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佩孚雖然東山再起,可是他已沒有當年洛陽虎視的局面,他的討賊軍的賊字,這時是指的奉軍,他在查家墩司令部出兵討奉是分兩路,一路以靳雲鶚為主將,由隴海路東進。一路以寇英傑為主將,由平漢路北進,先削除奉張的兩翼,一翼是山東督辦張宗昌,一翼是直隸督辦李景林。這時,郭松齡尚未回師關外。
吳的兩路出兵,都要向河南假道,本來河南是吳的大本營,吳的舊部如陳久釗、王維蔚、王維城等,都還擁有兵權,吳派人去和河南督軍岳維峻商量,要把吳的舊部掃數調撥出來,由隴海路人魯,以靳雲鶚為豫東討賊軍總司令,一面以寇英傑率部由平漢路過豫入直,希望豫岳能予諒解和同意。
在岳維峻來說,吳的舊部分散在河南是岳的心腹之患,因此如能將其悉數調走,自然是求之不得,何況吳調軍的目的是為了討奉,此時國民軍也是以奉軍為假想敵,吳加入討奉,岳怎會反對。可是吳要寇英傑穿過河南心臟北上,用意莫測。馮玉祥密電岳,要他武裝保境,所以岳維峻遂以重兵防守鄂豫邊境,不許吳軍出武勝關一步,吳天天派員疏通豫岳,岳則日日支吾其辭;另一方面豫軍協助靳雲鶚軍由歸德入魯,佔領濟寧、曹州等地。
張宗昌在山東公然唱出擁吳論,李景林也亦步亦趨。張宗昌是山東人,與吳同鄉,他雖然曾遭吳的冷落,可是他內心卻佩服吳。二次直奉之役,他打著山東人不打山東人的口號,收編了大批吳軍殘部。當吳佩孚在漢口再起時,正是奉系和國民軍系發生暗潮的時候。張宗昌認為吳對馮玉祥是恨之入骨,如果拉攏吳佩孚和奉系重歸於好,在此時此刻是有可能的。因此他密派代表樊潛和、童好古到漢口去見吳的智囊張其-,進行「吳奉合作計劃」。吳不是個翻雲覆雨的人物,他剛宣佈討奉,自然轉不過臉來聯奉。
然而政治這玩意就是千變萬化,吳在無意中獲得國民軍密約湘、黔兩省夾擊武漢的情報,這個情報不一定是真的,也許是奉方離間之計,可是吳大受刺激,忿然作色說:「馮煥章簡直不是人,我還怎能和他們做朋友?」因此聯奉討馮的建議便被吳所考慮。
就吳當時的處境,是在四面受敵的情勢下,如果能增加友人,減少敵人,自然是最好的辦法。張宗昌知道吳已動搖,就天天打電報給吳,尊呼「大帥」,並請前山東省長熊炳琦(直系)到漢口向吳表示:張宗昌是山東人,吳大帥也是山東人,山東人不打山東人,張宗昌願服從吳大帥,歡迎吳大帥回山東。
吳佩孚自二次奉直戰爭戰敗後,到處都遇到打死老虎的部下,現在張宗昌雄踞山東,卻願把山東奉獻,部下雖親不及敵人親,吳佩孚大為感動不已。
奉張在楊宇霆被孫傳芳所逐前,就暗中進行聯吳,曾派員到岳州向吳祝壽,曾向段祺瑞要求釋放曹錕,迨吳在查家墩自封聯帥後,奉張亦派蘇錫麟到漢口表示願和吳取得諒解,提出三點:(一)釋曹,(二)奉軍出關,(三)擁王士珍為總統。奉張不是對吳有何特別好感,不過面對吳、孫、馮等聯合圍攻奉軍的形勢,竭力想衝破這個難關。至於吳佩孚呢?他雖不喜歡奉張,可是更憎恨馮玉祥,和奉張是舊恨,和馮卻是新仇,舊恨還可擱直,新仇則非算不可。
吳本有一支奇兵,是派宋大明為吉林討賊第一軍總司令,劉希聖為副司令。他們在雙城子設了司令部,雙城子距綏芬河僅一小站,準備做為吳的內應。不料14年11月22日郭松齡倒戈,奉張情勢危急,吳在查家墩司令部得到這個消息,為之震動,這和吳當年情況極為相近,吳情不自禁-須微笑,信口成吟:「而今始知循環理,斜倚欄干亂點頭。」他對張其-說:「我不乘人之危。」於是吳下令把宋大明、劉希聖的內應撤消,又把進攻山東的靳雲鶚兵團調回。
吳佩孚即然表示聯奉,而郭松齡又兵敗被殺,奉張的困難局勢轉瞬間竟能化險為夷,這真是張作霖始料所不及的。在14年秋冬之際,奉張最為艱苦,他三番兩次要下野,又要自殺,主要原因自然是郭松齡聯合馮玉祥向他倒戈,而馮玉祥又和孫傳芳以及吳佩孚組織了討奉的聯合陣線,如果這個聯合陣線真的很堅強,則奉張就會和曹錕、吳佩孚去年的命運一樣。可是討奉的聯合陣線並不堅強,只是因利害而暫時結合,加上郭松齡的回師關外未能把握時機以收迅雷不及掩耳之效,馮玉祥的國民軍又和李景林苦戰於天津,李景林聯合張宗昌組織了直魯聯軍,而張宗昌又搭上了吳佩孚的線,這一來反奉聯合陣營就四分五裂了。郭松齡失敗,奉張站穩了腳步,張宗昌、吳佩孚結合,聯合討奉變成了聯合討馮,馮玉祥忽然變得四面楚歌。
當馮玉祥的國民軍攻下天津時,北京和直隸完全落在馮繫手中,段祺瑞的策士曾毓雋被扣,段的靈魂徐樹錚被殺,一時馮系氣焰煊天,可是沒有幾天,局勢突然大變,吳佩孚於12月31日通電結束討奉戰爭,張作霖、吳佩孚、張宗昌結成反馮的聯合陣線,馮軍在京畿及直豫兩省的地盤受到奉軍和直軍的大包圍,而孫傳芳亦響應吳佩孚結束對奉戰爭,馮玉祥在這種險惡的環境下,只好通電下野。
15年1月1日馮玉祥通電下野,電云:
「(銜略)吾國苦於戰禍,十四年於茲矣。殺人盈野,所殺者盡為同胞。爭端百出,所爭者莫非國土。老弱轉於溝壑,少壯鋌而走險。鞭弭周施,相習成風。金錢萬能,群趨若鶩。禮讓之大節盡失,國家之信念無存。軍閥禍國,人民切齒,痛定思痛,於斯極矣。玉祥自去歲倡導和平以來,本期從此息止內爭,專意建設。是以遠投邊塞,拓土移民,舉凡開渠植樹修路造林諸端,無不提倡。恤貧、養老、兵士屯墾諸策,無不推行。以過事實,諒所共見。不期跋扈者,不戢其心,攀附者,助長其勢,屯軍淮上,飲馬江表,勢欲席捲海內,雄霸中原,橫暴既張,義忿斯動,以是群起對抗,雲集景從。孫馨督首義於浙,長驅北指。蕭珩督聲援於鄂,志切澄清。皖贛鄰封成破竹之勢,徐淮袍澤挫強敵之鋒,未至兼旬,潰退千里。人心向背,於斯可知。猶復野心未死,強逆趨勢。驅師入關,轉而圖北。用兵弗戢,陷於自焚。郭軍長(松齡)痛於東省人民水熱之困,深懷故國荊棘之悲,爰整師旅,為民請命。返旆之初,芳岑(李景林)原約援助。迨至榆關戰捷,孤軍深入,乃芳岑二三其德,對茂辰(郭松齡)則頓違前約,對玉祥則通電誣蔑。玉祥為促進和平計,不得已而用兵。現在芳岑潰逃,京津肅清,直省負責有人,中原不日底定。不圖郭軍長將近瀋陽,一朝顛覆。道路相傳,聞已殉死鄉國,未遂初衷,終成尸諫,果系事實,殊堪悼惜。雨亭(張作霖)經此痛創,漸有覺悔,善戰者當服上刑。舟中人盡成敵國,古訓昭垂,可資警惕!玉祥鑒於武人專斷,每恃戰勝餘威,把持政權。追溯往事,輒為痛心。此次僥倖克捷,勝亦不武。又何敢貪天之功,自貽伊戚。值茲千鈞一髮之機,徹底澄清之會,仍宜本和平之初衷,謀國家之改造。但願戰事從此結束,人民得資休養,玉祥個人應即日下野,以卸仔肩。如是,則造疑惑眾者,可以息止。而挑撥是非者,失所憑依。至於國家大計,執政碩德耆老,萬流仰鏡。子玉(吳佩孚)學深養粹,飽受挫折,當能不念前嫌,共謀國是,孫馨督(傳芳)、蕭珩督(耀南)、方耀督(本仁)、閻百督(錫山)、岳西督(維峻)、孫禹督(岳)共起義師,克奏奇勳,均為不世之功。從此延請國內賢豪,公開討論。建設大法,納諸軌道。凡關於國計民生,自宜各紓偉抱,共濟艱危。玉祥既無學識,又乏經驗。以之治國,無益蒼生。以之治軍,定累袍澤。與其遺誤將來,見譏國人,莫若早日引退,庶免咎戾。除另呈辭職外,當即時解任,還我初服。所有國民軍名義,早經通電取消。此後鹹屬國軍,不再沿用國民軍名義。自電達以後,凡以政事而見教之賓客,一律敬謝。凡因職位而惠賜之文電,恕不作答,以示決心。玉祥解職而後,擬即出遊,潛心學問,苟有一得之愚,竊願貢之國人。謹布腹心,敬祈鑒察。馮玉祥。東。印。」
馮玉祥辭職下野後,以張之江代理國民軍總司令。
馮的辭職通電是希望和吳佩孚捐棄前嫌,因此對吳有學深養粹的評語,且希望吳在飽經世變後,能夠不算舊帳。至於馮對奉張則一片聲討的口氣,好像此仇不共戴天。這就是北洋時代的特徵,今日為友,明日為敵,昨日之敵,今日之友。然而吳對馮是咬牙切齒,真正不共戴天,當吳再起時,不過想借討奉為手段,其真正目的是討馮,所以馮想和吳妥協,吳是不會接受的,何況吳、奉合作之局已成,吳勢不能棄新歡而修舊「好」。
吳佩孚在馮玉祥下野後,突然又成為各方生拉活扯的重要人物。據說段祺瑞欲任吳為「七省治軍使」。直魯聯軍通電稱吳為「我帥」。吳仍主張恢復法統,孫傳芳亦願移樽候教。而張之江則有世電:「願追隨我帥之後,勉效馳騁。」豫岳(維峻)直孫(岳)也為之效應。
這是吳佩孚失敗後再起的黃金時代,可惜吳不能把握這個黃金時代,運用政治手腕,以恢復當年四照堂未竟的全功。他個性倔強,有所不為,不肯在奉張形勢低潮的時候,乘人於危,所以他決定聯奉後就以討馮為目的,吳宣稱對各方均願化敵為友,只與馮一人為敵。
這時廣州革命勢力正如日東昇,廣州國民政府為促使北洋軍人一致覺悟,曾發表歌電,主張對內召開國民代表大會解決國是,對外取消不平等條約。這些意見本來和吳佩孚的政見是相同的,平心而論,吳在北洋諸將中算得上是一個富於革命性的人物,他自衡陽撤軍後,即以團結對外為鵠的,不過他的團結對外是以他自己為中心,因此廣州國民政府的呼籲,他並不重視,他不能參加革命陣營,對他是一個損失,對當時局勢也是一個損失。其實吳這時對護憲問題已不堅持,對曹錕復職,他亦不贊成,對南方無用兵之意,對北方腐敗勢力則久所痛心,所以他是北洋軍人最有資格可以參加革命陣營的,可惜他個人英雄主義色彩太重,同時又不願投機,因此不僅他參加革命陣營成為泡影,同時卻迫使馮玉祥和唐生智兩人參加了革命陣營。
吳這個人,不顧利害,不計成敗,想到哪裡就做到哪裡,結果這一次的再起,又只是曇花一現。
這是北洋混亂的時期,也可說是垂亡時期,有力量的如奉系正在自相殘殺,使其元氣大傷。在此以前北京政府的後台軍閥就是大老闆,如今則誰也不夠資格做大老闆了。
首先是直系,曹錕和吳佩孚在直奉二次戰爭以前算是北京的大老闆,曹錕賄選後,名譽掃地,直奉二次大戰,直系一敗塗地,吳佩孚窮無所歸。於是奉張和國民軍的馮玉祥成為北京政府的後台。奉張正在得意之時,楊宇霆、姜登選在長江被逐,郭松齡又聯結馮玉祥倒戈,張作霖幾乎變成喪家之犬,迨奉張轉危為安,吳佩孚武漢再起,馮玉祥又變成四面楚歌。至於段祺瑞則無兵無權,空頭執政而已。
當吳佩孚在武漢重振聲威之際,各方人士奔走華中,舉國注意力亦集中於吳,可是吳的聲勢就在武漢也經不起考驗。
鄂督蕭耀南死後,吳佩孚即派陳嘉謨繼任,派曹瑛和熊炳琦等治喪。陳嘉謨於2月15日宣告就職。17日曹瑛又傳死訊,吳的要角一一去世,湖北人士對吳委杜錫-為省長大為不滿,15日鄂省議會召開緊急會議,決議四點通電全國:(一)由省議會將蕭病逝電告各方。(二)請第二軍司令陳嘉謨以武漢警備總司令名義暫維治安。(三)省長鬚由省議會選舉,杜省長在未當選前,由政務廳長代理。(四)2月15日以後,鄂省公文非用政務廳長代理省長之名義不生效力。
這是湖北人藐視吳大帥的一項行動,尤使吳難堪的,是這種方式就是湖南省治的翻版,而吳是最反對省治的軍人。
不只是省議會,鄂省公團也紛紛開會反對吳的任命省長,將有聯席會議進行的醞釀。
北京在討吳,湖北又以省治來排吳,可見吳東山再起後,一切並不順利。然而北京也好,湖北也好,都只是空氣而已,因為北京政府沒有力量,討不討吳,絲毫不影響吳,北京所發表的鄂督盧金山和省長劉佐龍都是吳的部下,事實上盧和劉並不接受北京的新命。盧金山且於2月24日由宜昌乘輪到漢口,立即登岸拜訪陳嘉謨,並至蕭耀南墓弔唁,然後赴查家墩謁吳佩孚。26日盧致電北京,請辭鄂省軍務督辦職務,不啻變相打了北京政府一個嘴巴。湖北各法團醞釀的民選省長運動,亦只是曇花一現。
另一面,岳維峻於22日電北京,請明令派方本仁協攻吳佩孚,孔庚亦電北京,請政府責成方本仁收拾鄂局,2月28日段乃下令派方本仁率軍回鄂,會同軍民兩長查辦吳佩孚。方本仁奉令後即任蔣紹賓為援鄂總司令,鄧如琢為總指揮。
段祺瑞的討吳令是在馮系壓迫下發出,當計吳電發出後,盛傳馮玉祥將再度掛帥,擔任討吳軍統帥。馮下野時本宣稱要出國,可是他只是離開張家口,到平地泉去看風色,國民軍將領亦不希望馮出國。
討吳令下達後,馮系大將張之江、李鳴鐘、鹿鍾麟、宋哲元、劉郁芬、劉驥等聯名致電京內外名流,略謂:
「上年津沽之役,馮將軍功成不居,潔身高蹈。詎知人心丕變,時勢日窳。國家徒去元良,大局仍難挽救。信陽被兵,津南告警,豫東有客軍之侵入,復有鄰省之聲援。戰釁一開,烽煙四起。馮將軍憐此孑遺,潛焉出涕,即欲整裝去國,俾免目擊心傷,征車旦夕待發。竊之江等以今日邦家多難,元氣凋殘,此後戡亂定國,厥惟元戎是賴,比經聯名電挽,責以大義,始允暫緩去國,僅以私人資格從旁襄助,無如勸駕之心徒切,而在山之志仍堅。陳說百端,均不為動。諸公望重斗山,譽隆中外,關懷大局,應具同情。尚希共念時艱,一致贊助。」
馮系將領希望借這通電能博得海內外名流共同響應,使馮在大家殷切的敦促下出山,可是各方並沒有熱烈的反應。所以馮只好仍在平地泉,坐以待變。
段祺瑞於3月4日下令任馮為直豫陝宣撫使,馮仍未作出山的打算,並且由平地泉經庫倫出國,馮系的人希望因馮的出國而和緩了直吳、奉張雙方的壓力。馮出國後張之江宣佈繼馮統率國民一軍,做為國民軍名義上的領袖,不過只是名義領袖而已。張為人忠厚有餘,魄力不足,且其資望和國民軍其他將領如李鳴鐘、宋哲元、劉郁芬、蔣鴻遇等都差不多,所以名義上雖然好像是張之江代理馮玉祥,實際上則是集體領導。同時張之江對鹿鍾麟和李鳴鐘並不能指揮。
據說張之江是主張馮系軍隊撤出北京專力西北,以避免四面楚歌,腹背受敵。在當時馮系的形勢,這是很合理的,因為馮的老巢是在西北,如果國民軍全部主力撤到察哈爾和綏遠去,而把北京交給段祺瑞,就躲開了眾矢之的,讓其他各路諸侯來搶北京,促成奉張、直吳等短兵相接,相互牽制,這樣就減少了國民軍所受的正面和側面的壓力,然而鹿鍾麟在北京有權有勢,當然不想離開北京,不離開北京,國民軍就等於置身於鼎火沸湯之中,不僅是四面受敵,而且是兵力分散。