這才暫且讓他得意。以後什麼鄭逆夏逆都沒了,他若聽聽話話,恪守臣子之道,那還可以讓他享一享清福;若還是如今日這般倨傲無禮、目中無人,皇上又怎會再容他囂張?再說,他雖驕橫,但惡跡不著,皇上乃有道明君,不能沒有拿著他的確鑿過失就治他的罪。所以,這一切就靠你了。」

    李元吉大惑不解,道:「靠我?」

    「是啊,李世民在皇上和我們面前,自然是不得不收起他的狐狸尾巴的。但是在軍中,到處是他的人,你想他還不原形畢露?有了你在,就可以將他種種不合臣道的舉動密報皇上,皇上有了真憑實據,還怕扳他不倒?」

    李元吉恍然大悟,歡喜得手舞足蹈,叫道:「我明白啦,我明白啦!原來父皇派我隨軍出征是有這等深意的。」

    冰兒道:「對了,皇上是瞧得你起,才將這等重任交託給你,你可要小心謹慎,不要為了一時意氣而引得李世民對你生了疑心。所謂『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如今不妨讓他橫行,以後就輪到他屈膝跪在你面前求你饒命了。」

    李元吉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正是,正是!」幸虧大嫂提醒我,否則我一氣之下不顧一切的跟他大幹一場,可就壞了大事啦!」

    當下三人又興高采烈的談了一會兒,李元吉這才離去。

    李元吉走後,李建成道:「四弟為人魯莽,他若終究按納不住脾氣,可就糟了。」

    冰兒冷笑道:「那有什麼好糟的?他若跟李世民火並起來,不是他自己吃了虧,就是李世民要受皇上責罰,我們不用擔半點風險,豈不更好?由李元吉來向皇上告密,免了我們負上背後說李世民壞話的惡名。日後若給李世民查出了真相,也只會氣恨李元吉搗鬼,不會疑心到我們頭上;就算他要疑心,也抓不著我們的把柄。」

    李建成笑道:「原來這中間還有這許多玄妙,虧你想得出來。」

    冰兒自得地將頭一揚,道:「好教你得知,我們女子的心計可不輸於你們男子。」頓一頓,又道:「不過,我想李元吉不會搞砸鍋的。你別看他脾氣暴躁,好像心無城府,其實他的機心並不少,只不過自幼給寵壞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也就用不上什麼機心不機心了。如今他總該知道,在這世上立身為人,只靠一股狠勁是不成的。他入了李世民軍中,李世民的麻煩可就多啦!」

    李建成伸手摟她入懷,道:「我有了你這賢內助,可就什麼都不用憂心了。便十個男子合起來,也及不上你智計百出。」他摟住她纖纖細腰,心中卻想:「若燕兒能讓我這麼摟她……」

    冰兒見他眼中掠過一絲愁苦之意,將身一扭,掙脫了開去,冷冷的道:「怎麼?在想那個突厥公主嗎?」

    李建成大窘,矢口否認:「哪裡有?別胡說八道!」

    冰兒「哼」的一聲:「你別以為可以瞞過我。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瞞住我的。」

    李建成嚅嚅的道:「隨便你愛怎麼想好了。」

    冰兒面色一緩,道:「你的心是怎麼想,難道我會不知道?你喜歡那突厥公主……那麼,好啊,想辦法把她從李世民那兒搶過來!」

    李建成傻了眼的望著她,好半天才道:「你……你在說什麼?」

    「那女人是突厥的公主,若真能將她拉到我們這邊來,就等於將突厥的勢力也拉到我們一邊來了。於我們的大事豈不是有莫大的好處?」

    李建成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不嫉妒……?」

    冰兒一面鄙夷之色:「嫉妒?哈!我會是那種胸無大志,一生一世的心機只拿來討你們男人歡心的小女人嗎?我有更多的大事要花費心思,才不會浪費時間在這種無聊的事上。」

    李建成呆呆的道:「大事?」

    冰兒微微一笑,道:「怎麼?你以為只有你們男人才有大事要費心嗎?我的大事,就是要讓你當成皇帝,那我就可以當皇后了。只要能辦成這件大事,你要搞多少女人,我才不管!」看到李建成目瞪口呆的樣子,便道:「你可以有你的皇帝夢,我就不能有我的皇后夢了嗎?」

    李建成強笑了一下,道:「原來我心裡想什麼,你全知道了,卻從不對我提起。」

    冰兒道:「我不早說了這世上沒有人可以瞞住我的嗎?若非這女人有助於大事,我本也不想提的。如今我說出來了,你可以安心去跟李世民爭那燕兒了吧?」

    李建成尷尷尬尬的道:「這件事你別說了。燕兒滿心裡只有他,哪裡將我放在眼內?」

    冰兒不耐煩的道:「你這人怎地沒半點男子漢的氣概?明明喜歡人家,卻憋在心裡不敢說;見人家移情別戀,便只會獨自傷心。事在人為,我總會替你想出好辦法來的。」

    李建成仍是搖搖頭,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冰兒道:「你只管走著瞧好了。不過……」她目光一寒,「別說我沒事前警告你,你別妄想拿我的太子妃的位子來討好那蠻夷女子。否則,我總有法子教你遺恨終生!」

    洛陽的王世充聽說唐軍動員全國兵力來攻打,心中又驚又怒,但當著眾大臣的面,卻不動半點聲色,反哈哈大笑,道:「聽說這領兵的唐軍元帥李世民還不到二十五歲,那不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嗎?這小子運氣倒好,碰巧贏了幾場仗,就不可一世起來了。想當年李密是何等驍勇善謀,瓦崗軍是何等天下無敵,還不是被我軍拖垮?當初李淵剛剛攻入長安還未稱帝時不也曾派了軍隊來攻打我們嗎?那次的統兵元帥是誰?段愛卿,那次是你應戰的,你還記得嗎?」

    段達忙道:「是,是!那次是李世民和他的哥哥李建成一起領的兵。」

    王世充道:「對了,我也記起來了,是他們。那次他們不也是打了一下,得不著什麼好處,只好夾著尾巴逃回去嗎?那回只恨我軍受制於李密,緩不出手來追擊他們,給他們溜了。哼,這次可就沒那麼輕易放他回去了。」

    眾大臣面面相覷,都不作聲,想:「當年唐軍剛剛佔據長安,兵力積弱,這才沒能討了好處去。但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唐軍之強已是罕逢敵手,還要這般吹噓自己,那又何苦呢。」

    當年出城去追擊唐軍的段達忽聽王世充提起往事,起先嚇了一跳,只怕他會數落出那次李世民撤退時在三王陵設了三道埋伏,教他吃了大虧的事。幸好王世充死要面子,始終沒提這件事,叫他虛驚了一場。

    王世充的話很快就經由探子之口傳到李世民耳中,他怒極反笑,道:「好,就教你這老匹夫來嘗一嘗我這小子的厲害!」於是督促大軍長驅直進,撲向洛陽。

    這次東征,唐軍處於絕對優勢,與以前每次都處於敵強我弱的困境中的情勢大不相同,才一出動,各州縣守將也不等大軍攻擊便已大開城門,豎起降旗。不消一個月時間,李世民已率軍攻至離洛陽僅數十里之遙的慈澗。

    唐軍前進如此神速,王世充大為震駭,自知難攖其鋒,於是將兵力收縮到洛陽一城,要借洛陽的堅不可摧來抵擋唐軍攻勢,以當年對付李密瓦崗軍的「拖」字訣對付唐軍,只待其銳氣盡喪後再一舉殲之。

    李世民盡數佔據洛陽附近州縣後,將主力駐紮在洛陽城西的青城宮中,只派小隊騎兵出動,切斷洛陽的補給線,欲令其陷於援盡糧絕之境,以餓困之法逼王世充投降。

    不久,李淵派了內史令封德彝和光祿大夫蕭禹到東征軍中宣示旨意。

    李世民將二人迎入中軍帳中,客套了幾句,便索要聖旨來看。聖旨未宣讀之前本不能外洩的,但李世民一開口,二人忙不迭的便將聖旨拿了出來。

    李世民神色不動的看完聖旨,交還二人,淡淡的道:「兩位遠道而來,路上鞍馬勞頓,一定很辛苦了。今晚本帥為兩位設宴洗塵,這道聖旨不如待歡宴之後再向將士宣讀,兩位意下如何?」

    二人對望一眼。

    他二人都是前隋重臣,常常隨侍楊廣左右,對於揣摩主上心思這等官場伎倆當然是駕輕就熟的了,因此一聽李世民這樣說,便已知他對這聖旨不大滿意。要暫緩宣旨,這可是匪夷所思、不合規矩的請求。但二人是何等精乖之人,豈會輕易得罪李世民?忙都說:「使得,使得!那是元帥體貼下臣的一番心意。」

    當下李世民吩咐手下準備宴席歡迎兩位大臣。

    封蕭二人猜得不算太準,李世民不是對那道聖旨不大滿意,而是大不滿意,甚至怒不可遏!

    原來在那聖旨中,李淵封李世民為東討左元帥、李元吉為東討右元帥,授權二人共同處理軍務。

    「這真是荒唐透頂!」他憤憤的想,「當初父皇叫李元吉入我軍中,說好了只是讓他跟我習練行軍打仗之法,不得干預軍務。可是如今這道聖旨竟是我為左帥、他為右帥,平起平坐,全沒高下之分,這豈不是明擺著要分我的兵、奪我的權?還要我跟他共同處理軍務,那豈不是要我得他同意才能指揮軍隊?這種亂命一下,必定軍心大亂,人人無所適從,還怎能同心合力的攻打洛陽?原來……父皇竟對我這般不放心,洛陽未下,已欲奪我兵權!」想到這裡,憤怒之情瞬時轉為驚懼:「當初我提議攻打洛陽之時,父皇已不顧我反對,非要將李元吉插入我軍中,可見那時他已有疑我之心!但那時他還說得很清楚,李元吉只是跟隨習練戰事,不會過問軍務。他是一國之君,豈能如此出爾反爾、枉作小人?除非……除非是我走了之後,有奸險小人在背後說我壞話,大肆挑撥離間,以致父皇突然下此聖旨。」這麼一想,禁不住冷汗直冒,「對了,對了!旨中還命來宣旨的封德彝和蕭禹留在軍中,與我商討軍務,這分明是父皇派他們來軍中查證那些小人的誣陷。好啊,原來這二人明裡助我,實是代父皇來監視我的!到底是誰這等卑鄙,在背後害我?這道聖旨無論如何決不能宣讀出來!待飲宴之後,我要好好跟無忌他們商量一下,看怎樣對付這道聖旨。」

    是夜,青城宮內燈火輝煌,笑語喧天。

    李世民、李元吉分左右陪著封德彝和蕭禹兩位欽差大臣坐在榻上,唐軍眾將在榻下分列兩旁。

    李元吉這一晚顯得特別高興,酒到必干,縱聲大笑,大有得意忘形之態。

    雖然封蕭二人沒將聖旨給他親眼過目,但他還是得知了聖旨的內容。這一切自然是遠在長安的李建成一早探知了消息,派飛騎趕來告訴他的。他一接到飛報,真是喜心翻倒,重賞來使之餘,忙又寫了厚厚一份密奏,揭發李世民招降納叛,攻下王世充所屬州縣後俱以原官治理地方,甚至對一些官員大加升賞,其收買人心之動機甚屬可疑云云。他將密奏交給來使,讓其帶回長安呈獻給李淵,然後便坐立不安的苦等李世民來請他去聽欽差大臣宣讀聖旨。果然,李世民這晚派人請了他來,還禮貌周周地讓他跟欽差大臣一起坐在榻上。

    在李元吉記憶之中,自他入李世民軍中以來,似乎還沒見過李世民對他這麼尊重過。平日在軍中,李世民壓根兒就沒把他當作兄弟或皇子看待。他好像是個全沒職司的小兵,被李世民呼來喝去,隨意當眾呵斥,一點面子都不留!不,不!他連小兵都不如!就算是對首真的小兵,李世民說起話來也是和顏悅色的,但對他呢?單是那副冷冰冰的面孔就足以令他火冒三千丈卻又半點也發作不出來。但那還不是最令他怒氣勃發的。更氣人的是,李世民從來不派他去攻城掠地,總是命他留守城防,以致開戰八個多月以來,他竟一場戰功都沒能立下!他好幾次幾乎是挑釁似的質問李世民為何不讓他出戰,李世民每次都冠冕堂皇地駁回去:「你是堂堂皇子,怎可跟普通將領一樣到戰場上去冒險?父皇已說了要我好好保護你周全的,若一不小心讓你有什麼損傷,教我回去如何向父皇交待?」一邊說,一邊還望著他冷笑,那眼光中分明在說:「我非要壓在你頭上,你能奈我什麼何?」只氣得他幾次三番恨不能與李世民撕破了臉大吵一頓,但想到李建成和冰兒的話,只得忍著,滿腔怨恨全都發洩在給李淵的密奏中。

    不止李世民,連李世民手下的將領也個個都是趨炎附勢的小人,對著李世民時活像一條條搖尾討主人歡心的走狗,比灰孫子見了老祖宗還要恭敬;一轉身見了他,馬上變作橫眉怒目,像是碰上了什麼晦氣似的。

    「好了,現在我掌權了!」李元吉在心裡暗暗這麼尋思,「我要狠狠的將你們一個個整治一通!好教你們知道這大唐之中不只是有一個秦王李世民,還有我齊王李元吉!」

    當李世民派人請他來時,他對李世民可沒半點感激之情,心想:「你只不過是知道父皇要重用我了,這才嚇得屁滾尿流的忙著來巴結我。哼,這可太遲啦!」但他雖是恨意難消,面上卻沒流露出一分半毫。禁錮內宮的打擊,在太原打敗仗的慘痛,再加上這些日子裡接二連三的吃李世民的苦頭,已令他開始學會克制自己,戴一副面具做人了。但憤恨之情可以掩飾,他的定力還未強到可以將狂喜之心也壓抑下去。這時他滿心裡想的只是待會一宣讀聖旨之後,自己將可以如何揚眉吐氣、威風凜凜。他越想越是得意,幾乎要跳起來大叫大喊:「我是元帥!我是元帥!」

    這時殿中有幾十名少男少女在舞蹈娛賓,旁邊的樂師奏著九部樂。

    這九部樂乃是雅樂,對李元吉來說,未免不夠放蕩,聽了一會兒便大不耐煩,見那邊李世民跟蕭禹正不住的談論著什麼,只有封德彝閒著,便道:「封大人,這調調兒有什麼好?還不如叫他們跳支胡旋舞吧!」

    封德彝聽他說得粗鄙,知道他讀書不多,學問有限,便微微一笑,道:「這九部樂都是前隋留下的,無怪乎齊王不喜歡。」

    李元吉道:「原來是陳年宿貨,怎麼不搞些新貨色?」

    封德彝對音樂之道也是一知半解,便虛晃一槍道:「要另立新聲費時甚多,只怕一時之間不容易辦到呢。」

    那邊一直在與蕭禹談笑的李世民這時忽然轉過頭來,道:「四弟言之有理,我大唐乃是新朝,應該另創屬於我朝的新聲才是。」

    封德彝為人善諛,一聽此話,馬上恰到好處的奉盛道:「聽說元帥頗通音律,在軍中早已另創新樂,何不現在就表演一番,讓我們一飽眼福呢?」

    李世民忍不住得意的一笑,道:「封大人過譽了。我哪裡懂得什麼音律?不過是當初打敗了劉武周,士兵們興高采烈的,我胡亂填了支歌兒,大夥兒搶著傳唱起來,後來又加了舞蹈進去。」

    封德彝快馬加鞭,又扣一頂高帽,歎道:「元帥不僅武勇戰謀冠絕天下,連舞文弄墨也教我們這些枉稱讀書人的自愧不如!還請元帥賜以歌詞,讓士兵們表演一下,好教這些宮裡來的樂師們都見識見識,或者將來可借鑒以創我朝新聲呢!」

    「行!來人,筆墨伺候。」李世民不加思索的就答應了。

    坐在下面的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卻不禁大急,都想:「你這般在欽差大臣面前毫不避嫌的誇耀自己,若他們將這等情狀報告朝廷,豈不是讓皇上覺得你居功自傲、輕浮跋扈?」忙都不住的向李世民打眼色。

    可是李世民這時被封德彝捧了兩句,早已輕飄飄的如入雲端,忘乎所以起來,根本沒往他們那邊望上一眼,接過衛士遞上的筆,飽醮濃墨,往鋪於案上的一幅素絹龍飛鳳舞地疾書起來。旁邊的蕭禹一邊看,一邊朗聲念道:「塞外悲風切,交河冰已結。瀚海百重波,陰山千里雪。迥戌危烽火,層巒引高節。悠悠卷旆旌,飲馬出長城。寒沙連騎跡,朔吹斷邊聲。胡塵清玉塞,羌笛韻金鉦。絕草干戈戢,車徒振原顯。都尉返龍堆,將軍旋馬邑。

    揚麾氛霧靜,紀石功名立。荒裔一戎衣,靈台凱歌入。」

    「好詩,好詩!古來帝王雖多,以這《飲馬長城窟行》為題來作詩的更是無數,但沒一人能比得上二哥這一首!」李元吉高聲喝彩,一邊咬牙切齒的將「帝王」二字說得特別的響亮。

    他已經不止一次聽到這首《飲馬長城窟行》了。每聽一次,他便感到像是被人當面狠狠打了一個耳光、心上狠狠紮了一刀!每次念這首詩,唐軍士卒便會配以舞蹈,表演出劉武周大軍怎樣被李世民打得抱頭鼠躥,逃到突厥頡利可汗面前跪地求救、大叫爺爺。唐軍眾將便哈哈大笑,聲震營帳。但是李元吉永遠也笑不出來。士兵演的雖是劉武周在頡利前的醜態,在他眼中看來,卻分明是在諷刺他被劉武周打敗後逃到長安向李淵跪地號哭。每一次他都在心中萌發出抽刀狂斬的衝動,恨不能刷刷刷幾刀將這些李世民的愛將全都殺個清光,然後將血淋淋的刀子架到李世民脖子上,讓他也跪地求饒、向他大叫爺爺。

    李元吉認定李世民作這首詩,叫士兵跳這支舞,全是衝著他來的!李世民一心一意要獨佔兵權,容不得他李元吉在軍中,所以用這番做作來羞辱他,教他在軍中抬不起頭來,讓所有士兵都記住他李元吉是敗軍之將,是個只會又哭又鬧,抱著老爹的大腿求饒的黃毛小子!

    「哼,你定是仍記著吉兒之死的前仇,無時無刻不欲置我於死地。」李元吉每忍受一次這種羞辱,就要這麼在心裡恨恨的想一次,「你譏諷我打敗仗,你自己又有什麼本事?不也一樣曾被西秦軍打得大敗虧輸、落荒而逃?你不過是恃著兵多將廣,這才打勝仗罷了。若果我也跟你一樣有那麼多猛將勇卒,我也一樣能百戰百勝。可是只要你壓在我頭上,我就永無出頭之日。但我李元吉豈是甘心受人欺凌、任人宰割的懦夫?我也要奪到兵權;我也要有兵有將,橫掃千軍、戰無不勝、名震天下!我要讓父皇將你的兵權奪來給我。」

    因此,他在平日已深思熟慮想出這一句貌似恭維李世民,實是足以置其死地的殺著。但在平時,營中全是李世民的心腹愛將,他決不能說出這句話來。這話說出來,不但沒有人會將李世民的失態一狀告到李淵處去,反而會引起他們的戒心,徒然打草驚蛇。但如今!如今卻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封德彝和蕭禹這兩個欽差列席,他逗引李世民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會由他們之口傳入李淵耳中。這可是比他自己寫一千一萬封告密奏章攻擊李世民要有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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